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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真是糟糕,她竟然也同时唤起他自卑的情绪。宋青云在心底暗叹,才这么些天,她便让他尝到喜怒哀乐爱恶欲,若再继续下去,他大概会开始怀疑他生而为人的意义。也许他是卑劣的小虫也说不定,因为他既想要她留在他身边,又不想探究那久远诡谲的记忆,现在更希望靳雷最好赶快在外头成亲,还希望时间能就停留在此时此刻,把她和他关在云楼中过一辈子。

  时间真会停滞不动吗?

  当然不会!

  几天后,晓月的病就好了,身子虽然仍是虚弱,但已能下床走动。

  他承诺过要听她说话,纵使百般不情愿,他仍必须遵守诺言。

  也许他不适合当谦谦君子,只适合当个平凡的乡野村夫;当她芳唇吐露温言软语,轻轻柔柔的积极说服他时,宋青云如是想着。

  “我的失明很困扰你?”他突然烦躁的打断她,英俊的脸上带着阴郁。

  “什么?”晓月有些呆愣,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的失明很困扰你。”这次他用了肯定句,嘴角牵动却笑不成笑,嘲讽的成份多了些。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谁愿意跟着一名瞎子?宋青云心情越发苦涩浮躁,忆起她是为了君山那些乡民才会跋涉到长安对他“投怀送抱”。她有着太过高贵的情操和医德,见不得他自甘堕落。晓月沉默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是很困扰我。”

  宋青云脸色更沉,却听她柔柔的音调继续响起,“从小到大,我一直试图去做某件事,可以让我觉得自己是有用的、有存在的价值;后来发现我可以经由从爹爹那儿习来的医术帮助别人,我便努力研读医书,从帮助别人以证明我不是毫无用处的。说穿了,我学医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在意你的失明,也是同样的道理。”

  她娥眉轻蹙,又说:“你的失明的确很让我困扰;大夫不是神仙,再高明的医术也有无力回天的时候,但你却连试都不肯试。重新面对自已、面对这个世界,真的如此可怕吗?”

  晓月的坦然和诚实让宋青云微微错愕,也让宋青云发现他连她都不如,他的确是不敢面对自己。

  他是胆小的!胆小的不敢面对那染血的记忆。如果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却又换来满手血腥呢?他不敢,真的不敢!

  命运的齿轮不停转动,有些事不是不想要,它便不会来的。

  是天意,也可能是巧合,总之,事情来了。

  七月十五。月圆,天阴。

  乌云遮去了半边圆月,夜风带寒,天际晦暗不明。

  万籁俱寂,突地,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空!

  暗夜中,有不少人家点起灯火,数条人影分别从外廓城和内城窜出,向声源处探看。

  既惊动了其它人,又怎能不惊动风云阁,更何况听觉较常人更灵敏的宋青云,他是第一批到达出事现场的其中一人。

  第一批到达的大多是长安城中小有名气的江湖人士,跟着而来的才是京城驻守内外城的上番府卫。

  不用听旁人描述或极端惊愕的喘息声,宋青云都能从散发在空气中熟悉的血腥味得知这家大户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一桩灭门惨案!

  除了方赶来的他们,这豪门宅第内已是无一活人。

  一股森冷倏地窜进血液之中,鲜红的影像一幕幕闪过脑海,他只觉得自己站在血红的沼泽中,往下沉去……各人纷去探看四周,宋青云只能伫立庭院之中无法动弹,呼吸加重,全身肌肉绷紧,手中的紫玉萧几乎要被他握到碎裂--“青云!”

  孟真一到便发现师弟神色不对,才唤他一声,却换来宋青云回身一击。他忙闪过,方惊觉师弟竟似神智不清,脸上布满仇恨,一向无神的双眼竟满是血丝。

  宋青云连翻急攻,孟真险些接不下来;几次唤不醒师弟,他便知道要糟。

  再如此下去,若让其它人循声而来,必怀疑师弟和此案有关。

  两害相权取其轻,孟其干脆硬接下师弟一掌,拚着就算内伤也要把他弄昏带回风云阁去。

  宋青云一掌拍向孟真肩头,孟真不闪不避趁势点其昏穴。宋青云是直挺挺的倒地了没错,孟真也差点去掉了半条命。

  一股血气涌到喉头,他硬是压下,低头看着倒地的师弟,不由得轻叹口气。

  没想到师弟这些年功力又精进不少,看来他真是老了。若是师弟眼没瞎,要制伏他大概就没这么容易了。

  突然,另一人来到庭院中,孟真一看是今晚才从南方赶回来的靳雷,大大的松了口气。靳雷扛起宋青云,两人很有默契安静无声的离开了血案现常急急的敲门声传来,晓月披上外衣下床点灯开门,只见秦冬月也是只披着外衣,一脸着急的站在门外。

  “怎么了?”

  “青云出事了。”秦冬月抓着她便要往隔壁去。

  晓月心头一跳,忙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他是被靳雷抬回来的。”

  “等等,我拿药箱。”她又转回房里,带着药箱才跟着秦冬月赶去邻房。

  一进门,晓月便见他双眼紧闭,全身僵直的躺在床上,颈项、额上青筋浮起,牙关咬得死紧,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老天!”她不禁轻呼出声,忙快步来至床边,从药箱翻出金针欲从穴道下手,帮他放松下来,怎知金针竟扎不下去。

  “他肌肉绷得太紧了。”孟真在旁才开口却一阵血气翻腾,一口血便吐了出来,吓得秦冬月脸色发白,这时才瞧出他的不对劲。

  “你别吓我!”秦冬月忙扶他到一旁坐下。

  “没事,我调一下气就好。”他苦笑,师弟这掌真是打得太结实了。

  晓月回头见孟真似是真无大碍,便问靳雷:“他怎么会这样?”

  “城里出了命案,三爷他……”

  该死!晓月暗暗咒了声,秀眉纠结。看样子那血案又唤起了他的记忆。

  她是希望能唤起他的记忆,但不是这样突如其来的,让他毫无防备的忆起。

  他不能再这样紧绷下去,她必须先让他放松下来。

  晓月伸手抹去他额上的冷汗,温柔的在他耳边低语:“别这样,那已经过去了,放松点。”

  其实她很怀疑他能听到她的声音,但她还是不断安抚着他。看到他这样痛苦,她只觉得心被揪得好痛,彷佛受苦的是她自己;她一手覆在他根本扳不开的右拳上,另一手拿着布绢不停擦去他冒出的冷汗,嘴里则不停地向他说话。

  不知道他是否真听到了她的声音,总之他终于渐渐放松下来了;晓月见状忙拿金针扎入他的穴道,随即又从药箱中翻出几样药材,让靳雷拿去煎煮。

  那晚,她都未敢合眼,怕他又出了什么状况。

  没有时间去审视自己的心态,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绝对不能让他岔了真气,走火入魔。

  整个晚上,他高烧呓语不断,道出一幕又一幕残酷的真相。

  她所能做的,只是忍着心痛含泪不断的安抚他。她所有心思皆在他的身上,甚至不知道孟真和秦冬月是何时离开的……七月十五,鬼门开。

  那一晚,同时开启了宋青云那道封闭了二十多年的记忆之门。

  乌云掩月,阴风惨惨……

  他看到大人们浴血奋战,看到亮晃晃的刀剑砍掉大叔的臂膀,另一刀劈开了人体,鲜红的血溅到了他的衣上;他吓呆了,只能动弹不得的站在当场,看着眼前的人间炼狱。

  刀剑交错,又一条人命丧生在他眼前,一颗头颅被刀斩得和身子分了家,从空中飞过来,掉在他眼前,滚了两滚,停下时刚好面朝上。

  那头两眼瞪得老大,血丝充斥其中,黑色的发丝横过脸上,嘴角淌着血仍在微微颤动,像是要说些什么。

  那是娘亲!他瞪着那头颅,顿时双目皆红,忍不住大叫一声:“娘!”

  “青云!”一声喝斥让他止住了惊叫,他看见爹爹浑身浴血抓着他避过砍来的刀剑和暗器。

  房舍四周倏地冒出熊熊火舌,他忙大叫:“爹,着火了!”

  敌人迅速退至屋外,硬是以浸过毒的暗器将宋家少数还存活下来的残兵逼得无法退出。

  “爷!咱们护你和少爷出去!”剩下的几名宋家人皆己抱着必死的决心,无论如何至少要保住宋家的独子。

  话声方落,宋世杰便看见说话的人被浸毒的暗青子打中,才一会儿,整栋屋内活着的只剩他及唯一的儿子。

  外头的人泼油进来,火势霎时更加猛烈,浓烟窜升,这下连外头的情势都看不见了。

  宋世杰从布囊中掏出一件雪白的衣衫罩在儿子身上,下一刻,巨大的梁木倒塌下来,他带伤的身闪避不及,当场被撞得口吐鲜血。

  “爹!”他红着眼哭喊出声,知道纵使两人逃出生天,爹爹受的伤也已是活不了了。

  这班匪徒非等闲之辈,若青云发出点声音,必会被贼人发现。因此宋世杰撑着最后一口气,点了儿子穴道,用冰蚕雪衣将儿子全身护住,在下一根梁木倒下来前避到另一头去,及时将儿子送进了隐藏的地道中。

  另一根梁木倒下,宋世杰来不及闪进地道之中,他毫不考虑的将暗门关上,随着梁木倒地的轰然巨响,整栋屋宇不及片刻便被火海吞食。

  宋青云眼睁睁的看着娘亲死在眼前,又眼睁睁的看着爹爹当着他的面关上暗门,因为被点了穴道,他只能睁大了赤红的双眼看着,动也不能动、想喊都喊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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