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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祝你生日快乐(2)

  孟觉上楼去见父亲;孟金刚无比欢畅地吃完一碗面:“大哥,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我还没说莎莎怀的是儿子,你就第一个恭喜我。你那么多眼线,孟觉恋爱,你居然不知道?”

  “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孟金贵离席,“金刚,有得吃,就多吃点。“

  聂今所住社区南门外正在做轻轨工程,工地上机器轰鸣,四周全部围住,不许机动车辆通行。

  自从工程启动,聂今鲜少从南门走,宁可绕远。但今天晚上她一时兴起,将车停在正门,步行通过工地围护与小区围墙之间的狭路。这条路有两百多米长,一面灯光闪烁,一面绿影幢幢,慢慢吞吞走到近一半,迎面一人直直朝她撞来。

  聂今堪堪闪过,还没回过神,那醉汉手臂一拦。

  “小姐,撞了人就想走?“

  聂今方知遇到无赖:“那你想怎样?”

  醉汉嘿嘿一笑:“拿点医药费来。”

  工地上灯光昏暗,衬得那人手里一点明晃晃的寒意直逼到聂今眼里。她将身上手机和现金全数塞进那支贪婪大手。

  “还有耳环。”

  聂今强忍恶心:“这是正宗祖母绿,即使给了你,你也不好脱手。”

  “什么祖母绿,老母绿,拿来!”

  说着他就要来硬扯。聂今转身欲逃,没几步便被大力推倒。

  “臭婆娘,不识好歹!”

  套裙被翻至腰上,聂今拼命挣扎,醉汉愈发兴奋起来。高跟鞋脱落,她用鞋跟对准醉汉面部狠狠刺下去。

  醉汉大声惨叫。这里恰巧有个专供工人出入的小门,此时小门内探出半个人身,戴着安全帽,嘴里叼着烟尾,手里还捏着一把扑克牌。

  “谁在那里?阻老子发财!别跑!“

  他甩了牌去追仓皇逃窜的匪徒,徒劳而返。回来时,那女人业已不见。

  聂今回到家里,惊魂甫定,立刻打电话给智晓亮。

  “你到家了?”

  “嗯。”

  “早点睡。”

  “小智!”她唤他之前亲昵的名字,“我刚才从南门回来。还记不记得,当年你骑车送我回家,一直走这条路。有一次,我坐在后座上,琴谱洒了……”

  “我记得。你跳下去捡,我竟然没有察觉,骑着车直往前冲,你在后面边追边叫:‘小智!我掉了!小智!琴谱掉了!哈,说琴谱掉了你才回头!’”

  智晓亮淡淡道来,聂今大恸,捂住电话听筒。良久,她才强笑道:“智晓亮,我们好像并没有正式说过分手。如此良辰美景,你可否正式说一次。这样一来,即便你去追罗宋宋,我也心服口服。”

  智晓亮不知她为何如此执拗,但又何尝不是击中了他的心事?他心底从未如此雪亮过。

  “聂今,我们分手。”

  聂今猛然挂断电话。她伸手去摘耳环,突感后背拉痛,手一抹全是血。生理上的疼痛战胜了心理;她赶紧致电聂未——这时候才觉得有个做医生的哥哥真是天赐。

  聂未喂了一声,将背景里医院特有的诡寂拉得特别长:“什么事?”

  “聂未,我刚在小区外被人打劫,后背和大腿割伤。”

  聂未厉声道:“南门施工三个多月,我早说过不要从那里走。”

  停了三秒,他又低声道:“如果你不想报警,我会带药来。”

  唉!十个男朋友也抵不上一个亲兄弟。

  “喂!我没有受到侵犯。他伤得比我重。”

  那边聂未已经拿齐药箱,换衣下楼,发动车子。

  “我十分钟内赶到。阿今,不要怕。”

  孟国泰的自传已经付梓,最迟下月面市。除了详细介绍孟国泰如何抓住机遇,白手起家,商海沉浮之外,亦有部分篇幅提及他的家庭。

  孟觉拿了一本样书回去先看过。没谁不愿意住在家里,衣食住行总有人帮你做到井井有条。为孟觉操持家务的管家是一直伺候孟国泰的老人,早晨出门时不管整间屋子有多邋遢多脏乱,傍晚回来一定收拾得干干净净。洗晒过的衣衫鞋袜总带有淡淡竹叶香味,比旅馆更贴心。

  他看了一会儿书,眼倦了,才将罗宋宋的礼物打开。礼物是贝壳白相框,夹着一张旧相片。

  旧相片上,女钢琴家朱行素手捧鲜花对镜头挥手,背后是出闸入闸的人海,人海中有个清晰身影,朝镜头这边张望。

  啊呀。

  孟觉将照片拆出,右下角有日期,七年前的七月九号,高考最后一天上午十点差两分。为了这场夭折的相遇,他错过了英语考试。

  当时确有一干记者拍照。但不知为何,这则新闻并没有见报。大概钢琴家取道格陵,转机前往梵蒂冈,算不得有多少新闻价值。当然,若他当时上前一步,即时变成明丰药业孟家七少相认生身母亲,富豪家庭私生子大起底,一定精彩。他猜得到罗宋宋从何渠道得到这张照片,但猜不到她到底知道了多久。他记得朱行素穿铁灰色开衫,咖啡色长裤,明明不足一米六,但从照片上看,却比例完美,身形颀长。她长脸尖鼻,有法令纹,发型是大波浪卷,随意披散。

  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交待,也不必向任何人交待。她问过他为什么不参加英语考试;也许是那次去姬水,他长时间凝望报纸,被她发现;也许是那次智晓亮说起朱行素也有一双狮爪;也许是……唉,她只不过是因为爱你,所以你的一切蛛丝马迹都看在眼内。

  他原希望枕着罗宋宋的礼物入睡,这一来反而清醒得睡不着了。大半夜开车下山,一直驶到罗宋宋的楼底,他才发现自己做了多么疯狂的事情。

  哦,她还没有睡,她的窗户里透出鹅黄色的灯光。

  他打电话给她。

  “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电话啊。”罗宋宋轻轻而满足地叹息着,“咦?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她拉开窗帘,看见路灯下孟觉的车,静静地伏在那里。

  “因为你和我一样睡不着……你怎么知道?”

  他们练琴的时候偷偷看动画片。看《黑猫警长》,《雪娃娃》,《九色鹿》,《小蝌蚪找妈妈》。最后小蝌蚪找到了妈妈。结束时那亲切的声音响起。青蛙妈妈爱他们,就像妈妈爱我们。小小的孟觉居然嚎啕大哭,吓得支着伞的罗宋宋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孟觉很少有失态的时候,那是第一次。第二次就是他缺席高考英语。其中的豪门故事,恩怨情仇,罗宋宋现在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但该知道的,她不想对孟觉隐瞒。

  “那你也知道在庇护所,是我大哥一直护你。”

  “我知道。我想我迟早也会知道为什么。”

  “罗圈圈。”

  他的声音含着一个个的漩涡,急速地卷着她往他的世界去。

  “嗯?”

  “你信不信这世上有母爱天性?”

  罗宋宋没有想过他会问她这种问题。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有同样迷惑的罗宋宋可以回答。

  “……我信。”

  话筒里没有了声音,罗宋宋一度以为线路断了,静静地等着那急促的滴滴声响起。

  “晚安。”

  她看着他的车子重又滑进夜色里,默默地放下窗帘。

  这城市的夜色一向很美。炫彩的霓虹,柔和的灯光,如流水般远远地抛在车后。

  当年他在国际少年钢琴选拔赛上得到好名次,孟金贵有意无意的一句玩笑话“果然继承了你母亲的天分”,当着他的面,自然地讲了出来。孟国泰看瞒不住,告诉了他前因后果,同时也严令他不许和朱行素有任何接触。

  他是非婚生子。这种丑闻所造成的影响,孟家不能接受。而他那时候太年轻气盛,怎么肯听父亲的话。为了见母亲一面,不惜放弃高考。在机场他等了很久,等到朱行素出闸,他什么也不想,只是直直地朝母亲走去。朱行素也看见他了,他的面容映在她古井一般波澜不惊的眼里,还未及泛起阵阵涟漪,他的余光扫到人群里至少有十几家大报的记者举起了闪光灯,仿佛伺伏的猛兽一样,睁大了凶残的眼。那些专业人士也曾来过孟家做专访,熟悉的面孔,友好的关系——他突然警醒,这是圈套。

  他是非婚生子。这种身份一旦暴露,永远也不能和长房嫡子去争什么。

  一旦擦身而过,从此闭口不提。

  孟国泰的自传里写到:孟国泰的发妻,孟金贵的生母卢氏出身中医世家,知书达礼,性格娴静,婚后孟国泰到格陵打拼,卢氏在乡下孝敬公婆,养育儿子。直到孟金贵十六岁时,卢氏因病去世,嘱咐儿子来格陵寻父,自此上场父子兵,两人联手度过数次危机,将明丰药业搞得有声有色。

  那事实是不是这样呢?不是。事实是孟国泰已在格陵另娶妻室,哪里还将孟金贵这个乡下仔看在眼内?孟金贵读书不多,不受父亲宠爱,几次股权变动,都对他十分不利。他如何脱颖而出,成为明丰最大股东,那又是一部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谈的奋斗史。

  孟金贵没有错,孟觉也没有错。但他们是亲兄弟,这就是错。孟金贵竟然给他一个圈套来钻,这让孟觉伤透了心。所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血浓于水,统统是胡扯。这种思想一旦生成,挥之不去。从此他冷眼旁观,看着孟金贵将几个兄弟一个个拉下马来。因为贪嗔痴怨爱,所以个个中了计。

  他当然有办法让罗宋宋和宋玲终生为敌。只有这样,宋玲才不能再伤害她。但他爱罗宋宋,尊重她,不愿设计她,宁可多费唇舌来说服她。

  他们两个都没有注意到,阴影里,长椅上坐着一个人。他看着孟觉驶进,停下,驶出;看着罗宋宋开窗,凭栏,关窗。

  这样小小的一场浪漫。

  智晓亮也曾因为好奇学过吸烟。但教授一句会熏黄了手指,他立刻戒掉。但随身带着打火机的习惯并没有戒掉。蓬地一声,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映亮了他下垂的眼角,也映亮了他心底一点悸动。

  他不知道这悸动始于何,终于何。也许是琴键上跳跃的手指。也许是一头卷曲的黑发。也许是杏色外套下瘦削的肩膀。也许是无心插柳的青梅竹马。也许是楼上那位孟觉的女朋友。

  第三天上午莫馥君找上门来。门面员工还以为是买乐器的客人,刚迎上去,居高临下的莫馥君拿出张纸条,念了一句。

  “有没有一个叫罗宋宋的女孩子在这里工作?”

  罗宋宋大惊,没有想到折腾了外婆来找她,心里十分内疚,连忙将外婆带进办公室。聂今因伤休养了两天,今天刚来上班,并没有安排什么工作,见大名鼎鼎的莫馥君来了,赶紧将报纸一合。

  “莫老师真是稀客,请坐,请坐。”

  “我听见电话背景里有巴士的伯牙路报站声,所以我想你一定在这附近。”莫馥君坐下,“我有些累,倒点水来。”

  聂今亲自去斟的茶,又将门关上,让祖孙二人好好谈心。

  “你妈说托人问问,真是可笑!如果问得出来,怎么任你在外流浪三个月?我心急,直接找过来。”

  罗宋宋一想起外婆是一家家问过来,愈发羞愧难当。莫馥君问她这几个月如何过来,罗宋宋细细回答了,但没有说自己在庇护所住过,只说是孟觉帮了很多忙,现在工作居所都稳定。

  “宋宋,回家吧。你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我也都知道。你爸已经搬出去,八月份去美国。从此你再也不必活在他的阴影下。我也不再去北戴河了。我们仨一定能好好过下去。”

  她将一套钥匙和一张银行卡交给罗宋宋:“家里的锁都换了。你的房间搬到楼下,全部家具都是新的,随时欢迎你回来。还有,这是你的工资卡。你妈说你在学校工作的几年,经济做不了主。但她一分钱也没有动过。宋宋,为什么不说话?有什么想法,告诉我。”

  罗宋宋哑声道:“我没有什么想法。”

  “不要怪你妈妈。她这些年过得也很痛苦。”莫馥君触动了心事,低声道,“我也是个失败的母亲。你们反目成仇,我才是罪魁祸首。”

  罗宋宋的眼圈迅速红了。她微微偏过脸,借喝水之机,将眼泪滴进茶杯。莫馥君微微一晃神,大脑就像曝光过度的底片一样,只剩一片白色:“我身体很好,也不需要你回来照顾我。我只希望能有一个弥补的机会。我很早就告诫宋玲,养育子女,不是为了延续血脉,而是为了社会进步。但我自己做得也是一塌糊涂。”

  罗宋宋硬着心肠:“外婆,让我想想。”

  “好。”莫馥君疲倦地站起身,“今天谈的也够了。你送我去坐车吧。”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聂今迎了上来:“外婆,中午一起吃饭吧。”

  “不了。”莫馥君道,“你叫什么名字?罗宋宋在你这里工作多久了?”

  “我叫聂今,我会好好照顾罗宋宋。”聂今笑嘻嘻地,但见罗宋宋对她使了个眼色,还未回过意来,莫馥君已经严肃道:“不需要你关照她。孟觉,你,个个都帮她,她怎么独立生存?你们能照顾她一辈子?你是她的老板,奖罚分明是应该的。”

  “可是现在有劳工法例,打骂员工犯法呢。”聂今仍旧笑嘻嘻地,“外婆,我虽然不能照顾罗宋宋一辈子,但有人可以啊。您不用担心。”

  莫馥君听她话里有话,倒是怔忡了一下。

  “这个我们下次再谈。”

  祖孙俩走到车站,莫馥君将手搭在罗宋宋肩上:“一起回家去吃饭吧。早上出来前我腌了排骨。”

  罗宋宋摇头:“那样赶不及下午上班了。”

  “周末?现在我做饭,你妈的厨艺真是一点都没有进步。”

  “周末再说吧。”

  莫馥君便不再劝,只是叹了一口气。她这一叹气,罗宋宋又要落泪,拼命忍住。

  “外婆,等我情况好点,租个大点的房子,接您来同住。”

  莫馥君冷冷地看着她。

  “罗宋宋,你的心也太狠了。你说可能吗?罗清平已经遗弃了你妈,我肯定不会再离开。你自己想想吧。”

  公交进站了,罗宋宋看着莫馥君的背影,她头发白了那么多。格陵市六十岁以上老人可凭爱心卡免费坐车,但莫馥君一直没有去办理,坚持投币。有大学生要起来给她让座,她坚决地摇着头,将小伙子按在椅子上。

  “婆婆,你坐。”

  “不需要。读书很辛苦,你坐。”

  她用力拉着吊环,巴士启动时,她趔趄了一下,重又站稳。

  早在接到电话的第二天,她就已经过来,从南至北,一间间商铺问过去,都没有一个叫做罗宋宋的员工。偶尔从一家店出来,便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半天想不起来,只得回家。回家之后记起,就再来,又忘记,再回去……

  莫家的女性皆有高血压遗传病史。晚年又由高血压诱发痴呆。这种命运,谁也阻止不了。

  罗宋宋看着公交远去,流着满腮的眼泪,低着头往琴行走,一双手扶住了她。

  “你哭什么?”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来人抿着嘴,一对酒窝闪现,以为是孟觉,于是一头扎进他怀里大哭。

  “外婆太辛苦了……”

  孟金贵一僵,罗宋宋也已经反应过来,赶紧站直,未及解释,一块男式手帕塞进她手里。

  “把眼泪擦了。”

  等她把眼泪擦干,孟金贵说:“罗小姐,我父亲要见你。”

  她想这一天总要来到。逢年过节,孟家大宴宾客,也是由孟金贵引领着包括她在内的一帮孩子们,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去向孟国泰祝酒领红包。孟觉总是坐在父亲的下手,那模样,就是一个明明知道自己受尽宠爱的小少爷,却流露出满不在乎的姿态来。

  见面地点是月轮湖边的一家茶轩。孟国泰不是喜爱奢华之人,点的茶也是一般的雀舌。茶侍是苏州人,丹凤眼,樱桃小口,糯米白的一口细牙,穿一件硬领盘扣的湖水蓝旗袍,髻上斜插着一只景泰蓝的发簪。

  茶侍斟上茶后,随即眼观鼻,鼻观心,将手交叉放于腿上,后脖颈弯出一个天鹅般的弧度。

  “小丫头,请你告诉我。当你听说我要见你时,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黄杨木茶盘左上方雕出一尊袒露胸肚的弥勒佛,脚趾头一颗颗翘着,笑嘻嘻地望着不远处的两名总角小童,挽着裤腿,正在溪水中摸鱼。罗宋宋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短袖和及膝裙,坐在这古色古香的茶室里,实在有点格格不入。她已经由最初的惶然迅速地进入了镇静的状态,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一部大仲马的小说,那里面这样描述红衣主教赴死的情景:“自基督教问世以来,罗马的文明已经大有进步。现在不会再有百夫长来传达暴君的口讯:‘凯撒赐你死!’取而代之,是由教皇派出的特使,他风度翩翩,面带微笑:‘教皇陛下请你去赴宴。’。”

  孟国泰呵呵呵地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畅快,连孟金贵都换了个翘腿的姿势。而那名苏州茶侍连发簪头的一颗菩提珠都纹丝不动。

  “你看,我没有戴狮头戒指,碗柜钥匙也放在了家里。我不要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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