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16章

  我要了一瓶白酒,往两只高脚杯里斟上半杯,然后举起杯子,碰了碰她的杯子,说:“我不喝酒的,但因为是你,我破戒了。来,陈姐,为我们的重逢和友谊!”说完,我碰了碰她的杯子,然后,喝了一小口,顿时,一种火烧火燎的辛辣感从喉咙漫延到五脏六腑,那清脆的玻璃碰撞声搅碎了我们内心的宁静。

  陈洋将那透明得让人身心放松的液体,频频灌进口里。

  我有些怜惜地看着她,“吃点菜吧,不要喝醉了。”

  陈洋感激地朝我点点头。

  我询问了她一些近况后,便问起她那间服装店的事,她说已装修好,并已营业了,生意还不错,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我,另外,看看是否有合适的货,如有,就准备进些货回去。

  “你呢,怎样?”她接着问我。

  “还是老样子,一切照旧。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平平淡淡的。”这种平静的神态,连我自己也感到吃惊。

  餐馆缺少明亮,我低头看着她那双充满了表情的手,指甲修得完好无缺,好像与肉体已经无关,她的这双手依然像以前那样纤长秀美。

  我似有触动地说:“陈姐,我真希望下次你来看我的时候为我带一个姐夫来,有个人帮你,你会轻松许多,你知道吗,女人太累很易老的。”

  她垂下眼帘,摇摇头,隔了一会儿,说:“我现在挺好的,一个人过也不错呀,但女人一定要有钱,我看重自己胜过婚姻,心境好自然会年轻的。唔,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很年轻,也很漂亮。”我凑近她的脸说。

  她的脸颊红晕起来,鼻尖渗出细细微微的汗珠。

  这时,窗沿悬挂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缥缈悠扬的琴声徐徐落下,使我陷入一种轻快的惬意。

  陈洋微微笑了笑。

  “你呢,怕是被男孩子追得焦头烂额了吧!”

  “才不是哩,有人喜欢,但现在不成熟。谁知道以后是啥样,不过,我很喜欢他,我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我甜滋滋地笑道,终于脱口而出。

  “是谁,能告诉大姐吗?”她静静地望着我。

  “你认识的。”我故意卖关子。

  “是童志。”我忙补充说。

  “噢,是他呀,长得挺帅气的。”

  “他对你好吗?”她说。

  “很在乎我,很重视我。”

  她喝了一小口酒,说:“关键还是要自己好才是真好,你现在还小,为什么不多考虑一下自己的出路,你愿意一辈子当模特吗?”

  “没有,我从来没有这样考虑过,我正在努力塑造自身的形象,至于恋爱嘛,我觉得是命运安排,来了就坦然接受吧,不过,他必须是致命的,我爱我自己,也爱喜欢我的人。”她不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她那瘦瘦的肢体在古典又新潮的裙子里微微颤动,过了一会儿,她把头歪靠在木质的靠背椅上,神情倦怠无力。

  “你怎么啦?”我神情紧张地问。

  “只是想靠一靠。”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往常一样。

  空气沉闷起来,街道两侧的树木上空撒下零零落落被风搅动的叶子,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时,陈洋挺直身子望着我,那目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迷茫。

  “你喝多了,是不是醉了?”我赶紧叫服务员泡了一杯浓茶给她。

  她喝了几口,放下杯子,然后又望望窗外,她小声说:“下雨了。”

  我侧头望着窗外,细润的雨丝从玻璃窗轻柔地滑下。

  黑暗已经摸到了窗棂,墙壁上的蓝色壁灯发出紫色的光晕。

  我轻轻握了握陈洋的手,说:“我们回宿舍吧。”

  她看看我,用商量的口吻说:“要不去我那儿吧,我在宾馆开了房,再说,离这儿也不远了。”

  我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我们回到宾馆,洗漱之后,两人便上床休息了。

  月光和树脂幽幽的清香一起流淌进来,梦境一样缠绕着我的眼睛和嗅觉,荡出细细的回声,那回声使人心事凝聚,思绪纷乱。

  陈洋挨着我睡下,她把壁灯调得暗暗的。我们聊了一会儿,便侧身睡了。

  朦朦胧胧地,我感到有柔软的东西在我嘴唇间移动,一双纤长的手在我的胸部来回轻轻抚摸,接着,我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喘息声。“童志!”我叫了出来。

  “是我。”这声音是那么熟悉,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直抵我的心尖。

  我仿佛从梦中醒来,睡眼惺忪地睁开眼,那一刹间,我惊骇得颤抖起来。

  “陈姐,你……你这是怎么啦?”我结结巴巴地说。

  她把嘴唇轻轻压在我的嘴唇上,紧紧搂住我,颤抖地说:“我不知……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她的眸子散发出黑缎子一般的漆亮,这眼神使什么东西清晰起来,我吓蒙了,霍地甩开她的手。她的手顿时僵立在那里,脸涨得通红。她低下头,吃力地说:“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爱上你,你太美……”

  我坐在床上,仿佛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内心充满惊惧与慌乱。月光从天空流泻进来,照在她哀婉动人的脸上。

  “我……我们都是女人,我不习惯。”我措手无策地看着她,用毛巾毡捂紧身子。“我会对你好的,我可以过这边来,在这里开间店,我们会有自己的房,你信我吧,我喜欢你。”她抬起头,急迫地说。她的眼睛像被魔水浸润过,泪光盈盈,燃烧着一种陌生的欲望。我不敢迎视她的目光,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女性射向自己的目光,使我不敢回眸。

  我本能地向墙壁靠了靠,哆嗦着说:“不要说了,我会让你失望的,我--不想--伤你,我喜欢你,但不是那种--爱,求你理解我。”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

  气氛尴尬起来,我披衣下床,蜷缩在沙发上。她趿着拖鞋走过来,默默地跪在我面前,泪眼婆娑地说:“可我已经爱上你了,我无法……收回去了。”

  她把头埋在我的手上,泪水凉凉地****了我的手。

  一种无名的怜爱和温情突然升涌上来,沉默了几秒钟,我使劲扶起她,泪水流了出来。

  “陈姐,你原谅我吧,我不可以那样的。”

  “……为什么只有男人才可以亲吻你?”她痛苦地说。

  “我没有那种意念,我不会去爱一个女人,不管她如何优秀。”我小声说。

  陈洋把垂落在额前的一缕乱发理到耳后,不胜凄凉地说,看来,今天就是我们的末日了。

  我望着她那张泪迹斑斑的脸,在月光的笼罩中,显得既狰狞又美丽。也许,再过一分钟,我们的友谊就会随着她的离去而死去。

  她用手轻轻拭揩着我的泪水,苦笑道:“傻妹,我不会勉强你的,我喜欢你,我不会伤害你的。”

  良久,她低头看看表,神情黯然地说:“我得走了,我很难过。”

  说完,她慢慢地收拾行李。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你保重吧,对不起。”她摸了摸戴在我脖颈上的那块玉坠,泪水又从她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溢出。

  停了一会儿,她意味深长地说:

  “你若不喜欢,就丢了它吧,不要让它触景生情。”然后,她退了一步,看了我好一会儿,“你自己注意爱护自己吧。”说完,便默默地往门外走去,轻轻关上门。

  “陈姐!”她回过头,我想说句什么,我把刚才一时涌起的怜惜和歉疚之情不露声色地藏在表情里边了。她深情地看了我一眼,便匆匆消失在夜幕里。

  我打开门,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泪水又潸然而下。

  许多年过去了,直到今天,只要我闭上眼睛,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陈洋凄然跪在那片银色的月光中,充满深情与绝望地望着我,泪水涟涟。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她好像是只断线的风筝一样永远地消失在地平线上,人海茫茫,我已无法觅到她的芳踪,过去的一切使我无法忘怀,那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真挚爱情,当我真正懂得“同性恋”这三个字眼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理解和宽容的边缘上,我并不认为它们是不道德的,从文化指使下的所谓道德与伦理观念,是人为而非自然所为。文明是一把双面利刃,造福于我们,也伤害我们。

  “不好啦,不好啦,这下惨了,范建国跑到学校来找我了。”第三节课间休息时,夏六月慌慌张张跑到画室找到我,她一边用衣袖擦汗一边焦急地说。

  “咦,奇怪,他怎么会突然跑到学校来,你看见他了?”

  “没有,是隔壁的玉兰告诉我的,小范趴窗偷看,被她发现,小范忙说是找我的,是我哥哥,事情才没有闹大。”

  “那他走了没有?”

  “不知道,肯定还在学校里。”

  “林岱,怎么办?万一被他撞见,怎么向他解释。”她急得直跺脚。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总不能****吧?既来之,则安之,他要找就由他去找吧,你只能面对现实。”

  “这下完啦,唉!”她垂头丧气地说。

  她默然了一会儿,突然说:“噢,我想起来啦,一定是那天他翻我的口袋,翻出了课程表才来学校的,否则,他不会无端端跑来学校找我的。哎,我经常是丢三落四,活该。”

  她焦虑不安地看看表说:“我去上课了,迟点我再找你。”

  我点点头,有些替她担心起来。下课时间到了,我匆忙回到宿舍,不见夏六月,我喊住正准备出门的白晶晶,问她夏六月有没有回来,她说她回宿舍后马上又走了。

  我一边煮饭,一边胡思乱想着,揣测着各种各样的结局。

  吃完午饭,我打开收音机,正好是那首我非常喜欢的《世界末日》:

  ……为什么我的心继续跳动?为什么我的眼里还有泪水?它们不懂得,这是世界末日,当你说再见的时候一切都将终结。

  我很喜欢这种平静的伤感的情调,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继续听这首歌。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我忙下床打开门,是管模特的刘老师和两个陌生的女孩。

  我连忙闪身让她们进来。

  “小林,这两位是新来的,其他宿舍都住满了,暂时安排她们住这里吧。”刘老师笑道。

  “行。”我平静地说,刘老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两个女孩怯生生地望望我,我客气而礼貌地望望她们,说:“你们是哪里人?”

  “广西北流的,我们是一个村的。”

  高个女孩奶声奶气地说。她扎着一对粗大的长辫子,这种古朴的发式唤起我一丝怀旧情绪,重建起一种耳目一新的风韵。

  “哦,北流是个好地方。”我说。

  “你叫啥?”

  “我叫林岱。”

  “你呢?”

  “我叫伊贝子,她叫游水水。”

  一直闷声不响的游水水朝我笑笑,她穿着一身土里土气的碎花衣裤,扎着一对羊角,神情有几分腼腆。

  一会儿,伊贝子拿出一个鼓鼓的布包自言自语道:“我们乡下没有什么好带的,就带了点红枣儿来。”说完,她用手捧了把红枣,走到我床边说:“吃吧。”

  “谢谢。”

  我尝了一口,湿湿的,很甜,带着一丝酒香。

  “好吃吗?是我爹做的。”她甜甜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

  “好吃。”我坐了一会儿,和她们打了声招呼,便去了画室。

  下午回到宿舍时,夏六月正把一条乳白色的裤子平展地放在床上,然后用熨斗横平竖直熨起来,熨了一会儿,她放好熨斗,小心地折好裤子,忽听到她沉着脸说:“哪只大老鼠偷吃了我的花生,想吃就明说,偷偷摸摸有什么意思。”

  宿舍里鸦雀无声,我瞟了一眼夏六月,心想,肯定是在男朋友那里受了气,才跑回来发泄的,我不做声,顺手拿起床上的一本《西方美术史话》来看,书籍好像是一种大麻,从很久以来,我便离不开它了。

  夏六月见没人理会她,便把东西弄得嘭嘭响,忽然,“嘭”的一声,一壶盐像雪花一样撒在伊贝子头上,伊贝子霍地站起来,脸上散布着点点“雪花”。

  “你,这是干什么?干嘛冲我发气?”伊贝子哆哆嗦嗦地说。

  “你胡说什么呀,我拿东西不小心,它自己掉下来的。”夏六月说。

  “你这人真是,弄了别人一身盐还强词夺理。”

  夏六月觉得自己有点过火,便不吭声了,她蔫蔫地走到床边,倒头便睡。

  我不想搭理她,人在气头上,恐怕什么劝慰都没有意义。

  我放下书,从枕头下翻出一本杂志,我被一首诗吸引住了。

  仿佛一生,你和我

  都在夜的两岸交谈。

  绕过了那段

  属于黑暗的温柔,和

  荒漠时雨水的等待。

  当炊烟在黎明时分升起后

  目光便重新相遇。

  在岸的这边我呼唤:啊,旅人!

  在岸的那边

  你回应:啊,旅人!

  ……

  我的泪一下子涌上来,无声地流着眼泪,用食指悄悄勾掉眼睛里容不下的眼泪。

  记得读初中时,我便常常摘抄一些爱情诗句了。

  高中时,有一次心血来潮写了一首诗,投到文化馆的《十字街头》。我从报纸上看到自己的诗变成了铅字,我的心狂跳起来,它像我的孩子,对着它,我喜极而泣。那天,我发现我的世界变了,街上的灯,全像打碎的镜子,现出激光似的闪着几何图形和抽象派画面的图案,我不知道是眼中的泪模糊了世界,还是世界模糊了我,那天,世界突然变得好美。

  我常常在天色昏暗的时候,站在武水河边凝望,远远近近的楼房,纷纷燃起橙黄的灯光,近处的窗口,可以隐约见到晃动的人影。多像一首诗啊。

  那时候,我曾豪情万丈地想成为一名诗人,或者画家,但现在,理想的脚步已随着岁月渐行渐远。

  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只见夏六月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

  我心里咯噔一下,走到她旁边。“心里难受,是吧?”我看着她说。只见她平时那张开朗,装满了笑意的脸孔,憔悴得如同枯叶一样,那徒有其表的粗豪丰满的身子,仿佛变成了一堆沉重的物体,坍塌在椅子上。她的表情沮丧透了,爱情原来也如此摧残人、折磨人。

  这时,她仰头望望我,然后又望着窗外说:“看来,我们是无可救药了,他说我骗了他隐瞒了他,他说我不纯洁,还把那张课程表愤怒地撕烂,然后掷向我,说你去死吧,滚吧。我也不想再瞒他,于是就坦然承认了,说实在话,我很烦,平时我处处顺着他,但这件事我不能将就他,实在不行,也只好拜拜了。”

  “或者他是一时之气,过后就会好的。”

  “我也这么想的,虽然大家相处时间不长,但还是有点感情,再说,他平时对我挺好的,要我丢开他,也舍不得,但实在说不到一块儿,就算了,除了他,地球照样转。”

  接着,她又说:“男人真是怪物,昨天对你是羚羊,今天对你是狮子,可怕得很,范建国坚决反对我做模特,他说我若不听他的劝告,就和我分手。我有些矛盾,不知怎么办好,有时嘴上说得轻松,但做起来就很难了,我也懒得理他了,顺其自然吧。”

  这时,阳光从东墙肩上斜泻下来,笼住我的全身,校园几茎高崎的玉兰花,在静谧的阳光下微颤,吐露出一股幽香,草坪上花草闻了,也禁不住迷醉。

  夏六月收回目光,侧身望了望我:“我以前一点儿也不知道烦恼,现在才知道这滋味不好受,回来发现花生少了,火气便来了”

  她怀疑她们偷了她的花生吃,我说你没有看到她吃,就不能乱说人,况且又不是金银财宝。

  她说她心里有气,小事也会变大事。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同类推荐 狐戏红尘 锦绣缘 遇见你是我最美丽的意外 封印之书·镜之门 曾许诺 可爱淘-局外人 皇叔 君子一诺 憾生 骄阳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