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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就像夏夜里的一只蝉,只等一场雨水的降临,便钻出黑暗的地下,在树枝上完成蜕变,再唱出无尽的歌谣。

  2003年,中国的很多人戴上了口罩,是举国皆慌的一年,只为一个原因:非典。那一年中药被推到前所未有的崇高地位,板蓝根的销量极好,妈妈打来电话,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去药房买板蓝根冲剂,冲给自己喝。校园的垃圾桶里,板蓝根的包装袋随处可见。

  那一年我二十一岁。二十一岁的女孩子,学会了抬头看天。我不记得是谁说的,如果一个女孩子经常性地看着天空,说明她是寂寞的。

  那孤独等同子寂寞吗?我总认为两者不同。孤独是指身体的,而寂寞却是心灵的。我的身边有很多人,亲密的朋友,亲爱的同学,伴子我的左右。我应该是不孤独的。但是,我却一个人寂寞着。因为想他,就越加的寂寞。不然,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抬头看天?

  家乡有f中说法,打喷嚏是因为有人在想着你。每次望向天空我总会控制不住地打喷嚏,鼻子痒痒的但很舒服。子是,常常久久地以为,在远方,有人在想着我。可是展翔呢?我不知道。一次又一次抬起头,仰着脸,抬高,抬高……让眼睛直对着阳光,让眼泪没有流出就已经被紫外线蒸发在眼眶里。这样就没有人会看见我在哭。我不想让人看到我在哭、我在难过。年少的时候,一句责骂,一次跌倒,都可以让我们无措哭泣;长大了,即使冷嘲热讽,或是受伤流血,都会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头仰得高高的,绝不轻易落泪。泪水,是流给心爱的人让他来安慰自己的,不能给别人看。

  当时间走进2004年,全国各地都在认真做好防治“非典”再次爆发的工作,我也已经二十二岁,即将毕业。最后一个学期已经没有什么课程,看着身边的同学焦急忙碌地到处投简历找工作,借衣服参加面试,我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泡在图书室,或者干脆整天整天地在街上晃荡,在五大道萧索的法国梧桐下发呆。

  3月了。天气乍暖还凉。有干净的风拂面而过,连呼吸都变得很畅快。好像很多人喜欢这样的季节,这个月份。连叫着都好听。3月。仿佛一个曼妙少女的乳名。而我的生日也在这样的季节。真好。

  不得不离校的时候,我去了大姑家,安徽颍上的那个村庄,但却没有让大姑见到我,我只是远远地坐在池塘边上望着大姑的家门。我看到两个小孩子在院子里嬉戏。那该是叫我姐姐的飞扬、绕月,也看到大姑和姑父。没有展翔。我应该想到的,他说过他不会在这里的。

  再然后,我来到了南方,在一个以伟人名字命名的南方城市开始了平静的生活。我在一家日本独资的企业,谋得电脑课的小职员一职。

  半年后调休,回学校转人事档案,在办公室听到两个老师议论,说展翔现在出去混得更好了,刚刚把停职办成了退职。听到这句话,我的手在发抖,自己的名字写得歪七扭八。终子办好了,我在整个校园找寻他的身影,没有。问过传达室的校工,他说展老师走了一会儿了。我抬起头,看天,用力地呼吸着这个生活了差不多四年的城市的空气。只因在这一亥1j,他曾来过,他和我在同一个城市里,呼吸着同一方空气。

  去机场,换登机牌,进入机大厅,为时尚早,我随意地走来走去。

  在一队正在登机的国际航班队伍里,我看到了他,我的叔叔展翔。虽然许久不见,但那是刻入骨髓的熟稔啊!他左手握着一些纸张,随着人群,走到玻璃门的那一边。我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他已经坐上了机场巴士迅速远去。

  我定在那里,头脑空白。

  混乱的思绪已经记不起自己是如何登上了飞机,不知道是如何找到座位坐下的。

  心中不停地在想:他要离开中国了。

  我不知道他去什么地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不知道他能否算出我已经长大了。什么都不知道,想到这些我就痛,眼泪扑嗽嗽地掉下来。空姐问我要喝点什么,我拼命地摇头,不敢出声,可眼泪越摇越多。邻座的男士帮我端来一杯果汁,再递过来一方手帕,擦去眼泪。他用很磁性的声音说:“看看外面,很美!”我侧过头,看外面。看云层像峰峦一样,翻滚,叠嶂。看太阳光照耀在飞机的翅膀上泛着奇异的光芒。真的很美。他伸出手:“我叫桑晨,很高兴认识你!”

  展翔,在那一匆,我终子体会到什么叫痛,痛到无法呼吸。我在几千米的高空默念着你的名字,对你说一声,叔叔再见。

  回到中山,正常的工作,一个人的生活,就像所有二十多岁的女孩一样。我会把MP3挂在脖子里逛孙文西路步行街,或者行走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这个城市很干净,绿化很好,很多道路两旁都种着繁茂的芒果树,还有成片的夹竹桃,以及碗口粗细的紫薇。因为要争创首批全国文明城市,所以道路两旁又添了常开不败的花JL。

  我喜欢一个人,走在繁华的街道,感受都市热闹的气氛,观察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们,然而,很多时候,我却不喜欢走在那些曾经熟悉的街道,太多的景象会触动心里最不安的心绪。

  有时候我会随便跳上一辆公车,坐到终点,再从终点坐到另一个终点,我喜欢坐在车上看窗外的风景。去詹园参观,一次又一次。在他们的意见簿上写下了很多乱七八糟似是而非的话,并且乐此不疲。

  我喜欢这个城市,它包容外来者,又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本土文化。

  看着市政工程处做出来的“中山获国家级驰名商标展示”的建筑,会觉。

  还有一些时候,下班后就把自己困在房间。坐在地板上发呆,一动不动地可以坐几个小时。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什么都没想,但又似乎想了很多事。我就在这平凡的工作与琐碎的生活中消遣着自己的青春年华。

  但我并不封闭,相反的,身边的人都说我是开心果,是积极乐观、开朗自信的女孩。我也有特别好的朋友,可以交y6的那种擎友。她们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有湖北的,有江西的,有河北的。她们在这个城市从事着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是别人眼中的小白领。长假的日子里,亦会结伴出游。

  发了工资我会寄给父母,每周都会打电话问候家人。到过年过节都会寄钱或物给大姑,飞扬绕月生日的时候也会买很贵的礼物。通过电话,那些亲人的生活者卩呈现在我的面前。只是,我最想了解的那个人,却从不被提起。多少次握着大姑的电话,想问起他,问起我思念的那个人,可是,那句“你长大了我便找你”的承诺,生硬地逼退了我所有的冲动。我总是习惯子等他的,哪怕一直等下去。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永不重来。有时候看似重复,实际上是永不重复。

  很快就到了年尾,12月21日,这注定是个要被记住的日子,不是因为胡主席来此地视察。而是,就在同一天,办公室的美女们,因为一个新同事的到来而有了津津乐道的谈资。

  那是星期二。因为上个周六上午电脑课参加了一个培,算作出勤,因此周二上午我调休,没有上班。中午,在公司饭堂用餐,秘书课的翻译小秦看到我立即坐了过来嚷嚷:“天哪!你错过了一场好戏!太遗憾啦!就今天,咱们公司来了一个帅得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的经理耶!”

  我笑,不以为然地继续吃饭。她对我的冷淡怒眉相向,加重语气说:“真的!好有性格,天哪!一看到他笑我简直要晕的!而且我告诉你哦,不是我一个人讲他好看的,办公室的所有姐妹集体通过的哦!粉帅粉帅滴……”

  我不忍心打击她的兴致,虽然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对每一个男人都是这样厚道的评价,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但我仍装作热络地回应她:

  “是吗?日本人?叫什么名字?”

  “不是呢!所以才奇怪嘛,公司经理级的都是日本人呢,这个却是中国人,而且是从总公司那边派过来的。应该很厉害吧?不过以前听总经理说过,总公司的人员想要调往发达国家任职,比较困难,但想要调往亚洲国家,就比较容易。但不管怎么说啦,工作tg力肯定是有的啦。好可惜!他是在开完早礼后才来的,所以还没有自我介绍,不晓得叫什么名字,嘿嘿,明天的早礼他肯定要介绍自己的,要准备个录音笔才行……”

  收拾好餐具后,离开餐厅去办公室。小秦紧跟着出来,摇着我的胳膊说:“是呀,有桑晨那样的你都冷若冰霜,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心理疾病!哦,对了,难道你是同性恋!”我看着她张成0形的嘴巴大笑。

  她口中的桑晨,便是飞机上偶遇的男子。巧合得很,他竟然也在这个城市;更巧的是,他的公司也是在这个工业园。故此,见过几次,只是同事般地打个招呼。却没想到因此而引来小秦对我性取向的猜测,这是多有意思的事情。这个单纯又充满幻想的女孩子!

  她再感叹:“小夏你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成熟,这两个字在我脑海从来就被定义为是知道很多的事情,1重得很多成人世界里的尔虞我诈,学会很小资地过生活但很中产地设计未来。所以我不知道她说的成熟是指哪个方面,或者是我想象的哪个方面都不是。所以不好继续话题。

  下午,也是很普通的星期二的下午。去洗手间的时候总能听到唧唧喳喳的议论,对象当然是那个我未曾谋面的营业部经理。甚至,小秦传了N次邮件给我,表达了对我“没有一赏他的尊容而深深的同情”之心意。

  第二天,周三,一大早准备着早礼的资料。(所谓早礼,是日资企业普遍存在的一种会议形式:每天上班前所有办公室人员聚在一起,轮流说出当天的工作安排,总经理也会把总公司的各种指示通过早礼渠道传达给大家,有新入社员会在早礼上向大家作自我介绍,谓之早礼。下午工作结束下班时的会议,称为晚礼。这个公司,除了每日的早晚礼外,每个月的第一个工作日的上午,还有全体员工的集体会议。)在早礼32上,仍然只是那些熟悉的面。我仍然没有见到他。

  第三天,周四,还是没有。

  第四天,周五,做完晚_L,小秦愁眉苦脸地说:“唉,真可怜!年前是见不到他了。刚才我在老总办公室听到总公司来电,好像崎玉工厂有什么事,所以咱们的新经理要在春节过后才正式上任!唉唉唉……可怜的我们呐!”我拿起笔记本轻拍在她的头上,阻止她的哀怨。

  展翔,那一次我知道了什么aq阴差阳错。我只是休息了一个上午,便错过了与你的相见。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一定是的,谁又能想到呢?

  有一天,我们会在同一时间,服务子同一家公司。就算是在我天马行空的思维里,也绝想不到我们会以这样的身份相见。

  2005年2月17日,大年初九。春节后的第一天开工,到处喜气洋洋,大门两旁的橘树,象征着大吉大利;办公室门前的菊树,亦是祈盼着好的兆头。这是南方人家过年时必备之物。

  2月份的全体早礼改在节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因此同事们也都比平时更早到达公司。大家聚集在用作临时会场的员工餐厅,每个人都是兴高采烈的喜庆面貌。饭堂里充斥着“恭喜发财”的祝福声,当然,像我等未婚人士,自然够得到上司和已婚同事“红包拿来”的回J艮。

  小秦说,春节后的第一天,是最让人开心的一天。不需要做什么事,又可以收到大把的利是,天天如此才好呢!语气里尽是小孩子盼过年的劲头。

  铃声响了,大家坐好。等待着老总及各部门经理的到来。我和小秦缩在偏后的位置(开这种冗长沉闷的会议,后排就是风水宝地),在笔记本上画眼睛比嘴大的古装美少女。首先,当然是总经理致词,他先用不标准的中文说:“大--家--新--年--好!”大家同时起立鞠躬还礼:“新年好!”翻译开始用中文说今天是2005年2月17日星期四我们开始早礼,再用日文重复。我不经意地看向主席台,却看到了一张刻入骨髓般熟悉的脸。那是展翔。

  九年的时间过去了,依旧是我记忆中的那张脸。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眉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唇。都是九年前的样子。如果硬说有些什么变化,当然,是成熟了,因此,也更加好看、迷人了。

  就算不是在这样一个小小的会场,哪怕就是在人海汹涌的街头,如果他的这张脸出现在其中,我仍然能够一眼找到。那是怎样的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与他的相逢,是我朝思暮想的事情。可真到了这样一个时刻,匆匆一瞥,我就逃也似的垂下了眼睛。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是欣喜若狂,还是惊奇过度。我停下手中在纸上乱画的笔,任回忆潮水般铺天盖地地冲来。心,跳得是如此快速,像要无法负荷。

  不知道是在多久之后,总经理的致词终子结束。他站在讲台前,我的头垂得更低了。但仍然能够感觉到他扫视全场的目光,记忆中的声音响在耳边:“大家新年好!我叫展翔,供职子营业部。”

  这个时候,行政部总务科的文员走到我身边,说:“录像机好像有问题。总经理讲过话后,换了一盒带子,现在录的时候没有REC的红色显示标志了。你来看看!”

  我真的想给她一拳!录像机架在第二排的中间过道处,现在让我去鼓捣它!晕死算了。

  展翔,你无法了解,我渴望见你,但又面对突如其来的遇见那种复的理。

  我多么想,是以最好的一个状态,穿着美丽的衣服,挺拔纤细的高跟凉鞋,佩戴着锦上添花的饰品,脸上挂着美丽可人的温婉微笑,低头抚发的无限风情,还有,从文艺电影中学来的迷离眼神,以及,犹如法国街头最常见的那种不动声色的优雅与小小性感。而不是现在,厚重的工作服,束起的马尾,未施粉黛的素颜,平跟的鞋子,以及,慌乱的眼神。

  七岁的时候,我见到你。最柔软的那方心田,种下关子你的种子。

  十四岁,我们的脖子上挂着同样的刻有“乾隆通宝”的铜钱,你背着我行走在山林之间,你说等我长大。

  那个种子,便在心中生芽,一天一天地和我一起慢慢长大。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一棵爱的大树。浇灌它的,不仅仅是心血,还有想你到心痛而落下的泪水。没有人会理解一个孩子的执著与倔强。这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我想把这个奇迹以最完美的模样呈现在你的面前,让你了解,我的成长;让自己安心,能足以与你相配。

  可我必须走出去摆弄那台摄像机,必须以这种最没创意的最不合心意的样子跳进你的眼帘。因为我是电脑课的职员。这是我的工作。

  通过摄像机的屏幕,我看到你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我只看到了惊讶,没看到别的,例如兴奋,例如开都没有。他真的是一个管理者,具有领袖风范的管理者。不比我的无措,他那温暖、柔和、深邃的目光,只停留在我的身上两秒钟,微微一笑后,已经移向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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