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谁落在谁心里

　　二人吃完晚餐，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

　　马兰突然问：“你在哪里上的大学？”

　　“就在武汉啊。”

　　马兰似乎有些释怀地笑了，“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够上成大学，所以始终觉得大学校园里的风景是最美丽的，要不然，趁现在时间尚早，你带我去你的校园看看？”

　　麦当当吃人嘴软，自然答应。

　　麦当当曾经就读的大学在城市的东面，背靠武汉一座闻名遐迩的风景山，似是有古代的隐士高人。

　　在城市的中心，他们坐上了通向校园的直达公车。新式的双层大巴车摇摇晃晃地向目的地驶去，两个人坐在二层靠后的位置，居高临下，放眼望去，满车的几乎都是学生。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高傲的迷茫，带着不羁的眼神贪婪地吸收着车窗外世界的每一份精彩，这是青春年华特有的表情，从内里散发出的蓬勃生机让他们每个人都容光焕发，女生带着茶花般的美丽，男生带着青苹果的朝气。

　　从汉口到武昌，马兰一直观察着车内的青涩学生们。从前面车厢的左边看到右边，看着他们言笑晏晏地闹成一团。又从车厢前面看到后面，前排两个马尾辫在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什么，不时咯咯地笑出声来。马兰似乎特别地享受这种沉浸在这学生生活中的体验，感受着自己也梳了如这些学生的齐眉长发的样子。

　　而麦当当，则是看着他们玩儿，笑，吵，闹。眼里带着浓浓的怀念。

　　他有多么的想念那个时代的自己。

　　他还记得，寝室里和他对铺的菜包子总是忘记打水，晚上就可怜兮兮地压榨他的热水；他还记得，校际比赛最后，他千辛万苦投入了关键一球，队友们一个个拥抱着的画面；他还记得，他的论文得到导师的高度赞赏，他心里蜜般甜的喜悦……事实上，最难以忘怀的，是他那本从大学时代开始至今都没有完成的小说《我的梦中女孩》。

　　他还记得那么那么的多。然而他又有多么清醒地知道，那是他再也回不到的过去。那一切都是小说里的故事，每个人都在长大，都在因为生活的现实而变得成熟，所有的纯情，所有的友谊，所有的理想都无不戴上了现实的枷锁。

　　有句话是，活在过去的人，总是特别容易犯傻。

　　可麦当当觉着自己才是最傻的人，因为他既生活在过去，又在逃避着现实。

　　公交车报站的声音在这时响起，车厢里的人潮熙熙攘攘拥下车。麦当当和马兰也随在学生们的身后默默离开了车厢。校门和麦当当记忆中的一样，水泥柱，花岗岩，自动的伸缩门，一边是长长的匾，写着大学的名字。似乎略有不同的，是门卫换上了神奇的类似于警察一样的保安服，麦当当觉着这样子好像不如过去一身干净旧夹克的老伯亲切。大概是传闻北大有保安考上了研究生，如今大学的门卫，清一色齐刷刷平头小伙儿。除了少了些大学校园特有的人情与沧桑味，倒也显得威风。

　　路过大门时，马兰突然就抓住了麦当当的袖子。麦当当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紧张，是下意识地抓住他。麦当当心头一热，腰板挺直心甘情愿地做出了随时保护状，一只手不自觉轻轻拍了拍马兰挽着她的手。

　　然而伸出了手，两个人都愣了下。似乎这个动作远远地超过了两个人的亲昵度。

　　麦当当抽抽嘴角，但看了一眼自己还搁在马兰手上的爪子，只好把要出声的解释咽回肚子里。最后，顶着门卫大叔暧昧的视线进了校门。

　　校园里绿化很好。茂密的香樟树随着长长的主干道延伸。道路两旁是一排排独立的建筑。

　　麦当当就给马兰指认哪个建筑是哪个系的。在第三栋右边的建筑停了下来，回头对马兰说：“这就是新闻传播系的教学楼，我学的广告学就是这个系里的一个专业。”

　　主干道的尽头，横卧着一栋英伦风的双层建筑。很长，几乎横跨了整个校园。只留下两旁两条弧形的道路，从建筑的两旁绕过。

　　马兰远远地看见了那栋建筑就两眼发亮。扯着要给她介绍身边建筑的麦当当问道：“那栋建筑是干什么的？”

　　“图书馆，”麦当当看着她晶晶亮的眼睛，建议道，“我们走近看一下吧，感觉更壮观呢。”

　　马兰迫不及待地点点头。

　　“其实蛮多学生就是冲着这栋图书馆选择这所学校的。”

　　“我猜大多数都是女生对不对？”

　　“嗯。她们都跟你一样，一看见它，眼睛就发直。”麦当当说着自己先笑了，马兰也“噗”地笑了。

　　这栋图书馆虽然只有两层，但空间很高。远看因为整个宽度很长，而不觉得。一到近前，就感觉到了浓浓的压迫感。

　　马兰抬头打量了下，“哇”地感叹了声。然后她问麦当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麦当当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个需要学生证才能进去。”

　　马兰明显失望了下。麦当当就又问：“真的很想进去？”

　　马兰点头。

　　“好吧。也不是没办法。”说着麦当当把手插在裤兜里率先向弧形道路的一条走去，“不过在那之前，我先带你把校园转一圈。我们沿着这个圆走回来时，就带你进去。”

　　马兰追上去，好奇道：“那时就能进去了吗？怎么进？”

　　“这是个秘密，先让我暂且保密吧。”

　　“保密呀？”马兰不过瘾地嘟囔了一声。“那麦当当，你大学主要是学习什么呢？”

　　麦当当一边回忆，一边若有所悟：“学习如何做梦。”

　　“做梦？”

　　“是的，做梦，在我看来，文字家的生活，大部分时间是在做梦。”

　　麦当当的表情告诉马兰这是个令人神往的事情。

　　她接口道：“那一定是美好的梦。”

　　却诧异地看见麦当当摇了下头。麦当当轻皱着眉头思考着，说道。

　　“其实，有梦就是美好的，即使是噩梦。”

　　“我明白了，恐怖小说家虽然做的是噩梦，但是做梦本身就是美好的事情？”

　　麦当当点头称许：“你已经说出了事实的全部。”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又重新想起了自己放在抽屉最底层的小说稿，心里想着，“还有只做了一半的梦。”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走完了这个圆。图书馆的背影近在眼前。麦当当突然停下脚步，侧头对马兰说：“你先去图书馆入口处等我吧。”

　　“你怎么……”

　　“我一会儿就来。”

　　马兰不解，却看着麦当当转身离开了。只好耸耸肩，先去了图书馆。在门口，没等多久，就看见麦当当小跑着往这个方向来了。这时，夕阳正是烧红了半边天的时候。他仿佛是镀着金辉脚踩祥云，气宇轩昂的神只。

　　快到近前，马兰几乎看见了他眼里自己的倒影。就见麦当当变戏法地从兜里掏出了两张学生卡，一脸得意地晃了晃。

　　“你是怎么弄到的？”马兰惊喜地伸手就要拿。麦当当却转身躲开了。他一边往门口内走，一边回头，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你猜？”

　　那一天后来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从夕阳的余晖快要冥灭最后一丝光线，到整个天空被浓墨重重地涂黑。似乎只是一眨眼。然而马兰却把那天的分分毫毫，连同麦当当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