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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说`T.xt.天.堂

翁信良已经有三年没有谈过恋爱了。三年前,他那个在机场控制塔工作的女朋友向他提出分手,她爱上了别人,他请求她留下来,但她对他说:

「如果我对你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想我是从来没有爱过你。」

这一句话,刻骨铭心,一个跟他相恋五年的女人竟然说从来没有爱过他。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日本的旧同学问他是否愿意到那边的海洋公园当兽医。

这三年,刚好治疗一段爱情创伤。磨蚀一段爱情的,是光阴,治疗爱情的创伤的,也是光阴。

他没有带着希望回来,但,缇缇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在他刚好忘记爱情创伤的时候出现,必然有一种意义。

这一天晚上,翁信良找到一个藉口打电话给缇缇。他是兽医,当然从动物入手。

「咕咕的肠胃炎怎么样?没事了吧?」

「没事,它现在很好。」

「我有一些维他命给它,可以令身体强壮一点,要不要我拿来给你?」

「这么晚,不用了,明天我找你。」

翁信良失望地挂线,缇缇也许不是喜欢他,她只是对人比较热情而已。

「是谁?」沈鱼问缇缇。这天晚上,她正在缇缇家里。

「是翁信良,他说有些维他命给咕咕。」

「他是不是追求你?」沈鱼有点儿酸溜溜。

「我不知道。」

咕咕被关在浴室里,间歇性地发出吠声,每次沈鱼来,缇缇都把它关起来,因为沈鱼对狗毛敏感。

「你不能察觉他是不是对你有意吗?」沈鱼问缇缇。

「你知道我还没有忘记鲸冈。」

「你和鲸冈只是来往了三个月,这件事已经过了三年,你不要再为他放弃其他机会。」

「你说得对,我和鲸冈在那三个月里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我都写在日记上,可是他死了,死得那样惨,我没法忘记他。」缇缇哽咽。

「你又来了!」沈鱼抱着缇缇,「真巧,翁信良也曾经在日本海洋公园工作。」

「所以我很怕他。」

「如果你不喜欢他,就不会害怕,也用不着逃避。」沈鱼一语道破。

「没有人可以代替鲸冈的,有时我也恨他,只给了我那么少时间,却占据着我的生命。」

「爱情不是由时间长短来衡量深浅的。咕咕又再吠了,把它放出来罢,我走了。」

「要我送你去坐车吗?」

「不用了。」

沈鱼离开缇缇的家,孤独地等下一班专线小巴回家。与日本海洋公园都有一段渊源的缇缇和翁信良,也许是命运安排他们相识吧,沈鱼只能成为局外人。即使她已经爱上翁信良,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缇缇翻开三年前的日记,日记里夹着一张鲸冈穿泳裤站在泳池旁边的照片。

他和鲸冈在日本认识,那一年,她随队到日本表演,两个人在海洋公园邂逅。一个月后,她来了香港,鲸冈来了几次探望她。两个人见面的次数还不超过十次,感情十分要好,也许是因为大家都从事亡命工作,同时是黄种人吧。鲸冈长得很好看,他最后一次来香港时,缇缇拒绝了他,没有跟他上床。她不是不喜欢他,她只是觉得第一次应该拒绝,那才表示她对这段情是认真的。那天晚上,他们只是接吻,赤身拥抱,睡到天亮。

第二天,缇缇送鲸冈到机场,她还记得他入闸前向她挥手,他答应下次到巴黎跟她会合。可是,回到日本的第二天,他表演时失手,整个人坠落在泳池旁边,头颅爆裂,血液流到水里。

他死得很惨。缇缇一直后悔那天晚上没有答应跟他睡,在那以后,她多么想跟他睡,也不可能了。

早上,翁信良回到办公室,缇缇正在跟大宗美聊天。

「早。」缇缇跟翁信良说。

「早。」

「是不是有维他命给我?」

「哦,是的。」其实维他命只是一个藉口,翁信良连忙在抽屉内找到一排给动物服用的维他命C,「可以增加身体抵抗力。」

「谢谢你。」

这一天以后,缇缇每一次在翁信良工作间的窗外「经过」时,翁信良仍然聚精会神地看着,但缇缇站在高台上时,已经不再跟他打招呼了。他不大了解她,或许她有男朋友吧。

沈鱼喂海豚吃沙甸鱼,把一尾一尾小沙甸抛进它们口里。

「让我来帮忙。」翁信良拿了一尾沙甸,转了两个圈,反手将沙甸抛给翠丝,翠丝用口接住了。

「又是你的独特招数?」沈鱼笑说。

「要不要我教你?」翁信良示范一次。

沈鱼照着做,结果把沙甸鱼抛到水里。

「不行,我不行。」

「这么容易放弃,不像你的性格。」

「我是说今天不行,明天也许做得到呢。」

「你差不多时间下班了。」翁信良看看剧场大钟。

「你想请我吃饭?」

「好呀!你想吃什么?」

沈鱼有些意外。

「在吊车上再想吧!」沈鱼说。

沈鱼跟翁信良一起坐吊车。翁信良闭上双眼,沉默不语。沈鱼很奇怪,他为什么闭上眼睛?好像要接吻似的。

「你干什么?」

「没事。」翁信良依然闭上眼睛。他不好意思告诉沈鱼他有畏高症。

沈鱼莫名其妙,既然翁信良闭起眼睛,她正好趁这个机会正面清清楚楚地看他。他的眼睫毛很长,眉浓,鼻子挺直,皮肤白皙,她倒想吻他一下。

吊车到站,翁信良松了一口气。

「缇缇今天休假,要不要找她?」沈鱼试探他。

「随便你吧。」

沈鱼打电话给缇缇,家里没有人听电话,她心里竟然有点儿高兴。

「她不在家里,又没有传呼机,找不到她。」

「我们两个人吃吧,你想到吃什么菜了吗?」

「去浅水湾海滩餐厅好不好?」

「好。」

「你等我,我去换衣服。」

沈鱼走进更衣室洗澡,她竟然跟翁信良单独约会,这是她意想不到的事。那头曲发总是弄不好,她突然有点儿气馁。

从更衣室出来,翁信良在等她。

「可以走了吧?」

「不去了。」沈鱼说。

「为什么?」翁信良愕然。

沈鱼指着自己的曲发说:「好像椰菜娃娃。」

翁信良大笑:「你是天生曲发的吗?」

沈鱼点头。

「天生曲发的人很凶的呢。」

「是吗?」

「因为我也是天生曲发的。」

「是吗?」沈鱼看看翁信良的头发,「不是。」

「曲的都剪掉了。你的发型其实很好看。」

「真的吗?」

「真的,比达摩祖师好看。」翁信良忍俊不禁。

「去你的!」沈鱼拉着翁信良的衣服要打他,翁信良逃走。

「你别想走。」沈鱼拉着翁信良,用脚踢了他一下。

「要命!好了,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

「可以了。」

沈鱼推了翁信良一下,翁信良用手压一下她的曲发:「这样就好看了。」

周五晚上,天气比较暖和,只是风仍然很大,浅水湾的海滩餐厅人客疏落。

「你常常来这儿吗?」翁信良问沈鱼。

「也不是,偶然会跟缇缇来。」

「缇缇没有男朋友吗?」

沈鱼这时才明白翁信良请她吃饭的目的。

「你想追求她?」

「如果她已经有男朋友,我会放弃。」

「她没有男朋友。」

「真的?」

「但情况可能比有男朋友更糟。」

「为什么?她不是有女朋友吧?」

沈鱼失笑,故意一本正经跟翁信良说:「你答应要守秘密。」

翁信良惆怅地点头。

「我和缇缇是恋人。」

「哦。」翁信良尴尬地点头,「我看不出来。」

「我们都受过男人的伤害,不会再相信男人。我很爱缇缇,缇缇也爱我。」

「不用说了,我明白。」

沈鱼噗哧一声大笑:「你真的相信?」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翁信良莞尔。

「你好像相信。」

「你的眼睛骗不到我,而且你虽然粗鲁一点,却不像那类人。」

「我没骗你,缇缇的情况的确是比有男朋友更糟,她的男朋友三年前死了。」

「为什么会死?」翁信良震惊。

「意外。他是跳水员,三年前在日本表演时失手。那时他们不过来往了三个月。」

「日本?他是日本人?」

「嗯。」

「是不是姓鲸冈的?」

「你怎么知道?」

翁信良不敢相信世事竟然如此巧合。

「我亲眼看到意外发生。」

第二天早上,翁信良回到办公室,缇缇已经在等他。

「沈鱼说你亲眼看到意外发生。」

翁信良难过地点头。

「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你要我向你形容一次?」翁信良实在不忍心把那么恐怖的情景再说一遍。

缇缇点头。

「他落水的位置错了,跌在池边。」翁信良不想再说下去。

缇缇的眼泪涌出来。

「别这样。」翁信良不懂得怎样安慰她。

缇缇掩着脸抽泣。

翁信良找不到纸巾,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为什么你还有勇气继续跳水?」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你们感情很要好?」

「如果他没有死,也许我们会继续一起,又或者分手,或者像大部分的情侣一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我不知道,对不起,这条手帕我洗干净之后还给你。」

「不用急。」

「谢谢你。表演要开始了。」

「你真的没事吧?」翁信良有点儿担心。

缇缇摇头。

翁信良目送缇缇离去,他站在窗前,看着她回到跳水池归队。一个跳水员从高空跃下,插入水中,赢得热烈掌声。缇缇攀爬到高台上,「经过」翁信良的窗口时,她没有向他挥手,只是看了他一眼。缇缇越攀越高,终於到了九十米的高台,她孤清清地站在那儿,翁信良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冲出办公室,几乎是滚下楼梯,希望阻止缇缇跳下来。这个伤心的女人可能会用这个方法殉情。

翁信良冲到跳水池,看到缇缇在九十米高空上向群众挥手。

「不要跳!」翁信良在心里高呼。

说时迟,那时快,缇缇三百六十度转体堕下。

翁信良掩着脸不敢看。他听到一声清脆的插水声,观众鼓掌。缇缇安然无恙冒出水面。

缇缇爬上水面,看到翁信良,他满脸通红,不停地滴汗。翁信良看到她安全上岸,舒了一口气。此刻两个人四目交投,翁信良知道他原来是多么紧张她。

「你没事吧?」

「我不会死的。」缇缇说。

缇缇又回到跳水的队伍里,她知道这个男人着紧她。翁信良的确令她想起许多关于鲸冈的事,而他竟然是亲眼看着鲸冈死的人,世事未免太弄人了。

翁信良怏怏地回到工作间,他刚才的样子一定很狼狈,竟然以为缇缇会殉情。缇缇对他忽冷忽热,原来是心里有另一个人,那个人所占的份量一定很重。

「这个星期天你有空吗?」穿上T恤的缇缇出现在他面前。

翁信良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在想什么?」缇缇问他。

「没什么。」翁信良笑笑。

「这个星期天有空吗?」

「什么事?」

「我想请你吃饭。」

「吃饭?」

「星期天是我的生日。」

「是吗?」

「沈鱼也会来。」

「好,我一定到。」

「我在荷里活星球订了台,七时正。」

「好的。」

「不用带礼物来。」缇缇说。

翁信良好像又有了一线希望。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他不可能斗不过一个死人吧?刚才看到她哭,他的心都软了。男人的侠义心肠真是累事。

缇缇跑到更衣室洗澡。黥鲸已经死了三年。三年来,她头一次对另一个男人有感觉。翁信良亲眼看着鲸冈死去,会不会是鲸冈要他带一个口讯回来?她不知道,但再一次提起鲸冈,竟然令她比以前容易放下这件事。她现在很想给别人,给自己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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