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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我思(4)

  她说这几个字,再简单不过,声音已经完全哑了,说不出的难听,可是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出来,那种语气叫人心惊,斩钉截铁,绝不回头。

  明珠蹙起眉,锦绣这种人是属骆驼的,平常总是老实而温软,不管遇到什么好像总是会妥协;但是一旦她认定,就有种惊人的倔强,死也不肯退步。

  事到如今也只好用软的,“左震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要是他不肯见你,就算你再等一辈子也没用。锦绣,有些事是急不得的,一定要慢慢来。你放心,我会帮你想办法,无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让你见他一面。”

  锦绣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到了现在这地步,还有谁有这个本事,谁还能叫她再见上他一面?

  抬头却看见明珠的脸——殷明珠!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这么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是,除了等,再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但现在忽然有了一线希望,只要明珠在,事情就会不一样;谁都知道,上海滩还没有殷明珠办不成的事。更何况她是向先生的枕边人,跟左震也一向走得那么近……对,明珠说得没错,她一定有办法。

  殷宅。

  光线透过纱帘,影影绰绰地映进屋子里。明珠已经帮锦绣换过了衣裳,洗过了脸,手里正拿着一把木梳,缓缓梳拢着锦绣的长发。

  事情的始末,她已经听锦绣断断续续地说过了。锦绣心神不定,也许又因为这么多天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所以说得始终有点颠三倒四,而且每隔一段话,就会重申一遍:“不是我,想要害他的那个不是我,真的。”

  拼拼凑凑,明珠终于听懂了一个大概情形。很多细节锦绣没有说,她知道,锦绣没有说,是因为当时有些情景,步步都是后悔,步步都是血痕,就连她自己也不能再去回想。回头多看一眼,就再多一分心碎。

  “麻子六跟了左震这么多年,他要设计骗你,本来就很难提防。”明珠轻轻叹了一口气,底下的话她没有说,最难得的,是麻子六那么深沉的心计。这六年来,他一直等着报复的机会,却隐忍到现在才动手,这么长的时间,丝毫没有露出半分马脚。

  麻子六看得很准,左震唯一的死穴,就是锦绣。叫左震踏进圈套不容易,可是对付一个全无戒心的荣锦绣,对麻子六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他这一步棋,走得真是绝——叫荣锦绣背叛左震,那一刻的滋味,左震只怕比死还难受。

  这天大的误会已经酿成,现在麻子六已经死了,不管锦绣怎么解释,这件事都已经死无对证。那天锦绣到底为什么会偷左震的子弹出来?她又为什么跟麻子六出门?这一切的一切,无论锦绣如何分辩,听上去,都只会被人当作是谎言。

  明珠知道锦绣没有说谎。她心里,深深爱着的那个人,明明是左震,不是向英东。可是事到如今,还有谁会相信她?

  明珠也一向知道左震的性子,他决定放弃的事,就不可能再回头。可是,看着锦绣的脸,她那双满含着期待的眼睛,这样的话,明珠实在说不出口。

  “锦绣,你想没想过,离开上海,回镇江?”明珠不着痕迹地试探,“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送给你,房子,钱,衣裳首饰,我都给你预备。”

  “没见到左震,我不会走。”锦绣没有抬头。

  明珠再叹一口气,傻瓜,等你见到左震,只怕还不如不见。

  锦绣自言自语:“那真的是个误会。我怎么会害他?我怎么可能存心要害他!明珠你知道么,被他误会,被他恨着,是什么样的滋味?我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像以前那样过日子?”

  明珠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又咽回去。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锦绣倔强起来的时候,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更何况锦绣现在的心情她也明白,见不到左震,她只会永远这样抱着一个虚无飘渺的希望,一天一天等下去。

  也许,长痛不如短痛,只有尽快了断这件事,才是最好的办法。

  “锦绣,你先在这里休息,看看镜子里你的脸,都已经脱形了,这样怎么去见二爷?”明珠微笑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叫你跟他见一面。”

  “真的?”锦绣蓦然回头,“什么时候?”

  “等你养好身体的时候。”明珠把她拉到床边,“什么都别想,先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想想怎么跟他解释。至于二爷那边,你等我的消息。”

  锦绣这一等,就等了二十天。

  二十天!好像这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么漫长的一段等待。锦绣都不知道,这么多日日夜夜,自己到底是怎么等过来的。

  周围来去的是些什么人,每天发生些什么事,她通通没心思去理会,现在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思念左震,思念成狂。左右的左,震动的震,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却一再炙痛她每根神经,常常在不经意之间,这个名字就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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