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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一生的陪伴,如何? (1)

  回家的第三天,童仕昭来了电话,书已经收到,虽然有些旧,但书页没有残缺脏污,他老人家很满意,还特意要自辉把紫末叫来听电话,亲口道了谢。

  江紫末一如从前地做家务,把自辉和童童照顾得无微不至,该笑时笑,该生气时生气,无论童自辉如何留心,仍是无法瞧出她到底想起淮扬死前的事没有。时间长了,自辉索性就不再观察试探了,毕竟他们的婚姻有前车之鉴,若他太在意,只会给紫末造成更大的压力。

  他也装作没事,该笑时笑,该生气时生气。

  只有某个晚上,紫末给在书房的自辉沏好茶后,就钻进她原来的房间里不出来。工作到九点的自辉突然想喝咖啡,叫了一声没有人应。他只好自己去泡。见紫末原来的房间亮着灯光,她已经许久不去那个房间了,心下奇怪,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推门而入。

  她伏在桌上睡着了,眼角犹留有泪痕。

  童自辉拾起桌上那张拼凑着碎纸片的白色硬纸片,碎片是淮扬的遗书,连同那些模型,都已丢失多年。当年他问过紫末,她只淡淡地回答说找不到了。他曾疑心过她藏了起来,然而这么多年来,遗书和模型从没有出现在他眼前,他也就不去追问,渐渐地淡忘了。

  乍然又见到淮扬的笔迹,尤其这信还被撕成碎片,又浸过水,字迹已经模糊,简直是面目全非,被她用胶水粘在薄薄的硬纸板上,有部分字依稀还能辨认。

  是谁毁了这封信?他太清楚淮扬最后的笔迹对紫末有多重要,撕碎遗书,等于撕碎她的心,不可能是她一时冲动所为。

  正苦恼着,趴在桌上的紫末动了动,他一时心虚,仓皇地退了一步,静待了一会儿,房间里又响起均匀的呼吸声,那人睡得正香甜。他顿觉得好笑,他家的一大一小都极嗜睡,一点小响动根本扰乱不到他们,自己大可放心。

  他又向前,把硬纸板放回原位,露在拖鞋外的脚趾却碰到了硬物,低头一看,梳妆台下露出木盒子的一角。他心一动,蹲下身,不用拖出来看也知道,那是装着淮扬做的模型的盒子。

  这家伙还真有点心机,知道他没有必要接近梳妆台,便大大方方地把东西藏在下面七年,他果然是一无所知。

  想着好笑,却又为她心酸,他终于能了解这些年来她一直压抑着,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藏起对淮扬的感情,不想彻底背叛淮扬,亦不愿让他难过。几面讨好,悲伤难过都她一个人承受着。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既然这个东西是藏在这个房子里的,那么能蛮横地撕掉这封信的也只有自己的父亲。

  身侧的手突然紧握,他难以想象紫末见到这封被分尸的信时有多难过,偏偏这样残忍的事是自己的至亲做出来的。

  只是这么一瞬,他对紫末和淮扬的过去彻底释然了。

  在了解紫末自始至终都不愿意伤他的心之后,他才明白,这些年来,真正努力地维系着这段婚姻的人是紫末,她也许一生都无法忘怀淮扬,却更害怕辜负他,将对淮扬的感情藏在心底深处,试着珍惜他的感情,他的付出。

  原来,人人心中都有执念。

  他正是因为放不下心头的执念,这些年才使她的心受尽折磨。

  默然走出房间,没有惊动她。自己去厨房泡了杯咖啡,催促童童去洗澡睡觉了,才又回到那堆图纸前。

  江紫末到十点才被梦惊醒,梦里是自辉发现了她的小秘密,又如从前一样冷漠地对待她。醒来,她拍着怦怦跳的胸口,安慰自己:不怕不怕,梦是反的。

  将纸板收到盒子里,明天拿出去护贝,然后仍藏在梳妆台下,她相信那落满灰尘的黑暗角落是个安全的地方,可以藏一辈子。

  到书房,推门,只探个脑袋出去,问自辉:“还在工作?”

  他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就快了,你困了吗?”

  “没事,我等你。”说完,掩上门,去了童童的房间,检查他的书包,书和作业本都带齐了。

  这小子从不让人操点心,江紫末觉得有点无趣,坐在客厅里,幻想着童童的叛逆期一旦到来,他会早恋吗?会因为她啰唆摆出厌恶的表情吗?会不会在冲动下之下离家出走?

  想得心一抽一抽的,满是恐惧,又赶紧苦思对策。

  童自辉到客厅时就见她托着一张苦恼的脸,连累他也开始苦思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悬而未决的问题没有。想不到,只好敲醒她问:“你愁什么呢?”

  江紫末朝童童卧室的方向指了指:“我觉得他太早熟了一点,有主见,凡事都自己解决,会不会压抑出问题来啊?”

  童自辉嗤笑出声,她还真有空,倒担心起别人来了?

  “童童懂事,是我教导有方,你是闲过头了。”

  “谁闲了?”江紫末瞪圆眼睛,“你这种踢倒油瓶都不扶的懒人还敢说我闲?赚钱养家的就了不起啦?也不想想你过的什么日子?吃完饭筷子一放就去工作了,喝完茶杯子一扔还是我刷,用完浴室不清洗,随手不关灯,有次吃完点心,竟然把碟子丢抽屉里了,我找出来时都长黑毛了——喂,你去哪儿?”

  已走出三五步的童自辉边掏耳朵边答:“睡觉,明天要早起。”

  “你等等,我还有事要说。”江紫末将他拉回来,双手一摊。

  “干什么?”

  “给钱。”

  “抽屉里不是有?”

  “不够!”

  童自辉吓了一跳:“你买什么了?我前天才放了三千块进去。”

  江紫末抓起桌上的一长列交易明细给他:“都是妈花的,短短三天,她在购物网站上共完成65笔交易,林林总总,我头次往账户里划去的一万块还剩余额一块五毛六。”

  童自辉看着明细脸都绿了,单子一丢,决然道:“明天就把账户注销了。”

  “要注销也是你自己去,我去注销,怎么跟妈交代?”

  “你教她什么不好?教她去花钱?金山银山她也花得完。”童自辉气不过,他就知道,母亲总以为他和紫末的收入高,把他们这种小中产当成亿万富豪,掏钱买东西从不犹豫,上次买那些没用的东西还堆在杂物间里,低价处理出去觉得不划算,烂成了垃圾更是要赔死。

  “我那不是为了讨好她吗?”江紫末霍然站起来,“你也只敢教训我,有本事教训你妈去。”

  丢下话,气呼呼地回房,蜷到床上装睡。

  童自辉的气一过,独自站在客厅里反省,也不过一万块钱,实在是不值得吵架。悻悻地躺到床上去,余光瞥了瞥背对他生气的人,抬起脚碰了碰她,不理,反而是挪了一挪,离他更远了一些。

  他又试着用两指夹着银行卡,在她眼前晃了几晃。她索性拉高被子蒙住头。

  他无奈,拉下被子,强硬地扳过她的身体面对自己,连声道歉后,才晓之以理:“对我的双亲你也不能太迁就了,咱们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那是你妈,我要真注销了,她得怎么看待我?”

  “我那是气话,难道还真会生你的气不成?”他说,“账户不用注销,明天我会跟她说,让她花钱节制一点。”

  没有回应,但以童自辉对她的了解,不回嘴就代表气消了一半了,便开始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们的存折都在保险箱里,大都是淮扬留给你的钱。这些年来,我们的收入不低,一直没动过。”他低头小心地瞄了一眼,确定她竖起耳朵在听,才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并不想动用那些钱,以后你花了也好,留给童童也好,我管不着。家里还有一套房要还贷,虽然租金也够每月的还款,但也有没赚的。租给咖啡馆的那套房子,是淮扬留下的,我们本来没打算靠那里赚钱,租得便宜。我的收入不低,投资股票基金也赚了一些,没有负债,还薄有存款,即使你不工作,生活上也算是宽裕,但若是以我妈那样的花法,离我们负债也不远了。”

  好半晌,紫末才冒出头来,抬起脸仰望着他,很委屈地说:“我也以为我们很有钱,没考虑过你有养家的压力。”

  “要为长远着想,我们没有多到钱花不完。”

  “但我还是没法跟你妈开口。”

  “知道了,我去说。”他拍拍她,问,“还生气?”

  她摇头。

  “那睡吧。”

  她瞪眼,虽然不生气了,但心灵也还是有些受伤的好吧。

  “这样就睡了?”

  他脸上浮起诡笑:“还要做点其他的?”说着手滑进被子里,从领口探入,指尖触到细腻光滑的肌肤,目光锁住她嫣然而红的脸颊,眸色一深,即俯首欲吻她微张的唇。

  房门忽然开了,童童抱着小枕头,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

  江紫末猛地推开他,缩在被子里忙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扣,才撑起头,颊上仍有潮红,却是一副慈母的表情:“童童,怎么啦?”

  “做噩梦了。”答完,就抱着枕头爬到他们中间,“我可以跟你们睡吗?”

  童自辉不满地瞪着儿子,爬都爬上床了才问,分明就是打定主意硬赖过来。心里正抱怨着,手臂被紫末轻轻一拧,他只能吞下冲天的怨气,愤愤地躺下。

  “做什么噩梦了?”他问,心里盘算着等小东西睡着了,再把他抱回自己房间去。

  “梦到水,”童童脸上犹有惧色,“我又掉到水里了,往下沉,爸爸没来——”

  自辉闻言神色一凛,适才的怨气和盘算都烟消云散,慌忙抱住童童颤抖的小身子,拍抚着安慰:“没事没事,只是做梦。”

  江紫末从没有见过童童害怕的样子,此刻想不到更多,只帮忙擦着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焦急又心疼地道:“怎么吓成这样了?乖乖,不怕不怕——”

  两个大人慌作一团,幸好童童来到父母身边后,含住大拇指,不久便睡得酣然。

  江紫末小心地躺下,抚着额头,只觉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童童只是被噩梦吓到,她就担心得半死,若是生病,甚至像她晚上想的那样离家出走,不晓得她有几条命丢。

  她看向独自出神的自辉,低语道:“真希望他永远长不大。”

  自辉露出疲倦的笑容:“睡吧,别又把他吵醒了。”

  关灯躺下,除了童童,却没有人真正睡着,各自睁着眼睛,望向头顶那片似有尽头却永远穿不透的黑暗,怀着各自的忧虑。

  人生,总有失去阳光的时候。

  江紫末的忧虑时有时无,那天以后,她请示过婆婆,杂物间里的东西可以任由她处理,当即去注册了一个账号,将那些全新的东西拍照,传至跳蚤市场,原价的5~8折处理,却一直乏人问津。想来想去,都是图片的问题,她找到林之洋,把那些东西丢去公司,两天后,林之洋丢给她一个移动U盘,骂她大器小用,糟蹋人才。重新传了图片到网页上,点击率日渐上升,有诚意的人基本会狠狠地砍价,她也毫不相让,吹得天花乱坠,半个月下来,杂物间清空了一半。

  其实那也只是小钱,江紫末却很有成就感,待自辉的工作一结束,就跟在身后讨赏。

  这个忧虑解决了,麻烦的还有童童,自那夜做噩梦后,他死也不泡热水浴,无论她怎么追问,童童也只咬定了说是怕热,自辉便是摊开手来,一副我不知情的样子。天气也确实热了,家里平时不再使用暖气,江紫末也把童童不再泡热水的事抛至了脑后。

  这个月,连下了几日的春雨,小区湖边的树丫间爬满毛茸茸的嫩芽,在绵绵的雨中瑟缩,不肯张开脆弱的叶片。湖水快涨齐堤岸,天一晴朗,满满荡荡的污浊湖水死沉沉的,需沉淀个好几天,那碧蓝的湖景才能重见天日。

  人们也还穿着厚实的羊毛衫,只是外套变单薄了,社区里的茶楼和咖啡馆的生意又火爆起来,靠着落地窗的沙发坐着,闲度一个周末的下午。

  江紫末一家人总是很忙,一家之主忙着赚钱养家糊口,童童忙着上学欺负同学,紫末忙着雨天做家务晴天晒被褥,中午给自辉送饭的人换成了小惠,所以小惠也很忙。要说闲的人,也就是江美韵了,大家一忙起来,她就无用武之地,只好去小区的老年活动中心打牌,输了几十块钱就打电话跟女儿女婿念叨,自辉总是很豪爽地跟岳母说,放手去玩,我赞助赌资。江美韵满意地去了,然而一输了钱,还是要回来唠叨。

  自辉赞助岳母赌资,紫末自然也要孝敬公婆,童仕昭想起了哪本遗失的书,便嘱江紫末去找,找到万事大吉,找不到要怅然若失好几天。林艾馨网购了一段时间也腻了,最近又开始跟一帮太太们上美容院,道东家说西家,说得不尽兴时就电话江紫末。于是江紫末一一听着,她远在千里之外,却对张家李家的婚丧嫁娶了如指掌,次数一多,也八卦了起来,回头还对童自辉说:那个张××是跟你一起长大的吧,前几天相亲了,说对方条件还不错,就是背有点驼——

  每到这时,童自辉就借口走开,去修马桶换灯泡,不久,家里的灯泡全变成了节能型的。

  真正春暖花开时,邻居悄然换了主人,听说是原来的一家人移民了,变卖了这栋房子,新的主人是一对新婚小夫妻,吃祖产的,为人热情豪爽,却是不会过日子的那种。搬来时江紫末他们并不知道,过不久,就熟络了起来。

  小妻子一天到晚总来串门,用甜美的声音对江紫末说:紫末姐,我家酱油没了……或者是,菜已经下锅,我忘了买米……

  起初江紫末很豪爽地借出自己的东西,时间一长,童自辉很不耐烦地对紫末说:“他们分明就是懒,我左拎一桶油右扛一袋米回来容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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