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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卡农(3)

  孟觉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今天下午他见识到了太多的阴谋诡计,幕后交易,他有些痛苦,有些难过,而这种痛苦和难过几乎毁了他的理智。

  主任的声誉,许达的前途,患者的安危,明丰的利益——他并不需要将所有的这一切权衡利弊,就知道自己终将以何为重。

  许达并不明白,他的前途其实已经和明丰联系起来,一旦他出事,明丰也难免受到牵连——在这种情况下,孟觉第一个想到会为明丰守口如瓶的人竟然是罗清平。

  孟觉为自己的冷血感到吃惊。在明知道罗清平对罗宋宋做了那么多可怖的事情之后,他居然还不得不找这个衣冠禽兽为明丰做事——仅仅因为他签署了保密协议,可以维护明丰的利益。

  难道身为孟家人,他只有两个选择,或者成为真小人,或者成为伪君子?他心底由罗宋宋坚守的那块净土,是不是要最终沦陷?

  他不知不觉地将车开到了格陵市荣军医院附近。但思来想去,他不觉得自己做好了见罗宋宋的准备。

  倒车出来的时候擦到了柱子;他还浑然不觉,倒了几次,硬是把崭新的车身擦花了一大块。

  罗宋宋能接受一份需要妥协,需要改变的爱情么?

  有聂今在,智晓亮其实可以不用来。但是他坚持,这一点让聂今觉得自己没有得到信任,因而不太高兴。

  没有什么比你全身心爱着的男人质疑你的忠诚更令人难受的事情。

  等她陪罗宋宋做完一系列检查之后回到诊断科,才发现智晓亮竟然睡着了。

  聂今和格陵爱乐一向有业务往来,知道智晓亮最近为了乐团改革劳心劳力,内外夹击,颇是吃了些苦头,好容易睡着了,也不想惊动他。原本有些不愉快的心情,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她轻车熟路地走进医生休息室,从哥哥聂未的床上拿起一条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被和一个颈枕。

  穿蓝色手术袍的聂未和抱着毛巾被的聂今在走廊狭路相逢。聂未有一头比罗宋宋更恐怖的自然卷发,贴在古希腊雕像般坚毅的头颅上。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唇上留着浓密的胡髭,因为曾在海军服役三年,他的四肢尤其是手臂粗壮有力,目测身高在一米九左右,走起路来步伐坚定稳健。聂今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一条腿,想要绊他一跤。

  聂未目不错睛地直朝亲妹妹纤细的脚踝踩下去。他那么高,那么壮,这一脚下去估计聂今要骨折。聂今迅速把脚缩回来,踹在他的腿肚子上,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他们如果不是因为有血缘关系,大概早就反目,这种开玩笑似的恶作剧,已经是他们反感彼此生活方式的最大挑衅。

  聂今轻轻地将毛巾被给智晓亮披上,又将颈枕垫在他的脑袋下面。站在一旁的罗宋宋看着她温柔地做着这一切。

  “让他睡一会儿吧。”

  聂今慢慢地走到了南面人少处的落地窗前。她今天穿得很利索,宝蓝色的衬衣,细细的皮带,下面是白色长裤和平底软鞋,皓腕上套着一只沉甸甸的金镯子。

  镯子的式样虽然俗气,但是衬了宝蓝色,反而显出一种大气雍然。

  罗宋宋拿着从自动贩售机买来的汽水,走到了聂今的身边站定,腼腆着,不知道该如何和聂今攀谈。她和聂今属于朋友的朋友,但聂今却热心地陪她跑了一个下午,这份亲昵和热心,令罗宋宋有些无所适从。

  “喝点水吧。”

  聂今长得很高挑,明艳动人,是绝对不乏追求者的那一类型。她和穿着随意的罗宋宋站在一起,就像是盛放的木棉和沉静的女贞。

  “我不渴。”聂今将手搭在栏杆上,朝下望去,有一部奥迪Q7刚刚好驶出大门,“检查结果应该会在两天内出来。这两天你好好休息,不要有思想压力。”

  罗宋宋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聂今不禁乐了:“谢我什么?又不是我帮你看的病。”

  罗宋宋诚心诚意地说:“虽然不是,可也差不多。”

  荣军医院的诊断科是一个具有自主科研权责的新型医学研究室,不接受普通病人,仅对门诊移交过来的疑难杂症进行诊断。罗宋宋也曾将自己的病历寄给现任诊断科主任荣正歆,但石沉大海——想来他每天收到的病历太多,所以并没有引起重视。

  但是荣正歆有一个弱点:医者不自医。他身体孱弱,千度近视,上手术台超过两小时就会血压上升,心跳加速。而诊断科的病人经常需要临时进行风险极大的手术,每当这时荣军的首席手术医师聂未就会推迟其他手术,优先为诊断科病人开膛剖肚——荣正歆和聂未有这样一层关系,这就让聂今占了个便宜。

  聂今美好的身躯轻轻一折,靠在了栏杆上。

  “罗宋宋,让聂今姐教你个乖:如果有女人不计成本地讨好你,你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

  这等于是挑明了说,我之所以对你青眼有加,帮你找工作,帮你挂号看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罗宋宋并不在乎她说的露骨。她甚至比较欣赏这种坦白,免得猜来猜去费事。

  “为了艺术特长生的名额?”

  “已经解决了。也是在那之后,我才听说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并不融洽——当然,你的家事我没兴趣。要知道我自己家里也是一笔烂帐。”

  聂今抚了抚眉头。仿佛兄妹之间的隔阂和不合正压在她精致的眉弯上。

  “那你想要什么?”

  “我已经得到了。”

  那天晚上借由耳环试出了罗宋宋的手疾之后,智晓亮还是遵守最初的诺言把耳环送给了聂今。

  这副耳环来自于有着青蛙王子童话的欧洲小国,是一名女伯爵送给智晓亮的礼物,有着非凡的意义。聂今第一次见到它时就露出了倾心的眼神。

  “早在他回国不久,我和智晓亮有个交易:如果我能请到荣正歆医生给你看病,那我就可以拥有这副耳环。那天去骨德之前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我穿了十年前和他恋爱时买的裙子,腰带是为了衬那青蛙爪上的祖母绿,我把耳环的照片传真到米兰订制的。怕破坏了这对耳环的完美,我试了十余种眉型——妆罢回首笑问君,画眉深浅入时无……罗宋宋,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罗宋宋有冷汗从脚心冒出来。智晓亮似乎就是有这种魔性,吸引着身边的人不自觉做出些傻事。明明拍马也赶不上他的琴技,她不也曾经老是缠着他比试?为得周郎顾,频频弹错弦的少女心思,她也曾有过。连聂今这样洒脱的女强人,也始终忘不掉与智晓亮的一段情。

  “不,不可笑。”

  “我承认,现实往往不能尽如人意。但是我实在没有想到,为了让你接受他的好意——明明要送给我的耳环,却要先借给别人戴一次。他真的认为这对耳环到了我手里就和我平常戴的首饰一样吗?罗宋宋,坦白讲,我真的把这对耳环看得很重要。”

  罗宋宋吞了一口口水。虽然她也不能算了解智晓亮,但她很清楚这个人是不会把身外之物看得很重要的。他也没有孟觉那样含蓄的心思,会将送出去的礼物赋予特殊的意义。

  想到孟觉的时候,罗宋宋不自觉地微微笑了起来。她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现世静好,而聂今还在前尘往事里挣扎。

  “可是这对耳环对智晓亮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件首饰。”

  聂今明显地愣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

  “你说得对。他没有人性的。他不知道什么是暖,什么是凉。你知道吗,他曾经在西伯利亚和同学斗琴,零下三十度的室外,那个人最后冻伤了,左手小指切除。你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没有原因——不是为了民族大义,也不是为了儿女私情;只有结果——那人弹得不够快!”

  她谈起这件往事的时候,明明是咬牙切齿,却又不禁流露出一种激动,仿佛对那简单的快意恩仇心向往之。

  总有傻女人愿意在征服无情而又残忍的男人的过程中充当炮灰。她们的想法其实很直接:最好全世界都不了解这个男人,那么他就只能和我在一起。

  “这确实很像智晓亮会做出来的事情。”

  聂今意味深长地说:“所以,当一个骄傲的男人肯为了你而卑微,尤其是当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你大可以好好利用。”

  “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聂今不肯定她是真的没听到还是装傻——他不在乎这对耳环在谁手里。你看不出来吗,他不是要治子之手,他是要执子之手啊。

  “我有点渴。”

  罗宋宋把水递给她。聂今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

  也许根本就不应该试探罗宋宋。你看智晓亮这么多年来,何曾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机会不是你说不给他就会放手的。何况他现在恐怕也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

  罗宋宋也慢慢喝着水。就像木棉和女贞的两个女孩子,遥遥地望着在长椅上酣睡的智晓亮。

  “他睡好久了。”

  “他最近挺累的。这里只怕比停尸间还要安静些。你晚上有事?”

  “嗯……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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