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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各司其职 (2)

  立冬举瓶喝了一口,无精打采。真是,一分钱愁死七尺汉。谁都知道,在这座城市里,单枪匹马地过生活一定没有成双成对来得舒服,这不仅是个情感心理学上的问题,还是个经济学方面的问题,笨想都知道,两个人拼起来过生活,基础资本增高,生活也就有了更好一些的可能。两个人负担房租,总比一个人负担要来得轻松,以此类推,两个人共同买车,两个人共同买房,都要比一个人更加容易。可是,处在“家庭经济联合体”中,个人的财务自由度也会降低。因为那黄的存折红的卡上,不光是你个人的钱,还是两个人的未来!立冬为“偷拿”了他和夏夏的未来而发愁。

  “实在不行,我先借给你点儿?”志刚一向仗义。

  “你不刚赔了钱吗?你哪有那么多?”立冬心里一阵暖意,他为志刚敢张口说这句话感到欣慰。这个朋友没白交。跟朋友谈钱,也是这座都市社交生活的大忌。

  “我手里是没有多少了,千里应该有一点。”志刚实话实说,这是他的风格。

  “别介,哥们儿心领了,不提这个了,吃菜。”立冬吆喝道。难得痛快,哥俩一阵胡吃海喝,菜一直加,酒也一直加。麻的辣的香的酥的,伴着牛栏山二锅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咕噜咕噜滚进肚子。直到立冬的领导打电话来,一道天书下凡,立冬必须赶回去加班,这场饭局才戛然而止。两人半醉半醒地告了别,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自散去。志刚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家。开门的是绣花。

  “哎哟,我的天!这怎么了,怎么喝成这样了?”她一只手推着门,一只手扶住志刚,嘴上还喊:“千里,你快来!马千里!人哪……哎哟不行不行了,你别吐啊……”千里舍下计算机,飞也似的从里屋冲出来,只见她妈的睡衣上已经像开了杂酱铺子,黄的黑的,腥的臭的,炸了锅了。“啊!作孽!”绣花挣扎着把志刚挪给千里扶着,自己一面逃,一面喊:“这衣服可不便宜啊,才穿没几天,老天,真作孽作死了,马千里你自己看看你家男人什么样子!作孽!”

  人醉着,多说无益,志刚身大肉沉,家里除了一个老娘又没人搭把手,马千里只好费力把志刚拖进屋。志刚喏喏地说:“我要睡,困。”千里还没来得及说不能睡。他就往客厅地上一躺,失去知觉一样,哪管身上臭味冲天。

  千里一件一件地剥了志刚的衣服,又拿热毛巾帮他擦干净。绣花从洗手间出来,喝道:“你别管他,就他妈会灌猫尿,其他一点本事没有,钱没见拿回来多少!”

  马千里一听她妈这么拼命挤兑自己老公,尽管她一向气量大,也实在包不住火了,扭头皱眉道:“妈,你差不多行了啊,志刚现在不省人事,你说这么多有的没的有用吗?具体什么情况咱也不知道,男人在外面应酬,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吗?有什么不是,等他醒了你慢慢训,不迟!”

  绣花火冒三丈,骂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是你男人比你老娘有分量,你要赶你老娘走,就直说!别他妈拐弯抹角给小鞋穿。”

  千里被激得起了斗志,冷然说道:“谁给谁小鞋穿,妈你别说这个话,谁也没说赶谁走,你自个儿多担待着点就成。”

  绣花气得两眼直翻,两个鼻孔只有一个能出气,她一屁股坐在大饭桌旁边的椅子上,刚想接着说,又被千里堵了话头:“妈,我知道你一来就这看不惯那看不惯,但是我们有我们的生活方式,这是北京,不是咱们老家,方方面面,就是需要调整,需要适应……”

  绣花跳起来叫道:“哦,你男人喝醉了酒,吐了我一身,我刚说两句,就扯到适应不适应了?!马千里我告诉你,别以为你读了几天书就跟老娘弄这些文的,老娘不吃这一套!”说完,绣花抓起钥匙、手机就冲出了房间的门。

  马千里也不去拦,她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擦抹着志刚的身体,客厅里,黄黄的灯光从顶上洒下来,把千里照得像个圣女,正在抚慰受了伤的骑士。

  擦完志刚的身体,千里又找来毛巾被和毯子。毯子垫在地上,她帮志刚翻身,让他睡在毯子上。然后又给他盖上毛巾被。她就坐在他身旁,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他躺在草地上,仰面朝天,她坐在他身旁,静静的,什么话也不说。千里关了灯。客厅里的电视开着,画面跳动,光射出来,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像传奇故事里的人生。

  楼下忽然一阵警报器的响声。

  接着,有人敲门。千里去开门,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门口。

  “你们这有要急救的病人是吧?”千里惊愕得不知说什么好,她忙把人让进屋,又问:“不好意思,这里是有人醉酒,但没人打电话。”几个急救医生面面相觑。

  人缝中挤进来一个中老年妇女,道:“我打的,拉走吧,就地上那个,酒精中毒。”千里半惊愕半感激道:“妈,你……”绣花一本正经,道:“我什么我,救人要紧!”

  涂志刚就这么在医院住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深埋在那个沉沉的黑夜里。

  千里母女的吵架,也成了推进感情发展的新动力。吃完晚饭,千里一家人围坐着,立冬也在。

  立冬嬉皮笑脸地说:“阿姨,真是不好意思,是我的错,是我叫他去喝的,他真不酗酒!您罚我。”

  绣花本来就喜欢立冬这种活泛点的后生,外人面前,她常叹自己怎么就没福气找个立冬这样的女婿,更何况,立冬又长得帅,更得她意。

  绣花见立冬如此求饶,心里气早消了大半,朗朗说道:“小尹啊,按说你们家的事,我也管不着,我也算不上你哪门子的长辈,但我们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你也叫我一声阿姨,而且又跟我们家志刚有关,我就不能不说你一句了啊,这个酒,不是好东西,除非你要去应酬,那没办法,得喝,平时自己开开心,哪能这么猛喝,你年纪轻不知道厉害,喝多了,等老了浑身都是病。”

  “阿姨说得太对了,我们也是一时没把握好尺度。”

  千里插话道:“你不知道志刚肝不好啊,还让他喝。”

  立冬疑惑:“刚子你肝不好?怎么没听你说过。”

  志刚矢口否认道:“没有的事,她净瞎说。”

  “甭管肝好不好,都不能喝。”绣花下结论道,又问,“那为什么喝?都说说。”

  志刚闷头不说话。立冬不自然地笑笑,他怕志刚说漏嘴透露出自己拿夏夏钱的事,赶紧胡乱搪塞说:“嗨,还不是在单位郁闷!”

  千里截话道:“郁闷?谁不郁闷,现在上班,就是找郁闷,各种打击,各种排挤,没法儿不郁闷。”

  绣花道:“马千里我最烦听你这个话,什么叫打击、排挤?出来混世,不是说你读过几年书,认识几个字,搞过几年什么研究,就行的,这是个人世,你得研究人。”

  立冬大力拍手,道:“阿姨您说得太对了,一听就是老江湖。”

  志刚坐在旁边嘿嘿笑。

  千里道:“妈,你那些歪门邪道我真不爱听。”

  绣花道:“不爱听也得听,都是学问!立冬,你说,什么烦恼?”

  立冬瞥了一眼志刚,笑着说:“唉,工作上的事呗。”

  绣花道:“我猜也差不多。”

  立冬继续道:“唉,说起来不好意思,跟我一批进单位的有好几个人,现在,人家升职的升职,辞职的辞职,就我原地不动,弄得我都想停薪留职。”

  志刚知道立冬在说自己,顿时尴尬,面部表情僵硬。

  千里道:“正常,我这副教授不也一直没评上嘛。”

  绣花道:“要不怎么说,你们这些小孩呀,都太不懂事,这是人世,是人世就要讲人情,什么是人情?人情,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怎么有情谊?得接触。怎么接触?特别是跟自己的上级,那就是拍马屁、送礼。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了。我跟你说,你们这些读过书的,像千里,就是假清高,端架子,有什么用?你们那些酸酸臭臭的我不懂,我跟你说,当年我进我们村办的猪鬃厂,就是靠家里压箱底的三瓶茅台换来的。搁你们这儿,道理一样,千里我跟你说,别看你们学校那些知识分子整天装模作样的,数他们花样多,邪乎着呢!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们也是人啊,是人就得讲人情吧,你去送礼,准没错!别觉得自己是个人物,硬他妈装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没用!还是跟领导走得近点,管事。孩子们,我跟你们说啊,这马上不就要过年了吗?好机会,该买的买起来,该送的送起来,就像那歌里唱的,找点空闲,找点时间,拎点小礼,去领导家看看。”说着,绣花哼唱起来。

  千里抢白道:“妈,你这是违法的你知道吗?你这是行贿!”

  绣花摇头晃脑答道:“闺女,我的大闺女,要不怎么说我是妈,你是闺女呢?你甭拿法来蒙我,哦,拎点小礼物,走走亲戚朋友,算行贿吗?不算吧,同理,我拎点小礼物,去领导家坐坐,增进增进感情,怎么就叫行贿了呢?除非数额巨大,那才叫行贿!我这是小礼物!我看你是书读多了,脑袋糨糊了。可要拎拎清楚哦。”

  立冬站起来,走到桌子旁给绣花倒了杯水,笑嘻嘻地说:“阿姨,您喝水,这一大通教育,真让我们受益匪浅,您说您要是我妈,我得少走多少弯路啊,没准我现在都有房有车了。”

  绣花很受用,转而指着千里、志刚道:“听听,听听人家,多明白一孩子,我的苦心,你们总有一天会明白的。”说罢,绣花也累了,回屋休息。千里、志刚如获大赦一般,看电视的看电视,上网的上网。立冬也洗洗回屋,夏夏出差还没回来。

  隔天是个礼拜六。一大早,夏夏就打电话回来,俨然查寝。

  “醒了?”夏夏一副女王的口吻。

  “躺着呢。”立冬有气无力。

  “一个人躺着,还是两个人躺着?”

  “我的Miss(女士)夏,绝对绝对一个人,我敢吗,你眼线那么多,这还有一老太太当特务。”

  “呦,这老太太还没走哪!怎么着,打算弄一驻京办啊,一来惹了多少事了,还不走?”

  “这话说的,那是人家的妈,住人家屋,人家付房租,你管得着吗?”立冬口气有点不屑。

  “立冬你这什么态度,我跟你说要不是看你跟志刚是哥们儿,照以前这老太太住进来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给你面子,别蹬鼻子上脸啊!”

  “行行行,谢主隆恩。”立冬求饶。

  “好了,说正事儿啊,我有一姐们儿,认识炒股的幕后主使,一炒一个准,咱家存折里还有多少钱,你去看看。”

  立冬一听傻了,动了五万,一个大窟窿,夏夏一回来查账,肯定不对啊。完了完了,要东窗事发了,立冬心里小鼓直打,整个人僵在床上。

  夏夏在那头喊:“你快点行不行啊,我这漫游加长途呢。”

  情急之中,立冬决定先下手为强:“哪个姐们儿啊,就西单遇到那个吗?化得跟妖精似的。”

  “嘴上留点口德行不行,人帮我们赚钱哪,别废话,快点!”夏夏下最后通牒。

  立冬无法,只好去柜子里胡乱翻了一通,对着电话说瞎话:“差不多八九万吧。”

  “什么?不是有十万吗?”

  “哦对对,差不多,这存折好久没去补登了。”

  “好,先这样。周末你老实点儿。”夏夏说。

  立冬接个电话,出了一头汗,拿着存折,越想越不对,早饭没顾得上吃,就慌着给立春打了一通电话,坐着9字开头的车,下乡看姐姐、姐夫去了。

  他其实是想问问立春那笔钱的去向。可又不好意思,毕竟当时自己拍胸脯很男人地把钱借了,现在情势紧迫,又厚着脸皮去问钱的去向,太不地道了。可一时半会儿又实在没辙,他想跟姐姐商量一下,匀点儿,再从哥们儿那借点儿,把这个窟窿先堵上,其他的以后再说。

  从北京城区到郊区,真不近,坐公交,走走停停,越发显得遥远。立冬七荤八素地睡了一觉,直到抵达终点站,才被售票员叫醒。

  下了车,是个商贸街,立冬在超市买了一些水果,又打了一辆黑摩的,才到了姐姐家。

  小卖部开着,立春的公公婆婆坐在小窗口里的床上看电视。婆婆眼尖,忙不迭地穿起拖鞋下床招呼:“他大舅来了啊。”立冬一边打哈哈,一边把手里提着的香蕉苹果放到进门的半截柜上。

  “呦,你看,这大老远的,还带什么东西啊!这多累啊,这孩子,快坐,坐,你看这孩子,那么实在。”立春公公不说话,只是笑。婆婆一见,不乐意了,嗔道:“见人也不招呼,总这样,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又转头对立冬说:“立春在里屋,我去喊,你坐啊。”

  立冬忙说:“不麻烦不麻烦,我自己去喊。”

  立春婆婆满脸是笑道:“让他去喊。”说着就用手拨了老头子一下。老头子得了旨意,慢吞吞地下了床,朝后面走去。

  老太太接着说:“你看这家里的孩子,就知道疯玩,找都找不回来,早晨我就跟他说,今天你大舅来,别出去了,一转头全都忘了,又出去了,现在的孩子,皮得不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们两口子又死护着孩子,我就说现在电视上说什么尊重孩子,给孩子自由,都是屁话,老话说得好啊,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是没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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