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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云闯祸了。

长安御史在一次缉盗过程中发现了一枚精美异常的玉枕,御史一见之下便明了这是御制之物,旁人不可妄用。于是御史不敢怠慢,赶忙拷问那贼是从哪儿盗来这嵌满宝珠的玉枕的。结果那贼却说出了一个让人不敢相信的答案:大慈恩寺。

高僧玄奘西行多年取回真经,于是太子李治奏请李世民建大慈恩寺和大雁塔以供他翻译真经,传佛法于东土。

玄奘便广招有志于佛学的贤才辅佐,而才高辩悟、心向佛祖的辩机就在其中,由于文辞清丽,他还被玄奘选为一本专门记载玄奘西行记事的《大唐西域记》的执笔人,他负责将玄奘途径的那些国家和奇闻轶事记录下来,以供人参考。

曾经,昭云还曾拿那本书来给我,她对我说:“娘亲,这是辩机哥哥写的,写得很有意思,你看看。”

当时我还不知她已经和辩机有了私情,还接过书来细细翻阅后称赞:“辩机是真才子。”

她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娇艳,我以为她只是为了与故人重逢的喜悦,却不想那是小女儿的情态。

御史一查之下便发现那枚玉枕是昭云送给辩机的私物,如此香艳私密的用具背后的故事便不言而明、任君猜想了。

我可以想象我骄纵的小女儿是如何含着惜别的泪将玉枕强塞到辩机怀里,是如何搂着辩机的颈项哭着喊着要他留下,我也可以想象辩机是怎样醉在她如花的容颜里醉在她的娇憨、任性和率真中。

就如李世民说过的,没有人会不爱昭云,她那么热烈、真实而美丽,足以毁了一个心向佛法的青年始终不渝的梦想。

我想起当日辩机隐于市的清高背影,心里划过的却是日薄西山时,飞鸟各投林的情景。这又是一段由我种下的孽缘。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辩机,这段你悟了吗?你如井水一般明澈的心究竟还是被玷污了。

而那个人,却是我的女儿。

御史将案情写成密折上报朝廷后,李世民震怒。他觉得自己再也无颜面对房玄龄这帮老友,他最宠爱的女儿为房家抹了黑,给房家戴了绿帽子,而对方不过是个浮屠沙弥罢了。

这次李世民没有来华章殿对我咆哮,而是将自己关在立政殿中。有传言,他盛怒之下脱口而出必当要杀昭云而向房玄龄谢罪。

为了救昭云,恪儿、愔儿纷纷从安州、益州赶来,他们风尘仆仆地跳下马,跪在立政殿前,不眠不休。和他们并肩而跪的还有才十余岁的李福和已经身怀六甲的敬儿。

他们跪成一排,坚如磐石,比幼年时我对他们说“常存抱柱信”故事里的人还要坚持。他们从日升跪倒日落,只为救他们的小妹妹。

恪儿说他愿为昭云抵罪,以偿长兄未能教化幼妹之过。

敬儿说她愿用她的性命换取昭云,求自幼疼爱他们的耶耶能再给小妹妹一个机会。

倔强的愔儿此刻也泪水涟涟长叩头不起。

而福儿却口口声声说自己和姐姐朝夕相处仍不能及时制止,有不察之过,请耶耶严惩。

直到苍白的月亮浮上天色,他们依然在立政殿前跪着,李世民依旧未曾松口。

而我却去了清玄殿一趟,拈回一株通红的草,对鸿雁说:“将它煎水。”

鸿雁看着那株草,瞪大眼睛望着我,惊惶地说:“这是……”

“放心,”我安抚她,“唯有这株草才能救昭云。”

她和明媚对看一眼,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去煎水了。

我打开所有朝向前院的长窗,樱花的香味猛烈地扑了进来,那甜蜜香气,就像是小儿女嘴边的歌谣,柔软、馥郁。

我面朝着樱花雨深深呼吸,想将那气息装在胸腔里,多一点儿,再多一点儿,来年春天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将鸿雁煎好的水连带着熟透了的虞美人草一并吞下,在她们惊惧的目光中微微一笑:“我去救昭云。”

我仔细数过了,从华章殿到立政殿迈大步的话不过一百九十九步,如果是小碎步的话却可走上千余步。那日我从立政殿仿若游魂般飘回来时只怕就走了千余步不止,而今天我却一溜小跑地朝着那儿跑去,暖洋洋的南风打在我脸上,我闻到长安夏天的气息,闻到萤火虫将至、栀子花开遍园子的美景。

可我现在来不及停下脚步低头去嗅,我气喘吁吁地命令自己快一点儿快一点儿,我的儿女们正跪在殿前等着我,不然我就赶不上他们了。

等我到殿前,正看见透亮的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诧异地看着我,看着我唇边的血迹。我温柔地对他们说:“都回去吧,没事了。”

恪儿想起身向我走来,他喊着:“娘亲!”

我制止他:“回去!你们回去!都没事了!我去见你们耶耶。”

我看见愔儿的泪凝固在眼眶中,敬儿隆起的腹中是新生命在搏动,而福儿童稚的脸庞镶嵌着疑惑和不安。

“都回去吧。一切都结束了。”

我拼尽所有力气推开挡住我的宫人们,一把推开立政殿的门,月光瞬时射进烛光幽微的大殿。李世民正坐在殿前,坐在他金龙盘旋的宝座上,穿着他绣金的龙袍。

他看见我跌跌撞撞地向他走去神情陡然变得惶恐,我看见他猛然站起朝我冲来,眼中滚出热泪来。

他跪在我面前,不,是我倒在地上被他接住。

刚刚装满了花香的胸腔此刻却像被几头熊一齐撕拉着,又像有无数只尖嘴雀同时在我身上啄着,我忍着痛,伸手抱住他面容狰狞的脸。

他将我紧紧搂在怀中,语无伦次地大声喊着:“御医!御医!”

我在他耳边轻轻说:“李世民,我欠你的我还你,你放过我的儿女们吧。”

他放声大恸,抓着我滑落的手贴在他湿湿的脸上,我看见他脸上的绝望,看见他唇角颤动时面上深深的皱纹,看见他鬓边的白发……

我闭上眼,我累了,什么都不想看了。

季子,我死在春天,请用海棠、樱花、牡丹或者随便什么山间的野花来埋葬我吧。我不要封土和陪葬,我只要在那些花里随风化了,只要下辈子再也不投身在帝王家。

我仿佛听到耳边有人在歌唱: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这是大父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而唱歌的是母亲的声音,那穿着长袍在月光下弹琴的正是父亲,他们笑容甜如新酿的蜜糖。母亲的高髻被父亲的琴声拨散,黑漆一样的长发披散在羊脂玉般的颈项,琴声如浪覆盖过鸣虫的喧闹,只有杨花扬扬飘落陪伴着母亲娇声婉转: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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