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无可忍

张冬生讨生活，已经有些年头了。

因为有些年头，张冬生就比较在意一些蝇头小利，再小也能香一下孩子的嘴巴！张冬生是这么想的，毕竟，像他这么孤身一个男人带孩子讨生活是不容易的。

张冬生的孩子才八岁，张冬生的老婆却已去世了七年，可以想象得出，这孩子就是张冬生的天！一个没天的男人能活个什么劲呢？

当然，讨生活的张冬生还有另外一片天，那就是他的摊位，在十字街口老徐的水果店门口。

这个摊位，张冬生不光费了口舌，还费了银子才谋下来的，每年要交三百块钱给老徐，就这，老徐还骂骂咧咧的，觉得张冬生挡了他的生意。

这骂，有矫情的成分！

张冬生摆的是夜市摊，烤火腿肠卖，基本就是老徐将关门未关门那一个钟头的事。

老徐有时会搬把椅子坐在水果店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看电视，也有一搭没一搭瞟街口走过的年轻女子，挡他什么生意呢？不就是提醒张冬生要记住他的恩情吗？

是的，老徐曾大大咧咧笑骂过张冬生，也就是我老徐菩萨心肠，肯让你在我门前摆摊，换了人，你出一千人家也未必肯罩着你的！

张冬生一般这时不回话，他不光烤火腿肠，还要招呼儿子别往街口蹿。

老徐知道孩子是张冬生的软肋，老徐就把话往孩子身上扯，我也就是看在你儿子名下，不然，你就是磕掉脑髓我也没商量的！

张冬生果然就搭话了，说改天儿子长大挣了钱，让他第一个孝敬您！

老徐就会哈哈大笑起了身，走到张冬生儿子面前，摸一把孩子脑袋说，记得啊，长大挣了钱第一个孝敬你徐大爷！

孩子是乖巧的，冲老徐眨巴一下眼睛说，我一定快点长大，挣钱了孝敬您！

老徐听了这话很受用，受用完了才腆着肚子离开。

孩子这会就会小声问张冬生，爸，凭啥我长大挣了钱，要第一个孝敬他，他又不是我爸！

张冬生就会叹口气，矮下身子冲儿子耳边低声说，人家当自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呢！

然而，夏天进入尾声时，老徐却没罩住张冬生的意思了！有两天，张冬天没出摊，他带儿子去乡下拜祭婆娘去了，婆娘死的日子在夏末。

回来，再出摊时，傻了眼。

老徐门口支起了一个羊肉串摊子，一个外地人在那儿烤羊肉串卖。

张冬生把车推过去说，喂，这摊位是我的！外地人抬起头，深陷的眼珠放出蓝光来，张冬生吓一跳，只见那男人飞快把一串串竹签涮油在火上翻烤，炉下的炭时常把油烧燃，冒出一股青烟，青烟后面那张脸是生硬的！

张冬生向来怕事，就回过头冲老徐说，你给证明一下，这摊位我出了钱的！

老徐就大大咧咧出来，随手在炉上拿起几串烤羊肉往嘴里喂，边喂边说，你挪个位子吧，这地方他出了钱的！

外地人还是不说话，只是冲炉子后面拍了下手，一个小脑袋冒出来，居然，也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孩子手里正捏着一把串了羊肉的竹签。

外地人接过竹签，面无表情又烤起来，直烤得羊肉串嗞嗞作响。

老徐喉咙堵了一下，咽了唾沫继续说，凭白让你摆了两天，该知足了！

外地人却没知足的意思，把手伸在老徐面前，意思是收钱。

老徐眼先是愣着，愣完不吭声了，气哼哼挖出几元钱来砸在炉板上。

张冬生傻了眼，跟在气哼哼的老徐后面进了屋。

老徐忽然火了，说你跟我后面有个屁用，砸了他的摊位不就行了，强龙还能压了地头蛇不成？

张冬生不是地头蛇，张冬生信奉先礼后兵的说法。

礼他张冬生讲过了，不起作用，至于兵，他张冬生没有。

那就礼让三先吧，张冬生知道，这些人在一个地方做不长久的，一般是一个星期就换地方了。

偏偏，一个星期过去了，外地人没换地方的意思，张冬生瞅见一串一串羊肉串卖出去，一个一个银元收进来，张冬生受不住了，再一次挤到摊前，口气很凌厉地警告说，你再不让摊位，别怪我不客气了！

张冬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儿子几天没香嘴的零花钱，自己去翻垃圾筒找能卖钱的东西了！

外地人也没跟他客气的意思，拿起一根铁钎在炉火里捅了几捅，张冬生就落荒而逃钻进了老徐的店子里，老徐骂了张冬生一句，要搁我，一刀捅了他！

老徐这么说时带还顺手掂了一下他那把一尺多长的水果刀。

张冬生的儿子就是这会儿从街口往这边蹿的，儿子手里捏着一支雪糕。

兴奋从他眼里往外飞，儿子边蹿边喊，徐大爷，我挣钱了，看我孝敬您的雪糕！

一个糕字没出来，就被一阵急刹车的声音盖了下去，那支雪糕凌空飞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老徐水果摊上，老徐一句狗日的张冬生，你还不如你儿子呢，刚说到一半就哑了口。

张冬生蹲在水果摊上，捡起那根雪糕，恶狠狠冲老徐说，你吃啊，你吃啊！老徐一脸张皇往后退，嘴里还强硬地说，你冲我抖什么狠，有种找那个外地人去！

话没说完，一向蔫不接叽的张冬生忽然异常敏捷地抓起那把水果刀，使尽力气捅进了老徐的肚子。

事后，警察问张冬生，为什么杀老徐？张冬生只吐出一句话来，我忍无可忍了！

警察很奇怪，忍无可忍了你那个找外地人才对啊？

张冬生闷了半晌，又吐出一句，他带个孩子讨生活，也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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