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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七零八落

第三十九章 七零八落

可惜我失望了。

早在他让我坐下前,那大红色的面巾已经被他挂回了脸上,我什么也没能看到。

“你在钓鱼?”我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周围,没有看到任何类似或者疑似钓竿的东西,忍不住地询问。

“嗯……”他似乎睡着了,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低低的应答,枕着自己的手臂,胸膛轻轻地起伏着。

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一截雪白的小腿露在空气中,莹润得找不出半点瑕疵,玉雕般的大脚趾上,居然系着一根细细的钓鱼线,线的另外一段,隐在水中。

哈,他居然用这个方法钓鱼?

鱼线动了动,牵着他的脚趾也跳了跳,煞是可爱。

“喂,你的鱼上钩了。”我喊了声,差点想伸手替他拽拽。

他的腿在我眼前旋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白色的袍子下,弹起的大腿笔直有力,肌肤的白皙竟然胜过了这袍子,我呼吸一窒。

这份慵懒,这份随意,这样的风情,居然来自一个传说中天下最丑的男子,老天似乎真的有些不公。

红色的锦鲤从水中被拉起,啪地落在草地上,噼里啪啦地跳动着,我抓起肥大的鱼儿,伸到他的面前。

他拿下鱼嘴中的鱼钩,看也不看地把鱼抛回了池塘里,扑通一声,红色的锦鲤摇摆着尾巴,迅速地不见了。

我在衣服上擦擦湿淋淋的手指,笑着:“我还以为你会在草地上烤鱼呢。”

“我是想。”他的声音里都是无奈,“死水里养出来的东西,漂亮归漂亮,难吃得要死,我可不想恶心自己的味觉。”

我一愣。

“你这话听在我耳朵里,怎么像是在影射什么?”我挑挑眉头,对着他挤弄着眼睛,“真像是在说你那些兄弟姐妹没性格没气质,被皇宫圈养得找不到一点自我?”

他抬起头,两道无形的目光从面纱后透出,停留在我的脸上:“我没说,那可是你自己的感觉。”

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会,彼此凝视半晌后,突然同时爆发出痛快的笑声,神经兮兮的。

他伸手取过一旁的棋盘放在我的眼前:“刚才你说想和我下棋?”

我盯着棋盘上黑白子的精妙残局,露出赞赏的神色:“你会是一个好对手。”

他嗤了声:“我不和臭棋篓子下棋,如果你水平太差,这棋不下也罢。”

自大,自负,臭美。

我不得不说,他和夜是绝配。

一粒粒地收拾起他的棋子,直到棋盘上干干净净,我拈起黑子:“输了的请喝酒。”

“好!”

回答地干净而利索,这种势在必得的感觉顿时挑起了我心中的好战欲望,伸手在棋盘角上落下一子,睨了眼他:“你的酒管饱吗?”

他的发丝在风中飞扬,衣袖飘荡,缓缓落下一子,头也不抬:“你的酒管醉吗?”

够劲,嘴巴也够厉害,半点不落下风。

噼啪噼啪的落子声,还有我和他之间友好而客气的彼此攻击。

“我以为喜欢一个人下棋的人都不爱多言,甚至不善言辞,看来我错了。”我沉思着棋子的落处,有意无意地飘出一句话。

他的手指,点上我刚才黑子的旁边,堵截得彻彻底底,声音却懒散:“那你没接触过真正的疯子,疯子都是嘻嘻哈哈,胡言乱语的,不过和疯子下棋的正常人,算什么?”

我摇头微笑,落下一子,吃掉他面前的几粒白子:“唯男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也放下一子,打下我的一方领地:“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们一来一往地下着棋,我留意到远方有人在小心地伸着脑袋,却不敢靠近:“你在宫里很悠闲?”

“不但悠闲,而且清静。”他毫不在意的声音甚至有几分促狭,我甚至怀疑,吓人是他的快乐之本。

“你的心却不悠闲。”我从棋局里抬起头,嘴角上扬,“以棋观人,你的防守滴水不漏,如此缜密的心思,绝不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会有的。”

“是不是我不在乎,重要的是……”他放下一粒子,抬起头,“我赢了。”

我低下头,一条大龙被人从后方打断,彻底截了我的后路。尽管我的长驱直入已深入他的腹地中,眼见着他被杀得七零八落,只一下就彻底反败为胜。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攻城者。”他放下手中的棋子,“你的冲杀让我无法招架,只可惜你似乎不管后方,是觉得自己的倚仗不会出问题,还是自信自己的能力天下无双,一旦你的倚仗出了问题,你就什么都不是了,锋利无敌,却感情用事。”

他的话让我陷入沉思。

不管后方?过于自信?

我的倚仗,当年是母皇,如今是皇姐,没有半分自己的势力,一旦被收回,就如同三年前的那夜,瞬间一无所有。

感情用事,他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眼前这名男子,好犀利的目光。

我朗声一笑,投子丢在棋盘上:“我输了,请你喝酒。”

他站起身,在鹅卵石的地面上悠然前行:“这宫里的酒不好喝,免了吧。”

我看见,他背着手,飘逸的袍子下面,一双玉足就这么踩在石子上。在动作间浅露一抹玉质温润,发丝飘扬在股间,让我的眼睛在黑与白之间不断地转换,牢记这一抹身姿。

“疼吗?”那粒粒的石头,不会硌着脚难过吗?

他停下脚步,我似乎在那面纱上感觉到了笑意:“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二话不说,我脱下鞋子,扒下袜子,手拎着我的绣鞋,踩上面前的鹅卵石,哪管什么衣衫整齐的尊严面子问题。

脚下凉凉的,圆滑中有些硬,在脚心中滚过,身体的重量加在上面,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很舒服。

“这感觉很特别。”我轻轻地赞叹着,“特别亲近自然,有种与天地融合的感觉。”

他没有停下脚步,还是迈着慵懒的步伐,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没有追,只是目送着他,眼中,是那雪白的足,和飘起的衣袍翻飞。

石畔,棋盘随意地丢着,还是那局我和他留下的残局。书摊开着,我定睛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周易》。

他居然对易经八卦也有研究?

这男子胸中,究竟还装着什么?

我沉思着,冷不防身边传来一个小心的声音:“王爷,您还好吧?”

是皇甫羽萱。

我失笑,“我很好,怎么了?你以为我被吓疯了?”

她的目光落在我光光的脚丫上,又看看我拎在手中的鞋袜,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没,没,您没事就好。”

我拾起地上的书,封面上勾着几个银钩铁画般的字—兰陵煜。

字体俊秀,龙飞凤舞,力透纸背,颇有几分飘逸出尘的意味。

“王爷,他,他的东西,快,快丢了。”皇甫羽萱惊慌的声音让我心中又无奈又好笑,就算是丑,他也不是瘟神吧,有必要吗?

“看他的身姿,完美无瑕,我无法想象居然如同你们说的那样丑陋。”没有听她的,我直接将书揣进了怀里。

“您没看到他的脸吧?”皇甫羽萱一声感慨,“那根本不是人的脸,那是一张鬼脸。”

鬼脸?

我混迹江湖的时候,丐帮里也蹲过,残缺的,满身疮疤的,流脓恶臭的,什么没见过?

我在战场的时候,数万死伤,血流成河,多少人连身体都是四分五裂的,我不也这样过来了?

“真的!”皇甫羽萱狠狠地抓着我的手,“那脸,我见过一次,当时,他正抓着御花园中白鹤的颈子。那眼神仿佛如吸食魂魄的恶鬼,那血盆大口中还滴答着血,齿缝中还有残缺的碎肉,眼珠暴突,像是挂在眼眶外。那根本不是人的脸,是邪魔的脸,他随时会把你撕碎了吞下去的。”

她的声音哆嗦着,若是没有我的支撑,只怕都趔到地上去了:“王爷,你一定要相信我,整个皇宫见过他的人这么多,为什么都如此恐惧,您应该想得到,您千万别再有好奇心了,不然我们无法对云梦交代。”

茹毛饮血?这传言太夸大了吧?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这眼见,未必是实。

我淡淡地应着:“知道了,我只不过看这风景好,小憩一会儿而已,不用挂心。”

她终于放下心地长长吐了一口气:“您要喜欢这的风景,明日,明日我们泛舟,您也可以听听皇子们的琴曲萧意,伴随着绿柳碧湖,别有一番滋味。”

我胡乱地点着头。

目光,依然落在路的尽头,只是那里,再也看不到那潇洒的雪白身影,慵懒的身姿。

脚下,踩着光滑的鹅卵石,清凉的,很舒服。

皇甫羽萱的心意无疑是好的,但是她忽略了,忽略了接受者—我的想法。

放眼这御风的后宫,且不论夜的要求,光这些皇子,确实没有一人比那兰陵煜更吸引我的好奇心的。

船头的琴声飘入我的耳朵,琴的主人正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神不断地偷瞄着我,接连错了好几个音。

我回应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成功地让那小子错得更离谱。

这琴声,虽然指法灵活,曲谱也算高雅,却怎么也提不起我的半分兴致。就像他的人,宫廷气息太浓,什么都是按部就班,反而缺失了子衿那种空灵毓秀的感觉。如同这画舫,装饰得太华丽地在水中船行,一声声的撑船号子,无数穿行的伺人,怎么也寻不到一叶孤舟江中游得清爽豪放。

我无聊地打了个呵欠,昨天回去后我狠狠地将这几天的事情理了理,总觉得有些古怪,偏偏又说不出来。好不容易睡去,眼前总是飘过一个身影,雪白的,赤足的身影。

正想着,耳边突然飘过一阵似有若无的歌声:

江湖梦,几许宫门碎情重

风池柳,点点胭脂染悲秋

春如旧,伊人何处笑执手?

思悠悠,醉幽幽,影成空,人独瘦

望天涯,忆旧游,浮生前尘化烟飞

江山秀,水清流,一盏愁绪一觞酒

声音清幽,却有说不尽的感伤怀念,没有任何琴声相伴,只有那悠长的语调,牵出心中的思绪,像是在向远方的人诉说,传入空中,飞翔……

我精神一振,顿时睁开了眼,寻着声音的方向远眺。

还是那叶孤舟,还是那雪白的赤足,还是那不曾束起的青丝散发,他站在船头,仰首望天,仿佛在那有他思念的人,有他的牵挂。

突然,他声音一变,多了几分铿锵,多了几分豪迈:

残阳血,黄沙洒豪情现

问青天,锦瑟思君度华年

蹄声远,剑舞风月无边

雪落凝霜独行夜

我站起身,顺势抽出一旁护卫手中的剑,手指一弹,清亮的声音如龙吟凤鸣,直入云霄。伴随着他的歌声,脚尖连点,人已冲天而起。

风云动,剑意起,无数招式在我手中舞动,配合着脚下的动作,此刻的我心中一股豪迈之气只想用力地发泄出来。

剑气如丝,打起水幕光影一片,我飞旋着,在水珠四溅当中,看到对面的人影挺立,船儿悠悠荡荡,他衣袖飞扬。

耳边,听到如诉如泣的歌声:

烟雨遥,看尽红尘寂寥

春风笑,枝头芳菲多纷扰

梧桐轻打芭蕉,青丝悔悟良宵

依偎踏遍河山竟逍遥

剑光在我身边飞舞,我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他的面前,顺势一抛,三尺清风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飞回,准准地插入那侍卫的剑鞘中。

“你在喊我吗?”我站立他面前,朗声长笑,“世人都知道我是逍遥王爷,你这一句‘竟逍遥’,我不出现都不行了。”

兰陵煜的突然出现,和我发狂似的表演,让画舫上所有的人都惊了,骚动再一次上演。

“妈呀,是兰陵煜啊。”

“快跑啊,兰陵煜来啦……”

我回头看看又一次昏倒的兰陵璟,回头捂上唇:“你说,他们这一次怎么逃跑?会跳湖吗?”

他的手,抚摸上脸颊前那块红巾:“我不知道,不如试试?”

他的手刚刚碰上面纱,画舫上立即惨叫连连,所有的人瞬间缩进了画舫中,整个甲板上只有兰陵嫣一个人,伸着手,哆哆嗦嗦:“兰陵煜,你,你别乱来,逍遥王爷,可是,可是我御风贵,贵客。”

“一……”又是那种狂放的数数声,才刚刚一个字出口,甲板上最后一个挺立的人以火烧屁股的速度钻进了画舫里,整个画舫甲板上是干干净净。只是那房间里,依稀传来各种号叫,哭喊。

再看看面前云淡风轻的某人,我错觉得分不清楚,到底谁才是有问题的人。

他恍若未闻:“你说请我喝酒的。”

我摊开手,半是无奈:“你嫌弃宫里的酒难喝,那街头的只怕更不合你的口味。”

他没说话,只是一撑手中的长蒿,小船飘飘悠悠地荡了出去,朝着湖心慢慢地划去。

船儿摇,心儿也随着风儿摇,看那长蒿在水中轻轻一点,抽出一排七彩水珠,滴落在湖面。

吹着清新的风,看那白衣飘飘,赤足踩着船头,手指握着竹蒿,红色的面纱飘动中,偶尔能看到一抹颈项的完美曲线,衣袍贴合着他的身体,修长的腿形完美似修竹,人临风,玉树开。

邪魔?

或许有一点吧,就是他身上偶尔透出的邪魅气息,坏坏的,散漫着。

魔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是佛身魔心,这样的魔,就在我面前。

那慵懒的气质,让我恍惚这里是仙境山水,而不是富丽堂皇的皇宫。

船身一震,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上了湖中的亭子。他抛下手中的竹蒿,手指探入亭下的石墩中。

拉扯中,几根麻绳串成一串,叮叮当当地捆着几个瓶子,顺着水流被他拉上船。

“这是什么?”瓶子普通,白玉青花瓷,没有太多奇怪的地方,我拿起来晃了晃,里面依稀有水声叮咚。

“酒!”他拔开一瓶的塞子,凑上去嗅了下,陶醉地沉寂了半晌,顺势倒在船头,半侧着身子卧着,腿舒服地架上船沿,雪白的足浸泡在水中,被湖水涤荡着,“不知道吧,藏在水中的酒,比在地窖中味道更醇厚清香,三年前我在这里试着藏了几瓶,你尝尝。”

我打开封口,一股浓郁的酒香传入我的鼻端,带着梅花的淡淡香气。

“咦,你也会用梅花瓣酿酒?”我轻抿了口,入口绵软,后韵醇厚,舒坦得我直眯眼睛,“好酒,好酒!”

“确实比埋在地下的酒好。”我一声赞叹,“你居然有此技术,厉害,真厉害。”

他微微撩动面纱的一个角,手指的角度刚好遮挡住我的视线。直到那手指落下,他已经灌进了一大口,咂咂嘴,他叹息着:“可惜少了菊蓉酥饼,这样放在一起,才是绝配。”

“拿菊花做馅的酥饼?”我眼神一亮,嘴巴里的口水已经开始弥漫,“你会?”

他没回答,只是翻身坐了起来:“御花园里菊花开得正盛,去摘几朵做饼吃。”

我喝着梅花酒,感受着池水清波,吹着小风:“真不好意思,本来是我请你喝酒的,现在不但是你请我喝酒,还要吃你的饼。”

“欠着,以后还我。”

我一窒,心头闪过一个念头。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两个字的顺口令人咂舌。

兰陵煜三个字,威慑力比瘟神和猛鬼都来得大,他施施然地往御花园门口一站:“兰陵煜来了,闲人回避!”

“咻……”

“刷……”

“忽……”

护卫,侍卫,连暗处的暗卫都跑了个干干净净。

“走吧!”他手指一抓我的手腕,冰凉清透的感觉顺着我的掌心直透了进去,我居然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他的手,那柔滑细腻……

我猛地停下脚步,手指不着痕迹地松开,他毫无所觉得向前走着:“有葡萄!”

“嗯。”我应了声,微微转过头,“是摘开了的菊花,还是花苞苞?”

“花苞苞。”他的声音含糊不清,“你吃葡萄吗?”

“啥?”我刚转头,才张开嘴,已经被塞了样东西在嘴巴里,舌尖全是葡萄的芬芳,轻轻一咬,汁水从果皮下迸出,满口清香。

他勾起手,长长的手臂像是孔雀舞蹈中那美丽的孔雀颈,指尖拎着一串紫不溜丢的葡萄,面巾轻撩,他如鸟儿啄食般飞快地动了几下,几粒葡萄瞬间没了踪迹。

“甜吗?”就在我失神的片刻间,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树梢,坐在枝丫间,雪白的脚尖踢动着袍子,在我眼前晃悠。而他左手一串葡萄,右手一串葡萄,雪白的衣服上还兜了两串。

他的声音很快乐,轻松,尤其那拿着葡萄时微侧着脸,只看到青丝脑袋动得快,眨眼一串葡萄只剩了杆子。

我怔怔地停下摘花的动作,看着他左右开弓,树梢上不时飞下数粒葡萄子。

“兰陵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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