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

向往

我爹是个没多大出息的人，尽管他教了一辈子的书，尽管他桃李满天下，却并不妨碍我从心底这样认识他，甚至，蔑视他。

事情源于一碗红烧肉，那年我上高中，满脑子自以为是的想法。每逢周末，妈都会蒸上一碗红烧肉款待我们父子，说实在的，我都吃腻了，但爹不，爹吃得满口生津满嘴油光，吃一块爹还吧嗒一下嘴，语不成声地赞叹，“真香啊，香！”

这是爹对目不识丁的娘的最高赞赏，娘那会儿常激动得拿手在围裙上搓了又搓，不知是该给爹敬上一根烟呢，还是该给爹奉上一杯茶。

我很不屑，不屑于爹这种浅显的满足，不屑于爹娘这种无法沟通的婚姻现状。

爹到底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爹对我的不屑不作任何解释，爹说：婚姻就是一碗红烧肉，什么时候你对这碗红烧肉有了迫切的向往，你就会找个女人做你的新娘！

婚姻是红烧肉，谬论，我可是念过不少书的，钱老夫子把婚姻比作围城，里面的人想冲出来，外面的人想冲进去。再有就是地球人都知道的，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里面关着一群活死人！我会傻到为一碗红烧肉自掘坟墓。

参加工作后，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咱可没少吃，红烧肉能入我的眼，我呸，无法想象。

我在一家建筑设计院工作，清闲，还有闲钱，别人评论我们的工作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攒足了闲钱，攒足了闲心，我忽然发现满肚子攒足了无聊，为生活的平淡无奇，为日子的漫不经心。

我报名到西部做一名志愿者，我说过我爹是个没多大出息的人，但我不是。做志愿者也不是心血来潮，我存了一小半私心，在物质极度贫乏的山区，没准我就是一棵梧桐，高高在上的梧桐，让无数只凤凰梦寐栖身的梧桐。不过这棵梧桐与女人无关，他喜欢那种天地空旷唯我在上的感觉。

出发前，我买了一个微波炉，不想速食爱情并不等于不想速食生活。

我去的地方是一个回族乡，是那种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同去的志愿者有个女的，长相属于那种不能过目不忘的，我们在一所乡小教书。没办法，这里缺的就是有学问的教书匠，不得已，我一不小心成了爹的同行。

微波炉方便面成了我的生活目标，一放学我就在厨房鼓捣这两样东西，同去的女孩叫王莹，她的生活目标比我复杂，每餐至少二菜一汤，只是，这两菜一汤也让她为难。我们都不习惯吃羊肉，怕羊的膻气，菜呢合口的只有粉丝和海带。转了几天，王莹泄了气，有钱也没地方花。

那天乡教育干事来慰问我们，问生活习惯不习惯，王莹嘴直，说没啥习惯不习惯的，就是闻不到肉香，干事很惊奇，到处都是羊肉啊，还不香，汉字咋组合的，鱼跟羊合一块叫鲜，鲜的羊肉还能不香。

干事是回民，对羊肉有与生俱来的嗜好，一点也没听出王莹所说的肉香是猪肉香，回民可是从不吃猪肉的。王莹还要张嘴，我打了个哈哈拦住了，我说羊肉是真香啊，香！这口气让我一下子想到爹在吃了红烧肉吧嗒嘴巴的景象，不争气的口水一下子淌了出来。

王莹就捂了嘴笑，笑我的馋样，笑过之后，我们一齐陷入了沉默，沉默中有身在他乡的忧伤。

第二天，王莹请了一天假，干什么去了我不得而知，我从不喜欢打听人家女孩子的去向。

晚上我正就着白开水煮方便面时，王莹说让我去她那儿一趟，我关了门就去，老远听见厨房叮当作响，我就打哈哈说，别太复杂啊，我对饭菜精美程度要求不高，油水充足就行！

没办法，一日三餐靠微波炉打发日子，速食了生活却怠慢了胃口，寡淡之极。

说真的，我这会儿对爹吧嗒的那碗红烧肉竟然有了一种迫切的向往。

王莹忽然关了灯，说，先闻闻，古人对美食要求有三点，叫色香味俱全！

果然就闻到一股久违的肉香，王莹啪一声开了灯，一盘泛着油光的红烧肉竞真的端在我的面前，王莹塞给我一双筷子，尝尝，我在县城一个同学家搞到的，可惜是腊肉。

我吧嗒一下嘴，像爹一样满口生津地吞下一块，香，真香！难怪爹说婚姻是一碗红烧肉呢！

王莹不解，婚姻是碗红烧肉，新鲜！

我郑重其事说，听我讲个故事吧，王莹！

王莹局促不安地坐下来，拿手在围裙上搓了又搓问我，你这会儿是先抽一根烟还是先喝一杯茶！

我一把拉住王莹，别忙活了，我这会儿最向往的是静静和你说上一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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