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误入歧途（2）

　　韩奕和廖晓辉两个人只好在楼道里等，耳边不时响起从别的房间里传来的笑声和低声说话的声音。韩奕有点烦躁，蹲下又站起，接着又蹲下，他点了一颗烟。

　　过了好一阵，才有一个留着瓜皮头的中年男人过来招呼他们，说是领他们去住的地方。

　　他们被领进了一个门上标着“L”字样的的房间。房间里有四个人席地而坐，神神秘秘地讨论着什么，看见他们进来，就都不说话了，齐刷刷地看着他们。瓜皮头说：“你们有新同伴了。”说着指了指韩奕和廖晓辉，马上退身出去。大家仍然坐着，面无表情。

　　房间里的四个人衣着朴素，老老实实的样子，十分警惕。一时都不说话。韩奕和廖晓辉站在门口，不知进退。小小的空间，已经被他们的行李占了一半，而他们又刚好盘腿围坐在中央，整个屋子差不多被塞满了。廖晓辉想退出去，对韩奕小声说要去找虎子，韩奕把他拦住了。

　　这时，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站起来，笑着叫他们两人过来坐下说话。并略微挪动了一下他们的行李。他的年龄较大些，态度谦逊。韩奕顺势坐在一个蛇皮袋子上。廖晓辉站在窗边看着外面。

　　那络腮胡子凑过来问：“你们是哪里人？”

　　韩奕没有回答他，却说：“你们要住在这里吗？”他急于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啊。”络腮胡子抬了抬身子。

　　“那怎么睡觉呢？”韩奕放低了声音，像是自言自语。

　　“就睡在地上啊。”另一个坐在地上的中年人应声答话。他的口气有些嘲笑的成分。

　　廖晓辉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突然转身，说：“我找虎子去。”可刚到门口，瓜皮头就拦住了他，说：“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了。”廖晓辉在门口大嚷：“把虎子给我找来。”瓜皮头说：“我不认识什么虎子。”说着，他侧身向房间里瞧了瞧，又说：“没有大哥的命令，你们谁都不许出去。”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韩奕惊得差点跳起来，他即将燃尽的烟头烫伤了他的手指，他都没有感觉到疼。那四个人冷冷地看着他俩，再一次出现了嘲讽的眼神。

　　廖晓辉不得不蔫蔫地回到窗前。房门已经被瓜皮头关上了。廖晓辉说：“只有等虎子回来，向他一问究竟了。”

　　下午有人喊他们吃饭，是隔壁几个人自己煮的面条，韩奕和廖晓辉懒得去吃。听其他四个人回来说，这只是给刚来的人才有的，过几天就要自己办灶了。

　　那个晚上，他们六个人睡在一起。那四个人看来早有准备，他们把蛇皮袋子里的被褥掏出来，铺满了地板，然后把行李堆放在墙角和窗台上。逼仄的空间里，他们挤在一起。没有人说话。只听见偶尔有人在黑暗中抽烟，随之而来的咳嗽声激荡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

　　大家各自怀揣着心事。窗外流泻进来的光线打在他们的身上，一翻身就能看见他们起伏的胸脯。但他们的脸，眼神，表情都处在黑暗中，需要大量的猜测。此时，他们是如此陌生。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在门外小声叫大家去吃饭，说是八点钟要开始培训。韩奕和廖晓辉起身，去隔壁的房间里领取了一包榨菜和两个馒头。大家看起来已经习以为常了，各自拿着馒头蹲在墙角吃。都不说话。

　　他们去了楼下一个较大的房间，像是一间旧教室，没有桌子，正上方有一个讲桌和一块活动黑板，下面是一排排的乱七八糟摆放的塑料凳子，来得早的人都抢着坐了，略迟一些的就只好站在后面。韩奕和廖晓辉以及同室的四个人去得迟了，只好站着。

　　大约等了十分钟，就有人来上课。一个瘦瘦的小个子年轻人，三十多岁，带着眼镜，手里拿着文件夹，后面跟着三个女孩子，都很漂亮，提着大大小小几包东西。他们刚进门，就有人率先鼓掌，那人就冲着大家笑笑，挥了挥手，示意安静。

　　等大家慢慢平息下来，前排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女人走上去，站在台上宣布：“今天我们有幸请来了高级业务员，知名大学讲师王来明老师来给大家上课。”底下马上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久久不息。韩奕还没弄明白，愣着没动，手插在裤兜里，旁边的人对他抛来指责的目光，廖晓辉捅了捅韩奕，韩奕才跟着鼓掌。

　　姓王的老师果然有两下子，开口就是几句英语，干脆流利，又博得一串掌声。他在黑板上写下了今天的讲题：我们的工作是什么？副标题是：从艾丽公司谈起。

　　王老师胸有成竹。从他滔滔不绝的讲解中，韩奕总算是明白了一点皮毛。他们管这一行叫做“加盟连锁”。其实就是对产品推销的一种手段。艾丽公司起源于美国，以推销化妆品为主，宗旨是“让更多的人赚更多的钱”。艾丽公司的一份产品以一种传递的方式流传到世界各地，然后公司就会对做这一行的人划分一种级别，设置不同的的奖励，也就是说每一份产品每传到下一个人手中，所传之人就会得到一定的提成收入，而随着这份产品的不断传递，他的价值也就增加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王老师拿出了三个女孩子带的东西，做了一一介绍。他说：“只要你是其中的一员，就能赚到足够的钱。”

　　很多人随着王老师的声音激动起来，仿佛看到了亮闪闪的金钱朝他们飞来，每个人的喉咙发出“咕咕”的响声，像看三级片时一样，有一种燃烧的欲望。

　　大家都很振奋，会场里掌声雷动。韩奕没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是如此激动，他们情绪高昂，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欢呼鼓掌。但为了掩饰自己的疑虑，韩奕也只好跟着大家一起欢呼鼓掌。不绝于耳的掌声与欢呼声，响彻会场。络腮胡子站在韩奕旁边，情绪波动极大，他握紧拳头，额上青筋暴涨。

　　络腮胡子叫李德全，山东人，韩奕管他叫老李。其他三个都是老李的侄儿。老李说他的侄子叫李有成，已经在水城拼打了差不多十年，已经功成名就了，他们都是来投奔他的。老李说起李有成的时候，眼睛里闪着骄傲的光。

　　老李一回到L室，就迫切地问三个侄儿：“能不能挣到钱？”那三个侄儿看起来也是过了三十的人，说话各执一词，条理不清且十分执拗。他们对老李看起来并不尊重，时不时地还要呵斥他几句。他们不慌不忙地盘腿坐在地上，抽烟，说那个王老师如何厉害，不理睬他。老李碰了钉子，只好过来讨好韩奕。他说：“那王老师说的是真的吗？”

　　韩奕摇了摇头，但为了稳定他的情绪，他取出一颗烟给他点上。廖晓辉说：“这事听起来似乎不错。”韩奕也没有答话。他隐隐觉得他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只能凑合着在隔壁吃馒头或是水煮面条。他们的手机在这里竟然没有信号。出门又有人拦着，韩奕和廖晓辉身上的钱也都早已经花完了。他们只好呆在屋子里，除了继续上课，哪儿都不能去。

　　第三天，又去上课。讲课的老师是一个自称农民的中年男人，秃顶。他的讲课题目是：我们的过去和未来。

　　这是一节心态课。他从最苦难的日子说起，抓住人们最敏感最心痛的部分一阵紧似一阵地追问，全场的人马上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与对贫穷的恐惧当中。韩奕也不例外。他仿佛看到了饥饿的人群与饥饿的牛羊一起倒在了荒野郊外。他想到为了五毛钱被父亲打得屁股疼了好几天的事；想到了五爷为了给小叔娶媳妇哭红了眼的事；想到了黑色的药罐；想起了驼背的父老乡亲在泥土中摸爬滚打；想起了一家几口挤在一张土炕上，盖着一床被子的村里人；想起了渴求一碗水的村庄……

　　有人哭泣，有人擦着眼泪拍着旁边人的肩膀，也有人站起来互相拥抱着流泪。有一个人站起来，带着哭腔，大喊：“我要钱。”声泪俱下。

　　那个秃顶的中年人诡秘一笑，随即讲到了未来。他说，只要你是加盟连锁中的一员，你将不再贫穷！他开始大量列举事例来说明一个身无分文的人如何走到了拥有几十万资产的今天。人群骚动起来，群情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