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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甘拜下风 (1)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丈母娘对女婿,那是一物降一物。

  立冬发现,撒个谎对于富人来说,就好像放个屁那般轻松。

  可是,他却要为把这个谎言打造得精致点,累到臭死。原来,假扮一回王子,竟那么不容易。

  大年初二,6点。准时有人打电话来,立冬起床,洗澡,刮胡子,吃饭。

  7点,准时有一辆黑色保姆车来接。

  7点30分,抵达位于西直门的形象设计工作室,做头,化裸妆,选衣服,整体包装。

  9点30分,保姆车来接,路上开始了解雇主基本的家庭构成。

  10点40分,入贾氏宾馆封闭式培训,了解新加坡欧阳集团的方方面面,以及记背贾氏企业大小姐贾瑞秋的种种个人情况。

  晚上6点,保姆车准时来接,半小时后,抵达小哪吒会所——贾氏集团旗下的顶级聚会酒店。

  立冬穿着一身修身西装,穿着锃亮的皮鞋,有些紧张。

  雷军一马当先,替立冬打开车门。

  “欧阳少爷,请跟我来。”

  “我——”立冬刚要说话,雷军捂住了他的嘴,拉着他就往里走。

  进了玉螺间,雷军才松懈下来。“别弄错了,你现在是欧阳庆——新加坡欧阳集团的四公子,学像点儿,就几个小时,一顿饭工夫。喏,这是钱。”雷军拉了一下玉螺间的抽屉,两沓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好的雇主,先给钱后办事,不过你要是办不好,他们家这姐弟俩,也够你受的。”

  立冬强打精神,准备上场。

  多少年了,贾家一门子的聚会,一直定在大年初二。以前做小本生意的时候,也就是一家子凑在一起吃一顿涮羊肉,吃完了开一桌麻将,搓个昏天暗地,顺带聊聊未来一年的生意计划。后来,家里生意越做越大,起首的贾家三兄弟都娶了亲,又离了婚,生了孩子,到现在孩子又生了孩子,热热闹闹一大家子。只不过,有了钱,原来的涮羊肉演变成了会所,麻将变成了餐后酒,再到后来,“西学东渐”,贾家的年度聚会俨然成了一场家族内部争风头的展览会,聚会的外延,也年年扩大,各路精英名流,少不了在小哪吒碰碰面。谁也不肯锦衣夜行,当然,谁也不肯放过各种八卦别人丑事的机会。上流社会的毒辣与端庄,交汇出小哪吒会所的独特氛围。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小哪吒会所的门票,可以说是步入上流社会的通行证。这一年,小哪吒的大门,阴差阳错地向尹立冬打开了。

  尹立冬站在小哪吒大厅的门口,无数道光射过来,他忽然有些眩晕。

  所有人都站起来了,微笑,掌声雷动。

  立冬暗暗叫苦,四肢都有点开始不协调。可是,他还是得逼着自己朝前走。雷军告诉过他,进门一直朝前走就行了。

  立冬睁大眼睛,迅速地扫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圆拱的顶上镶着五彩的琉璃,欧洲的教堂似的,大厅周围一圈摆着红莲怒放灯,典型的云南民族风,脚下是暗花的酡红地毯,又是东欧风。十多盏巨大的挂坠吊灯,把整个大厅照得透亮。大厅中间是六张大圆桌,原木色,大是真大,但桌脚的雕花和桌沿的镂空雕花,又显得它足够轻灵。桌上的餐具清一色透明的,分不清是水晶质地还是玻璃质地,只觉得一个个玲珑得可爱。

  立冬微笑着,走了四五步,他的心慢慢从嗓子眼回到胸口了。

  就在这时,冷不丁跑出来一个礼服端然的女人,她利落地挽住立冬的手臂,微笑着,低声说:“跟我走,听我指示”,仿佛地下党,俨然《潜伏》,惊心动魄。

  立冬得令,心想,这差不多就是那个“雇主”了吧!一面想,一面跟着走。

  两人落座。

  主桌的一位胡须浓密的长者把双手往下一压,大家全部落座。他就是贾氏企业的创始人之一,整个家族的话事人贾天放。内心深处,他把自己当“教父”。

  “都是一家人,大家不用拘束,不过,今天有客人远道而来,我们都很高兴,孔老二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新朋友的加入和帮助,始终是我们这个大家族能够继续繁荣下去的重要原因,下面,有请这位朋友欧阳庆先生来为大家说几句。”

  立冬没料到忽然有主题发言,闻令,赶紧搜肠刮肚,可惜搜了半天,也只是搜出些大学学生会里学来的那套,又或者平日里给领导写的讲话稿,领导套路的那种放到今天商业味如此之浓的家庭聚会上,明摆着十分不恰当。这种不恰当,就好像用筷子吃西餐,总归不像!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立冬,好像一道道激光,瞬间令立冬无可遁形,千疮百孔。彼时彼刻,他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小哪吒的天罗地网。

  立冬急得额头密密地出了一层汗。他心想,完了完了,这钱看来要飞了。

  “爸爸,哪有刚来就这么为难人家的,都没说还要人家发言,人家都没准备好,你看看,把欧阳吓的,都出汗了。”贾瑞秋半开玩笑嗔道。

  话事人嘿然一笑,其他人也都跟着笑了。

  “当着众位长辈的面说几句,也是长辈们给你们面子,不要这么不大气。”

  贾瑞秋还要申辩。

  立冬一手轻轻挡开,站起来说:“今天能来到这里,坐到这个位子上,是我的荣幸,但使我感觉更强烈的,是一种使命感,这几年各方面的行情都比较差,可越是这样,大家越应该团结起来,把事情做好,把企业做下去,这也是我们对社会的贡献。”

  四下响动,一片赞赏声。

  瑞秋舒了口气。立冬坐下,话事人宣布可以用餐,各桌一齐动筷子。

  吃到三道菜,局面开始混乱了,大家都纷纷下桌,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热络得好像赶集,这番场景放到这样一个豪华会所的厅堂里,多少有些混搭的怪异感觉。

  “哎呀,贾老兄,真羡慕你招到这么一个好女婿,以后贾氏企业真是如虎添翼啊!”

  “真不错,才貌双全,万里挑一的好苗子呀!”

  贾天放被一群世交恭维得上了天,好像是他得了个什么宝贝似的。

  贾瑞秋拉着立冬往珍珠间走去。

  “走这么快干吗?慌脚鸡似的,要优雅,要沉稳,像我这样,大家闺秀四个字你到什么时候才能记住?我真痛心!”半路杀出来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她比了比身段做示范,又捂心口,做病西施状。

  立冬定睛看这个女人:长长的一张脸,雪白雪白的,像日本的涂了粉的艺妓,偏偏口红也是鲜红色,就更像。只是嘴巴小,像鱼。她盘了个头,一身旗袍,肩上懒洋洋地搭条白色的狐皮披肩。半老徐娘,身材还是有的,唯有微微凸起的小腹偷偷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她叫胡玫瑰,贾天放的老婆贾瑞秋的妈,贾氏企业的二把手。

  “我并没有要做什么大家闺秀。”瑞秋云淡风轻。她对玫瑰,一直保持非暴力不合作态度。

  “不是你要不要,而是你必须做,你现在就是!”玫瑰喝道。一秒钟又变脸,笑对立冬:“欧阳先生别见怪,小女脾气有时候是大了点。”

  “没关系,伯母您言重了。”

  “欧阳先生,你平时的曝光率稍微少了点哦?”玫瑰堆笑。

  “是不怎么出来。”立冬声线颤巍巍的。瑞秋给他使眼色。

  “这样可不行,我们做生意的,外在形象也很重要,自己就是品牌,像我,像瑞秋的爸爸,走到哪里都是要端正的,不然会被人家笑话。”

  “说得是,说得是。”

  “听欧阳先生的口音,不像是新加坡那边的哦。”玫瑰半捂着嘴问。

  “妈你差不多得啦,第一次上门,你查户口查得未免也太紧了点。”

  “欧阳先生别见怪哦,小女就是这个脾气。”玫瑰掌控住局面。

  “没有的事,我是在内地长大的,后来才迁居新加坡,所以口音上,听不出来什么港台腔。”

  “是这个样子哦,那你们慢慢聊,慢慢聊,阿姨今天就不给你见面礼了,以后经常来,这也算认到门了……哦,对了,以前我做生意的时候,结识了你伯父欧阳林,现在他还在你们集团做事吗?”玫瑰突然来一个回马枪。

  “哦,”立冬眼珠子转了两圈,忙说,“还在还在。”

  瑞秋明显不耐烦了。

  胡玫瑰刚想说话,雷军凑过来解围:“胡总,时候不早了,那边香槟等着您开呢!”

  立冬焦急地看着雷军。雷军微微点头,立冬这才放了心。

  胡玫瑰单手一举,五枚红指甲像五个血滴,在空中一划。雷军闭嘴了,他站在胡玫瑰背后,一个劲儿使眼色。

  “妈,你就别叨叨了,这大过年的,你有你的热闹,我还要我的清净的二人世界呢,以前我要去法国你不让去,现在我找来个你满意的男朋友,你又东问西问,哪个男的见到你,不跑才怪?你都没听外面的人说,我们小哪吒的老板娘,就是个盘丝洞的洞主?”

  “这他妈谁说的!”玫瑰原形毕露,忽然反应过来,忙整理好自己的姿态,微笑着对立冬说:“我们名人,可不就是给人说给人骂?早习惯了,要真句句都听进去,我就别活了,唾沫星子都能把你给淹死。”

  雷军二次催促:“胡总,请!”

  胡玫瑰不耐烦了:“急什么急,离了我地球就不转了吗?滑稽!”

  雷军悄悄朝立冬做了个鬼脸,护送着胡玫瑰去别的厅了。

  瑞秋挽着立冬的手臂,路过珍珠间,径直走过去。

  立冬说:“到了?过了?”瑞秋也不说话,挽着他继续往前走。走到海星房,瑞秋让立冬稍等。几分钟后,瑞秋从里面出来了,立冬吓了一跳,眼前的这个人银装素裹,跟刚才闪亮亮的晚礼服装扮大相径庭:宝蓝色的牛仔裤,黑皮无缝靴子,灰毛的大衣——属于看着不起眼,但其实是低调的华丽的那种。

  “走吧。”瑞秋说。

  立冬立住不动。

  “走啊,傻啦?”瑞秋觉得好笑。

  立冬这才像生锈的机器一样,缓慢挪步,跟着瑞秋走出了小哪吒会所。

  瑞秋将她的红色跑车从车库里开出来,“上车!”瑞秋推开副驾驶的门,朝立冬喊道。立冬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因为还是在约定时间内,为了遵守合约,他只好坐进去。刚坐稳,那车就像一道红色闪电一般,冲出车库,冲进无边的黑夜中。

  从郊区到市区,这黑夜在人造光的照映下,淡了又浓,浓了又淡。这黑夜见缝插针,流淌着,蜿蜒着,弥漫在这座城市的每一寸空气里。每一家的灯火,都是这黑夜的心。真真假假的,虚实难辨的,可到底有几分暖。人们守在这颗心前,围坐着,暂时忘记了烦恼。

  “小孙你吃啊,别客气,来我这儿跟家里一样。”绣花站起来,热情地招待着,往孙大富碗里夹肉。

  千里和婵娟面面相觑。志刚没啥表情,他对于丈母娘绣花,基本麻木。

  “阿姨您自己吃,我离得近,自己能够得着。”孙大富的脸被铜火锅肚子里的木炭和汤蒸气逼得通红。婵娟故意把下风口分给他坐。

  “唉,我现在算真正体会到了,这家有老是个宝,真是真理,一点没错,你说一个家没个老人,哪还像个家啊?咱这个家,就多亏有阿姨您,不然,别说平日里了,就是逢年过节,在家里,也没有这铜火锅吃啊。”

  绣花听得心里喜气:“听听,多么明事理的孩子。”

  婵娟被孙大富拍马屁气得直嘟嘴。心想,咱你个头,这是我家,怎么就“咱”家了。志刚一言不发。到底是千里大气,笑道:“谁说不是呢,妈自打来了北京,不知道给我们帮了多少忙,洗衣服做饭,样样都多亏了妈!来,让我们一起敬妈一杯。”

  四下纷纷举杯,也不管是白酒啤酒、可乐果汁,乒乒乓乓这么一碰,都说敬妈。

  绣花忙说:“哎哟,怎么都敬起我来了?小孙呀,今个你才是客人,大家都敬你才是。”

  “刚才还说来您这儿跟家里一样,现在又见外了,说我是客人了?”

  “对对对,不是客人。”

  志刚跟着念:“大富说得对,不算客人,老乡又是同学,不拘束就好。”

  婵娟越发生气,觉得姐夫怎么还帮着外人,她和千里请这个孙大富来,本来是为姐夫呀。哪有自己人拆自己人台的。

  绣花说:“小孙呀,怎么没把未婚妻带来呀,听说你要结婚了,是吧?”

  “哦,她啊,人家过年要回家的呀,明天才能回来,也是赶得不巧,不然我今天就索性把她也带来现丑了,我今年单位忙,要加班,我就留下来了,也就您喊我,不然啊,估计这会儿我还在单位猫着呢。”

  绣花拍大腿,脸对着千里和志刚说:“听听!都听听!人家这觉悟,这志气!这干事业的劲头!一个人啊,但凡有这个劲头,什么事情做不成呀?老母猪有这个劲头,它都能上树!”

  婵娟听了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千里扶着志刚笑。志刚强忍着。大富忙打圆场:“看阿姨说的,都是为了祖国建设服务嘛!”

  绣花道:“过年加班是三倍工资吧?”

  大富道:“是哦,另外还会有些过节补贴。”

  绣花遗憾道:“唉,这种好事,志刚就从来没捞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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