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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陪你一起老(2)

  我微微垂下眼睫,“其实,你心里明白,正因为我爸爸没有回应她的爱,所以她选择了死来解脱,爱有时候比死更冷。”

  “碧玺,这些年我一直在自责,觉得当时如果自己能拉她一把,也许她就不会死,因为这个心理作祟,我恨自己的同时,也无形中迁怒了你父亲,还有你。”他凝视着我,继续说下去,“但感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也没有对与错,爱了就是爱了,无论你父亲对恩婕的关爱是出自师生之情或是男女之爱,恩婕总是爱你父亲的,最后葬身在这场爱恋里,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我们不是当事人,无法体会其中的苦。”

  “你说得对,我们不是当事人,无法知道当年的事实真相,即使我们知道了,也无法真正体会当事人的心情,事非经过不知难,知不知道已经没有意义,我深爱我的父亲,他在我心里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我不用刻意去向别人证明他的为人,如果我真那么做,那才是对他真正的侮辱。我也不需要向你证实什么,因为永远不可能改变蒋恩婕为我爸爸自杀的事实。”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之所以一直隐瞒,是真怕你知道后会钻牛角尖。”他缓缓笑起来,眉眼全都舒展开,经历了多番变故,他看我的目光依然带着一丝宠溺。

  我贪婪地看着他,想起灰茫茫的未来,心底的哀伤漫了上来。

  他陪我上楼拿样册,我带过来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找了出来。他本来要帮我带下去给她,我想了想叫住他,跟他一起下楼。

  他去停车场取车,我站在花圃旁边等他。

  忽然有人从身后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女人正盯着我,目光透着一股阴郁的狠色。

  我心里打了个突,脱口而出:“你是蒋恩爱的妈妈?”

  “你就是何长清的女儿?”她幽幽地说,脸色阴沉,“你爸爸害死了我女儿,你又抢走诺言,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另一个女儿啊?”

  我看她情绪很不稳定,不禁有点慌,侧头看见周诺言的车子远远地开过来,赶紧快步走过去。不料她妈妈忽然伸手扯住我的头发,把我往旁边的台阶上拽。台阶下就是滑坡,我既怕自己掉下去,也怕她一把年纪摔出什么毛病来,赶紧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再用力,一心想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她却像疯了一样摆出要跟我同归于尽的架势,不,她已经疯了,纠缠中我看到她的嘴角边挂着诡异的笑纹。

  周诺言从车里奔过来,很快分开我们,把我拉到身后,自己则站在中间挡着。

  我心有余悸地看着他,不等他问,主动说:“我没事,你……”

  一道白光在眼前晃了一下,我还没反应过来,光芒消失了。周诺言后退了一步,用身体护住了我,同时也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他们的动作,甚至看不到那个疯女人,一阵冷风吹过来,鼻尖弥漫着血的味道。

  是……谁受了伤么?

  那两人像是静止了一般,我瞬间回过神来,刚才,刚才那道白光是利器发出的!我心里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惴惴不安地上前查看,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她手里赫然握着一把匕首,锋利的刀身完全没入了周诺言的身体!

  她的眼神渐渐由呆滞变得惊恐万状,我心知不妙,试图抓住她的手,但终究迟了一步,她已将刀猛地拔起,殷红的鲜血汹涌地从伤口里涌出来,溅了她一身。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满手血污,突然浑身巨震,接着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我的心冷得就快结成冰,不由自主地打着寒战,却紧紧搂住周诺言软倒的身体,我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手机,艰难地按着急救号码的同时,用抖得不成调的声音说:“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诺言你挺住,我送你去医院……”

  他像是强忍着极大的痛楚,虚弱地勾了勾唇角,“想不到会这样,你别怕……”

  远水救不了近火,慌乱中我想起外面的何琥珀,打她手机求救:“快,把车开进来!诺言受伤了,送他去医院——”

  血一直在流,那大片大片的血红触目惊心,我把手捂在他的伤口上,温热的血在手心下涌动,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里不断呛出血,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直地看着我,艰难地将掌心搭在我湿冷的手背上。

  我低下头,不停地亲吻他,试图给他一点温暖。

  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刻钟前他还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转眼他就倒在我怀里气息奄奄。

  何琥珀把车开过来,小区的保安也赶到,两人手忙脚乱地帮我把周诺言抬到后车座上。一路上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怀里的人,生怕一眨眼就会错失什么。情况很不妙,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张脆弱的薄纸,倦意渐浓,眼睛慢慢阖上,最后一丝光亮被长睫掩盖,如果不是嘴角那团血污和过份惨白的脸,他现在平静得就像睡着了一般。

  我害怕极了,俯在他耳边不住地喊他的名字,“诺言,不要睡,千万不要睡!保持清醒!你醒过来!你看着我……”

  何琥珀从后视镜里看我,断断续续地跟我说话,声音也如秋日里的落叶在风中簌簌发抖。

  把周诺言送进急救室,我的精神跟体力也撑到了极限,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我的腿再也站不住,整个人轰然倒在了地上。何琥珀过来扶我,想把我拖起来,我身上没有半点力气,脑子几乎快要转不动了,只是固执地盯着手术室门口那盏亮着的灯。

  “碧玺,碧玺,”何琥珀惊慌失措地看着我的下身,“你、你流了很多血……”

  我流了很多血?我茫然地低头,衣服上大片血污映入眼帘,那是诺言的血,全是。

  “碧玺,你觉得怎么样?你坚持住,我去叫医生来——”她跑得太匆忙,差点撞到墙壁上。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慌张,我什么事都没有,有事的是诺言,他用身体护住了我。

  她去叫医生做什么?诺言不是已经进了手术室么?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一股尖锐得像要贯穿身体的疼痛袭击了我,我意识到疼痛的来源,还来不及感受什么就失去了知觉。

  我和诺言的孩子到底没能保住。

  躺在手术台上,等待麻醉师打针,我当时就迷迷糊糊在想,这个孩子跟我们真是没有缘分,稀里糊涂有了它,又赶上这么多事发生,可是,我是真心想要他的,当初体检,程医生就提醒过我,像我这种低血糖外加贫血的人,怀孕过程会相当辛苦,可即使那样,我也没想过不要他,他是属于我和诺言两个人的,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可我留不住它。

  好像做了无数个梦,睁开眼睛的那一霎那,梦中的影像全都变得模糊,只剩下充满恐惧的心在砰砰直跳。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何琥珀那张惨淡的脸立时映入眼帘,隔了一夜,没有卸妆,她精致的妆容变得黯淡。

  “你醒了?”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我,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喜悦。

  我点了点头,想动,但全身乏力,像散了架一般。

  郭奕匆匆进来,他本来想对琥珀说什么,但侧目看到我醒了,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慢慢想起昏迷前发生的所有事,急急地撑起身,“郭奕,诺言、诺言他……”

  何琥珀按住我,“他在昏迷,还没醒,你刚做过刮宫手术,给我安心待着,别乱动。”

  “我去看看他。”我坚持,把目光投向她身后的郭奕,“让我见他!”

  郭奕和何琥珀互递了个眼色,何琥珀侧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清楚地看见郭奕面露难色。恐惧又开始排山倒海袭来,我不再征询他们的意见,推开何琥珀的手,掀开被子就要自行下床。

  何琥珀还想阻拦,郭奕用眼神制止了她,对我说:“我抱你过去吧,他的病房离这有点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谢谢你。”

  我确实没办法走路,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两条腿一接触地面就不由自主地打颤。

  何琥珀拿起一件外套罩在我身上,我回头,近距离对上她那张脸,不由微微一怔,“琥珀,你哭过了?”

  她板着脸回应:“谁哭了?熬夜熬出来的。”

  可是,她的眼睛明显红肿。

  诺言还在重症病房,郭奕跟专门看护他的护士交代了几句,她冲我点了点头,低声说:“别太久,看看就出来吧。”然后转身出去了。

  郭奕扶我在椅子上坐下,“我在外面等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我顾不上回应,目不转睛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何琥珀叹了口气,跟郭奕出去了。

  病房很安静,静得可以清楚听见旁边仪器和输液的轻响。我哆嗦着伸出手,在碰触他的手那一刻,眼泪哗地涌了出来。他的脸苍白得如一张薄纸,手指冰凉,但有一丝温度隐隐从深处透出来。

  他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我把他的手捂在自己掌心里,就像以前他紧攥我的手那样,可惜我自己都手足冰冷,但是没关系,我知道他感受得到。

  “诺言,你不要睡太久,你还没带我去那个神秘的地方,”我笑嘻嘻地拖他的手,抹掉脸上的泪,“你说要我给你补过生日的,只要你醒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诺言,孩子没了,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人家说无论是做夫妻,还是做母子,都是上辈子积下的缘分,可能我们跟那个孩子没缘分……”

  “诺言,不要离开我,你知道我又迷糊又任何,也不会照顾自己,以前有你看着我都三天两头闯祸,你要是敢不快点醒过来,我就天天去闯祸,到时候看你怎么收拾烂摊子……”我一边打着寒颤,一边威胁他。

  “诺言,你不是说,要我永远都不用体会痛不欲生的滋味么?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我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脑子里不断涌现这些年来他为我做的点点滴滴——他带我回自己的家,让我叫他诺言。我第一次来例假,穿着白色的校服,战战兢兢躲在浴室里不知所措,他去买了卫生巾给我,隔天我的书桌上放着一本少女保健指南。我爱上了他,他毫不留情地拒绝。我考上大学,他逼我签同居协议,我不答应,他就赶我走。他供我上最好的大学,从不干涉我选的专业,默默地往我银行户头里打款,但是绝口不提。我拿不到学位证书,他忍着胃痛跑去找我,为我平息风波……

  他还是一动不动,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我颤巍巍将手放在他的心口上,越想越害怕,干脆俯身趴着倾听那里的跳动。

  天色暗下来,护士遣我离开。

  我不肯走,诺言还没醒,我要陪在他身边。眼巴巴望着郭奕,指望他再发挥一下特权,谁知他过来拉我的手,说:“我送你回房,你也需要休息。”

  “不,我很好,我要在这里看着他。”

  “诺言有护士照顾,我也会守着他,一有什么情况我马上第一时间通知你。”

  我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谁也别想让我走。

  郭奕回头看了看何琥珀,似乎在寻求支援。

  何琥珀倒是懂我,叹了口气,说:“算了,让她在这里待着吧,不亲自看着她是不会安心的。”

  “可是她的身体……”郭奕还在犹豫。

  我急忙保证:“我很好,真的!”

  “好吧,可是你要答应我,只要有一丁点不舒服就不要逞强,立刻回自己病房去。”虽然选择妥协,但他的目光仍充满忧虑。

  “我答应你。”我生怕他反悔,努力冲他笑了笑,表示自己真的没事。

  何琥珀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她漂亮的大眼睛此刻布满血丝。

  “琥珀,你回去吧,这次谢谢你。”长这么大,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衷心感激她。如果不是她在我身边,可能我很难撑到诺言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当时孩子早就有流产的先兆,我心系诺言的安危,全然忽视了自己身上疼痛的来源。

  她不置一词,淡淡扫了我一眼,转身走掉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忽然有些感触。这些年来,无论我们对待彼此多少淡薄,甚至不闻不问,但内心深处其实一直给对方留有一席之地。平时尽可能地避免见面,因为心知针尖对麦芒,最后总要闹到不欢而散,可是即使这样,我跟她心里都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我们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

  固执地守在诺言的病床边上,护士特别怜悯地看着我,说:“周太太,你这样不行的,自己身体还没恢复呢,小产可不是小事情,养不好以后要落下病根的。”

  “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我握着诺言依然冰凉的手,不过随口问问,我知道她不能给我答案,连医生都给不了,她又如何能给?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我抬头冲她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我为他做的实在太少,只希望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

  护士无言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出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映照进病床。

  我睁开酸涩发干的双眼,发现置身在自己的病房,昨晚到底没能撑下去。

  外面天气晴朗,草坪上停着几只雪白的鸽子,迎着晨曦扑腾翅膀。

  慢慢摸索到诺言的病房,他还在沉睡,除了面色苍白了些,完全不像经历一番生死。我静静地陪着他,直到蒋恩爱出现在我面前。

  她没有穿医生的制服,头发直直披在肩上。

  我不想在病房里跟她讨论什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说。

  时间还早,走廊上的人不多,我扶着墙壁走走停停,片刻全身毛孔仿佛蒸腾出一层冷汗。她上前扶我,被我冷着脸一把推开。她不说什么,不再做这些无谓的事,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你妈妈怎么样了?”坐在草坪的长椅上,我抬眼盯着她。

  蒋恩爱的精神不太好,眼眶下有两团淡淡的乌青色。她迟疑了片刻,说:“我送她去精神病院了,碧玺,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没有想过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事实是你妈妈刺伤了诺言,他现在还在昏迷。你妈想杀我,成全你跟诺言在一起,如果不是你在她面前说过什么,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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