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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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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翁信良回到诊所,叮当不见了。

「胡小姐把它带走了。」朱宁说。

中午,沈鱼打电话给翁信良。

「你今天晚上会回来吃饭吗?」

「你病了,不要弄饭。」

「已经好多了。」

「好吧,我七时左右回来。」

翁信良一直惦挂着胡小蝶,下班后,到她住的地方看看。

翁信良来到胡小蝶住的大厦,在通话机前等了很久也没有人回应,决定离开。就在这个时候,胡小蝶回来了。

「咦,是你?」

「是的,我……昨天晚上在急症室碰见你,你没事吧!」

「上去再说。」胡小蝶打开大厦大门。

翁信良只得尾随她进去。在电梯里,大家沉默,对于昨夜连一个招呼都不打,翁信良难免觉得自己有点小家子气。

「你哪里不舒服?」翁信良问她。

「胃痛。」胡小蝶吞下几颗黄色的药。

「那你休息一下吧。」

「你今天晚上可以陪我吃饭吗?」

「对不起,我答应了回家吃饭。」

「你答应了什么时候回去?」

翁信良看看手表:「大约七时吧。」

「还有时间,陪我吃一点东西好吗?我的胃很不舒服,自己一个人又不想吃。」

「你喜欢吃什么?」

「让我想想。我要吃云吞面。」

「附近有面店吗?」

「我要去士丹利街那一间吃。」

「去这么远?」

「我驶车去,然后再送你回家。我肚子很饿,快点起程吧!」胡小蝶拉着翁信良出去。

在士丹利街这间狭小的云吞面店里,胡小蝶却不吃云吞面,而在吞云吐雾。

「不要抽太多烟。」翁信良劝她。

「烟是我的正餐。」胡小蝶说,「我们第一次拍拖,也是在这里吃云吞面,你记得吗?」

「是吗?」

「你忘了?男人不会记着这些小事。那时的生活虽然比不上现在,却好像比现在快乐。」

翁信良看看手表,原来已经八时三十分。

「我要走了。」

「我送你回去,你住在哪里?」

「不用了。」

「怕给女朋友看见吗?」

「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让我送你回去,反正我没事做。」

胡小蝶驾车送翁信良回去,沿路高速切线,险象环生。

「不用开得这么快,我不是急成这个样子。」翁信良按着安全带说。

「你赶着回家吃饭嘛!」胡小蝶不理会他,继续高速行驶。她是故意惩罚他,谁叫他要去见别的女人。

车子终于到了,翁信良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你开车别开得这么快。」翁信良劝她。

「你明天晚上可以陪我吃饭吗?」

翁信良犹豫。

胡小蝶露出失望的神情:「算了罢。我五分钟之内可以回到家里。」她威胁着要开快车。

翁信良点头:「明天我来接你。」

胡小蝶展露笑容:「拜拜,放心,我会很小心开车的。」

翁信良回到家里,沈鱼一言不发坐在饭桌前。

「我回来了!」翁信良赶快坐下来吃饭。

「你去了哪里?」

「想去买点东西,可惜买不到。」翁信良唯有编出一个谎话。

「你想买什么东西?」

「我只是逛逛。」

「你根本不想回来,对不对?」沈鱼质问他。

「你为什么无理取闹?」

「我是无理取闹,我知道我比不上缇缇!」

翁信良低着头吃饭,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沈鱼很后悔,她不应该提起缇缇,缇缇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第二天早上,翁信良起来上班,沈鱼已经上班了,并且为他熨好了一件外套。翁信良在外套的口袋里发现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

如果你不恼我的话,笑笑吧!」

翁信良顺手把字条放在口袋里。出门之前,他留下一张字条,告诉沈鱼他今天晚上不能回来吃饭。

坐小巴上班的时候,路上一直塞车,翁信良想起缇缇,想起她在九十米高空上挥手的姿态,也想起沈鱼,想起她与一群海豚游泳的情景。他开始怀疑,他会否跟沈鱼共度余生,男人只要一直跟一个女人一起,就是暗示他准备跟她共度余生。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提出分手,女人会认为他违背诺言,虽然他不曾承诺跟她共度余生。一个男人若不打算跟一个女人厮守终生,还是不要耽误她。想着想着的时候,已经回到诊所,很多人在等候。

翁信良下班后去接胡小蝶。胡小蝶打扮得很漂亮,她用一只夸张的假钻石蝴蝶发夹把头发束起来,又涂上淡紫色的口红,比起八年前翁信良跟她认识时,判若两人。爱情不一定令女人老去,反而会为她添上艳光。

「我们去哪里吃饭?」胡小蝶问翁信良。

「你喜欢呢?」

「去浅水湾好不好?」

「浅水湾?」

「你不想去浅水湾?」

「我看见你穿得这么漂亮,以为你不会去沙滩。」

「我穿成这样,就是为了去沙滩。」胡小蝶笑说。

「你还是这么任性。」

他们在浅水湾的露天餐厅吃饭。胡小蝶从皮包里拿出一包香烟。

「咦,不是骆驼牌?」翁信良奇怪。

「你说骆驼牌太浓嘛,这一只最淡。」

「最好是不要抽烟。」

「不要管我,我已经不是你的女朋友。」胡小蝶笑着说。

翁信良很尴尬。

胡小蝶把烧了一半的香烟挤熄:「好吧,今天晚上暂时不抽。」

「抽烟对身体没有益处的。」翁信良说。

「你最失意的时候也不抽烟的?」

翁信良点点头。

「那怎么办?」

「喝酒。」

「喝酒也不见得对身体有益。」胡小蝶喝了一口白葡萄酒。

「那是我最失意的时候。」翁信良说。

胡小蝶想到是缇缇死去的时候。

「陪我跑沙滩好吗?」胡小蝶站起来。

「跑沙滩?」

「我戒烟一晚,你应该奖励我。」胡小蝶把翁信良从椅子上拉起来。

「我们第一天拍拖也是在这个沙滩。」胡小蝶躺在沙滩上,「你也躺下来。」

翁信良躺在胡小蝶旁边,没想到分手后,他们还可以一起看星。

「我二十八岁了。」胡小蝶说,「我的愿望本是在二十八岁前出嫁的。」

「我本来该在三十三岁结婚的。」翁信良说。

「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胡小蝶翻过身,望着翁信良,「你压在我身上好不好?」

翁信良不知道怎样回答,太突然了。

「不需要做些什么,我只是很怀念你压在我身上的感觉。重温这种感觉,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可以吗?」胡小蝶挨在翁信良身上。

翁信良翻过身来,压在她身上,胡小蝶双手紧紧抱着他。

「你还记得这种感觉吗?」胡小蝶柔声问翁信良。

翁信良点头,吻胡小蝶的嘴唇。他们像从前那样,热情地接吻,胡小蝶把手指插进翁信良的头发里,翁信良伸手进她的衣服里,抚摸她的胸部,他听到她的哭声。

「不要这样,不要哭。」翁信良停手。

胡小蝶抱着翁信良,哭得更厉害。

「你还爱我吗?」她问翁信良。

翁信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爱着缇缇。

「是不是太迟了?」

「别再问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好像所有安排都是错误的。」

翁信良躺在沙滩上,缇缇在婚前死去,沈鱼是他在海洋公园碰到的第二个女人,胡小蝶在他与沈鱼一起之后再次出现,所有安排都是错误的,仿佛在跟他开玩笑。

胡小蝶把翁信良拉起来:「回去吧,你家里有人等你。」

「对不起。」翁信良说。

胡小蝶用力甩掉藏在头发里的沙粒:「我只想重温感觉,没有想过要把你抢回来。看,你身上都是沙,脱下外套吧。」

翁信良把外套脱下来,胡小蝶把外套倒转,让藏在口袋里的沙粒流出来。一张字条跌在沙滩上,胡小蝶拾起来,字条上写着:「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如果你不恼我的话,笑笑吧!」

「你女朋友写给你的?」

胡小蝶把字条放回他外套的口袋里。

「我从前也写过字条给你。」胡小蝶幽幽地回忆。

沈鱼在看一出西班牙爱情电影,男女主角在床上缠绵,这个男人在每一个女人的床上都说爱她。翁信良还没有回来。

翁信良赶到戏院,幸而这套电影片长三小时。

「差不多完场了。」沈鱼说。

「爆玉米呢?」她看到他两手空空。

「爆玉米?」翁信良茫然。

沈鱼知道他忘了,他匆匆送她上计程车的时候,牵挂着另一些事情,或者另一个人。

「我现在出去买。」翁信良站起来。

沈鱼把他拉下来:「不用了。」

他们沉默地把电影看完,翁信良在黑暗中忏悔,如果他不去见胡小蝶,便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他从来没有试过像今天晚上这么惊险和混乱。

电影院的灯光亮了,沈鱼坐在椅子上没有起来。

沈鱼坐着没有起来,翁信良正想开口跟她说话,她便站起来,他唯有把说话收回。女人的感觉是很厉害的,翁信良有点胆怯。

「那只芝娃娃怎么样?」沈鱼问他。

「没事了。」翁信良答得步步为营。

「你是不是有另一个女人?」沈鱼语带轻松地问他,她是笑着的。

「别傻!」翁信良安慰她。

沈鱼的笑脸上流下眼泪:「真的没有?」

翁信良说:「没有。」

沈鱼拥着翁信良:「你不要骗我,你骗我,我会很难过的。」

翁信良内疚得很痛恨自己,是他自己亲手搞了一个烂摊子出来,却又没有承认的勇气。

胡小蝶在翁信良走后洗了一个澡,她幸福地在镜前端详自己的身体。她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因为她本来就跟他睡过。现在好男人只余下很少,她一定要把他抢回来。上天一定会怜悯她,那个飞机师是个坏男人,他对她很坏,坏到她不好意思说他的坏,所以她告诉翁信良,是她忍受不了那个飞机师太爱她。她说了一个刚刚相反的故事,她不想承认她当天选择错误。她当天狠心地离开翁信良,她怎能告诉他,她回到他身边是因为她后悔?今天晚上,翁信良终于又回到她身边了,男人都是软弱可怜的动物,他们都受不住诱惑。胡小蝶不认为自己不是第三者,翁信良和沈鱼之间如果是如鱼得水,她是决不可能介入的。

翁信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公文袋,公文袋里面的东西,是认识缇缇和沈鱼以前的一些私人物件,不方便放在家里。翁信良抽出一张照片,是胡小蝶抱着叮当在他家里拍的照片。那时的胡小蝶和叮当都比现在年轻和开朗。叮当已经十四岁,这么老了,难逃一死。

叮当在藤篮里发出微弱的呻吟声,看来止痛剂的效用已经消失了。翁信良拿出一瓶吗啡,替叮当注射。

晚上十时三十分,翁信良仍然在重复翻看以前的照片和信件。电话响起,是胡小蝶。

「你还没有走?」

「我今天晚上不走。」翁信良说。

「我可以来看看叮当吗?」

「可以。」

二十分钟后,胡小蝶来到诊所。

「它怎么了?」胡小蝶凑近叮当。

「它在睡。」翁信良说,「我替它注射了吗啡。」

「你将它人道毁灭吧。」胡小蝶冷静地说。

「你改变主意了?」翁信良有点意外。

「它没有必要为了我们生存下去,」胡小蝶哽咽,「是你把它送给我,所以我舍不得让它死,宁愿它痛苦地生存,我太自私,没有必要要三个成人和一只猫和我一起痛苦,请你杀了它吧!」胡小蝶嚎哭。

「你别这样。」翁信良安慰她。

胡小蝶抱着翁信良。

「不要哭。」翁信良难过地说。

「不要离开我。」胡小蝶说。

沈鱼泡在浴缸里已经一个小时,只要回到水里,她的痛楚便可以暂时减轻,水是她的镇痛剂。她不断在玩那个将有关连的事物连结在一起的游戏,她越来越肯定抽骆驼牌的彼得是虚构的。那个姓胡的女人长得像缇缇,所以翁信良迷上了她。

尽管她多么努力,翁信良还是忘不了缇缇。沈鱼裸着身子从浴缸走出来,穿过大厅,走到睡房,身子的水一直淌到地上,好像身体也在哭泣。她拿起电话筒,毫不犹豫地拨了一个号码,响了三下,对方来接电话。

「喂——」是翁信良的声音。

沈鱼立即放下电话。

她本来想问翁信良:「你什么时候回来?」拨号码的时候毫不迟疑,听到他的声音,却失去了勇气。

「是谁?」胡小蝶问翁信良。

「不知道。」

「两点多了。」胡小蝶疲倦地挨在翁信良身上。

他们听到叮当发出几声凄厉的呻吟声,已经是凌晨五点钟。叮当的样子痛苦得叫人目不忍睹。

「到外面等我。」翁信良跟胡小蝶说。

胡小蝶知道这是她跟叮当诀别的时刻了,她抱起它,深深地吻了它一下,泪水沾湿了它的脸。

翁信良在叮当的屁股上打了一针,温柔地抚摸它的身体,它的身体冰冷,他给它人世最后的温暖,它终于安祥地睡了。这是他养了五年的猫。

翁信良走出诊症室,跟胡小蝶说:「我送你回去。」

「叮当的尸体怎么办?」胡小蝶哭着问他。

「诊所开门之后会有人处理。」

翁信良陪胡小蝶回家,胡小蝶双眼都哭肿了,疲累地躺在床上。翁信良一直坐在床边。

「你不要走。」胡小蝶说。

翁信良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胡小蝶紧紧地拉着他的手。

「我去倒杯水。」

胡小蝶微笑点头。

翁信良到厨房喝水,诊所里那个电话该是沈鱼打来的吧?像她那么聪明的女人,应该已经猜出是什么一回事了。他实在无法回去面对她,但逃避她似乎又太无情。

天已经亮起来,今夜没有一个人睡得好。翁信良走进睡房。胡小蝶抱着一个枕头睡着了,睡得像个孩子,她真正缺乏安全感。翁信良为她盖好被才离开。

沈鱼裸着身体躺在床上,她没有睡着,连衣服都不想穿,翁信良头一次彻夜不归,她很渴望他回来,又害怕他回来会跟她摊牌,她害怕自己会发狂。沈鱼听到有人用钥匙开门进来的声音,应该是翁信良,她立即用被子盖着身体,故意露出半个乳房,并且换上一个诱人的睡姿,希望用身体留住这个男人。她已经没有其他办法。

翁信良经过浴室,咕咕正在舐浴缸里的水,翁信良阻止它,并把浴缸里的水放了。浴室的地上湿漉漉,从大厅到睡房,也有一条湿漉漉的路,翁信良走进睡房,沈鱼正在以一个诱人的姿势睡觉。

翁信良走到床边,看到露出半个乳房的沈鱼,为她盖好被。他自己脱掉鞋子,躺在床上,实在疲倦得连眼睛也睁不开。沈鱼偷偷啜泣,他对她的裸体竟然毫不冲动,完了,完了。

「那只波斯猫怎么样?」

「人道毁灭了。」翁信良说。

「她的主人一定很伤心。」沈鱼说。

「睡吧。」翁信良说。

沈鱼怎能安睡呢?这个男人很明显已经背叛了她。

早上七时卅分,沈鱼换好衣服上班。

翁信良睁开眼睛。

「你再睡一会吧,还早。」沈鱼说。

「哦。」

「你是不是那个患上梅毒死了的猫的主人?」沈鱼笑着问他。

翁信良不知道怎样回答。

「我随便问问而已。」沈鱼笑着离开。

翁信良倒像个被击败的男人,蜷缩在床上。

沈鱼在电梯里泪如雨下,她猜对了,那只波斯猫是翁信良送给那位胡小姐的,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送的,总之是他送的。女人的感觉很敏锐,当姓胡的女人说猫的主人患梅毒死了,她的眼神和语气都充满怨恨,似乎故意在戏弄一个人。

沈鱼在电话亭拨了一个电话到办公室表示她今天不能上班。

「我病了。」她跟主管说。

「什么病?」

「好像是梅毒。」她冷冷地告诉对方。

沈鱼为自己的恶作剧感到高兴。她走进一间西餐厅,叫了一杯雪糕新地。

「这么早便吃雪糕?」女侍应惊讶地问她。

雪糕端上来了,她疯狂地吃了几口,心里却酸得想哭。她拨了一个电话给马乐,他不在家,她传呼他,留下餐厅的电话。

「再来一客香蕉船。」沈鱼吩咐女侍应。

沈鱼吃完一客香蕉船,马乐还没有覆电话。沈鱼结了账,走出餐厅。

「小姐!」刚才那位女侍应追到餐厅外面找她,「你的电话。」

马乐的电话好像黑暗里的一线曙光,沈鱼飞奔到餐厅里接他的电话。

「喂,沈鱼,是不是你找我?」马乐那边厢很吵。

「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街上打电话给你,刚才在车上,你不用上班吗?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你不用上班吗?」

「我正要回去练习。」

「那没事了。」沈鱼沮丧地说。

「你来演奏厅找我好吗?只是练习,可以跟你谈一下的。」马乐说。

「我看看怎么样。」沈鱼挂线。

沈鱼走出餐厅,截了一辆计程车,来到翁信良诊所对面的公园里。她坐在花圃旁边,诊所还没有开门。

九时正,朱宁出现,负责开门,已经有人带着宠物来等候。九时十分,翁信良回来了,他看来很疲倦。沈鱼一直坐在公园里,望着诊所里的一举一动。午饭时间,翁信良并没有外出,到了下午,姓胡的女人没有出现。沈鱼终于明白自己在等什么,她等那个女人,下午四时,她的传呼机响起,是翁信良传呼她。

沈鱼跑到附近一间海鲜酒家借电话。

「喂,你找我?」沈鱼覆电话给翁信良,「什么事?」

「没……没什么,你在公司?」

沈鱼伸手到饲养海鲜的鱼缸里,用手去拨鱼缸里的水,发出水波荡漾的声音:「是呀,我就在水池旁边。」

就在这时,沈鱼看见胡小蝶走进诊所。

胡小蝶推开诊症室的门,把翁信良吓了一跳。

「不打扰你了。」沈鱼挂了线。

翁信良好生奇怪,沈鱼好像知道胡小蝶来了,那是不可能的。

「你今天早上答应不会走的。」胡小蝶说。

翁信良拉开百叶帘,看看街外,没有发现沈鱼的踪迹。

沈鱼使劲地用手去拨鱼缸里的水,水好像在怒吼,一尾油追游上来在她左手无名指的指头咬了一口,血一滴一滴在水里化开。她把手抽出来,指头上有明显的齿痕,想不到连鱼也咬她。

沈鱼截了一辆计程车到演奏厅。她用一条手帕将无名指的指头包裹着,伤口一直在流血。

演奏厅里,马乐和大提琴手、中提琴手在台上练习。沈鱼悄悄坐在后排,马乐看见她,放下小提琴,走到台下。

「你去了什么地方,到现在才出现?」

「你的手指有什么事?」马乐发现她的左手无名指用一条手帕包裹着,手帕染满鲜血。

「我给一条鱼咬伤了。」

「不是杀人鲸吧?」马乐惊愕。

「杀人鲸不是鱼,是动物。我给一条油追咬伤了。」

马乐一头雾水:「海洋公园也训练油追吗?」

沈鱼听后大笑:「马乐,我还未学会训练油追。」

「我去拿消毒药水和胶布来。」马乐走到后台。

沈鱼的指头很痛,痛入心脾。左手无名指是用来戴结婚戒指的,这可能是一个启示吧!她的手指受伤了,戴上婚戒的梦想也破灭了。

马乐拿了药箱来,用消毒药水替沈鱼洗伤口,然后贴上胶布。

「谢谢你。」沈鱼说。

「你不用上班吗?」

「我不想上班。」

「发生了什么事?」

「你一直知道没有抽骆驼牌香烟的彼得这个人,是不是?」

马乐的脸色骤变。

沈鱼证实了她自己的想法。

「翁信良跟那个姓胡的女人一起多久了?」沈鱼问他。

马乐不知如何开口。

「请你告诉我。」沈鱼以哀求的目光看着马乐。

「我不能说,对不起。」

「我保证不会告诉翁信良,求求你,一个人应该有权知道她失败的原因吧?」

马乐终于心软:

「她是翁信良从前的女朋友。」

「从前?」沈鱼有点意外。

「就是在机场控制塔工作的那一个。她最近失恋了。」

「她和翁信良旧情复炽,是不是?」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翁信良只跟我说过那个女人想回到他身边。」

「我以为她是后来者,原来我才是。」沈鱼苦笑。

「不,她才是后来者,她和翁信良本来就完了。」

「为什么我总是排在榜末。」沈鱼说。

「他不可能选择胡小蝶的。」马乐说。

「他还没选择。」沈鱼说,「你信感觉吗?」

马乐点头。

「我很相信感觉,我和海豚之间的相处,全靠感觉。我觉得我会失去他。」

沈鱼说。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马乐失望地说:「你从前是一个很会争取的女人。」

「是啊!是我把翁信良争取回来的。原来你去争取是没有用的,最重要是别人争取你。」沈鱼说,「你觉得胡小蝶是不是很像缇缇?」

「不像。」马乐说。

「为什么我觉得她像缇缇呢?」

「你害怕会输给她,把她想像成缇缇的话,输了也比较好受。」马乐一语道破。

「不,她身上有某种气质很像缇缇,我说不出来。」沈鱼的指头还在不停淌血。

「你要不要去看医生,听说油追咬人是有毒的。」马乐说。

「好呀,死在一条油追手上这个死法很特别,我喜欢。」沈鱼笑得花枝乱坠。

马乐站起来:「沈鱼,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的坚强和活力去了哪里?」

「已经埋葬在我的爱情里。」沈鱼说。

「那你应该离开翁信良,他把你弄成这个样子。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爱上他。」马乐忿忿不平。

「如果我明白,我便不用来问你。」沈鱼凄然苦笑。

「我真不明白翁信良这家伙有什么魔力!」马乐说。

沈鱼站起来向马乐告别:「你回去练习吧,我不打扰你了。」

「你自己应付得来吗?」马乐问沈鱼。

沈鱼点头。

「我替你叫一辆车。」马乐说。

「不用,我想坐渡轮。」

「那我送你到码头。」

「你打算怎样?」马乐问她。

「不知道。」

「要不要我跟翁信良说?」

「这件事由我自己来解决。」沈鱼站在闸口说:「我要进去了。」

马乐突然拥抱着沈鱼。沈鱼说:「谢谢你。」

马乐轻轻放手,沈鱼入闸了,她回头向他挥手。渡轮离开码头,雾色苍茫,马乐独个儿踱步回去,他不知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勇气拥抱沈鱼。当她跟他说:「我要进去了。」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依依不舍的感觉,好想抱她,没有想过可能被拒绝,幸而沈鱼没有拒绝。但她说:「谢谢。」又令马乐很沮丧,她并不爱他,她是感谢他伸出援手。

沈鱼坐在船舱后面,海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凌乱,对于马乐突如其来的拥抱,她并不抗拒,那一刻,她也想拥抱他,在闸口前,她很想得到一份慰藉,很想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而马乐出手了。她觉得很悲哀,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她所爱的男人并没有伸出援手,反而她不爱的却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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