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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江城梅花引

第八章
江城梅花引

“二少奶奶,您别这枚胸针真好看,到底是二少送给您的!”赏云一边细心地为如蕴梳妆,一边嘴甜地说道。她是常嫂依照邱霖江的吩咐刚调派过来服侍如蕴的,果然手脚极麻利,说起话来也甜得很。

如蕴仔细瞧了瞧镜子里头的蝴蝶形镶钻胸针,笑意浮上双颊,点点赏云的鼻头道:“你这丫头,就你最会说话!”赏云笑嘻嘻的,麻利地替如蕴理好大衣的领口,又问:“二少奶奶,赏云再给您添些胭脂吧,可好?”视线望向桌上铜胎掐丝珐琅的音乐胭脂盒,如蕴顿了一瞬后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来。”

解开扣子,打开胭脂盒,“叮叮咚咚”的旋律清冽地响起,正是那首苏格兰民谣《罗梦湖》。其实这段旋律她已经耳熟能详,却还是捧着胭脂盒听了好一会儿。如蕴取了些胭脂在腮边轻轻抹了抹,一下子增了好几分亮色。抿抿唇,她正准备起身,却听一道打趣的声音已然响起。

“好二嫂,同我一块儿出门而已,二哥又不在,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做什么?”卿悦大模大样地走进屋,佯装端详如蕴的胸针,点点头又道,“嗯,二哥送的,果然就是相称。”

如蕴虽说已渐渐开始习惯,但还是被卿悦说得双颊微红:“书局还去吗?横竖不是我要买书,我可没所谓。”她这话一说,卿悦立刻投降,摇着如蕴的胳膊连声撒娇道:“好嫂嫂,我再不说那浑话了,咱们快走吧!”

墨香书局开了已有五六年了,里头的书向来种类齐全,价格亦是公道。如蕴陪着卿悦转了一圈,不曾看到什么中意的。倒是卿悦极为欢喜,捡了宝贝似的,捧起一本书便津津有味地读起来。如蕴见她这般专注,没有打扰她,自己慢慢地走去了书局外面。

十二月中旬,天气已经冻得厉害,道两旁的梧桐叶子也早已落尽,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迎着寒风。如蕴站在书局的门口呵气,一团团的白色水雾在空气里散开。

大抵是阴天的缘故,因而她的情绪似乎也不由得跟着低落了些许。她想起杨淑怡,这么久了自己统共就见过淑怡三回。邱霖江似是不大欢喜她去见杨淑怡,如蕴心里尽管有些不是滋味,但毕竟曾经因此冷战过那么多天,她便没有做得太令他不悦。然而她心底还是挂念的,到底是自己由小到大这么些年的闺密,又同在上海,如蕴怎会不想念淑怡。

她就这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实在太冷,如蕴收回思绪,呵了呵手心,打算回书局里去。但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余光瞥过一道米白色的身影,如蕴一下子就顿住了。

那人……怎的那样似杨淑怡!如蕴由睖睁转为惊喜,不及思索,张口便大声唤道:“淑怡!杨淑怡!”隔着一条不算窄的马路,尽管她已是尽了最大的力气,杨淑怡仍旧没有听到她的叫唤。

如蕴索性小跑着跟了上去。她今日穿的是细高跟的小羊皮靴,跑起来很是不便。且淑怡的步子很快,像是有急事一般,到了巷子口时一个拐弯,人便不见了。如蕴已是气喘吁吁,但既已追了上来,她自然不会就这么放弃,待追到巷子口时也拐了进去。

视线里终于又出现了杨淑怡步伐匆匆的背影。如蕴又往前跑了几步,筋疲力尽后索性站定,双手扮作喇叭状大声喊道:“杨淑怡!”这一回,淑怡的脚步终于顿住了。

巷子里头似乎是有一家会馆,杨淑怡原本已经拾阶而上,顿下来之后回转头,入目是赵如蕴极欣喜的一张脸。如蕴朝着她挥了挥手,然后又一鼓作气地小跑了过来。

会馆两旁是参天的高树,若是繁茂阴翳的夏日,定会将会馆掩映其中。不过现在正是萧索的冬日,从如蕴的方向就能看清会馆有些斑驳的深朱色木头大门。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冲着杨淑怡便笑吟吟地喘着气说道:“可算喊住你了。走这么快,这是要去哪儿?”她说着扭过头,顺着台阶往上看,“武道”两个金色的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淑怡的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不自然,全然不同于如蕴的欣喜。只是如蕴沉浸在偶遇闺密的雀跃中,压根不曾发现这些,倒是“咦”了一声问道:“淑怡,你来武馆做什么?”杨淑怡局促地挤出一丝笑意,声音有些干涩:“我……我是来……我父亲在这武馆找了一份打下手的活儿,我来瞧瞧他。”

听到杨伯父在武馆里,如蕴的笑意越发加深,道:“真的?好久不见伯父了,他一切可好?”淑怡点点头,只道:“你还是先回去吧!武馆里头都是些粗枝大叶的男人,你贵为邱家二少奶奶,还是别进去得好。”如蕴不禁失笑:“哪有你说的这般样子?走,一块儿进去吧,我是真的有点想念你和伯父了。”

几步上前,她就欲推开武馆虚掩着的大门。淑怡一急,伸手便要拉住她,却还是慢了一步,那扇大门已然被如蕴一把推开。

然而下一秒钟,她只觉呼吸一下子窒住,整个人仿佛都呆怔了。

武馆里的光线并不好,晦暗逼仄,空气里似乎还满是扑鼻的灰尘。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寥寥无几的屋子里,分明有一道身着青衫的身影。那人好像立于遥远的天涯尽头,而他与她之间,隔着簌簌的时光。

那是她这么几个月来不敢去想、也不曾去碰过的伤疮,但现在,这道疮口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猛地撕开,疼得她措手不及。她的心一下子被揪到最高点,伸手去捂住胸口,钝痛却依旧排山倒海般袭来。

沈清赐,为何竟是她根本还不晓得应如何面对的沈清赐?

杨淑怡走到如蕴的身旁,低低地叹了口气,声音仿佛游走的气息:“我本是想制止你,到底还是迟了……”

是啊,迟了。迟了的岂止是杨淑怡的制止,迟了的,是她和他已然错过的命运。寒风呼呼地往她衣服的缝隙里钻,如蕴不觉得冷,因为她心里结的冰早已更甚身体的冷。

沈清赐自然也看到了赵如蕴和杨淑怡。他慢慢走过来,有些意外,但还是微笑着问道:“如蕴,近来可好?”她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仿佛含了沙子般哑得厉害,说:“清赐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的师傅肯收留我,我已经住了将近两个月了。”沈清赐已经走到了如蕴的面前。他似乎清瘦了许多,肤色也微微深了不少。

“是吗……”她轻声说,一阵风就将那两个字吹散了。努力挤出一个干涩的微笑,如蕴说,“你过得好,那便好了。”如此简单的八个字,已然花光了她全部的气力。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笑道:“你倒像是红润了不少。看来,邱家待你不差。”她根本没有做好见他的心理准备,也根本不晓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于是只能循着他的话,“嗯”了一声道:“他们都很好。”

“小姨和姨父呢?”沈清赐继续问,语气很寻常,如同从前每一次他们说话一样。如蕴轻微地点头:“他们也很好,都还在上海。”这些,想必他都是知晓的吧。

她和他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他看着她,而她低头盯着地面。半晌,没有一个人开口,杨淑怡也不曾说话。如蕴只觉骨骼似乎越来越冻、越来越疼,冷得她连五脏六腑似乎都在慢慢移位。猛地抬头,她正欲道别,沈清赐却先一步出声了。

“如蕴,你……你不会告诉那位邱二小姐我在这里的,对吧?”他的目光里有询问的意味,更多的是笃定,“你不会同任何人说的,对不对?”

本就是一个阴天,此刻好像忽然起风了。北风呼啸着盘旋而来,吹扬了如蕴的长发,也吹掀了她大衣的衣角。

深深地再看了沈清赐一眼,她不置一词,倏地转身便飞快跑下了台阶,往来时的方向疾步而去。迎着风,如蕴拢了拢衣领,裹紧大衣,步子却迈得更快了。

赶回墨香书局的时候,卿悦已然抱着两本书站在了门口,四下眺看。见到如蕴回来,卿悦忙迎了过来,跺跺脚打战道:“二嫂你去哪儿了?叫我一阵好找!”

她分明是想回答卿悦的。然而张了张嘴,如蕴说不出一个字来,似乎方才在武馆门口她已然使尽了全部的力气。有些歉意地望着邱卿悦,她指了指前头停车的方向,同卿悦慢慢地往那里走过去。

卿悦自然察觉了如蕴的异样,但也不大好多问。走在如蕴的旁边,她只觉得果真是阴仄仄的冬天,寒潮来袭的时候,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样铺天盖地。

同卿悦回到家后,如蕴招呼都没有打就径直回了自己的卧房。她隐约清楚这样是失礼的,然而此刻的她实在没有精力去顾及这些。

外面起了很大的风,“砰砰砰”地猛烈拍打着窗户,呼啸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窗玻璃都不绝于耳。如蕴就这样静默地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怔怔发愣。一直到现在,她觉得自己的脑中仍旧是混沌的一片,理不出一丁点头绪来。

推开武馆的门,当沈清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时,实在是杀得她措手不及。那次在咖啡馆里沈清赐说的话还犹在耳边,她忘不了他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忘不了那句“你已经……我们再不可能了”,也忘不了他说那些话时的每一个细微神情,他的歉疚与决然。

然而她还没有做好再次见到他的心理准备。算算已经几个月过去了,她还能这般看似淡然自在地生活着、做着事,只是因为她鸵鸟一样的将那些事都埋藏到心的最底层不去触碰,只是因为她躲着这些问题还不曾去细想过,只是因为身边有一个人,用一种不容置喙却带着尊重的态度替她安排了许多旁的事,充实了她的日子。

那个人是她的丈夫——邱霖江。

邱霖江与沈清赐是如此的截然不同。如若说沈清赐是清晨最温暖的一缕阳光,那么,邱霖江便是夜色中最清冽的月光。本以为清冽会冷人心,后来才发现,原来阳光也许会投射许多旁的色彩,月光却永远那般不偏不倚,因为它是墨漆的黑夜中唯一的光亮。当她被阳光灼伤的时候,是月色用它点点滴滴的光亮,为她驱走了黑暗中最难熬的浓雾。

只是人总是那样矛盾,有时候越是痛,就越是忘不掉。

她忽然想起方才邱卿悦的话来。之前她恍恍惚惚,进家门前卿悦似乎说了一番话,现在想起来,好像是那么一段:“二嫂,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卿悦都期盼二嫂你能快些舒心起来。因为只有你开心了,二哥才会高兴。二嫂,二哥是真的很在乎你,卿悦真心希望你和二哥能和和美美,一直在一起。”

目光触及到梳妆台上的那只音乐胭脂盒,出神了好一会儿,如蕴突然一下子站起来。几步走到床头柜边,蹲下身,拉开了最下面的那层抽屉。抽屉里头有一只朱红色的木漆匣子,她取出那只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两张绸面纸,周边镶着一圈黄地儿云龙纹。浅米色的绸面纸两侧描画着数条花枝和两对瞧着很欢喜的小鸟,底部青草丛生、彩蝶飞舞。

这是她和邱霖江的婚书。他的生辰八字旁是她的生辰八字,隽秀的蝇头小楷写着:“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轻轻地抚摩着婚书,如蕴觉得原先混沌不已的脑子似乎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其实,她根本就没什么可发怔恍惚的。她早已嫁人,嫁给了邱霖江,这便是极简单的一个答案。

且不说旁的,这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已然切断了她所有思前想后的资格。更何况,这样好的一个男子在她身边,她为何总要一再地自讨苦吃?明明早先她都已经同邱霖江说过“作为你的妻子,我晓得自己应该有为人妻的自觉”,那么现在,她岂不是又在走回原来的老路?

卿悦说,他很在乎她。

也许她做不到爱他,但至少她应该一心一意地做好他的妻子,压下心里头曾经的过往,不管是痛苦的,还是喜悦的。她努力地告诉自己,淡如白银的时间,总会带走一切。

将婚书重新放入匣子里,推上抽屉,如蕴刚欲起身,门口已经由远及近地响起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她猛地站起身,但由于方才蹲得太久,两眼一花,身子就有些踉跄。邱霖江正在这时迈进了屋里,见她脸色很差、身子又有些摇晃,他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就来到了她身后,轻轻地扶住她问:“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脸色这般差。”眼前的发花慢慢退去,如蕴转过身,浅浅笑了笑:“只是方才在地上蹲久了,起得太快一时头晕而已。”

他的目光紧紧地攫住她的,眸色里是专注、担忧,甚至瞳孔仿佛还紧缩了一下。她和他靠得这么近,自然瞧得一清二楚。她心里猛地一揪,这竟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正视他对她的关怀。卿悦说他很在乎她,现在,她毫不怀疑卿悦的这句话。虽然她不大明白他究竟因何会这么在乎自己,但都不重要了。被人好生安放仔细收藏,有什么不好?

没来由的,如蕴只觉鼻子有点酸。但她轻轻吸了吸,反而绽放出一朵笑容来,问:“你今日怎回来得这么早?”他拉着她在床边坐下,说:“今日无事,处理好文件便回来了。”还是不大放心,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又道,“卿悦说你们下午一块儿出去过,是不是受了些风寒?”

她看着他因为忧心自己而微蹙的眉头,没忍住,忽然一下子眼眶就红了。有他这样如此关心自己的丈夫,如蕴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一回,是真的要摒却过去,一心一意地同他好好过日子了。

她飞快地抱住他的肩,将自己的脸藏在他的颈窝,不让他瞧见她骤然微红的眼睛。她用力地呼吸了一口,属于他的气息扑鼻而来。她用一种仿佛撒娇般的口吻说:“我冷,你不给我新衣服穿。”

邱霖江的眉间本拧成一个结,一听她软软糯糯的这句话,倏地就放松了下来。他不由得失笑:“冷便冷吧,怎么似个小孩子般。”然而他的双臂却伸出来,紧紧地回抱住她。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自己,他在心里想,而那双眼睛里慢慢地透出柔和的笑意来。就仿佛如雪的深夜里,那抹最清亮醉人的月光。

一转眼,圣诞节近在眼前。随着上海洋人的增多,圣诞节的气氛似乎一年浓过一年,信奉耶稣基督的国人也渐渐地越来越多,每逢圣诞前夕,教堂里满是来祷告的信徒。

二十四号是礼拜四,如蕴醒来的时候邱霖江还在,她惊讶地问他:“今日不用去百货公司吗?”协助父亲经营那么大的一家百货公司,他向来很繁忙。穿着家居服,他半倚在床头,转向她说:“同父亲说了,这两天在家休息。”

她更为讶异了,睁大眼道:“这两天都休息?圣诞节不是会很忙吗?”他说:“有父亲在,何妨?”明知道她是太过于惊诧,顿了一顿,他佯装沉下脸,故意低声问道:“怎么,就这般不欢迎我在家吗?”

如蕴起初以为他是真的不高兴,忙一个骨碌也坐起身,急急地说:“怎么会,我只是……”她话音未落,凑近了之后才觑见他眼里的淡淡笑意,顿时心下明了,一扭头便翘起嘴,嗔怒道,“总是作弄人!”

她这副似乎气鼓鼓的娇嗔模样却叫他哈哈大笑起来。放下手里的报纸,他一把搂住她的腰,从后侧将她牢牢环住。凑在她的耳畔,他的呼吸熨烫了她的耳郭,痒得她禁不住咯咯直笑。他与她靠得这样近,当他说话的时候,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嗯,”点点她的鼻尖,他说,“我晓得,你很欢喜我在家。”

促狭的一句话,却被他用如此淡然的语气说出来,听得如蕴只道又好笑又好气。她用胳膊肘轻轻顶了顶他,嘟囔:“我才不欢喜。”他接口得很快:“嗯,不是欢喜,是喜欢。”

她终是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虽然没有再接着说什么,但她听见心里隐约有一道声音在说,他能在家陪她,她好像真的是有些欢喜的。

家里头并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但起床后问早的时候,如蕴还是一一都在最末加了句“圣诞好”。卿悦古灵精怪地冲如蕴挤眉弄眼:“二嫂,今天和二哥可有什么庆贺计划?”次数多了,如蕴面对她不停歇的揶揄早已镇定,扫了她一眼,笑道:“自然是有的。你二哥和我正要出门替你寻个人,让那人能同你一块儿制定庆贺计划去。”卿悦目瞪口呆,直嚷嚷叫二哥还她从前的二嫂来。

既是闲暇在家,邱霖江提议同她一块儿自己动手做道西式的蔬菜沙拉。

自从上次想通了之后,现在的如蕴有时候也会主动靠近他、了解他,而他们之间,自然也因此慢慢地越来越融洽。至少,如蕴是满意的。此刻听到他这提议,她当然欣然答应。

冬日的午后阳光向来是薄薄的一层,连色彩似乎都比春夏时要淡许多。但从厨房的窗户外照射进来,在如蕴的头发上镶了一圈茸茸的橙色光亮。她低垂着头,正在砧板上切着西红柿。只是她从前哪里做过什么厨房的活儿,此刻对着这几个圆滚滚的西红柿,好像怎的都无从下手,切得一块大、一块小。

他从旁边的橱柜里取出一盒沙拉酱罐头,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正好切完最后一个西红柿,刀在砧板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她的手很小,骨节纤细,白皙的肤色映在黑色的刀柄上显得越发如雪。

将沙拉酱罐头搁下,他的掌心忽然覆上了她的柔荑。她抬头望向他,却看到一汪不见底的深潭。他将刀从她手里轻轻夺走,就这么执着她的手不说话。

面对着面,手执着手,莫名地,她的心跳突然一下子忽强忽弱地跳得失了规律起来。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邱霖江的眼睛,如蕴想从他的瞳仁里看清楚自己的倒影。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叫人以为他面无表情。从前她也是这么以为,但现在她渐渐发现,其实他的神色全都细微地写在了那双眼睛里。

当他生气不悦的时候,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是浓得化不开的焦墨。当他紧张的时候,略带棕褐色的瞳孔会骤然紧缩。当他开怀的时候,眸光会变得柔和而又灼灼。而当他在夜里抱着她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那样炽热,又带着星星点点的缱绻。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竟已这么了解他了。

好比此刻的他,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浓浓的笑意。

她不晓得他究竟要做什么、要对她说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突然这么专注地凝视着自己。她只知,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她的手心不住地沁出汗来,甚至连呼吸都悄然地屏住了。

时间分分秒秒地走过,他终于动了动,眼里的笑意带着促狭,满得快要溢出来,他说:“如蕴,纵使你敢切,我也不敢同意了。这些西红柿实在是……太有艺术味道了。”

愣是过了好几秒钟,赵如蕴才反应过来。双颊涨得通红,她禁不住大声道:“你!你又作弄人!”愠恼之余,心里似乎还有些空落的感觉。但她无暇去细想,垂着眼睑便要转身走开。

邱霖江“哈哈”地开怀大笑。长臂一勾,他将她紧紧地圈在自己胸口。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颊边那扑扑的红霞分外好看。脸上的细茸毛因为阳光的映射显得格外绒绒,看得他只觉心里一动。

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已经俯下身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下去。她的馨香,发间的幽香,所有的她的味道都叫他欲罢不能。

他吻住她,认真而厮磨。酒不醉人人自醉,她,便是他的那坛佳酿。

他不知,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在这样温暖闲适的冬日午后,她的心怦怦直跳,快得仿佛要跃出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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