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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前路虽远,还好有你陪我(3)

  父母对邱林失望透顶,一致认为他先是毁了自己,然后又毁了婚姻,在亲戚朋友里丢尽了人,也懒得再多管他。邱林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花花公子,他送每一个女人礼物,却不需要任何回馈。他的时间最宝贵,宝贵到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去浪费。

  他说他的特色就是特别色,他说他的特长就是特别长。他油头粉面地钻进扭动的人群里,随便抓起一个姑娘开始跳舞。他还是笑,一声声爽朗,一声声干涸,伴着艳丽的裙摆和口中的红酒,掺杂着欲望的眼神和污黑的白肉。

  但他却又不是个合格的浪子,他演得太狠,也太不入戏。所有的亲昵和放荡都只浮于表面,认识他的人都知道那是做作的表演,但是没有人去拆穿,任由他夸张地去演绎,就好像看一个小丑在舞台上演戏。他流着泪说:“刚才从架子上摔了下来,说疼大家不信,说不疼自己却在哭泣。”所有人都在笑,都觉得他是在演,就算有人觉得眼泪是真的,他们也坚信,过一段时间伤口就会痊愈的。他那么有钱,长得又不衰,他没有理由在一棵树上吊死,他完全可以自己种一片森林,然后开着直升机俯视着挑选。

  我曾经问他:“你那么做,是因为恼羞成怒而报复她吗?”

  邱林瞪大了眼睛重复我的话:“报复?哈哈哈……”

  他招牌式地笑,但却不是苦笑,是真实的笑。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我问的的确可笑,你若真爱一个人,交付的感情是一份礼,也是一把刀,任由对方挥霍,也任由爱人宰割。但在一场完完全全单向交付的爱情里,邱林手中没有武器,他只是用给夏丹的那把刀,不断地刮伤自己。

  老葛和夏丹用离婚得来的钱又结了婚,据说他们的婚礼很仓促、很忙、很乱,很少人祝福。

  邱林知道他们结婚的消息以后,就去了美国,开始了一个人的异国生活。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在别人看来,他并不是这场感情里的失败者,他不需要逃避。他只是扮演了一个“得到以后玩腻了”的负心角色,而他的任务,是把这出戏演得有声有色。

  圣诞节的时候,许多朋友成群结队出去玩。邱林一个人留在加州的家里,看着邻居全家吃火鸡,他拿起电话打给地球另一边正在睡觉的母亲。

  蒙眬中,邱妈接起电话。邱林想说圣诞快乐,却后知后觉地发现爸妈是不过洋节的,他只能象征性地问问爸妈身体还好吗。邱妈醒了醒嗓子说:“哟,我们家老大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啊?缺钱了吧?”邱林在电话另一头继续哈哈大笑。

  雪花落满空巷,街角一对情侣拥吻,人们庆祝节日,没有人真正了解过他。

  现在的邱林,朋友圈一百年也不更新一次,偶尔发一条,也是只言片语。他好像最近找到了一份工作,还在申请去学校念书,经常往返于两个城市之间。

  休假时,他一个人安静地开着车,绕着夏威夷的Kauai Island游荡,阳光和海风均匀地洒在身上,感觉异常舒服。他第一次找到了敞篷车存在的意义,并不像他原来以为的那样。

  我去年生日那天和一群朋友去玩密室逃脱,我们在一个屋子里不断搜索着信息,过关就可以进入下一个房间。房与房之间隔着一米的距离,每个房间内有一个密码箱,里面藏着的也许是提示,也许是钥匙,总之是通到下一关的秘密。我们呆坐在箱子前想方设法打开它,却不知箱子有时也只是诱惑,其实过关的奥秘藏于墙面地图的字里行间,所以箱子里装着的是希望,又是羁绊。或许我们早就不该纠结于向眼前的执念要一份答案,长路漫漫,机缘寥寥,我们并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或者解释,每个人的爱情各自知晓,他人永远也理解不了。

  在耗尽时间被老板带出去的时候,我忽然就想到了邱林。在爱情这个迷宫里,我们都被困在了这一米的狭隘中,迫切地想打开密码箱寻找出去的种种可能。而面前的到底是宝箱,还是潘多拉之盒,我们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急着想打开它看看,看看到最后的人是不是你、是不是我,看看曾经的那些付出,是否辜负了自己的执着。

  后来,邱林找了个美国女朋友,是他在路上搭车认识的,女孩居然是个律师,非常美貌。他说,美国人其实没那么开放,只不过他们看待性的观点和我们不一样,看待钱的想法也和我们不一样。我忽然想起他问过我,爱情除了性和钱,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可以谈。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现在也还是不知道,因为答案从未统一过,我们都会因为各自不同的人生经历而找到各自认为正确的答案。

  现在的邱林似乎早就不再纠结于向对方要一份答案,向爱情要一个结果了。也许他用对背叛的祝福和出轨的放逐装满华丽的锦盒,换回了夏丹手中的那把刀,又或者他什么都没有拿回来,只是将所有的牵挂全部交还回去,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欠。在各自远离以后,悄悄地让时间腐蚀刀锋,让忙碌忘记疼痛,让成全与退出,成为他为爱情所准备的,最后的礼物。

  我记得他送过她很多礼物,但是我再也没有见过那年邱林骑在橙色自行车上开心的样子。他激动地对我说,他终于找到了礼物的意义。

  你听,有人敲暖气

  她说自己老了,不中用了,连针鼻儿都看不清了,得让他帮忙穿针,他倒也高兴,一边穿针一边逗她笑说:“我还是有点用的,是吧?”

  他出身书香门第,是新中国成立后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全村人看着他戴着大红花,坐在马上沿着村边的土道游街。走到祖宗家祠堂的门口,他下来祭拜,里外围的都是人,一时间,他成了村里的红人。

  她是由生父母过继给舅舅养的女娃,因为家里孩子太多,粮票不够,父母就狠心把她送了出去。她从小在舅舅家做活,割麦收粮,缝缝补补,逆来顺受,平时在舅舅的裁缝铺帮忙打杂,送货跑腿。

  年少的时候,她去给他送衣服,野狗追她,吓得她不停地跑,一路跌跌撞撞。狗咬坏了篮子,也咬坏了里面的衣服,她坐在路边哭,不敢回家,更不敢去他家,细细摸摸这料子,她做活多久也赔不起。

  他忽然拿起篮子和她说:“没事,我骗我爹说挂坏的就成,你哭个啥劲。”

  她还是哭,不停地哭。他没有办法,哄着她说:“那我回家拿针线,你帮我补上吧。”

  她穿针引线的样子十分熟练,樱桃小口将线头抿起一个小尖儿,一箭穿心般穿过有些黑锈的针鼻儿,将线捋直,打个结,开始静悄悄地缝衣服,一针一针,穿来穿去。一件布衫在她手上翻来覆去,像风中翻滚的白云,缝好后,她系上一个严谨却又有些调皮的扣。她温柔地咬断麻线,嘣的一小声,震醒了在一旁看呆了的他。整个过程他一直不敢眨眼,生怕错过某个镜头,成为晚上失眠的遗憾。

  那一年,他喜欢她,喜欢得朝思暮想,喜欢得魂牵梦绕。他有时候故意把衣服蹭出几个口子,再风风火火跑到裁缝铺去,看着她缝。后来,他们就成了朋友。

  他们俩最喜欢干的事,是戏班子来村头的时候两人坐在草垛子上听曲儿。他们都不是戏迷,也都听不懂,但就是喜欢这样待着。大家叫好,他们也跟着叫好,喊完还对着傻乐,根本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笑,总是看着对方就莫名其妙地笑。

  他十八岁那年,家里找媒人帮着说一桩亲事,他不依,说想要读书,不想太早结婚。家里人劝他,结完婚再读书也不耽误,他脑袋一转,说要结婚可以,但是必须和她结。

  父亲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气得直跺脚,门不当户不对,这门亲事可是要招外人笑话的,祖宗在上,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不能全由着他的性子来。

  他第一次和父亲顶撞,蛮横地说父亲旧思想,除了她自己谁都不会娶。说完,他起身就出了门,头也不回地在土道上跑,避开鹅群、农田和归家的老人,直到裁缝铺门口。他看见她在门口晒衣服,掀起白白的床单,他才望见她脸上还带着辛苦过的汗水,润着吹弹可破的皮肤,透着一股清新的甜。

  那一刻,他心情一下子又变好了,仿佛从未与人争吵过。

  母亲按住了父亲的脾气,说年轻人一时冲劲儿,过一段日子,兴许他就没那么喜欢了。直到他考上了大学,家里人旧事重提,让他办了婚事,再去省城念书,他还是没改口,除了她,谁都不娶。

  父亲气得摔断了手中的烟杆,剩下的半截朝他丢去,到处寻着物件作为武器。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拧着劲让父亲打,倔强地展示着自己的决心。母亲呼天喊地地拦着,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晚上,年轻的他做了一个决定,要带她去城里念书。他去找她,跪在地上发誓对她好,她不知道怎么办,着急地一直坐在地上哭,就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第二天凌晨,他收拾了一些细软,偷了账房的一些钱,在村口等着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还是不来。他急得跺脚,满头大汗,他哪里知道,她早就来了,躲在树后面,一直纠结着自己的决定。可后来她还是出来了,慢慢地,慢慢地靠向他,离开家。

  那是村里轰动一时的私奔,状元郎带着裁缝铺的养女连夜去了省城,一时间成了乡里坝村茶余饭后的谈资。后来,他父亲因此大病了一场,康复以后每天都去女孩的舅舅家道歉、赔礼。

  他读大学的那几年,靠着母亲救济,课下给学生伴读赚钱,勉强支撑了下来。还有半年就要毕业的时候,他们简单地办了婚礼,只是换了一副新的碗筷,做衣服的布匹也是母亲偷偷从乡下叫人用扁担挑来的。一些同学和老师帮忙,剪了些喜字贴在窗纸上,这婚礼,才像一点婚礼。

  毕了业,他留在学校教书,她也在家里接了一些缝补的杂活,他们的日子逐渐转好。那个年代钱还是钱,糖块儿一分钱两个,冰棍五分钱一根,粮票是宝贝,发了肉票买不起也只能撕掉。难是难,但是两个人没抱怨过,赶上逢年过节,他就跟着学校的车,去河边捞鱼,改善改善伙食。有了女儿以后,她自己租了个铺子,全家人挤在铺子里,白天他上班,她背着孩子干活。总之,日子一步一步熬过来了。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父亲因为成分不好,被拉出去批斗,因为岁数太大,没熬过去,去世后直接葬在了乡下,家产充公,母亲搬到城里和他们一起生活。她挺着大肚子拽着女儿和他说:“换个大点的地方吧,婆婆这辈子没吃过苦。”他没说话,房子虽然没有换,但是她的话他一直牢牢记着。

  后来有一次,他拿到了不少学术奖金。那一天,他特意早下班,回家的路上盘算着该怎么花。骑车路过街道口的时候,他看见母亲在市场口摆摊,卖一些自己腌制的酱菜,脸上全是疲态。他有些心软,忽然想起刚有女儿的那几年揭不开锅,母亲为了帮衬他们变卖了自己的首饰。于是,他狠了狠心,跑到城里的金店,给母亲砸了一对金耳环。

  他看着母亲掩不住喜气地戴上,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心。夜晚躺在床上,他觉得内疚,什么都没有给妻子买,变着法地问妻子是否生气。她微微一笑说:“就当是以往欠婆婆的,现在还上了。再说,老人百年之后,这耳环还不是得留给我。”

  他着实惊讶了一下,此时的她不再仅仅是自己平凡的妻子,而是一个真正有大智慧的女人。

  他从老师,到讲师,到导师,学生越来越多,资历越来越老。她从杂工,到裁缝,到干洗店老板,身份不停变换,钱越攒越多。而偏偏两个人又都是物欲寡淡的人,没什么地方花钱,也没什么欲望去挥霍。有一次,学校组织去美国参观学习,他想带上她,又怕组织上不允许。那个年代公家的就是公家的,不由得有一点私心。

  她说不去,嫌折腾。后来他也没去,说这辈子就没分开过那么长时间,她不去,他也不去。大女儿在一旁喊:“我要去,我要去!”小儿子在旁边埋头吃饼干,一点也不关心去不去的问题。

  有朋友劝过他拿一些积蓄出来做生意,他说他就是教书匠,就是喜欢做学问。有朋友劝她学着享受生活,和大家跳跳舞、按按摩、打打麻将,她说她就是个家庭妇女,就喜欢看看电视、做做饭。他们没有说过要追求多大的幸福,他们只想不打扰别人,也不被别人打扰,就过自己的日子,过像多数人一样颠簸又平淡的乏味人生。

  晚年,他们把自己的钱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大女儿去美国留学,圆了她从小的美国梦,一部分留给小儿子结婚。老两口为了不讨人嫌,想回老家去住,算是落叶归根。

  就在要回还没回的节骨眼上,他突发脑出血,整个人瘫了下去,颤颤巍巍走路,最严重的时候根本下不了床。虽然他双手还算灵巧,但也基本失去了自理能力,只能留在城里,每天让她照顾吃喝拉撒,给他洗漱更衣。

  她每天坐在床边陪他说八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话变得那么多,说都说不完,外面听来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在他面前唠叨个没完。她从来不看书,却办了一张图书卡,每天从图书馆抱一摞书回家,图书馆工作人员问她:“阿姨您拿得动吗?”她一摆手,提着小跑就走了。

  上了年纪,她有些耳背。有一次,她在厨房做饭,他在卧室里喊疼,喊了很长时间她都没听见,后来回到卧室看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她把药放在床头还不放心,不知道从哪儿掏来一根木棍,放在他手边叮嘱他,要是她在厨房做饭时没听见他说话,就拿着木棍敲敲暖器,她就知道,是他在叫她。

  他拿着木棍,象征性敲了敲暖器,说:“帮我倒杯茶。”

  “你个老鬼。”她带着微笑转身去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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