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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林鹤好像遭到雷击,脑子里轰地一响,呆住了。他慢慢地在床沿坐下,脸色苍白,细长的眼睛里有一种不知所措的、难以置信的神情。雪子杀人?这怎么可能?但是,真是如此问题就严重了他极力使自己保持镇静,然而虚弱的身子还是不住颤抖。

  “你冷静些,对我说说怎么回事?”林鹤说道。

  雪子停止抽泣,目光直直地叮嘱东窗外的香樟树。她述说起来。开始断断续续的,后来越说越快,生意里有一种兴奋,一种疯狂!渐渐地,她的眼睛也明亮起来,好像两朵火焰在燃烧。

  “万永绍在黑道上外号叫老刀,吸毒吸得很凶。折腾我们这些姑娘,他一肚子鬼花样。我把他给杀了!老刀,他害了我,强奸我,逼我做鸡。他拉皮条让我给一个港商做小老婆,赚的钱都要交给他。我自己留点钱给他发现了,就要打我,罚跪。那个港商对我挺好,人很厚道。老刀趁他回香港,总来践踏我。他要我演戏,演种种叫人呕心的角色。他自己做舞台监督,像疯子一样喊叫,骂娘。然后就奸淫我。他喜欢用一根绳子把我捆起来,吊起来,捆出种种花样。我越痛苦,他越高兴。玩够了,他就拽走我的钱,找地方吸毒去。临走,他总要说一个杀死我的情节。天晓得他怎么编的出那么多杀人的故事,每次都不重复,足足有三五十种杀死我的方法……

  “开始我很害怕。渐渐地找脑子里就把这些方法套在老刀身上。我没事做,就闭上眼睛,反反复复看这些杀人的戏。老刀不知道,只以为我是他手上的工具。有一次,他命令我偷港商的印章、支票,他已经调查好了,港商在银行里有一大笔钱。他说搞到这笔钱他就和我远走高飞,甚至让我回佳木斯。港商五十多岁了,十分宠爱我。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也决不肯坑害他。我下了决心,在老刀讲的杀人方法中挑了一种,暗暗找机会收拾她。

  “那天晚上,老刀又来了。我假意备了一桌酒菜,说东西都搞到手了,骗他高高兴兴地喝酒。我在酒中放了安眠药。喝完酒,老刀又来折磨我,我尽力忍受着。但是,药性很快发作了,他像一条死鱼滚倒在床上,睡着了。我把他捆起来,就用他平时捆我的绳子,就用他最爱使用的捆我的方法!然后我把他裹在被子里,又捆上几道绳子。当时他讲这个情节,我就奇怪:为什么捆住了手脚,还要捆被子?现在我明白了:人在被子里裹着,像一个婴儿!老刀,万永绍,他竟变成了一个婴儿!我久久地望着他,心想:他要是从来没长大多好啊……老刀忽然睁开眼睛,惊讶地看我拿起一个枕头。当我把枕头压到他脸上的一瞬间,发现他的目光竟那么单纯,那么天真!我吓坏了,赶紧坐在枕头上,看着他的身体像蛹一般扭动。我想起他的罪恶,想起他要是活着对我的折磨,仇恨就撕碎了我的心!我把他闷死了,就像闷死一个婴儿。这是他教给我的方法,这是他亲自导演的戏剧……”

  雪子停住了,再没有说话,林鹤被恐惧攫取了心灵,仿佛亲眼看见那古怪而惊人的杀人场面!他喉咙干涩,嘴巴发苦,人像裹在一层冰里。雪子真的杀人了!她的故事里有一种毒素,是疯狂与冷静、残酷与变态混合制成的毒素。林鹤的神经被你这种毒素刺激得震颤不已!

  屋子里的气氛异常沉闷。寂静中,两个人几乎听得见对方的呼吸,恐惧像一个幽灵,在林鹤与雪子头顶上空徘徊。他们仿佛听见一阵婴儿的哭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么凄厉,那么缠绵!林鹤想打破沉默,此时的沉默令人毛骨悚然。可是他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他被梦魇压住了。雪子拼命抽烟,似乎要把自己藏到烟雾中去。

  “现在怎么办?”还是雪子首先开口。她说出事情真相后,就像一个失去了主意的小女孩,用颤抖得变了调的声音问林鹤。

  林鹤渐渐地镇定下来,集中精力思索着。他瘦长的身体在椅子上坐得笔挺,仿佛一颗白杨树,蜷曲的长发垂在脸颊旁边,眼睛里又一种深邃的目光。

  “他们要你怎么办?”

  “他们要我回去,他们说,桃花帮随时可以杀了我;我就是寻求公安局保护,也是自投罗网,因为警察正在追查杀人凶手。回到帮里老大如果肯开恩,我还可以将功补过,继续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

  “不行!”

  “那就是只有逃亡,被他们抓住就是死。除了死就是逃,除了逃就是死!我没有出路……我来时,是找一个地方避难,只想临时躲一躲。哪里想到自己会陷入一场爱情的漩涡……”雪子双手掩面,抽泣起来。

  “我真的想买一把枪,把它们统统杀掉!”林鹤咬牙切齿地说。他将长发甩到脑后,异常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

  雪子惊骇地跳起来,喊到:“你疯了!他们很厉害,从南到北都有他们的人,公安局里他们也有内线……你要是这样想,我马上就走!”

  林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想到,雪子毕竟杀了人,这就不是一个女孩被迫堕落那样简单了。这时,他的愤怒转为理智,反复衡量这个事件,像在黑暗中摸索一条道路,以思维的触角试探着各种可能性……终于,他有了一个成熟的想法。

  “雪子,你肯不肯听我的话?”林鹤盯着她的眼睛问。

  “当然。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就全听你的安排!”

  “有一条出路……”林鹤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你去公安局投案自首。”

  “什么?!”雪子睁圆眼睛,不认识似地望着林鹤,“自首?我是杀人犯,你要我自首?你是想出卖我吧!”

  “你听我说,你杀人的原因很复杂,被杀的又是个黑社会流氓,这些情节法院都会考虑的,你不会收到很重的惩罚……”

  “你别说了!”雪子尖声叫嚷,“你不想出卖我,就让我走,我走遍天涯海角也不会连累你!”

  “你不能走!逃是逃不过去的,公安局抓你,桃花帮也抓你,黑道白道都在对付你。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招架得住?落在桃花帮手里,明摆着死路一条。你躲在我这儿,他们都能找来,你还往哪里逃?”

  “逃不掉大不了死!反正我不去公安局自首。那不是一样吗?一个杀人犯,不是枪毙就是无期,还要审过来审过去,一遍遍讲那些丢人的事情……不,决不!”

  “这不是一桩普通杀人案,审判的结果你现在无法预料。我们在康泰路上住着一位艾还真律师,在上海名气很大,他就成为一个过失杀人犯做过无罪辩护。我买楼下的房子时,请他做法律见证,我们成了朋友。雪子,你冷静点听我说,我打算把你的案情告诉艾律师,让他判断一下法律上会有什么结果,然后请他当你的辩护律师,我们争取打赢这场官司!”

  雪子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一座雕像。她显然拿不定主意,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林鹤不失时机地拿起大哥大,拨通了艾律师家的电话。他把雪子说成自己的亲戚,简明扼要地将案情叙述一遍,然后嗯嗯地点着头,听取艾律师的意见。他的面孔渐渐地开朗起来,同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林鹤合上手提电话,充满信心地说:“好了,艾律师说像你这种情况,只要能提供充分的证据,至多判五年!他约我明天详细谈谈……”

  “证据?什么证据?”

  “证明你所说的都是事实。那个港商,那些和你一起被老刀骗去深圳的姑娘,都是最有力的证人!雪子,这才是正道,这不比你落在桃花帮手里好得多吗?”

  雪子沉默着,她内心斗争得很激烈。她似乎对林鹤指出的道路心存顾忌,被一种莫名的恐惧压抑着。她点燃一根细长的香烟,吸了两口就把它掐灭。隔了一会儿,又重新点着火抽起来。她做这些动作,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震荡,仿佛有电流从身上通过,显得神经质。

  “不,我不去坐牢!”雪子固执地说。

  林鹤急起来:“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有道理,我们有艾律师,我们不会失败的!如果只坐五年牢,就能够摆脱桃花帮,就能够重新做人,你还求什么呢?”

  “你不要管我,说什么我也不坐牢。我要走了,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让我走自己的路吧!”

  雪子一反往常的温顺,变得蛮不讲理。她迅速地拿起床上的手袋,就要往门外走。林鹤不理解她这种变化,惊异地瞪起大眼睛。然后,当雪子从面前走过的时候,他忽然跳起来,重重地打了雪子一记耳光!

  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使雪子和林鹤都惊呆了!雪子捂着脸,久久地盯着林鹤。林鹤则把打人的手藏到身后,脸涨得彤红。他们都不说话,仿佛在演出一幕哑剧。但是林鹤挡住了雪子的去路,神情是坚决的,甚至有一种和人拼命的劲头!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僵持着,直到雪子眼睛里滚下一串串晶莹的泪珠……

  “原谅我,我快急疯了……”林鹤喃喃地说,“我不是有意的,可这关系发哦你的生命!”

  “我的生命,我还要生命干吗?”雪子哭喊道,“坐了牢,我就完了!我生活中还有什么希望?出来了也是个刑满释放分子……求求你放我走!如果我运气好,也许能逃过桃花帮的追杀,也许我还能碰到一个像你一样的好人……”

  林鹤抱住雪子,抚平她头上的乱发,用出奇宁静的声音对她说:“雪子,我已经想好了。在你投案自首之前,我们先结婚。不要管那些手续,我们把全部朋友都请来,热热闹闹地办结婚是神圣的!你在监狱里,我会去看你。怎么时候没有希望呢?你有丈夫来探监!我会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忠实的丈夫,不管你在监狱里待几年,我都会等你。你不在的时候,我就集邮。我看见美丽的邮票,就看见了你。你知道吗?你在我心中永远是美丽相聚在一起。我们就在这间小屋里,过着平凡而幸福的日子……这一切,难道不值得我恶魔女去争取吗?

  雪子仰着脸,眼睛大而明亮。林鹤的话使这双眼睛放射出幸福的光辉。她不能想象林鹤会这样爱她,然而这却是事实。她的灵魂被爱情带动着升华,飞入美妙洁净的高处。此刻她感受到的东西无法用语言表达,那是一首唱不出来的圣诗!她慢慢地、慢慢地跪下,抱住林鹤的双脚,额头顶在他脚背上……

  林鹤抱起雪子,吻着她,问:“我在向你求婚,你答应吗?”

  雪子的脸颊火一样烫。她闭着眼睛,点点头。

  “我们用爱来对抗罪恶,看看谁赢!”林鹤说,“你不要怕,昂起头来做人。”

  雪子仿佛下了决心,睁开眼睛凝视着林鹤:“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真的,在这之前,我还是糊涂的,还是鬼迷心窍。现在不同了,你使我变了一个人!我要配得上你这一番心意。”

  “我们要抓紧时间。艾律师那边的事我去办,你一心一意地做新娘。明天,我就安排盛大的结婚宴席。”

  雪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她望着床头镜框里的《荷花》小型张,自言自语道:“这样的爱情,值得拿命去换……”

  二十六

  秋叶高爽,苍穹晶莹剔透,满天星星似乎送来另一个宇宙的光亮。林鹤独自站在花园里,仰望着天空。湿漉漉的空气涤净他的肺腑,大脑因供氧充分而显得格外地清醒。秋虫低鸣,声音哀婉幽怨,使人想起远山寺庙的风铃。一弯新月蛾眉般地细长,却明晃晃挥洒出一篇银毫,透过葡萄架,在地面画出斑斑的气息,林鹤嗅着它,心便受到了感动。夜深人静,林鹤又失眠了。他索性到楼下花园里,细细品味这秋夜的精致。

  最近的日子,出乎意料的事情接踵而来,使林鹤无暇思考。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刻,倒是一个难得的空隙。他静下心来,让思维自由翱翔。与雪子吐露真情!过去雪子一直让人捉摸不定,林鹤时常感到疑惑;当雪子吐露真情,说出了杀人经过,林鹤反倒定下心来,与她同舟共济。他确实爱她。只要想到雪子可能毁灭,林鹤就不寒而栗!他企图用他们的婚姻拯救雪子,使她有勇气走赎罪之路。雪子接受了这个建议,林鹤觉得这桩婚姻更有意义。

  快要结婚了,快要做新郎了,林鹤有一种新奇的感觉。他回忆起初见雪子的那个下午,阳光如万道金针刺入肌肤,雪子穿着黑衣黑裙站立在邮市里,美丽的脸庞上一片迷茫神情。当时林鹤就有一个印象:她像浓雾中一只迷途羔羊。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命运之神就在这一瞬间,将他和她拴在一起!雪子性格深处有一种迷人的丽质,那不是单纯的东西,它复杂多变,甚至有些妖媚,但归根结底还是美好的,令人心醉的。林鹤感觉到它,被它深深吸引。不知怎么,林鹤想起雪子脚心两块红斑,那指甲大小的红润的斑痕,最叫林鹤难忘。脚踩红云,雪子是这样说的。那天晚上,她的雪白的脚趾在台灯下像精灵一样舞动,述说她奶奶和她的遗传性精神病,从各方面来看,雪子都是一个正常的姑娘。她唯一的一次精神病发作,导致了两个结果:意识透露出她的不寻常的经历,而是打破了林鹤的性压抑。这里面分明包藏着理智和聪明。现在想来,雪子以她逃亡者的身份,不得已编出精神病、遗忘症之类的谎言,来躲避别人的盘问。从某种意义上说,雪子是非凡的,她能满足林鹤微妙、复杂的心理要求,而这一点普通女子很难做到。她有一种特殊的素质,与林鹤内心息息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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