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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下午两点,卧室里传来拉窗帘的声音。我进去看时,笛已经叠好了被子,正坐在床上和小东西玩耍。

  “我好多了。”笛对我略带羞涩地莞尔一笑。

  我在床沿坐下,端详着她。气色的确好多了,我甚至从她脸上看出了淡淡的红晕。还是那张脸,还是那样的眉眼鼻子和嘴唇,还是那样的长发,但它们和岚在时比起来,却变成了另一种味道。我突然感觉到了我的心跳,大概我的脸也红了。

  “我又看见岚了。”笛说。

  “她还好吧?”我问。

  “我也不知道。”笛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扫过,立刻又垂下了眼帘,“她说她听了我讲的故事,她都哭了。她说她的身世和我差不多,知道孑然一身的滋味,父亲死了,母亲不知在哪里,现在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她说不管怎样她都要坚强地活下去,决不就这么算了。她劝我不要老是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她说现在两个人一起活,从此谁也不会感到孤单。她让我转告你,说她挺好的,叫你别担心。可我觉得她不好,有些焦急。也是的,她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去办,我又帮不了她。我真想把她换出来,可我又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办到。”

  “不要急嘛,”我对笛说,同时也是说给岚听,“大脑神经的连接是需要时间的。

  以前只是岚知道你而你不知道岚,现在你不但知道了岚,而且你们已经能够交流。

  我想,既然你和岚过去互换过多次,随着大脑神经联系的通畅,你们会做到自由交换的。”

  “只是这样有点委屈岚了。”

  “你和岚都是好人,好人是可以互相理解的。”

  晚餐打电话要的外卖:焦溜丸子、清炒荷兰豆、青椒土豆丝、宫爆鸡丁和米饭。

  和笛相比,我的吃相简直像一头猪。她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平放在桌面,小心地夹起一个荷兰豆慢慢地放进微微开启的嘴里,无声无息地咀嚼,仿佛那个荷兰豆在她的嘴里化成了空气,我根本就没看见她是怎么咽下去的。我劝她多吃点,她微微抿嘴一笑。她只吃荷兰豆和土豆丝,那两个荤菜动也没动。不过,不知是饿了,还是养成了良好的习惯,她吃光了她那份米饭。

  我边吃边想岚,想岚第一次来我家吃手擀面的情景。岚吃面条的样子着实可爱,不但“唏咂”有声,嘴和下巴还往下淌着酱汁儿。再看眼前的笛,文静优雅,就连眼的眨动、鼻的呼吸和嘴的微微抿起,无不给人以淑女的感觉。我无意厚此薄彼,实际上,我也说不出这两个女孩哪一个更可爱。

  笛终于吃净了最后一粒米。我起身收拾餐盒,等我把餐盒扔进厨房的垃圾桶返回,笛已经用抹布把餐桌擦净。这一点笛比岚强,我和岚共同生活了这么久,擦桌子这样的事情岚一次也没干过。我忽地想起冰箱里还有盒装果汁,便取出放在餐桌上。笛从茶具盘里拿起两个玻璃杯向厨房走。

  “我去洗一洗。”笛说。

  我坐在餐桌旁等。厨房传来水龙头放水的声音。四下里也没看见小东西,想必跟着笛到厨房去了。时间已经过去了5分钟。这么长的时间,笛怎么还没洗完那两只玻璃杯呢?我跑去厨房,见笛仍站在水槽边。

  “笛,”我叫她,“行啦,够干净的啦!”

  “我停不下来!”笛带着哭声回答,她的双手仍拿着杯子冲洗。

  “没关系,”我接过杯子来说,“这叫强迫症,我是专门对付强迫症的专家。”

  “我不信,”笛把双手贴在脸上焐着,“你哄我呢。”

  我把杯子认真地冲洗了一遍,然后拿给她看:“怎么样,干净了吗?”她点点头。

  我把杯子交到她手中,“好的,你再洗洗看,看你能不能停下来。”

  “既然已经干净了,干吗还洗呢?”她望着那两只杯子疑惑地问。

  “你看,你不是停下来了吗?”我笑着说。

  “你坏!”笛笑了,用胳膊肘拐我,“你是个大坏蛋!”

  喝过果汁,笛想到阳台坐一会儿。我和她坐在塑料靠背椅上,小东西卧在她的脚边。

  “考拉,”她叫我,“谢谢你这两天对我的照顾。我觉得好多了,不想再拖累你。

  你明天去上班吧。”

  “我并不是为了照顾你才待在家里的,”我笑了,“只要能完成承包指标就行。

  再说,你让我大星期六的上什么班呢?”

  “噢,明天是星期六。”她摇了摇头,“看我,都过糊涂了。”

  “笛,”我说,“别考虑那么多,只管养好身体,其它的都不重要。”

  “我知道。”她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想把我的故事讲完。”

  “好啊,”我说,“我正想接着听呢。”

  她望了望已是深夜的天空。“我是看着母亲从天上掉下来的。”笛接着讲她上午中断的故事,“当时,我像发疯似的跑到楼下紫藤萝花架前。那里已经围了好多人。”

  我听见有人说:脖子折断了!也有人说:流了好大一摊血!我望着花架上被母亲砸出的大窟窿呆住了。有人叫我的名字,街坊邻居们围过来,七嘴八舌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推开他们跑到大街上,钻进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广仁医院。我要去找父亲——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找他又能找谁呢?

  “我没有父亲的电话。我只能到他可能在的地方去找他。父亲不在医院,我又叫了辆出租车去了玉枷山基地。门卫不让我进去,我说我是古永年的女儿。他们放我进去了,并告诉我父亲在那栋白墙绿瓦的建筑物里。已经是深夜,我在走廊里东拐西拐,见一个房间亮着灯就推门走了进去。从房间的陈设和气味我可以断定这就是我父亲的卧室。以前我没注意我父亲身上有什么气味,他那次开车来接我去见祖父,我才发觉他身上有不好闻的气味,一种医院的消毒水和烂苹果的混合气味,让我闻了想吐。父亲不在卧室。我推开一扇门,里间屋有向下的楼梯,楼梯间的墙壁上亮着小灯。我顺着楼梯往下走,进入一条长长的通道。我迈出的每一步都响起訇訇的回声,就像踏在鼓面上。在通道的尽头,是一座老式的电梯。我乘那座电梯上去,来到一间很大的像是实验室的石室。石室里摆满各种机器,我认出其中一台像是医院用的核磁共振扫描仪。”

  我知道那种机器,外形和大小像是混凝土搅拌机。一次公司例行的身体检查,我向医生描述了我的鼻子。医生让我做个全面检查。当我躺在那台机器的检查床上,脑袋被白色的塑料框固定住,被送进那个机器张圆了的大嘴时,突然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大汗淋漓,一种濒死的恐惧感逼使我跳下检查床,头也不回地从医院跑了出来。

  至今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对那个机器那么恐惧。全身僵直地躺在那台机器的检查床上,同躺在火化床上即将被送进炉膛的尸体是多么相像啊。

  我的思想开了小差。当我明白过来时,笛正眨着眼睛看我。

  “请继续讲下去吧,”我对笛说,“你父亲在实验室里吗?”

  “没有。”她说。接下来是沉默。她低下头,半晌不语,像是陷入了沉思。忽然,笛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我看见她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我想起来了!”她大声说,嗓音变成了岚,“我在那个实验室待过……到处都是仪器……我躺在手术台上,身上插着胶皮管子和电线,有个穿蓝大褂的人在我眼前晃……红灯,仪表盘上的红灯,电脑上的数据在变……我闻到了烂苹果味儿,那个穿蓝大褂的人在笑,他用胶皮管子吸我的血,我快要被他吸成空壳了……啊,树袋熊,救我,我不想死!”

  “岚!”我抓住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大声呼唤她,“是你吗,岚?你醒醒啊,你没有死!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你现在不是好端端地活着吗?”

  “噢,是了,我还活着……”岚笑了,“我忽然想起了这些,所以就情不自禁……”

  岚的笑容隐去,当她往回抽她的手时,我发现她又变回了笛。

  “是岚吧?”笛问,“我觉得刚才我和岚经过了一次互换。”

  “是的,你和岚刚才有过一次短暂的互换。”我说,“岚出车祸那天就是被你父亲带进了那间实验室,并在那里提取了大脑信息,然后在你的大脑中进行了复制。

  你刚才的回忆刺激了她,使她一下子恢复了弥留之际的记忆,这才情不自禁现了身。”

  “可她干吗又回去了呢?”

  “我知道岚,以她的性格,她是不会强行代替你的。”

  “这么说,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随时代替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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