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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此情可待(3)

  修聿举步走近前来,望了望两人种下的桂树,朝无忧道:“种了花要浇水,无忧去提水来。”

  无忧闻言提着小木桶便跑开了,烟落站起身来,“有事?”

  一向英明神武的大夏皇帝突然间有点紧张了,认真说道:“我想跟你商量下成亲的事。”

  烟落闻言愣愣,而后望向无忧走开的方向,漫不经心道:“交给祁月办不就行了…”

  修聿一时没反过来,怔愣了半晌,试探着问道:“你是…答应了?”

  “我…”她话还未完,无忧便提着水跑了回来:“娘,水来了。”

  于是某女人又将他晾在一边,跟着无忧凑在一起给树浇水,修聿气结无语地站在一旁,“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她扭头望了他一眼,又埋头继续,“你说吧,我听着。”

  修聿深深吸了口气,朝无忧道:“无忧,今天你还没去留香斋呢,今天可以吃桂花糖了。”

  桂花糖?!

  无忧顿时眼睛一亮,生怕父亲再反悔,扔下水桶,撒丫子就往园外跑。

  “无忧不是不能吃糖吗?”烟落拧着眉望向他问道。

  修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偶尔吃一回,没什么大碍。”说话间舀水出来,让她就着洗手,很体贴地将自己随身的巾帕取出给将她手上的水渍擦净,望着那修长的手,想着那指环戴到她手上一定很漂亮。

  她微微拧眉瞅着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把咱们的婚事订下来。”他一脸认真地望着她说道。

  “现在漠南初定,有很多事没安定下来,而且西楚还有那么多兵力驻扎在漠南,反正我们还年轻,等以后…”烟落望了望他,说道。

  修聿顿时面色黑沉沉的,咬牙道:“我不年轻了。”当年在燕京,他是心急之下逼了她,所以这两年来他也给她足够的时间来接受这一切,可是为免夜长梦多,这婚事一定要定下来。

  烟落挑眉望着眼前的男人,有些好笑:“你也没老啊!急什么?”

  “燕绮凰,你不要太过份啊!”某个大夏皇帝开始恼火了,这女人给她点颜色,她还真开起染坊了。

  烟落瞅着那有些孩子气的男人,不由失笑。

  修聿望着她含笑的眸子面色渐渐柔和下来,探手握住她的手,说道:“这些年,发生太多事,我们一直分离无常,你一个人在外,放再多人在你身边我也不放心,我怕再有危险逼近,我却不能及时救你。”两次燕京之乱,像恶梦一样萦绕在他心头,那个从高高刑台掉下来的她一次次让他从恶梦中惊醒。

  烟落轻然浅笑,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们成亲吧!”

  修聿没想到她这么爽快便应下了,一时间有些发愣,而后唇角缓缓绽开笑意,将指环套在她手上,“这是萧清越请人做的,说这叫戒指,是夫妻订婚用的,这一只是你的。”

  烟落伸手端详了半晌,傻傻地一笑,打量了一眼对面显然精心打扮的男人,取出另一枚指环套在他的指间,“姐姐没有告诉你,拿着它求婚该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修聿俊眉一扬。

  烟落无奈摇头失笑,缓缓说道:“要拿着戒指对人问,你愿意嫁我为妻吗?若是对方应下了,才能把戒指戴上去”无奈望了他一眼“哪有你这样不讲道理就往人手上套的?”

  修聿顿时面色一窘,好像是说过,心急之下全忘了。

  中原有风俗,但凡是要成婚的男女都会求取莲云同心寺的同心锁,保佑夫妻和顺,一生不离。趁着交春,修聿也带着她与无忧去往莲云山。

  烟落低眉瞅着靠在自己身上昏昏欲睡的孩子,目光慈爱而温柔。修聿拿起边上的披风盖在无忧身上,望着孩子纯真的睡颜,恍然看到了故人的影子,微微叹息道:“听说西楚又纳了新妃,但愿…他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这六年来,无忧与他相依为命,不是父子却胜过世间诸多父子。

  烟落闻言微微抿了抿唇,低垂的眼睑敛去了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之色,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但愿真的如此。”

  修聿唇角微微勾起,轻轻握住她的手,低语言道:“我也想快点有我们的孩子,是儿子就我就教她骑马谢箭,女儿你就教她琴棋书画,刺绣女红…”

  “你想得太好了,我既不会抚琴,也不会作画,更不会绣花。”烟落直言说道。

  “你…”修聿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哼道:“总之不能再让她像你跟萧清越一样,满世界跑。”

  “祁月说你两位师傅也在漠北,你怎么没说过?”烟落漫不经心问道。

  修聿想到两个人,不由皱了皱眉:“最近说是闭关,过几日怕就来中州了,两个老小孩而已。”想着那两老顽童,便不禁头疼不已。

  两人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祁连道:“皇上,领主,到山下了。”

  山花烂漫,绿树成荫,林间时不时传来鸟鸣声,轻灵悦耳。无忧欢快地顺着山路跑在最前面,不时回头催促后面缓步而行的两人。

  莲云山上有一座长桥,人称姻缘桥,桥上的挂满了各色的彩带,每条彩带都是前来求姻缘的情侣许下的愿望,传说真心相爱的情侣手牵着手从这座桥上走三个来回,他们就可以订下三生的约定。

  山风微寒,一身墨色锦袍的男子立于长桥之上,低垂着眸子望着风中飘舞的一条红色丝带,写在丝带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隐约可见一行笔迹,娟秀中透着几分苍劲,显然是一男一女握笔同书的。

  无忧蹦蹦跳跳地跑上桥,望着站在桥上的男子皱了皱眉:“你也跟爹爹和娘亲一样来求同心锁吗?”

  男子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低眉望向站在自己边上的俊秀孩童,稚气的眉眼竟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

  如果他的孩子还在话,也该有这么大了吧!

  楚策敛目微微叹息,望向那风中飘舞的丝带,姻缘桥,同心锁,真的可以定下三生之约吗?

  无忧扬着脸望着他,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条舞的丝带,凑过脸袋过去瞧了好久,小脸扬起灿烂的笑容,自豪的说道:“这两个字我认识哦!这个字念洛,这个字念烟,好像我娘亲的名字!”

  楚策闻言身形一滞,转身离开了长桥,无忧却不依不挠地跟在他屁股后面:“你怎么是一个人来的?我爹和我娘就是一起来的。”

  楚策越走越快,无忧小跑了一段却也没有跟上他,皱了皱小脸:“怪人叔叔!”转头又跑过了长桥,看到山路上走来的一男一女,小家伙跑过来拉着她便上桥:“娘亲,我刚才在桥上看到你的名字了,我带你去看。”

  还未踏上桥,修聿一把拉住她,道:“这桥要两个人手牵手一起过,不然不吉利。”

  无忧跑在前面,找到那条丝带,朝他们招手:“娘亲,娘亲,快来看,在这里!”

  修聿牵着她缓步走了过去,笑语道:“你写个信都满是错字,别是认错了吧!”

  无忧指着那风中飘舞的丝带,道:“娘亲,你看,真的像你的名字,这个字念洛,这个字念烟,我说得没错吧!”

  烟落呼吸一滞,手缓缓冰凉了下去,那是与楚策大婚前在这里绑上的,过了许多年,没想到还在这座桥上。

  修聿感觉到她略微的异样,侧头望她,问道:“怎么了?”

  她敛去眼底翻腾的思绪,扬眸淡然一笑道:“没事,山上有点冷。”

  修聿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望向那条丝带上已经字迹有些模糊的名字,上面隐约可以看到写着永结同心,百年好合的字,眼底一掠而过的叹息,深深吸了口气道:“这里风凉,走吧!”

  山风骤狂,那素在桥上的丝带经过岁月狂风的吹拂,那打着的结缓缓松了开来,丝带随风而舞,卷向了渺远的天际…

  他们进了庙里,无忧一个人在林间追着鸟儿跑了一段,听到头顶有鸟叫的声音,仰着头才看到树上的鸟窝,小眼倏地一亮,便从不远处搬了几块石头叠起,踏着爬上树,一步一步朝着高处的鸟巢爬去,抱着树干逗着窝里的雏鸟玩,过了好一会想起要去找爹娘了,才发现自己上来容易,要下树,不知从何下脚,抱树干朝远方望了望,看到不远处正从山路上走过的黑衣男子,但出声唤道:“怪叔叔!”

  楚策闻声望去,方才在桥上偶遇的孩童此刻正爬在树上冲着他招手,他拧了拧眉举步离开,走了两步又折了回去,望着树上一脸稚气的孩童道:“你说什么?”

  “怪叔叔啊!”无忧眨了眨眼重复说道,谁让他又不说话又不理人,还是他的爹爹比较好。

  楚策也不气,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便欲离开,无忧立刻叫出声来:“你别走,别走,帮我下来啊!”一会爹爹知道他爬树了,又要生气罚他了。

  “自己下来。”

  “我…下不来。”无忧苦着小脸望向他求救。

  “有本事爬上去,就自己下来。”楚策丝毫没有出手帮忙的样子,瞅着孩子窘迫的样子,薄唇不由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

  “你…自己下就自己下。”无忧哼了一声,抱着树干往下滑。

  呲啦一声,无忧的裤子被树枝挂破,只觉屁股后一阵凉嗖嗖的,抱着树差点没有哭爹喊娘,伸手朝后面摸了摸,另一只手一个不稳,便直直朝着树下掉去。

  楚策眉头微微皱了皱,纵身跃上树把无忧一把接住,才免于让他撞上横生的枝桠,冷声斥道:“你爹娘没有教你,不能爬那么高的地方吗?”

  无忧吐了吐舌头,要让爹爹知道了还不揍他才怪!

  楚策抱着他下了树,放下地,无忧一脸欣喜地瞧着他,道:“你也会轻功吗,不过还是没有我爹爹厉害!”

  “你爹那么厉害怎么你爬个树都不敢下来?”楚策低头瞅了他一眼,淡声道。

  “爹爹说无忧要一生平安不忧,所以不可以学人打架的。”无忧一脸郑重地说起父亲的教诲,而后扭头看了看屁股后面被挂破的裤子小脸揪成一团道:“惨了,一会爹爹肯定知道我又爬树了,一定会打我屁股!”

  楚策闻言嘴角抽搐:“我送你去见你爹,看看他敢不敢打你?”不知为何,竟对这孩子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只是想到那早夭的亲生骨肉心中不由一阵涩涩的痛。

  无忧一听,闷闷地扯了扯衣服,哼道:“我爹爹又不怕你,你去了也没用?”

  楚策不由有些好奇他那个天地不怕地不怕的爹,剑眉微挑:“那你爹怕什么?”

  “我爹最怕我娘,我娘一不高兴,爹爹就什么都会答应了!”无忧一手捂着屁股后面挂破的裤子,一边小跑着跟在楚策边上。

  “无忧!无忧!…”烟落和修聿两人四周找不到儿子,便分头找了开来。

  无忧听到声音,眼睛一亮,朝着边上的人道:“是我娘来了,你救了我,她一定会谢谢你的,我娘人可好了…”

  他正说着,烟落已经听到响动快步走了过去,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人,目光落在无忧边上玄衣墨发的男子身上,顿时觉得一股无边的寒意袭来…

  “娘亲,我在这里!”无忧朝着不远处的女子招了招手。

  楚策顺着他望的方向望过去,一身水蓝绢裳的的女子迎风而立,蓦然忆起几年前她抱着重病的孩子截下他马车的事,难怪觉得那孩子眼熟,如此一来,这孩子便是修聿的儿子,大夏的太子。

  无忧扬着小脸,道:“那就是我娘哦!”

  楚策薄唇微抿,默然不语,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领主,倒是悠闲的很?”漠南战事初定,她就迫不及待的离开漠北赶去中州,其中所为何事,他如何不知?

  修聿远远看到她站在那半晌未动,快步赶了过来,望了望对面的两人,道:“无忧,过来!”

  无忧小跑着躲在烟落身边,修聿眉梢微挑,看到他被挂破的裤子颇有些哭笑不得,轻斥道:“你又爬树了?”

  “我…”无忧可怜巴巴地扯着她的衣袖“娘亲!”

  烟落低头望了望无忧身后,朝修聿道:“衣服都在山下,我去庙里借针线先帮她补上。”这里的气氛太过压抑,她不想多留。

  看到无忧站在楚策边上那一刻,她无比恐惧着自己所担心的事,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她怕终有一天,他还是会知道她还活着,无忧也还活着…

  修聿点了点头,道:“去吧!”

  无忧转头朝着数步之外的的楚策,挥了挥手道:“怪叔叔,谢谢你!”

  修聿淡淡望着对面的人,平静说道:“朕与领主过些日子便行大婚之礼,楚帝若是得空,可来中州。”

  楚策眸底刹那间如疾风过浪,又瞬间掩饰得毫无踪迹,然而这细微的变化却被对面的人尽收眼底,修聿微微皱了皱眉,他们之间果真不是那么简单,这之间到底藏了什么事?

  “是吗?”楚策面色无波,淡声道“朕该恭喜夏皇了。”

  两人一道回了庙里,烟落牵着无忧出来道:“天不早了,下山吧,山里风寒,无忧穿得少,一会受了风寒。”

  修聿闻言微怔,他们这才刚上山,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呢?

  “数日不见,领主就与朕素不相识了吗?”楚策冷冷望着对面的人沉声道。

  “漠南战事已定,本主与楚帝各有所得,也再无瓜葛。”烟落面目冷然。

  楚策定定地望着她,一双黑眸波光明灭,深沉似海:“领主有这个闲心游山玩水,不如多注意点东齐的动静,别以为现在关外就真的平静下来了。”

  烟落闻言微怔,神色一如往昔的冷漠淡然:“不劳楚帝费心,本主自会处理。”

  修聿不动声色拉住她的手,示意她放心:“多谢楚帝提醒,只要有我大夏一日,就有漠北和漠南一日。”

  “看来,是朕多事了。”楚策说罢与其擦身而过离去。

  烟落木然站在那里,直到背后的脚步声远去,低头望了望无忧,出声道:“我担心漠北生变,咱们早些回中州去吧。”

  修聿淡然一笑,探手牵住她的手道:“我已经让祁月派了人注意东齐的动静,萧清越也调了兵在边境候着,你安心做你的新娘子就好。”

  她抿了抿唇:“谢谢!”他总是如此,不动声色就会为她设想万全,想来离开前昼夜与萧清越祁月商议的便是漠北的事了。

  “光说有什么用?来点实际的。”修聿唇角勾起邪肆的笑意。

  她秀眉微一挑,左右望了望,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一触即离,修聿却不满这点谢意,一把扣住她的腰,随之加深这个吻,全然忘了边上还站了个无忧。

  无忧一愣,小手捂住脸,透过指缝瞄着两人,道:“无忧什么都没看到哦!”

  她狠狠一把拧在他腰际,两步退开,瞧着一旁无忧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夕阳西下,山中的空气那么清澈透明,微风轻轻吹过,带起片片落花,无忧顺着山路跑在最前,转身远远望着山路上缓步而行的两道身形,那是他的娘亲和他的爹爹,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娘亲,好幸福!

  修聿牵着她的手,手指微微摩挲着她已经渐渐柔软的手,喃喃赞叹:“你的手,现在越来越像女人的手了。”

  烟落闻言侧头拧眉瞪她,哼道:“你说什么?”

  修聿眉梢微扬,道:“刚回来的时候,瞧瞧你那手,肿得跟猪蹄没什么两样,怎么会像个女人的手?”某人完全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人家哪个女子不是对自己多加爱护,她倒好全然不顾。

  烟落恼怒,一把抽回手,修聿笑着握紧,瞧着她小女儿的任性之态不由心情大好:“怎么了,这就生气了?”

  她扭头望向一边,懒得甩他。

  修聿低低一笑,拉着她的手一紧,笑意如风:“放心,猪蹄也好,还是我的。”他认定的只是她,无关她美与丑,无关她过去未来,只是她而已。

  烟落顿时恼火,抬腿就踹,修聿笑着闪身避过,一把将她抱起,大叫着追着前面的无忧跑,欢快的笑声洒落在林间。

  夜色沉沉,她刚将无忧安顿着睡下,正准备就寝,修聿便闯了进来,瞅了眼内室:“无忧睡了吗?”

  “嗯。”她点了点头。

  修聿取出从庙里带出来祈愿的丝带,将她按在书桌边的椅子上:“快写吧。”

  “写什么?”

  他急切地将笔塞到她的手中:“当然是心愿啊!”

  她一时怔然,半晌也未下笔,她这一生的越是她希望的总会破灭,越是她害怕的却总会来到,修聿见她发愣,探手握住她的手在锦帛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心中祈愿:愿得一心人,此生不相离。

  她只觉心中涌出无尽的酸涩,又混杂着无尽的喜悦。

  夜色深沉,修聿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她沿着山路去了姻缘桥,“要诚心许过愿,才能走。”

  “嗯。”烟落淡声回道。

  两人闭目沉思片刻,修聿侧头问:“你许了什么愿。”

  “这里太冷了,愿能早点下山。”烟落拉了拉皮裘漫不经心地回道。

  修聿顿时眉眼一沉,道:“你给我认真一点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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