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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他要工作,今敏与纪和只得离开。
    半夜,今敏偷偷到粉红猫看表演。
    只见四名舞男扮成警察那样在台上扭动身躯,每隔一阵扯脱一件衣服,露出结实肌肉,舞步猥琐,同性感二字不挂钩。
    可是一班中年女士拥挤台下,疯狂欢呼,把现钞塞在舞男裤腰。
    真实,男人可以看脱衣舞,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今敏发觉纪泰站在酒吧后做他私人表演,他一样被一群女人围住,她们陶醉地凝视他,色不迷人人自迷,有时还身手捏他强壮手臂。
    纪泰笑脸迎人,把酒瓶抛来抛去,有时丢上半空,伸手在身后接住,永不落空,真叫观众啧啧称奇。
    真亏他的,今敏气结,做的如此兴高采烈,甚至喜气洋洋,这个人,叫他读书真是浪费了他,一看到功课即垂头丧气,做酒保却那样称职,在粉红色霓虹光管下他宾至如归。
    唉,这个污秽的色情场所。
    那天晚上,今敏做噩梦,看到四个身上搽满橄榄油的裸男扭到她身边要钱。
    她尖叫起来,自床上跳起。
    今敏向纪和抱怨:“你若无其事。”
    纪和微笑:“每晚被大堆女人包围,又有薪水,算是优差。”
    今敏气结“如果我在脱衣舞餐厅做工呢?”
    纪和变色,“不可相提并论。”
    今敏感叹:“男女平等,永无可能。”
    “何必在这等事上求平等,有一群洋妇见男人可以在公众场所裸胸,他们也争取同样权利——简直疯狂。”
    “没猜到你也是大男人。”
    “我不放心纪泰。”
    “今敏,人各有志。”
    “那些酒瓶抛上抛下,万一摔到头上,只怕头破血流。”
    纪泰在家当场表演,他拿捏准确,向耍特技一般叫今敏眼花缭乱,好看煞人。
    “行行出状元。”
    纪泰说:“我已成粉红猫招牌。”
    “很多女人约会你吧。”
    “每晚总有人等我下班。”
    纪和忠告兄弟:“你要当心。”
    今敏不明白,“她们都已三四五十岁,为什么还不收心养性,为何丑态毕露?”
    纪泰不以为然,“中年女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叫她们强加压抑,太不公平。”
    纪和也说:“今敏,你此刻年轻貌美,不了解他们心情,说话别太残忍。”
    今敏觉得好笑,“你俩对中年妇女很有研究乎?”
    她赶着出去替人补习。
    第二天清早,卞琳来访。
    今敏大声说:“卞律师好,我有早课,失陪了。”
    穿着运动衣不施粉黛的她与卞琳擦身而过。
    纪泰一点多收工,一早又出去送速递,也不在家。
    只有纪和看看手表:“我只有十分钟。”
    卞琳答:“我也只得十分钟。”
    进得门来,她惊讶十分,镇屋内收拾的几乎一尘不染,厨房与浴室尤其闪亮。
    她喃喃说:“不可思议。”
    塑胶篮里有大叠整整齐齐的干净衣物,连她都做不到。
    “纪和,这是你的努力吧。”
    纪和答:“我哪里有时间。”
    “那么,是你女朋友体贴。”
    “今敏并非我女友,再说,她早出晚归,又忙功课。”
    卞琳狐疑,“那会是谁?”
    “屋里只有三人,信不信由你,纪泰负责清洁工作,他又喜烹饪,大家得益。”
    “不可能!他是个宠坏了的公子哥儿,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他变了,他现在比以前快活。”
    卞琳失色,“你们都有毛病,环境这样差,却无忧无虑。”
    纪和忽然笑笑说,“居陋室,一箪食,一瓢饮,回不改其乐。”
    卞琳只得笑,“别太恭维自己。”
    纪和说:“纪泰一生被动,从来没有人问他喜欢做什么职业,除出升学以外,是否有其他选择,他的兴趣又是什么?”
    卞琳说:“他的道路早已被安排妥当,象世上所有小王子一样,有现成事业待他继承。”
    纪和笑笑,“表面看来,真是夫复何求。”
    “可是总有一个两个年轻人追求自主,多年来纪泰的饿劣迹也许就是呼叫抗议:给我一点自由,留一丝空间给我。”
    卞琳看着他,“你几时转到心理系去了。”
    “十分钟已过。”
    卞琳点头,“你们不欢迎我。”
    “你一直惩罚我们,宛然施法者模样,可怕。”
    卞琳一楞,微微低头。
    他们在门外分手,卞琳看到窗沿有新种的紫罗兰,居所被他们美化得象童话中小屋子。
    他们三人的确十分团结,出入形影不离。
    谁负责食物,谁得清洁屋子,谁计划收支,都有了着落,无人推搪,都勇于承担,也每人抱怨,他们都懂得兵来将挡。
    可是不愉快过去追着他们。
    一日,今敏说:“纪和,我发觉门外有陌生车子停留。”
    “不是你多心吧。”
    “这一区罕见新车。”
    “可是对面的渣摩最近进了篮球队。”
    今敏沉吟,“纪和,你与纪泰小心点。”
    纪和抬起头,“是否应该配备自卫手枪?”
    今敏不语,过片刻说:“市政府一贯忠告市民:”大地震随时发生,需做紧急措施:准备食物,清水,药品………多少人会照做?又八级地震下这些装备有是否有用?“她笑起来。
    纪和说:“我只有一把瑞士小刀。”
    这次之后,神秘陌生车辆不再出现。
    星期六清晨,纪泰自酒吧出来,到停车场遇到不速之客,两个大汉一左一右夹住他,给他看手中的曲尺手枪。
    “上车。”
    纪泰吃惊,但是他高声说:“你在这里射杀我好了,我不会跟你上车。”
    黑色车门打开,有人对他说:“上车好了,妙运赌场只是要钱。”
    纪泰一看,车里坐着他兄弟纪和,他无奈,只得上车。
    面肉横生的司机转过头来,凶神恶煞瞪着他们两个,“果然长的一模一样。”
    车子开动,迅速离开停车场,驶往别处,纪和与纪泰一声不响,也没有交换颜色。
    不久他们在妙运赌场前停下,被带入后门。
    黑暗长廊最后是赌场办公室,经理在案等他们.
    “请坐.”对方很客气.
    兄弟俩坐下,那瘦削但是经壮的经理有限地说:“两位少爷,谁是纪泰?”
    纪和连忙说:“我是纪泰,我被你们撞断过腿,看,伤痕还在这里.”
    经理否认:“妙运从不做这种暗事.”
    纪泰说:“我是纪泰,是我在你们这里输钱.’
    “那么,你们两个都留下来作客好了.”
    他们不出声,知道事情有点凶险.
    那经理抱怨,“我们也得吃饭,个个客人耍乐完毕,一走了不得之,那可怎么办.”
    纪泰说:“我已被家里轰出来,断绝经济。”
    “切肉不离皮,那就要看你爹怎么对你了。”
    经理给手下一个眼色,两兄弟被押进一间储物室,那是一间狭小密室,天花板极矮,人走进去,站不直,需低头弯腰。
    门重重关上。
    纪和轻轻说:“我们被绑架了,身份是肉参。”
    “连累你,纪和。”
    “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话。”
    他俩蹲下,水门汀地板好不阴森。
    纪泰忽然说:“这房间像不像社会:叫人抬不起头来,一辈子弯背哈腰做人。”
    “你一定可以出人头地。”
    但纪和说:“今敏只怕要担惊受怕。”
    纪泰这时间:“你可爱今敏?”
    纪和微笑,“钟爱,但不是钟情。”
    “你不担心?”
    “你父亲一定会替你还债,我信任纪伯欣,但是,你无论如何不可再犯,不能叫爱你的人失望。”
    半晌,纪泰问:“你从什么地方被他们掳来?”
    “学校停车场。”
    纪泰说:“我累了,我要睡一觉。”
    纪和把外套裹紧一点,躺在兄弟身边,两人居然一起睡熟。
    隔不知多久,两人被冷水浇醒,跳了起来,头撞到天花板,身子又落在地上。
    有人拳打脚踢,趁他们倒地不起,无法施展力气,尽情侮辱。
    纪泰用双手护头,可是胸肚都中招,痛得眼泪鼻涕直流,纪和则被拖出走廊毒打。
    他眼前金星乱冒,忽然想起艺雯与母亲,在打手咆吼声中像是得到若干安慰,他渐渐昏迷。
    这时,无线电话响起,有人接听,接着,沉声说:“住手。”
    纪和滚到一边,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胸部剧痛,他知道肋骨已经折断。
    “拖出去,丢远一点!”
    两人被扎上尼龙手铐,拖上货车。
    纪和拼命呼吸以图清醒,他们被丢在公园沙地里。
    身上电话,手表,身份证,保健卡,钞票…….早被搜去。
    天才蒙蒙亮。
    纪泰忽然大笑,一边笑,一边痛的呛。
    纪和问:“你笑什么?”
    “他们始终不知道我们谁是纪泰。”
    纪和也忽然歇斯底里笑出来。
    “纪伯欣终于替你还债款,纪泰,记住,他对你有恩。”
    “他应当报警:这帮人绑架,非法禁锢,勒索。”
    “纪泰——”纪和想与他讲道理,可是痛的咳嗽,吐了一地血。
    纪泰惊道:“快去医院。”
    正在危急时分,忽然听见有人叫道:“在这里,在这里。”
    一个少女扑到纪泰身边,握住他的手,痛哭失声:“纪和,纪和。”
    纪和看到今敏蓬头散发那样拥抱纪泰,但是口中叫他名字,不禁好笑,随即有发呆,今敏为何如此伤心。
    呵可,傻子也该明白了。
    卞律师说:“快,快送到私人诊所。”
    纪泰呻吟:“报警。”
    卞律师厉声喝:“住嘴。”
    她帮手扶着两人上车,这时纪和醒来安然失去知觉。
    刚相反,纪和醒来时只有遗憾,生活沉重,最好一眠不起,什么都不用应付,一日恢复知觉,又得象希腊神话中巨人西斯夫斯,每日吃力把一块大石推上山,晚上石头滚下来,第二天又再次用血汗推上,这块巨石并非什么伟大事业,华丽理想,他不过叫生活。
    他叹一口气,浑身发痛,不禁呻吟一声。
    一个女子站在窗前,听到声音,转头过来,“醒了。”
    他走近,纪和忍不住轻轻呼唤:“艺雯。”
    一张脸探近,却是卞律师。
    “艺雯,那是你女友的名字?”
    纪和伤上加伤,“她已经与别人结婚。”
    “今敏呢?”
    “今敏是好兄弟。”
    她吁出一口起,“你俩万幸,只是轻伤,纪泰脸上缝了四针,你嘴唇破裂,也是四针。”
    “为什么不报警?”
    “欠债还钱,纪泰有错在先,年轻人一旦成为警方熟悉人物,以后很难出来行走。”
    连律师都那样讲,纪和还有什么话好说。
    “债项已经还清,纪泰又可以从头开始。”
    这时,房们打开,近来的人也穿着病人袍。正是纪泰,他过来紧紧握着兄弟的手,两人都一脸瘀青。
    卞琳叹气:“你来为难兄难弟四字下了新的注释。”
    纪和问:“今敏呢?”
    “回家去了,未免尴尬,我没否认我不是纪和。”
    两兄弟忽然笑了,扯动伤口,又大声呼痛。
    卞琳又好气又好笑,“我有一件事同你们说,纪泰,纪先生请你回去看他。”
    纪泰不出声。
    纪和忍不住:“为什么父亲同儿子说话要通过律师?马丁路德说——”
    卞琳瞪着纪和,“此事与你无关。”
    纪和不服气:“马丁路德说上帝的救恩毋需通过教会做中介才能得到,纪伯欣为什么要你传话,他为什么老用中间人?”
    卞琳看着纪泰。
    纪泰:“说我不去。”
    他索性回自己病房。
    卞琳生气,“纪和,这笔帐算在你的烂嘴上。”
    “父子说话,拿起电话不就行了。”
    卞琳忽然说出真相:“纪伯欣中风,已不能言语。”
    纪和张大了嘴,又合拢。
    “他想见纪泰一面。”
    “纪泰可知他病重。
    “纪先生健康一向欠佳,纪泰如果希祈得到遗产,他非回去不可。“
    “纪泰不稀罕继承任何遗产。“
    卞琳无奈摊摊手,“我不过是律师,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他们父子之间有鸿沟。”
    “我试试说服纪泰。”
    卞律师站起来,“我还有其他事,医生说你俩随时可以出院,失陪了。”
    她一走出病房,今敏便怒气冲冲进来,“纪泰,都是你害纪和,我罚你洗厕所半年。”
    纪和好笑,“我不是纪泰。”
    今敏答:“你少和我来这一套。”
    “你看清楚,我是纪和。”
    “你是妖精所变假纪和,我一棒打下,你原形毕露。”
    纪和觉得好笑,“你可以考我功课,以分真伪。”
    今敏却说:“纪泰,回去见你父亲,养父对你恩重如山。”
    纪和却说:“我也这么想。”
    “纪泰,这也许是最后一面,一年易过,又是春假,回去走一趟可好。”
    纪和忽然问:“你为何坚持我是纪泰纪泰。”
    今敏回答:“我记得十分清晰,你嘴角受伤,纪和脸颊缝针。”
    “你弄错了。”
    今敏笑笑,“你倒想。”
    下午,两兄弟出院回家,恍若隔世。
    今敏做了白粥,他俩赶紧喝下,齐齐“呵”地一声,瘫在沙发上。
    第二天精神已经好很多,纪和去上学。
    今敏追问:“纪泰,你去什么地方。”
    纪和一边整理笔记一边说:“赶会课室。”
    今敏这才知道她真的弄错了人,“你才是纪和?”
    今敏刷一下飞红了脸,蔚为奇观,平日老皮老肉饿他耳朵烧成透明。
    纪和安慰她:“我可以证明你对纪和纪泰无分彼此,一视同仁。”
    今敏回过神来,厉声斥责:“你说些什么?”
    纪和捱了骂,莫名其妙。
    中午,他接到一通电话。
    “纪和,我是汤医生,记得我吗?”
    “汤医生,”他心中暗叫不妙,“什么事?”
    “桑子回来探亲,住在大和酒店,你或者可以与她见面,她带着孩子,顺便申请护照。”
    呵,时光飞逝,胎儿已经出世成为婴儿。
    纪和有点震惊。
    汤医生一直以为纪和是婴儿父亲。
    “我不多说,祝你们好运。”
    纪和感慨万千,那一天竟未能集中精神听功课。
    回到家里,纪泰刚准备出门到酒吧上班。
    纪和拉住他,“桑子回来了。”
    纪泰一怔,然后问:“谁?”
    “桑子带着婴儿,我建议与你去探访她。”
    纪泰装做若无其事,“我不去。”
    纪和气结,“任凭谁找你都是这三个字。”
    “我不会花力气做没有结果的事。”
    “那是你的孩子,很快会走路说话上学。”
    “是吗,将来同学说:‘我父亲是律师,你爸呢’,他怎么回答?‘我爸在男脱衣舞廊做酒保’,我不适宜有家庭。”
    纪和叹气,“我以为你不知道两者分别。”
    “世人势利。”
    “纪泰,这是你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纪泰恼怒,“你与纪伯欣口角一模一样。”
    “纪泰,带者桑子与孩子回去见养父。”
    “我无须你替我安排生命,你自己的剧本已经写好,就别多管闲事。”
    他抢着出门。
    纪和一点办法也没有,只的把握机会,一个人赶往大和酒店。
    大堂电话接到房间,纪和认得是桑子的声音。
    “桑子,我是纪和,记得吗?”
    桑子声音平静愉快,“老好纪和,我一直记挂着你。”
    “方便见个面吗,我就在楼下大堂。”
    “你上来可好?我们在十六楼。”
    “我马上上来。”
    难得桑子如此大方。
    只要生活得好的人才会勇敢宽恕,桑子一定已经从头开始。
    纪和走进电梯,后边有人跟进来,他本能地闪到角落去,用双手护住头,可是,进来的人是一对老年日本游客,七八十岁,走路都有困难。
    纪和已经吓破胆,捱打的屈辱比疼痛难抵受,他苦笑。
    十六楼到了,他找到门牌,按铃,桑子亲自来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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