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白首空许三生盟(2)

　　“你现在什么都别问，我也只是感觉，没事最好，有事……我也定会保你家公子平安的。记住，回去等我，注意安全！”说着，紫蝶一个人，匆匆地向大营方向赶去了。

　　当前面营寨已经遥遥在望的时候，紫蝶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正当她想稍稍放慢些脚步的时候，突然间前面炸开了锅，随着一声呼喊：“敌军来偷袭了！”厮杀声开始此起彼伏，紫蝶的心猛的一紧，飞似的向前赶去了。

　　这时，军寨里，成铮听到呼喊声后第一时间就跑了出来，一边杀敌一边往大帐那边冲去，直到看到乌尔甲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他走上前催促道：“乌将军，这次敌人居然绕过前军直袭大营，他们定不会想到我们没往后撤退，而是往前面去了，我带一支队伍向后撤，引开敌人，将军你快带着大部队偷偷往前面去找前军会合。”

　　“不，阿铮，我不能让你去涉这个险，你和我一起往前面去。”

　　“那谁来引开敌军呢？”成铮焦虑地问。

　　“我去！”一个声音答道，居然是元若离。他走上前去，说：“乌将军，成大哥，你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我反正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这事就由我来担了吧。”

　　“若离……你……你不是一直不想打仗，想回家吗？”成铮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是，但是我也是八旗子弟，到现在为止，仍是军中的一员，保护主帅是我的责任！不要多说了，乌将军，成大哥，你们快些走吧，拖拖拉拉的，到时候我们都走不了！”元若离说着，便整好盔甲，出帐招呼亲兵开始准备诱敌。

　　虽然不是兄弟，但两家也是世交，元若离和成铮算是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深厚，看着元若离要去送死，成铮心中像是要滴血一样，他想上前去替下若离，可是他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了。乌尔甲也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拍了拍成铮，说道：“我和你一样，也舍不得，但是战场上，一时的犹豫，有时候就是灭顶之灾，阿铮，你再舍不得，也该走了。”

　　成铮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地跟着乌尔甲出了军帐，集聚队伍，上马出发。

　　当紫蝶赶到的时候，发现一个清军将领正被几个乱军团团围住，眼见着就要支持不住了。紫蝶定睛一看，居然是元若离。一瞬间，她想起了前世萧远寒为她而死，不由得心中一紧。接着，只见一道紫光抢入刀光剑影之中，带着元若离，忽地就没影了，剩下的乱军惊骇地四下散去了。

　　元若离一睁开眼睛，发现是紫蝶，连忙焦急地说道：“紫蝶姑娘，你怎么在这？这儿太危险，你快走。”

　　元若离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要爬上马。

　　“你还要去打仗？你不要命啦！”

　　“我得去，敌军狡诈，居然只是布置了一个小分队向后追来，大部分还在前面呢，我要赶紧回去通知成大哥和乌将军！晚了就来不及了！”元若离焦急地说。

　　“什么……成铮在前面？”紫蝶也瞪大了眼睛，一瞬间，似乎全身的血液变得冰冷。

　　“是的，所以我一定要去。”

　　紫蝶拦下元若离，对他说：“若离，你离开这，我知道，你不喜欢打打杀杀，你到前面的村子去，惜惜在那儿等着你，她才是值得你执着的人，而这些个战争，并非你所愿，你不必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惜惜……惜惜在等我？”一时间，元若离有些恍惚。

　　“是，她等了你大半年了。”紫蝶看出他的犹豫，又补了句：“把马给我，我去救成铮，这是我愿意用生命去执着的事！”

　　元若离望着紫蝶的眼睛，绝美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抹忧伤，一份决绝，一瞬间，他似乎理解了所有。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点点头，说：“好，我去找惜惜，带她远走高飞，紫蝶，你要把我大哥平平安安地带回来！”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向村子那边走去了。

　　紫蝶看着他远去了，回味着他的话，心中默念道：“远寒，这一世，你要好好的，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啊。”

　　一路疾驰，血腥味越来越浓，厮杀声越来越大，紫蝶的心也越来越沉。

　　她向着厮杀声最大的地方赶去，只见在清冷的月光下，清军和敌军正战成一团，清军虽然骁勇，兵马娴熟，却无奈敌不过对方的人多势众，包围圈越缩越小，越来越往后退，而后面……是悬崖！

　　紫蝶的心抽紧了，一瞬间，前世的记忆开始回放，一样的场景，只是所有的立场都改变了。

　　紫蝶渐渐靠近，果然被围在中间的人是成铮，前世的近山，她的近山！

　　成铮看着周围的亲兵一个个倒了下去，剩下的也基本是重伤在身，渐渐地，有战斗力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心中其实早已忘却了生死，只是惦记着乌将军到底能不能平安突围，还有，还有小蝉。想到小蝉，他不由得心中一紧，小蝉还在病榻上苦苦等着他回去，可是如今他却要葬身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如此的深情，换来的却是一黄土。英雄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战场上是没有任何侥幸的，一将功成万骨枯，等到他的尸骨慢慢腐朽的时候，那个在远方等待他的妻子，是否会吟念悔叫夫婿觅封侯？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再多的悔，也已经换不回一份平安喜乐了。

　　被逼到崖边了，成铮看着面前一张张紧张而兴奋的脸，突然打心底里生出一股厌恶之情。如果他把敌将逼到崖边，也一定是这个表情吧，其实这个战场上，又有谁对谁错呢，大家都只是立场不同而已。如今满人是正统，将这些人叫做叛军，可是几十年前，汉人是正统，满人却是鞑夷。

　　成铮看着脚下的山崖，突然间心中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一切一切的纷争，可以与他无关了，只是，只是这样，辜负了小蝉。可是纵使是辜负，他也无从选择了。

　　成铮一闭眼，纵身向下跳去，最后的记忆是一抹紫色的身影向他这边闪来。可是已经晚了，紫影始终是差了一点点，没能阻止他下坠的身躯，山谷间只留下了他最后的声音在回荡：“小蝉……今生负你，来生再还……”

　　成铮永远不会知道，今生他用生命保护的王朝，是他前世用生命去阻止的异族，他更不知道，那个他一直视为陌路的女子，是他前世最魂牵梦绕、定下永世盟约的爱人。

　　紫蝶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崖边，泪流满面，乌黑的眸子里也渐渐地没了神采。风，吹过她的发梢，吹过崖边的荒草。

　　比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更苦痛的事情，是又一次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死去。上一次，他至死都念念不忘的是自己，可是这一次，他至死都萦念着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过了许久许久，她才哭出声来，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捉弄她，只差一点点，她就能救了他，也许，可以像前世一样地帮他疗伤，也许，他就会记起她，爱上她，他们就能像前世约定的一样，过着养花种草、平安喜乐的日子。可是，偏偏就差这么一点点，是上天的作弄，还是他们注定无缘？

　　紫蝶凄厉地仰天长啸，天若有情天亦老，再多的深情，也换不回冥冥之中神佛的一丝垂怜。前世，一场梦，今生，一场憾，那么，还有来世吗？

　　也许，所有人都会说放手吧，可是已经追随了两世，那幸福看似镜花水月，细细想来，却又触手可及，真的可以放手吗？又真的甘心放手吗？可是，哪怕是继续追随，今生他至死不忘、定下来世盟约的，已经是另一个女子了，今生他尚且不记得自己，又岂能苛求来世？来世……他又能记得，他今生念念不忘的小蝉吗？

　　紫蝶浑浑噩噩地走着，她没有再回村子里，没有再去找惜惜和元若离，她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已经足够圆满，惜惜种下的菊花，若离一定看得到，而她，已经无须再去分享。

　　从秋到冬，紫蝶还是回了京城，她只是想再看一眼成府，再看一眼青蝉，她一定要看看，她如此深爱着的男人今生最爱的女人。

　　来到成府门口，却发现一片沉寂，丫头下人们都慌慌忙忙的。四下打听，才知道自从成铮出征一去不回后，青蝉的病便是一日重似一日，眼见着不行了，却始终不肯闭上眼，说什么也要等相公回来。

　　紫蝶一阵心悸，她突然间明白了，这个女子也是那么深深地爱着这个男人。也许，她比她幸福，可是，她也是人，再幸福也是一世，再痛苦也是一世。下一世，她和他会彼此忘却。而她，却是生生世世都忘不了他的。这到底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折磨？紫蝶沉思了一会儿，一转身进了成府。

　　江南的冬天，再冷，也是温婉的。惜惜正在朝南的暖阁里帮元若离温着酒，一边又叨念道：“公子，你说紫蝶姑娘到底还会不会再来？”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也有每个人的命，惜惜，你就别记挂了，心里祝愿紫蝶姑娘可以早日了却心愿就好。”

　　“可是公子……难道，难道你就一点儿不担心紫蝶姑娘吗？你……你应该很喜欢她的啊。”惜惜咬着嘴唇问道。

　　元若离淡淡一笑，一抹忧伤若隐若现地浮了上来：“紫蝶，她只是一个梦而已，现在梦醒了，我也不用太执着，还取旧时意，怜取眼前人。我该怜取的，是那个等了我许久的女子，不是吗？”说完，便含笑看着惜惜。

　　惜惜脸一红，低下头轻轻抽泣起来。

　　这一年的冬日特别的冷，所有的狐族都早早地回了山洞过冬，只有紫蝶来得最晚，而且面色苍白、神情惨然。

　　剪婆婆一见她，就惊呼道：“紫蝶，你干什么去了，千年的功力，被你损耗了如此多！”

　　紫蝶抬起头，淡淡地笑了笑：“我只是幻化成了一个人的样子，让一个深爱他的女子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

　　剪婆婆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奈地笑了：“孩子，放手吧。”

　　紫蝶沉默了，再没有说话。

　　又过了许多年，京城一条胡同里的孩子都特别喜欢一个老大爷，听人说他以前是个将军，后来看破了尘世，回家过着寻常人的日子，到了冬天就晒晒太阳，给周围的孩子讲讲故事，一副大隐隐于市的样子。附近的孩子也都爱听他讲故事，这一日初冬，又围在太阳底下，听他讲故事，问他要果子吃。这时，一个孩子突然指着远处说：“看，那里有个好美的姐姐。”

　　只见远处依稀有个人影，紫色的衣衫，苍白的脸色，乌黑的眸子，一晃眼就不见了。老人长叹一声，回想起了六十年的恩恩怨怨，叹息良久，低低地呢喃了句：“来世，是再一次寻找，还是就此放手，从此了无牵挂？”

　　一旁的孩子问：“乌大爷，你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继续讲今天的故事……”老人的脸上又绽开了笑容，映得这个冬日如此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