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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叁】(2)

t。xt-小.说。天/堂

  我的父亲显得比我更着急,想得也更多,以至于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完全落地只是粗略地把半个脑袋露出来以示存在的时候,他深谋远虑的眼神就开始时刻提醒着我了:要上学,上大学。但是上大学不管对当时的他还是对当时的我来讲都无非是一种遥遥无期的幻想,跟现实拉得太远,这种事也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梦一下,真要用心去等,不但怕他的耐心和希望被时间之利器打磨得一干二尽,就是一日三餐的琐屑也会把他拖进生活的愤怒中,出不来了。所以后来他把发财致富奔小康的全部念头都寄托在了城里,他像所有的农民工一样向往或者说迷恋城里。

  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妈妈大病了一场,需要到县城救治,所以我的爸爸得以自他诞生以来第一次坐上公共汽车,带着他奄奄一息的老婆,在绿树成荫的柏油路上,一路狂奔。

  于是他在城里看到了挺拔的百货大楼,身着花花绿绿的各路新潮人士,听见了火车的轰鸣,录像厅里的音响声,而这些都是乡下的我们闻所未闻的。

  于是他一塌糊涂地爱上了城里,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到了城里,哪怕是一文不名的乞丐,过不了一个月,也会摇身一变成为新时代的财主大亨。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种想法的错误在于近墨者一定要黑,近朱者一定要赤。(不说别的,就拿现在来说吧,我工作的地方,女孩子个个不是长得倾国倾城就是银汉无声,可怎么我的女朋友却长得像个霜打的茄子蔫不拉叽的,看这势头能够再继续长下去就是个医学奇迹,而且更为可怜的是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追上她。)

  所以等我的爸爸意识到待在城里就能发财只不过是他异想天开的美梦,不可能真的实现的时候,他的口袋里已经没有足够的钱把我妈妈从医院里带回家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钻进了我身在柳琴剧团的表哥的家里。那个时候我们家和我们表哥几乎不相往来,一来贫富差距极其严重,再者空间距离也不允许,我表哥之所以还肯为他一大把年纪的姑妈也就是我妈妈付上一大笔医药费和回家的盘缠,用我爸爸的话说,是想还我妈妈一个人情。因为柳琴剧团是我外公一手创办的,我妈妈没有捞到一点好处,外公不声不响地都传给了我的舅舅。

  那么这点钱还算什么,能算什么呢?我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恨不得把双脚踩进地雷里,其悲惨的形象仿佛想让我和我的姐姐在记忆里永远有这么一个印象:我有一个表哥,他住在城里,他会柳琴会吹拉弹唱,他武艺高强(这是我自己联想出来的,我爸爸不知道),他开了一家柳琴剧团,柳琴剧团本来是属于我妈妈的嫁妆。

  我爸爸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挺美滋滋的,说不定还很感激涕零呢,因为就是有了我表哥的慷慨解囊,我爸爸才得以在他生命的第四十八个年头,在我妈妈办理出院手续的那天上午好好地K了一顿,内容是拉面,如你所知还是牛肉的。

  回来的时候,他的嘴油花花的,还沾满了碎末,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就我们家那条件,别说牛肉了,就是牛吃的草料也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怎么可能容忍千年不一见的牛肉挂在嘴边还无动于衷呢?

  只可惜我和我的姐姐从来都不知道还有牛肉这种东西,否则非把他的下巴舔得变形,毁了他的容不可。

  而那次进城对我妈妈来说,就非常的不好了,因为她不仅也和我们一样没能见识一番牛肉的力量,相反她还忍受着一身疾病的压力,那压力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啊,而且迟迟还不愿意醒来,醒来了,隔上个几天又得做。

  所以自打那一次进城之后,几乎我妈妈每次进城的目的单纯地就只剩下看病了,好像她以前真没有什么病似的,就是那一次把她给传染了。只是我妈妈每次再去看病的时候,我表哥再也没有像第一次那么慷慨,他能管顿饭就不错了。当然这也不怪他,俚语说,救急不救贫,更何况我家里何止是贫,简直是活得没有一丁点希望啊。

  在农村活得没有一丁点希望,那就要被想活出一丁点希望的人来弄得绝望,而我大伯和他的两个儿子就是那种想活出一丁点希望的人,他们过够了乡村生活,想充实一下,至少是想激动一下,不能整天被田地里的沉闷压得喘不过气来,于是他们三天两头地就到我家里来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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