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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埋下一座城,关了所有灯(3)

  殷落看着这一幕,心似乎停止跳动了,嘴张得大大的,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脑海里有千百个疑问跳出来,却汇集成凝乱的网,密密麻麻,让她无法理清……“夫人,您别动,您这样我无法替您止血啊……”珠姨的手在抖。

  女人似乎抱了必死的决心,用尽身体里最后的余息拼命挣扎,想要摆脱束缚,拒绝包扎,拒绝拯救。

  “让开。”秦海推开珠姨,骑到女人身上,“啪啪啪!”狠狠的三个耳光抽在女人脸上,却像抽在殷落心上。

  殷落干涩的眼眶开始往下涌出透明的液体,温温的,咸咸的,是泪吗?

  她颤抖,浑身颤抖……用人们叹息地撇开眼,似乎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你想死是不是?想去陪殷越是不是?妄想!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秦海的女人,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永远都别想摆脱我,永远……”

  秦海如雷般的咆哮回荡在房间里,像一个恶毒的诅咒。

  被打的女人昏昏沉沉,再也没有力气反抗,只有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麻木而空洞,像两口枯井死气沉沉,透露着噬骨的寒意,死死盯着秦海。

  秦海并不介意她的目光,自顾自地拿起纱布,将女人的伤口包扎好,只是,他的手在颤抖,目光,也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痛苦。

  殷落站在那里,像块木头。

  她不明白,为什么,怎么会是这样?

  这个女人,她的母亲,现在不是应该享受着荣华富贵,万千宠爱,过着奢华而虚浮的生活吗?她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

  女人的眼睛渐渐沉重起来,快要闭上,秦海惊恐地抱起她,对冯管家大吼:“快去看看李医生来了没有。快。”

  “是。”冯管家火急火燎地冲出去,撞到殷落身上,殷落跌落在地上,眼睛仍然骇然盯着床上的女人。

  很快,李医生就来了,秦海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关上门。

  殷落看不见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但她听见秦海不停地重复问:“她会不会死?她会不会死?她会不会死?”

  她会不会死?这个问题,殷落也想问。

  “尊夫人失血过多,得马上输血,否则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她的血液非常罕见,秦先生,您也知道……”

  “殷落。快把殷落带进来。”秦海打断李医生的话,大声吼叫。

  冯管家将殷落塞入房间,还没反应过来,针头就刺入了殷落的胳膊。

  夜深人静。

  秦海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紧握着叶薇的手,深深地凝望着她。

  殷落躺在旁边的小床上,侧脸看着床上的叶薇,她睡得真沉,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正躺在她旁边将鲜血输给她。

  她脸上的掌印还清晰可见,红肿不堪,她都快要死了,这个男人还这么狠心地打她,殷落真想拿把刀划开秦海的胸膛,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比铁还要硬?

  殷落发现,她身上伤痕累累,旧伤新伤层层相叠。

  殷落想起今天早上在厨房里用人们说的话……“听说昨天晚上,老爷又折磨夫人了,半夜里还让冯管家拿医药箱过去。”

  下午还在猜测她们的话是真是假,晚上就亲眼见证了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殷落的声音很沉,像叹息一样,不仅因为她不想吵醒床上的女人,也因为她已经没有了力气。

  秦海仍然看着床上的女人,没有说话。

  空气死般寂静,只有呼吸声、心跳声。

  “你不是很喜欢她吗?为了得到她,你费尽心思,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好友害到破产,为什么得到了又不珍惜?”殷落实在不明白。

  “你很吵。”秦海终于抬眸,目光冷寒彻骨,冷冷看着殷落,“如果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的嘴封上。”

  殷落没有说话,愤怒地瞪着秦海,心中的仇恨像茂盛的蔓藤,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令她怒火中烧。

  殷落盯着秦海,在心里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生病了,也许是血流得太多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殷落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灵魂轻飘飘的,像脱壳一样,似乎想要离开她的身体。

  当眼前终于没有了光线,沉入黑暗的世界,脑海里,开始重现三个月前的那一幕……大雨倾盆。

  一排破旧的房子冷清地立在道路两边,街道上,还有廖廖无几的行人,撑着伞,低着头,颓废地行走。

  偶有几个小摊子,还在雨棚里坚持营业,可是,光顾的客人却十分稀少。

  这里是贫民区,生活在这里的人,都被困苦的生活折磨得颓废落魄。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死气沉沉。

  除了孩子。

  殷落牵着妹妹的手站在张爷爷的雨棚里等爸爸回来。

  妹妹六岁,正是什么都不懂的年龄,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客人碗里的甜粥,小舌头伸出来,在干涩的小嘴唇上轻轻舔。

  一小时过去,父亲还没有回来。

  殷落开始有些焦急了,父亲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无论多忙都不会超过九点回来。

  尤其今天是他的大宝贝,殷落的生日。

  早上七点,他出门的时候说过,今晚会早点回来替她庆祝生日。

  父亲从来不会食言,不会骗她们。

  一阵警笛声惊动了殷落,像惊响的雷电,突兀地出现在街头。

  雨已经下小了,许多人从家里跑出来,奔去街头看热闹。

  殷落紧紧拽着殷惜的手,随着奔涌的人流快步向警车方向跑去。

  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她看到停在一边的警车,还有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

  人群议论纷纷……“真是可怜,三年前老婆跟人跑了,一个男人拉扯两个女儿已经很不容易,现在又遇害了,他的命可真苦。”

  “是啊,他手上还提着生日蛋糕,应该是女儿过生日吧,居然会遇到抢劫。他也真是的,像我们这些贫民区的人,钱包里能有几个钱?抢了就抢了呗,居然为了护住钱包,连命都不要……”

  “姐姐,她们是在说爸爸吗?”殷惜仰着苍白的小脸,紧张地问殷落。

  殷落震在原地,像失去灵魂的木偶,脑海一片空白。

  “姐姐,姐姐。”殷惜不停拉殷落的衣袖。

  殷落终于回过神来,拉着殷惜冲进人群。

  那是她永远都无法忘记的一幕,永远、永远……爸爸躺在血泊里,嘴角满是鲜血,脸色白得像纸,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家的方向,似乎想说:“落落,等着爸爸,爸爸一定会回家给你过生日!”

  爸爸的胸膛有几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正源源不断往外流血,一把锋利的匕首还深深地插在他胸膛上,像地狱的坟墓,宣布他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爸爸身边躺着早已摔烂的生日蛋糕,染满鲜血的祝福卡片在风雨中飘摇,凄迷而苍凉。

  他那双曾经温暖无比的手,此刻已是血肉模糊,紧紧攥着钱包,紧得仿佛与钱包镶在了一起,任凭警察如何用力,都无法扳开……“爸爸——”殷惜跪在爸爸身边号啕大哭。

  才六岁的她已经知道爸爸离开她们了,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殷落站在原地,眼泪被雨水冲刷,从脸颊滑入嘴里,那么苦涩,苦得将她的心腐蚀成灰。

  所有人都同情地看着她们,叹息、议论、落泪……殷落依然站着,许久,许久,才终于麻木地走过去,跪在爸爸旁边轻轻抚着他的脸。

  她的爸爸是那样英俊,气宇不凡,是她心中完美的偶像。

  他善良、正直、勇敢、勤劳、温柔、体贴、有责任心,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可是为什么,这样好的男人却留不住那个女人?那个他深爱的女人。

  所有人都说不值得,爸爸为了护住钱包,被抢劫犯要了命,真的不值得。

  只有她知道,爸爸护住的不是钱包里的钱,而是那张唯一的全家福。

  有着那个女人的全家福。

  “为什么你这么傻?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一个背叛你的女人送了命,值得吗?”

  殷落看着父亲没有血色的脸,眼中闪烁着蚀骨的恨意。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爸爸不会破产;不会带着我和殷惜搬到这里住;不会迫于生计,抛开尊严,低三下四去做苦工养我们;不会辛苦憔悴,失魂落魄;更不会为了抢回那张唯一的全家福而被人杀死……如果不是她的背叛,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她,都是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殷落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年轻秀丽的脸。

  “你醒了?刚好,汤还是热的,快喝吧。”女孩的声音甜甜柔柔的,听起来很舒服。

  殷落看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这是昨天那个准备送早餐给秦燃的女佣,殷落对她的印象很好,因为她的眼睛很简单,没有杂质。

  殷落坐起来,接过那碗汤,好香好美味,有红枣的味道。

  咕噜几下就把汤喝完了,女佣笑眯眯地递来一张纸巾,殷落接过来擦擦嘴,看着墙上的挂钟,居然已经十一点,心里奇怪,怎么今天秦家会让她睡到这么晚,还让用人送汤来?真是奇迹。

  “你失血过多,老爷说你以后不用干活,要好好补身体。”女佣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对她说道,“刚才那碗就是补血的汤,老爷说,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都要多喝点补汤。”

  “呵,多喝点补汤,多养点血。”殷落诡异地笑,秦海还真拿她当活血库了。

  女佣怔了一下,拿起碗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对了,我叫田园,老爷说这个星期由我照顾你,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好的,谢谢你,园园姐。”殷落微微一笑。

  看到她的笑容,田园也轻松下来,劝道:“你还这么小,不要有太多阴暗的想法,好好休息吧,再见。”

  殷落苦涩的笑了,阴暗?我的想法阴暗吗?如果你也有我这样的经历,就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阴暗了。

  ……殷落终于明白,秦海为什么要收养她,因为她身上流着叶薇的血。

  殷落从昨天晚上用人的议论中得知,叶薇自杀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虽然秦海会小心翼翼地防备,可还是免不了会有疏忽的时候,因为他不能时刻守着她。

  叶薇的血型非常罕见,医院的血库很少有存货,如果失血过多,找不到合适的血源,很快就会死。

  就像昨晚如果不是殷落,叶薇恐怕就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是啊,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这个冰冷的冬天,阳光像金子一样珍贵,从阴暗的天空洒下来,带着圣洁的光芒和仁慈的温暖照耀着大地,却没照进殷落的心里。

  昨夜在梦里重回三个月前那一幕,深深的仇恨像尖锐的毒刺用力扎着她的心,让她终止了对叶薇的同情和怜悯。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那时殷氏还有可能起死回生,如果她不愿意,谁也没有办法勉强她,今天落到如此下场,全都是她咎由自取。

  恶果,自食。

  想着想着,殷落又睡着了,她太累了。

  可是,刚睡了一会儿,门就被人打开了,田园拿来一箱漂亮的新衣服挂在她的衣柜里,说是老爷给殷落准备的,让她快点选一套衣服换上,下楼跟他们一起吃午餐。

  今天是什么日子?太反常了。

  秦家人的行善日?

  与此同时,秦海的房间里,叶薇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她的左手腕上包着纱布,脸色依然苍白,唇像脱了色的玫瑰花瓣,没有一丝血色。

  叶薇的身体还很虚弱,却依然执着地替自己化妆,也许作为一个母亲,想让女儿看到的永远是美丽的一面吧。

  秦海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昨晚半夜,叶薇突然醒来,看见躺在旁边床上的殷落,干涩的眼眶突然泪如雨下,咬着唇不敢哭出声响,不想吵醒殷落,却一直侧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听说秦海收养了殷落,叶薇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今天早上居然还乖乖地吃完了早餐。

  这一切,秦海都看在眼里,他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为了叶薇,要善待殷落。

  也许只有母爱,才能让叶薇有活下去的希望。

  殷落穿着浅紫色的套裙,披散着海藻般的卷长发下楼。

  秦家父子和叶薇都坐在餐桌前等她,秦焰本想发作,一抬眸却震住了,第一次看见打扮得整齐漂亮的殷落,竟像童话里的小公主一样唯美动人。

  虽然她的表情总是那么冷漠,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灵气,特别是那双清澈的眸子,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息,令人无法轻视。

  秦燃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狭长的俊眸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殷落,唇边的微笑浓了几份。

  叶薇看着殷落,激动得热泪盈眶,端着咖啡杯的手也在颤抖。

  可殷落却是淡漠而疏离,像不认识叶薇一样,径直坐到秦海对面的位置。

  长长的餐桌,秦海坐在主位,秦燃和秦焰坐在他左手边的位置,叶薇坐在他右手边的第一位,旁边分明留了一个空位,可殷落却没有坐过去,而是坐得远远的,像个毫不相干的人。

  自始至终,殷落都不曾看叶薇一眼。

  叶薇强忍着心中的酸楚,轻声问殷落:“落落,惜儿呢?”

  殷落抬眸冷冷看着她,沉默了几秒,淡漠地说:“被别的家庭收养了。”

  “什么?”叶薇十分惊讶,不可思议地看着秦海,“我不是让你把她们姐妹俩都接过来吗?为什么会这样?”

  “是殷落做主将殷惜寄养给别人,我也没办法。”秦海看着殷落。

  “没错,是我的决定。”殷落平静地说。

  “殷惜还那么小,怎么能把她寄养在别的家庭。秦海,你快点去孤儿院查一下,是什么人收养了殷惜,把她要回来……”

  “秦夫人。”殷落冰冷地打断叶薇的话,“我是殷惜的姐姐,她的去向由我决定,并不是您。”

  叶薇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错愕地问:“落落,你叫我什么?”

  她激动地站起来,跑到殷落面前拉着她的手:“我是妈妈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8“在你背弃爸爸,离开殷家的那一天,已经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无权决定我和殷惜的人生。”

  殷落清澈的眸子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这样绝情的话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增添了几份冷厉。

  秦焰愕然看着殷落,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秦燃斜眼瞟了殷落一眼,唇边勾起赞赏的浅笑,似乎在为她的行为叫好。

  叶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紧紧捂着嘴,哭得浑身颤抖。

  秦海眉头一皱,走过去扶着叶薇,强势地对殷落命令:“马上跟你妈妈道歉。”

  “老爷,您是在跟我说话吗?如果您是在命令我,那我遵命。”殷落站起身恭敬的向叶薇鞠了个躬,卑微地说,“对不起,太太,是我不好,惹您生气了。”

  叶薇愣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殷落,许久,又无比愤恨地瞪着秦海,激动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把我女儿接过来,就是让她当用人?”

  秦海的目光凌厉地扫过秦燃,落在秦焰身上:“是你让殷落这样称呼我的?”

  “我没有,爸爸。”秦焰马上否认。

  “是谁让你叫我老爷的?”秦海皱眉问殷落。

  “他命令我叫他二少爷,那么按照逻辑,我就应该叫您老爷,感谢老爷今天仁慈地让我上桌吃饭,还让我休息这么久不用干活。我一定不会辜负您地期望,养好身体,以便随时为太太献血。”

  殷落微笑地说完这些话,便径直坐了下来,端起面前的牛奶优雅地喝着。

  殷落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秦燃。

  这一刻的殷落,让他另眼相看。

  叶薇受了强烈的刺激,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呼吸不畅……“叶薇!”秦海慌忙扶她坐下。

  叶薇甩开他的手,发疯似的摔掉咖啡杯,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你说收养我女儿,就是这样收养的吗?你们父子根本就是在拿她当用人使唤。”

  殷落的心颤了一下,看见叶薇狰狞的样子,像个精神分裂的疯子,可是她的眼中装得满满的却是彻骨的心痛。

  她是为我痛心吗?

  “不是这样的。”秦海慌忙解释。

  秦焰站起来,想要偷偷离开。

  “你给我站住。”秦海突然将他拽过来,“啪啪啪”狠狠甩了他三个耳光,将他推倒在地上,咆哮道,“冯管家,把他送进黑屋里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出来。”

  秦焰狼狈地坐在地上,咬牙切齿地瞪了秦海一眼,憎恨地瞪着殷落:“你给我记住!”

  那目光就像一团炽热的火焰,几乎能将殷落焚烧成灰。

  殷落能够感觉到他的愤怒和恨意,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她能肯定秦焰的所作所为秦海都是知道的,秦海默许秦焰那么做,到头来却为了叶薇毒打他,这是什么父亲?

  秦焰会恨她也是情有可原。

  冯管家带着两个家仆扶起秦焰,秦焰甩开他们的手,大吼道:“我自己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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