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26章
林莫臣在霖市的事业进展得很顺利。不到一个月时间,新的店面已装修得七七八八。风臣公司西南分公司也正式成立,办公室就在市中心的一幢写字楼上。
因为包括木寒夏在内的几个人,是跟他从北京过来的。所以在公司附近还租了两套精装三居公寓,他自己也住在里面。
这天木寒夏跟两个女同事刚推开门,打算去上班,就听到对面的门也打开,林莫臣低低含笑的声音传来:“……Serena,谢谢你帮我引荐。不过我今天约了厂商看一批重要面料,去不了。下次?”
他走出来,穿着黑西装,衬衣的顶扣还是松开的。他放下电话,看着她们,一笑:“早。”
另外两个女同事资格比木寒夏还老,其中一人打趣道:“Jason,那位Serena总是约你,上次她来公司我们见过,是个超级大美人。不会是要做我们的老板娘了吧?”
木寒夏也跟她们一样,笑看着他。
林莫臣却答:“没有的事,不过是生意上的一些往来。我对她没兴趣。”
没想到他会答得如此直接,木寒夏三人一怔。然后女同事又立刻笑道:“就是就是,当我们老板娘哪有那么容易。”
林莫臣只是一笑。
此后两个月,一切顺利,无风无浪,也没有任何大的改变。
风臣在霖市的第一、二家店相继开业。由于各项成本更低,顾客购买力又完全不输北京,林莫臣团队的运营管理能力又极强。所以当风臣这样一个时尚、简洁、优质的新品牌,在市中心的购物广场出现时,迅速风靡、大获全胜。开业仅一周,两家大型门店就带走了同类市场将近10%的销量。这是非常恐怖的数字,一时间,整个霖市的人,似乎都知道了这个品牌,并且热衷购买。
而木寒夏这些天,忙得昏天暗地不可开交。期间也撞见过几回,林莫臣跟Serena通电话。似乎Serena约他好几次,他顶多就去一次。也未见两人有任何实质性发展。不知是不是感觉出林莫臣的客气疏离,Serena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倒是林莫臣总是叫她“Summer”,慢慢的,这个称呼也在同事间叫开了,成了她的英文名。
出事是在11月中的一个深夜。霖市并不太冷,但潮湿浸骨。这晚木寒夏正在熟睡,突然听到门厅传来“咚咚咚”的重击敲门声。她和另外两位女同事都闻声起床,打开门,就见对门的男同事都穿戴整齐站在那里,一脸寒色。林莫臣穿了件深色外套,头发还有些凌乱,看一眼她们说:“走。”
木寒夏立刻问:“出什么事了?”
一位男同事答:“刚才工厂报告,大批面料出问题了。”
众人心中都是一紧。
工厂位于城市南郊,是林莫臣与当地一家公司谈好,合作生产。北京风臣派人过来,负责生产过程把控、质量监督。这批面料的质量问题,就是质量监控员第一时间发现的。
外边的天黑沉沉的,生产车间里却亮如白昼。木寒夏和几个人跟着林莫臣,站在面料堆码前,年轻的监控员拿着块面料,神色激动地说道:“林总,这批面料绝对不能用。我检验过了,成分不对,柔韧性和耐磨性都不达标。如果做出来东西,虽然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但是质量肯定没法比。这会砸我们风臣一直以来高品质的招牌的。而且我总觉得面料可能还有别的问题,需要进一步检验……”
“怎么会这样?谢总之前提供给我们的几批面料,都是没问题的。”旁边一人疑惑道,“是不是出什么差错了?要不要打电话跟他们核对一下?”
大家都看向林莫臣,他的脸色一片阴冷,眼中却隐有笑意。他不说话,大家也就都不吭声了。
其中一人拍着那质检员的肩膀,说:“多亏你了。我们跟谢总达成的是战略合作,质量免检。要不是你,这次问题肯定发现不了。”质检员却小声答:“是林总一早就跟我说过,不管是谁的面料,尤其是谢总的,即使面子上说免检,都要第一时间仔细检查。”
众人都是一惊。木寒夏心中却已定下来,看向林莫臣。就听他淡然开口:“这件事不必大肆宣扬,也不必跟谢林那边有任何联系。一切照常进行。面料全部封存,压在仓库。徐经理,立刻跟北京工厂联系,紧急抽调面料过来。就这样。”
“是。”负责生产的经理领命而去。其他人则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人开口:“林总,这件事虽然是谢林那边太坏。但是他在本地经营多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是不是……”
林莫臣却只是笑了笑,忽然看向木寒夏:“Summer,你是市场部经理,你说呢?这个市场,我要怎么拿下?”
大家都看着木寒夏。
木寒夏静默片刻,忽的也笑了,说:“那就拿吧。地头蛇什么的,不打不听话。遇到第一条蛇,如果躲开,今后遇到第二条、第三条,怎么办?”
旁人都见惯了她勤恳又稳妥的模样,此时听她说出这么桀骜的话,都觉得意外。但又被她的话勾起血性,于是对林莫臣的决定,也不再质疑了。而林莫臣只是看了她一眼,笑笑。
他本就是要借她的口,说出这些话。因为知道她暗藏的果敢心性。
而她果然这么说了。
一切动荡,都隐藏在黑暗的夜幕下。
木寒夏整个后半夜都呆在工厂里,和同事们一起调货、重新安排生产。林莫臣和另外两位经理,进了办公室,一直在商量。其实木寒夏发现,他怎么用人,自有准则。譬如他虽然器重她,时常带在身旁,但更多是让她从事市场规划、管理方面的工作,也即更加光鲜亮丽的工作。而那些暗地里谋划的事,他却从来不让她插手。
第27章
两周后,风臣的新一季冬装上市。
这天是周六,商场里人满为患,风臣的门店里更是客似云来。木寒夏也在店里帮忙,监督观察销售情况。谁知上午十一点多,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就见两名穿着蓝色工商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
“把你们的负责人叫出来。”其中一人脸色严厉地对一名营业员说。营业员顿时愣住了,马上跑去叫经理。旁边的顾客们也纷纷围观。
木寒夏正在一楼站着,看情况知道不好,刚抬起头看向二楼,就见林莫臣已经走了下来,身后跟着店经理。
“二位,久候了。”他微笑迎上去,“是不是接到举报过来的?我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等你们很久了。”
那两位工作人员都是一愣,再看林莫臣气度不凡,倒是客气了几分,疑惑地问:“你知道有人举报?”
“是的。两位请跟我进来吧,一部分东西在后面仓库里。”
店内重新恢复了繁荣热闹,没人再关注这个小插曲。木寒夏的一颗心也稍稍放下,跟进了后面。
店面后只是个小仓库,此时里面灯火通明,林莫臣双手插裤兜里,神色平静地站在一旁。店经理则围着两位工商局的两个人,“领导”长、“领导”短,指着库里堆着的那些未拆封的面料,活脱脱一副受害者形象:“两位领导,你们来了就好了。我们收到这批面料后,就感觉有问题,甘愿承受巨大亏损,没有使用。但是我们公司小,测验仪器也不全,刚刚托人检测出来,这批面料有大问题啊,不仅质量不达标,还有污染问题……刚想上报质量监督局,没想到你们恰好就到了,给我们做主……”
两位工作人员的脸色也挺诧异的,大概是接到举报赶来后,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还有更多的面料,在我的仓库里。”林莫臣说,“希望你们能够彻查这件事。”
“我们工商局一定会查清楚。”其中年龄更长的一人说,“这批面料我们要马上封存,另外是谁给你们供的货,什么时候供的货,这些都要详细调查清楚。”
“当然。”林莫臣答,“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另外,我们还有个不情之请,关于这批面料的最后处理方式。”
——
这晚十点多,木寒夏才听到对门有动静,林莫臣回来了。她知道他是去请工商局的人吃饭了,估计也没少喝酒。
他既然回来了,她就可以安睡。谁知这时收到他的短信:“过来。”
木寒夏并不太想去,但还是敲门进了他们的屋子,走进他住的主卧。夜色低垂在窗帘外,他脱了西装,只穿衬衣,领口是扯开的,坐在张单人沙发里,眼睛闭着,脸色疲惫。
让人心软的、讨厌不起来的模样。
木寒夏走到他身旁坐下,他也纹丝不动。
“一切顺利?”她问。
“当然。”他抬眸看着她。
她笑了笑说:“呵呵,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这次有他们好受的了。”林莫臣嘴角也浮现笑意,知道她是故意说得调皮,让他心情舒畅。
其实这样的深夜,他的卧室里,不该叫她来的。但林莫臣今天喝了不少酒,虽然没醉,但就是想要看到她。此刻看着她眼眸灵动地笑着,坐在身旁。他竟十分想伸手,拥她入怀。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抬起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搭,低声问:“后面可能还有很多事,怕不怕?”
他的动作看起来是如此漫不经心,就像是老板对下属一个随意的拥抱。木寒夏的心却跟掉进了冰窖似的,忽寒还暖。她笑了笑,心想别这样,不要这样。她轻轻挣脱了他的手,面不改色地答:“怕什么?我们不是要撷取整个服装行业最大的利润吗?”
林莫臣的那一点意乱情迷,随着她的话,彻底清醒,烟消云散。他陡然笑了,放下手,说:“你说得对。”
木寒夏看着他那深深冷冷的眼睛,终究舍不得多看,移开目光。
“背后除了谢林,还会有谁?”她问。
“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林莫臣答得淡然,“我们踏入霖市、踏入大西南区,带走了这么多利润,自然也树立了新的敌人。往上爬的路上,总会有些垫脚石,要踩,就把他们踩到谷底。”
——
这是个风声萧萧的深夜,凯达商贸公司的总经理谢林坐在办公桌前,脸色很不好。他在看一份报纸,是霖市当地发行量最大的晚报,头条新闻就是《风臣公司当众焚烧5吨问题面料,树立行业质量新规则》。记者一看就是收了钱的,大肆渲染今天下午,风臣公司如何召开盛大发布会,痛斥提供问题面料的厂商,还请来了工商局的领导莅临。最后林莫臣和领导共同焚烧这批面料,以示对质量问题的严格坚守。风臣旗下门店,更因此获得全市市民的高度信任……
而报道中提到的“问题厂商”,自然就是指他手下的那几家工厂了。谢林看完后,只觉得心头梗着块硬血,将报纸撕得稀巴烂,丢进垃圾桶。
他的副手也坐在桌旁,见状心中也是暗叹口气,说:“谢总,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那批面料送过去后,林莫臣那边屁都没放一个。大家都以为他上当了。谁知道他弄这么一出!本来我们用来给他供货的,是个空壳公司,就是准备出事后撇清。谁知道他暗地里查出了我们几家公司的关系,还提供证据给工商局。现在工商局封了我们几个厂,林莫臣却从中获益,来了一把大大的营销秀!他变成了有良心的商人!可是谢总,那边的人……没说什么话吗?他们不能帮我们一把吗?”
谢林恨恨地说:“帮什么帮?现在厂都封了,帮了有个屁用?哼,林莫臣这小子太狠了,做事完全不留余地。真当我谢林在霖市是吃素的?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
第28章
阴云压在天边,房间里也是灰暗的。木寒夏裹紧被子,打了个喷嚏,头好昏。住隔壁房的同事走进来,询问:“Summer,你怎么啦?”
“好像有点感冒。”
同事伸手一探她的额头:“呀,烧着呢。要不要去医院啊?”
“你帮我拿一下温度计和退烧药,都在第二个抽屉里。”
“好。”同事一边拿一边说,“你真周到,还常备这些药品。”
木寒夏微哑着嗓子说:“当然,我多周到啊……”同事被她逗乐了。
其实这习惯是从一个人生活开始的。超市工作很辛苦,她同时还要自学大学教程,不能生病,也不能总请假。不过她的身体一直很好,今天病倒,大概是因为最近开店,太忙太忙了。
同事见她情况还行,就去上班了,并且代她请假。木寒夏吃了药,越发的昏沉。睡着前忽然想到了林莫臣,有些任性地想:他会挂念她吗?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一只温凉的手,在探自己的额头。她努力撑开眼,看到屋内有柔和的灯光,他的眼睛就在灯下,带着几分不悦望着她。
“为什么不去医院?”他问。
“不用你管。”她固执地答。
他静默了一会儿,而木寒夏的眼睛也好难睁开,混混沌沌的。
过了一阵,感觉手被人握住了。
再过了一会儿,屋内黑了下来,静了下来。
她的心就像一片空旷的原野,只有风低低吹过。
——
谁都看得出来,年轻的老板今天心情不太好。在工厂车间视察时,他的脸总是阴着的。有人来跟他说话,或者汇报什么情况,他说话的内容还算正常,但态度不冷不热。于是很快就没人去触这个霉头了,只剩他一人在生产线前驻足。
林莫臣冷冷地看着生产线上出来的一件件成品,很好,他很满意。但是想起病中的木寒夏,某种焦躁的情绪就在心底无声蔓延。然而这些情绪,就像水底暗石,不会凸出平静的水面。过了一会儿,他自嘲地笑笑,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去生产管理部看生产计划完成情况了。
保安来报信,是夜里十一点多。
“林总!厂门口来了群流氓,在打砸闹事!”
大家都是一愣,林莫臣说:“报警了吗?”
保安部长:“马上报!”
林莫臣又低声对身旁的一位经理说:“去跟黄副局长打个招呼。”“是。”
事情发生得虽然突然,应对却很有条不紊。他们走出车间时,就见整个厂区的灯已经打开了,彻亮照耀。这无疑对聚集在门口的歹徒们,起了一定的威慑作用。放眼望去,只见有三十余人手持铁棍,围在门口,但并没有进来。
当然他们没有进来的主要原因,是约莫有二十多个保安,挡在了门口。虽然保安人数略少,但个个高大强壮,凶神恶煞的,手里还都拿着铁棍啊、锤子啊……双方隔着门对峙,互相叫骂,群殴一触即发。
“幸亏林总有先见之明。”保安部长心有余悸,“这几天提前跟区分局疏通关系,又坚持多聘了一倍的保安,增加了值夜班人数。原来你是早料到会有这种事。”话音未落,就见二十多个工人也闻讯赶来,个个手里也操着家伙,保安这边的气势一下子暴涨,叫骂声瞬间把门外的混混们压了下去。
林莫臣微微一笑,说:“对付流氓,自然要用流氓手段。谢林这种丧家之犬,玩得出什么花样?告诉他们,不要真的打,给我镇住就好,警察马上就到。”
“是。”
夜色沉沉,大局已定。
林莫臣转身刚想进去,旁边的一个人放下手机,神色焦急:“不好了林总,有流氓跑到员工宿舍去打砸了!”
林莫臣一怔,有人追问:“怎么回事?”
“住宿舍的两个女同事,刚下班回去,就看到有混混围在楼下,她们没敢过去,又跑回办公室躲着了。”
“那宿舍还有人吗?”
“不清楚,应该没人吧?”
林莫臣静了几秒,冷道:“谁说没人?”旁人丈二摸不着头脑,他的脸色已经冷下来,迈步朝工厂后门走去。
门外是条寂静的马路,只有路灯无声映照。林莫臣走了一段,脸色越发难看。他算准了工厂这一出,却漏掉了宿舍那头。他拨打木寒夏的电话,但是无人接听。再打其他女同事,但是没人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林莫臣今天没有开车过来,又走了一阵,才打到车。坐在车上,倒是平静下来。打电话嘱咐下属立刻报警,又让他们再过来几个人。然后就是一遍遍又打木寒夏的电话,但还是没人听。
很快到了宿舍楼下。
旁边停了辆警车,还围了一些居民。有两个警察正在跟他们询问什么。地上掉了根木棍,还有被踢翻的垃圾桶,看样子发生过一场斗殴。
林莫臣也没理睬警察,径直上楼。
门是开着的,上面还有很多打砸痕迹。林莫臣心底冒出一阵冷意,推门进去,里面却并没有人。他冲进她的房间,被子还是乱的,显然她是仓促起床离去。
其他几个同事赶来时,就看到林莫臣站在木寒夏的房间里,脸色阴沉得吓人。
“寒夏呢?”有人问。
跟她同屋的女孩哭了出来:“她不会出事了吧?刚才我听到警察说,好像缴了一个手机,是那些歹徒抢的一个女孩的。”
“别乱想,她不会出事的!警察已经抓到那几个歹徒了,但是并没有看到她啊。”
“那她去哪里了?她还发着烧呢!人都糊涂着!”
林莫臣忽然转身,走出门外。
再次回到工厂外,这里正乱成一锅粥。警车、警笛声,歹徒们夺路而逃,警察追赶抓捕,保安和工人也夹杂其中。
林莫臣避开了他们,从侧门穿了进去,迎面就问一名认识的员工:“看到木寒夏没有?”
员工一脸茫然:“没看到,林总这里太乱了,你避一避啊。”
林莫臣没理他,大踏步往厂区里走去。
夜色喧嚣,很多人在走动,叫喊声从远处传来。偌大的厂区,竟似没有一处安宁之地。林莫臣穿过厂房,又去了办公楼,却没看到她的身影。心中的那股火,越燃越烈。
他又往后面偏僻的几排厂房走,谁知刚走在影影绰绰的林荫道上,就见前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脚步一下子停住,看着她背对着他,轻声咳嗽着,然后继续往前走。她的脚步显得很沉。
前面走过来两个工人,木寒夏开口:“你们看到林莫臣林总了吗?”并不是每个工人都认识公司老大,他们茫然地摇了摇头:“谁?”
木寒夏有些气馁,又咳嗽了两声,说:“把你的手机借给我用一下,我是市场部经理木寒夏。”
对方半信半疑地把手机递给她,其中一个说:“那个……经理,你脸上的伤不要紧吧,要不要去医院啊?”
木寒夏答:“没事。”
从林莫臣的角度,看不到她的正面,只隐隐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他看着她捂着嘴,咳得厉害,然后拿起手机。
然后他裤兜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一直震一直震。他没有接,看着她。林莫臣被一种复杂而讳莫如深的情绪主宰着,那情绪已经在他心中暗涌了太多时日。他不想接,只想就这么继续看着她,看她到底还要做什么,看着她把手机还给工人,然后继续朝前面走去。
林莫臣与两个工人擦肩而过,跟了上去。这条安静的路上,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终于,到了间车间门口,她停步,拐了进去。
这是成品包装车间,这个时间点,里面已经没人了。只有墙上的一排夜灯,温柔照耀着。林莫臣站了一会儿,才追进去,刚到门口,就见她居然爬到了高高的一堆衣服上坐着,背对着他,正在自言自语。
“林莫臣,你可真难找啊。”她叹了口气。
林莫臣站着不动,嘴角却微微上扬。
她抬手挡住了自己的额头,似乎有些难受的样子。林莫臣可以想象出,那额头必定是极烫的。他同时看见了她的小半边侧脸,淤青一片,脸颊也肿起。这令林莫臣的脸色瞬间又冷下来。
“应该不会有事的,你那么精的人……”她喃喃低语道,“但我就是怕姓谢的专门逮着你报复。”
她忽然慢慢躺了下来,躺在那堆衣服里,然后手慢慢下移,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别有事啊……我真是昏了头了,找不到你,就在这儿替你守货吧……”
林莫臣看着两人头顶共同照耀的灯光,它们像流水一样倾泻下来。她堪称狼狈地躺在一堆衣服里,一动不动。只有削瘦的肩膀,随着不时的咳嗽,轻轻晃动。林莫臣从不是个容易情绪波动的人,此刻却无法控制脑海里,想象出她本可以躲在宿舍不出来,却因为担心他而外出;想象出她与歹徒厮打挣脱,脸也被打伤,手机被抢,糟糕透顶的模样,却依然朝他在的位置,寻了过来。
她不是蠢女人,她此刻挺身而出又能帮上多大的忙?
她只是想要找到他,想要跟他在一起。
在她挂念他的时候。
林莫臣忽然如醍醐灌顶般了悟,自己才是昏了头的那个人。
这么些日子,多么的可笑,又多么的愚蠢。
不是看不见她眼中隐约的情意,不是意识不到两人之间那细小的暗流——从车祸初遇的那晚起,无声无息,处处滋长。
但是他却选择止步不前。理智和情感都在抗拒。
因为他从出生到现在,得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最好的家庭经济环境,最好的大学,富有的朋友,迅速累积的财富。多少女人对他趋之若鹜,而他从不轻易动情。
因为他想要最好的,也觉得自己值得最好的。最好的,各方面都与自己匹配的女人。他在等那个女人出现。他也考虑过,是否要跟薛柠开始。因为无论从哪方面看,薛柠都是个非常合适的对象。但莫名的,他总是不想迈出那一步。
而即使察觉了对木寒夏的心动,他也认为这份情轻而易举,可以放弃。他不甘就这么对她交出自己的真心。
可为什么,此刻他凝望着她的身影,却觉得世上,再没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再没有了。在她之前,在她之后。
木寒夏虽然疲惫不已,却没有完全睡去。迷迷糊糊间,忽然察觉身后有动静。有人也爬上了堆码。她顿时吓得清醒过来,刚要回头,却听那人低低喊了句:“Summer……”
木寒夏一怔,他已从身后抱住了她。木寒夏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却抱得很紧,不说话,却也不松手。
木寒夏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抬起头却看到旁边的墙上,灯光映出两道纠缠的影子。那是他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与她相拥在一起。
第29章
周围静得没有半点声音,林莫臣的怀里很暖。木寒夏的心里,一片空白的惊心动魄。
她反而笑了,说:“Jason,你干什么?难道你还需要温暖么?”
这话在林莫臣听来,并不是很顺耳。他不动声色地松开她的人,可手顺势滑下,又握住了她的手,问:“还冷吗?你还病着。”
低沉的嗓音,就在木寒夏耳边。她想都没想立刻把手抽出来,答:“没事啊。”
林莫臣的手也落了空,神色不变。
两人挤在堆码上,身体始终挨得很近。木寒夏用手撑着刚想爬下去,林莫臣却把她的肩一按,让她别动,自己先跳了下去。他人高腿长,这动作做得很轻松。然后转身,朝她伸出手:“下来。”
木寒夏也不扭捏,把手交给他,跳了下去。落地的一瞬间,他伸手在她腰上轻轻一扶。木寒夏一怔。
这本是极寻常的动作,可当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腰时,她就生出水波一样的细微战栗感。总觉得他的手指力度,抑或是手指轻扣的方式,不太对劲。
可当她抬起头,却只见他一脸冷清,手也放了下来。
于是木寒夏想,应该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到底是她心中有鬼。
两人往仓库外走,木寒夏问:“外面没出什么事吧?”
林莫臣答:“除了你,还能有什么事?”
这话答得有点怪,木寒夏奇怪地看他一眼。
很快就遇到了几个同事,方堃也在。林莫臣对她说:“照顾好Summer。”然后看了木寒夏一眼,就跟其他几个男同事,去前面处理剩下的事了。
木寒夏看着他的背影,她也真是疲惫又难受,往方堃身上一靠:“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了。”方堃忙说没事,扶着她往厂区外走。夜色冰凉又寂静,两人在黑色天幕下走了一段,方堃说:“Summer,你不知道林总他多关心你。刚才找不到你,他的脸色难看得我们都不敢看。从没看过他那个样子,简直就像是要杀人一样。”
木寒夏一愣,看她一眼,旋即笑了说:“那你就不知道了,Jason其实是个非常面冷心热的人。以前我和他在江城做超市,他们超市有员工三病两痛,他嘴上不说,心里都很急很关心的。他对所有人其实都很好的。”这话纯粹是她瞎扯,林莫臣虽然从不薄待员工,但是“急切关心”?怎么可能。但方堃倒是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哦,这样啊……”轻声嘀咕:“真没看出来……”
“是啊。”木寒夏答,抬头望着前方暗中发白的天色,天就快要亮了。
宿舍已经不能呆了,这晚,木寒夏被同事送到酒店去住了。她一个人住了个房间,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望着窗外迷蒙的天色,却总是睡不着。
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手机进了条短信。
林莫臣:“在睡吗?”
木寒夏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忙什么。她把自己紧紧包在被子里,回复道:“没有。你那边都处理好了吗?”
林莫臣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怎么还没睡?”他问。
木寒夏听着他稍显空寂的声音,知道他还在外面,答:“就睡了。”
他静了一下,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如果有什么事,或者不舒服,随时打给我。”
木寒夏握着手机,也沉默了几秒钟,笑了说:“谢谢啊。可是我打给你干什么,你又不是医生,打了好像也没什么用啊。”
“你怎么知道没用?”他淡淡地答,“两条腿的医生到处都是,林莫臣有几个?”
木寒夏:“……”
“记着。”他说,然后挂掉电话。
木寒夏放下手机,抬眸望着窗外寂寥的天空。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闭上眼,让自己睡觉。
——
木寒夏在酒店休息了一天,隔日才去公司。却得知林莫臣出差了,去了北京。听说那晚的事处理得很顺当,不少闹事的人都被警察抓住了,谢林也被带到警局接受调查,后情不清楚。而林莫臣是去接触一些风险投资人了,因为风臣的发展一直很顺利,估值已经上亿。如果接下来能注入大规模资金,发展速度只怕会更加惊人。
林莫臣更会身价倍增。
他出差的这两天,木寒夏预感他会再打电话里,心中某处,总是隐隐惴惴的。
然而并没有。他没有联系她,连短信都没有一条。
事实上,当林莫臣坐在北京的高楼大厦里,跟人谈完事后,一人端着咖啡站在窗前,望着满城风景,心里想到的,始终是她。他拿出手机,望着她的号码,却又笑了笑,放进口袋里。
——
木寒夏暂居的酒店,就在公司附近。不过只有她一个人住在这边,方堃和其他几个北京外派过来的同事,住在另一家酒店里。她想可能是房间不够的问题,也没有多问。
这天下班,她步行去酒店。路上经过别的服装品牌店,无论是全国知名的一些品牌,还是大西南区综合实力最强的“榕悦”集团旗下的服装品牌,客流量都比不上风臣。这令她心中暗暗喜悦,然而想到事业越做越大的林莫臣,心里又有些莫名的空落。
东风轻起,晚霞冷柔。她慢慢踱到酒店门口的喷水池边,却见花圃旁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回来了。
穿着黑色大衣,身染风尘,站在那里打电话。他也看到了她,目光清亮。
木寒夏走过去:“Jason。”
他点了点头,虽在打电话,目光却锁在她身上:“嗯……好好吃饭。”他对电话那头的人,柔声叮嘱。
木寒夏笑笑,转身就想先上楼,谁知他眼明手快,把她的胳膊拉住,然后挂了电话。
“是我妹妹。”他说,“亲妹妹。”
木寒夏很意外:“你有妹妹?”
“嗯。”他眼中有一点笑意,“就在霖市,今年高三。以后你们有的是机会见面。”
木寒夏下意识不去深究他这话里的含义,但听说只是妹妹,心里倒也舒服起来。“哦……”她说,“你几时回来的?”
“就是刚才。”他说,“去吃饭,有事跟你谈。”
第30章
其实木寒夏并没有吃过晚饭,但是她站着没动,她不想跟他两个人去吃饭。
“我吃过了。要不你先去吃?吃完了我再听候差遣?”
他看着她,淡道:“没关系,我是老板。我吃,你就在旁边陪着,端茶倒水。”
木寒夏:“……”只好跟着他上了车。
以往跟他去吃饭,多是饭局,或者是高档餐厅。却没料到,今天他带她去了一家小店。在居民区当中的一条路上,不大的门脸,装修也一般,里面一共只放得下五桌。他们到得早,店里还没别的客人。
木寒夏问:“你什么时候这么接地气了?”
林莫臣:“我和你呆在一起,就已经很接地气了。难道你忘了,我以前也是霖市人?这家店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
两人说话间,老板兼大厨走了过来,殷勤地把菜单递给他们:“林先生来了。还是第一次看你带朋友过来呢。”
木寒夏心头微微一漾,趴在桌子上,冲老板甜甜的笑。林莫臣却是长腿交叠,手臂轻支,坐在市井小店里,却也如同坐在五星级大饭店里,姿态从容。他一边看菜单,一边答:“嗯,不是特别亲近的关系,我不会带。”
老板笑了,木寒夏微怔,立刻说:“是啊,我是我们老板的心腹。”
林莫臣抬眸看她一眼,没说话。
这顿饭却是吃得可口香甜。一则老板的手艺确实有两下子,木寒夏胃口大开,而林莫臣跟以前一样,每每看到这个女人吃得香甜,总是受到感染,胃口也变得不错。二则两个人的心情,莫名的都有点好。就像门外那昏黑而温柔的夜色,那稀疏的万家灯火,一切是极平淡的,但也是极美的。
吃完饭,木寒夏没想到,林莫臣带她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
这家房地产公司叫“凯家”,就在二环边上的一幢写字楼上。林莫臣带她上了楼,但是当她看到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这家公司的大门时,还是惊了一下。
“你怎么会有钥匙?”
林莫臣答:“我买了。”
木寒夏:“……”
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买下了这家……公司?”
楼道里光线暗柔,林莫臣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抬手揉了一下她脑后的长发:“是的,我买了。”
这家公司不大不小,400多平的写字间,看桌椅大概坐40、50人。此刻夜色已深,公司里一个人也没有。林莫臣走到落地窗前,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外面的夜景。木寒夏则拿起桌上的一些公司介绍,大概看了看。
公司各项房地产资质齐全,之前运作过一些小项目。看内部流程和管理制度挺规范,员工素质也不错。
她抬头看着他:“你……想涉足房地产?”
“是的。”
她明白了。做房地产,需要各项资质证明,自己申请组建公司太慢。而霖市各种中小房地产公司多如牛毛,买下一家这样的公司,对林莫臣来说,是最便捷的手段。有了这家小公司的壳,他就可以参与各种土地投标、承建工程,再分包给施工方,运作完整的房地产项目。
“我看这家公司好像发展得不错,老板为什么肯卖给你?”
“他的财务出了问题,资金链断裂,被迫转手。”
“哦。”
“过来。”他说。
木寒夏走到他身边,一起看窗外寂静灯火。
“Jason,这样会不会玩太大?现在,房市不是不好吗?听说各种政策都在打压。而且,房地产,很大。”
这个“大”,针对的就是服装行业。房地产的资金投入、周期和产出,跟开服装连锁店都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林莫臣自然懂她的意思,笑了笑说:“我说过,我在国内做事,看的是大的行业趋势,看的是利益。巨额的利益在哪里,我就会去哪里。我跟很多投行的朋友聊过,尽管现在风声鹤唳,处处都不利好,但我判断,房地产业的春天,就要到了。Summer,我从不会考虑别人怎么做。我只会去考虑自己要得到什么,要怎么做。”
一番话说得木寒夏心头微微震撼,而她竟迷恋着,他每每带给她的这种感觉。于是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侧头,看向旁边墙上贴着的一张大地图。那是霖市房地产开发图。她走近了,看着上面一块块被各大房地产商割据的河山,想着林莫臣即将拔剑而入,不知又会搅起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正静静出神,冷不丁林莫臣从后面靠近。他一只手按在了地图上,木寒夏感觉到他胸口的温度,而他的脸也似有似无贴在她的脑袋旁。
“发什么呆?”他轻声道。
她整个人几乎被他环住了,环在背后的满城灯光,和一张房地产山河图之间。
天地之大,只有他们两个人。
木寒夏的脑子里一片迷离的空白,差一点就沉溺于这惊心动魄的暧昧之中。她倏地一笑,竟然从他的手臂下方钻了出来,躲到一旁,说:“老板不好意思,我挡着你了。”
林莫臣静默,手放下来,重新插进裤兜里。
木寒夏立刻顾左右而言他:“霖市最大的房地产企业,就是榕悦集团。他们也是整个大西南区排名第一的商业霸主。我们的服装业务,本来已经对他们造成冲击。现在如果进房地产,又要跟他们竞争了。他们那么大,我们的压力会很大。”
她的话正中要害,林莫臣却只是一笑:“任何人的弱点,不在别处,而是隐藏在他的优势之中。”
木寒夏一怔。
“大,是榕悦的优势,也是它的弱点。他们能拿更多的地,铺更大的局。但这也会导致他们牵一发而动全身,首尾难顾。并且,兵力太过分散,在某一个点上,却不见得是优秀入局者的对手。明白么?”
木寒夏隐隐约约懂了,但对于他具体打算怎么做,还想象不出来。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她问:“那你呢?你的弱点是什么?”
林莫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木寒夏想:他的优点是自信、聪明,狠辣。那么他的缺点,是否隐藏其中?过于自负?做事太不留余地?
却没想到他淡淡笑了:“中国有句古话,英雄难过美人关。当我爱上一个女人,她也许,会成为我的软肋。”
木寒夏心中怦然一动,嘴上却答:“Jason你真会开玩笑,你哪是这种性情中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