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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谋尽东行路(1)

  叶凝欢出了碧桐院,向东出了侧门,便见绿云在那儿候着。她笑了笑,紧了两步过去,两人一道顺着东径往回走。

  叶凝欢问她:“那京畿营施大人是个什么来路?以前我在雅乐居里,倒也不曾听过这号人物。这次像是要跟咱们同去的。”

  绿云想了想道:“这人我在静园也不曾听说过,应该与殿下没什么交情。”

  叶凝欢心下略有了底,八成是皇上的亲信了。楚灏当时口中称的皇上所指的人,必是这一位了。绿云看着她的表情,忽然轻笑。叶凝欢诧异,捅她一下:“笑什么?”

  绿云说:“这般事无巨细,真是打算尽心了?”

  叶凝欢有些窘,挽了她道:“我的用处也就这样了。自打水泊云崖那桩事一出,我也没路可走,如何能不尽心?以前不管不顾,孑然一身,不过现在不一样,再不能随意胡来了。”

  绿云见她如此直白,笑了笑说:“以色事人终究并非长久,何不以力搏个前程?”

  叶凝欢看着她,绿云接着说:“之前你入静园,身不由己,诸事懒怠,我瞧得出来,你就是打算混混。不过颜色这东西,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至于那皮囊深处的心思,便更是要看缘分了。若得遇见,是一生所幸。纵然遇不见,也算不上遗憾。性命孰轻孰重,并非那些掌控生杀大权的人说了算的,实在是各人的命各人才知!”

  叶凝欢点点头:“难得你愿意与我说这许多话。”

  绿云说:“我家世代为官奴,举家性命都在主子手里攥着,这辈子是不指望能脱得。把命系在主子腰上以取前程富贵的,我见得多。主子要眼慧能识人,奴才也是一样。不然拼了命去,也只换个粉身碎骨。我意不在荣华,只求个安稳,所以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此混着也过得去。”

  叶凝欢说:“那为何还愿意跟了我出来?”

  绿云道:“实不相瞒,水泊云崖那桩事一出,静园上下只怕要翻天覆地。近来不动,是不想再添是非。我这人也爱胡思乱想,虽当时我不在场,毕竟你在丽水阁是住过的。我怕没有个依傍将来不得好死,正四下活动想找机会外调呢,可巧你伸了手来,如此良机,当然要一把拉住。”

  叶凝欢一愣,没想到她竟能如此坦率。

  她挽紧绿云道:“现在我也没资格承诺你什么,你也道,那皮囊内的心思,便是要看缘分的。只愿你我,是有这缘分的。”

  绿云点了点头,两人一道循着落叶痕迹,渐行渐远。

  九月十六,楚灏带着京畿副参使施密、副总提甘若、行务属副统领童星虎、廷尉陆霜凌,并两营精选的随扈四十名,护卫着一众女眷离开京城,往东北方向而去。

  叶凝欢只带了冬英和绿云,瑞娘自然是要跟着的。童星虎、陆霜凌所领的人大多出自行务属暗局,而施密、甘若领的人则全出自京畿禁营。

  楚灏还带了一些照料生活的厨子、大夫、仆妇并粗使杂役,如此这队伍拉出来也着实不小。皇上为了显示兄弟情深,特地一路送到了武昌门外,拉着楚灏千叮万嘱,那叫一个让人感动。

  出京之后,畅行无阻,又都是官道。大车有两乘,楚灏是车马随意,看他心情。备两驾大车是为了交替着用。另双马、单马的小车各有数乘,除了装一应所需的物品外,也为了替换方便。这一路尽量少歇,速度也不慢,至九月底的时候,就到了兴成的首府桐川。

  兴成属地,于兴悦平原以东,紧靠着直隶奉祥州。出了奉祥再往东,便有绵绵群山环绕,而桐川,便处在群山脚下的兴悦平原的东界。

  兴成王楚正远得了监行院报来的信儿,亲自率了藩臣于王府外相迎,而叶凝欢在桐川外换了驾乌篷小车,直接绕到王府后巷,王妃徐氏率了侧妃方氏以及一众姬妾在内宅正堂外相候。

  后门拆了槛,车子长驱直入。一直停到正堂外院,瑞娘扶着叶凝欢下了车,徐氏上前亲自扶了笑道:“前儿才得了信,赶着让丫头们收拾了宅子,也不知是否合夫人的心思。兴成僻远,比不得京城富华,夫人不要见笑才是。”

  叶凝欢眼见那徐氏三十上下的年纪,身材颇高。容长的脸儿,五官十分的端正,穿一身松石色合裾裙,头上簪着两支碧玉簪。一时暗叹,这兴成王妃如何打扮得这般老气横秋的?

  她陪了笑,站定后说:“不敢。劳动如此实在惭愧了。”

  楚灏是长辈,且位阶高于兴成王,但她不是正位,王妃却这般兴师动众地相迎给足了她面子,自然她要说些场面话。

  徐氏笑着福了身:“晚辈自当执礼,哪有受不起的?”说着,扶着叶凝欢便往正堂走。

  叶凝欢抬眼,所见房舍皆按照成王一级规格所建,不过用的是原木色清漆,无那明媚耀眼之红,院内栽了不少梧桐,此时浓秋,叶色甚是金黄喜人。

  至正堂,叶凝欢并未坐在正座上,而踱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规矩她还是清楚的。徐氏只领了侧妃方氏,及一位同邸夫人一并过来见礼。余的姬妾,只在堂外侍立。成王一级,一正两庶,只设一位同邸夫人。

  叶凝欢看一眼侧妃方氏,年纪与徐氏差不了多少,长得也谈不上极美,不过那双眼灵动非常,不笑如笑,身材又极是丰润。徐氏明明比她高出小半头,但往她边上一站,生像截子干木头一样。

  叶凝欢站起来拉着徐氏说:“都说兴成人杰地灵,如今一见当真不虚。十九殿下与兴成王同为宗室,却各守一方素日难得相见。此次殿下要巡视东藩,这才得以聚上一聚。走得匆忙,也顾不得准备周全。”

  叶凝欢说着,便看向瑞娘。

  瑞娘点了点头,示意绿云将手中的锦盒打开。

  叶凝欢笑道:“这些都是家常玩意儿,莫嫌粗陋了才是。”

  徐氏忙说:“不敢,十九皇叔归藩在即,夫人料理内宅事务繁忙,还念着妾身等人,实在惭愧。”

  瑞娘又拿过一个盒子来,叶凝欢接过打开来,是一方东花石蕊制的小雕坐阴阳双合扇摆件。东花石蕊有如粉晶,细柔似花,细细切面嵌在象牙座上,围以紫檀透雕边镶,淡淡含香有如花绽,甚是精致。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集聚,叶凝欢亲手捧了,递给徐氏:“这是殿下特嘱咐的,定要我亲手交与你。殿下说,兴成王一向最喜各方奇石,你们伉俪情深,耳濡目染,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当年兴成王大婚,殿下尚幼,也没能亲往兴成来贺,一直引以为憾。如今来了,自然要把这个给你。好事成双,这坐扇取个阴阳双合的好意头,希望你们夫妻和睦,福寿绵延。”

  徐氏一听大喜,忙双手捧过福身道:“十九皇叔厚意垂顾,妾身感激涕零。”

  边上的侧妃方氏,眼睛绕着那坐扇晃了两晃,不由得微微撇了嘴。这细小的动作被叶凝欢看在眼里,但笑不语。那方氏当着众人且敢做此姿态,可见平日骄横惯了,这徐氏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啊。

  这边见过礼,叶凝欢便往后面寝室里去更衣休息。

  小丫头在前引路,徐氏亲自挽着她沿路慢行,徐氏一边走一边向叶凝欢介绍景致,道这里为荣梧院,为王府中路居中内院,老王妃曾在这里住过,老王妃仙游之后这里便空了出来。正值浓秋时节,叶凝欢见院中堆山砌水,亭台楼阁,绣竹艳菊,十分的清幽别致。

  徐氏直将她送至正房,这才告退,道稍晚些会再来服侍。叶凝欢待小丫头将一应所需东西送来,便打发尽人,身子一软半瘫在榻上。

  瑞娘见她又一副软塌塌没骨头的样子,由着她这么躺着,示意冬英和绿云在外看着点,端了茶过来说:“这徐氏在府里难熬,不知她家里是作何想法。”

  叶凝欢接过茶喝了一口,揪了个枕头垫在腰后说:“兴成王爱奇石,王府园子又修得这般精巧,看似是个风雅贪安之人。不管是真假,总归是个精明人。殿下在前头,有监行院司的人相陪,又有诸人跟着,怕除了场面话,两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叶凝欢捋捋长发,开始自己解衣服扣子。脱掉外袍,捡边上的家常缀百合花的裙袍来穿,说:“看王妃的反应吧,若她一会儿撇了众人来与我说话,便是有意与我结交,再作计较。”

  瑞娘笑着,把水盆端过来让她洗脸:“你挑了东花石蕊给她,是因那东西产自东藩吧?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

  “她不明白没关系,她父兄自然可以明白。”叶凝欢打了个哈欠说,“咱们现在猜这些也没用,放了引子,愿者上钩吧。”

  瑞娘想了想,看着叶凝欢安适的样子,笑了:“你倒是个稳得住的,殿下没看错你。”

  叶凝欢又歪倒了:“大姑姑别取笑我了,我只是个对规矩琐碎最厌烦的人。走一路都不觉累,跟个没见过面的王妃客套两句,却觉得浑身的筋都皱了去。”

  “虽是厌烦,话说得合宜。”瑞娘瞧着她软绵绵的样儿,一时好笑,伸手拉她,“在这儿歪着多难受,吃点东西,床上躺着去吧。”

  叶凝欢闭了眼:“不要了,这儿挺好,又舒服又暖和。”说着,便昏昏欲睡了。

  瑞娘无奈,只得拿了毯子给她盖上,抚了抚她额边的碎发,看着她,心里生了几分温意。

  她是个高得上去低得下来的主儿,曼妙妖娆也做得,端庄恭谨也掌得,除了有时性子鲁些,犯起倔头来让人哭笑不得外,便没什么不好的。有时看着她很是喜欢,有时偏恨得牙根儿痒痒。

  叶凝欢恍恍惚惚被绿云给推醒了,一睁眼,发觉满室昏黄,外头天已经黑透了。她揉揉眼睛问:“什么时辰了?”

  绿云说:“酉时三刻了,兴成王妃方才过来问候,得知您还没醒,就没有打扰。她摆了宴要给您洗尘,留了小丫头在外头候着呢。”

  “瑞娘呢?”叶凝欢坐起身,四处看看。

  “往前头去打听殿下那边的情况了。”绿云说,“兴成王在前面的瑞松堂给殿下洗尘,冯涛不是留在京里了吗?瑞娘怕前头跟着的人不仔细。”

  叶凝欢点点头,掀了毯说:“既这样,便别让王妃久候了。”

  整理停当,便带了冬英和绿云一道出去。见几个小丫头并几个中年仆妇搬了个竹抬子在候着,见她出来,皆是行礼。

  叶凝欢笑笑说:“刚寐了一觉,走走路也清醒着,不坐了吧。”

  几个人听了,也不勉强。叶凝欢带着冬英、绿云,便跟着几个引路的小丫头曲曲绕绕地走。夜里霜露重,叶凝欢披了大氅还觉得有些冷,只觉所见林木森森,山石嶙峋,暗夜里仿佛怪兽般张牙舞爪,一时微紧了衣衫,长出了口气。

  拐过几道月洞门,便见一方水潭,触目灯火闪烁,一座水泊亭台赫然而现。她这边黑漆,而那里却是通明,因此看得一清二楚。那里人来人往忙着张罗宴席,并有一排侍儿抱着琴瑟之物立在一旁。而坐在边上看着他们的,却只得王妃徐氏一人,并不见当时堂上的侧妃、同邸等人。

  夜已经深沉,楚灏仍无半分睡意。今天他安置在瑞松堂里的瑞华楼里,换了半旧的云白色锦衫,站在书房,看着百格架上的各式石摆件出神。

  陆霜凌在他边上,神情一如往常的肃冷。叶凝欢对着太后编排的那一出他已经知道了,他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他介意的是,自此以后,叶凝欢再难脱得自在。

  霜凌想着,便道:“王爷,那影月门的云栖蓝是江湖手段,做的便是刀头舔血的营生,保不齐左右逢源。”

  八月十六,静园出了那样的事。顾靖南怕王爷与永成王自相残斗以至于祸连自己,加上又有皇上在后撑腰,如此连太后的面子也不顾,坚持不肯将女儿嫁与王爷。雅乐居被皇上借机给封了,永成王的岳父,安国公范郁又只知自保,事发之后只顾撇清关系。永成王断了后路,若真潜在燕宁,必深恨楚灏。影月门一旦生了变故,如何能防?楚灏这招实在太险了。

  楚灏说:“无妨。”

  霜凌有些不安:“要不要通知赵逢则接应一下?”

  楚灏道:“不必了,他出入东藩多有不便,我不想让监行院司查到任何端倪。”

  他看着霜凌欲言又止的表情,端了茶饮了一口道:“你平日生来死往的见多了,怎么这次如此紧张起来?替她担心吗?”

  霜凌低了头:“她是王爷的同邸夫人,王爷定会顾她周全。”

  楚灏笑了笑:“你跟谁学的,开始拿话噎人了?”

  霜凌抿了唇,手指微微握紧又松开。楚灏并未忽略这一细小动作,放了杯子道:“我若不交给皇上一个足以致命的把柄,他又如何肯被我说动?关于这点,你早就清楚。拿话噎我又有何用?”

  霜凌额前青筋暴起两条,看着他戏谑的笑容直想一拳抡过去。

  再忍不住,咬牙道:“那雅乐居出来的多的是,不乏擅音通艺、美艳动人的。还有几个是真正影月门的人,直管让我随便认个妹妹便是了,何必非揪着她不放?你明明知道的,她跟影月门一点关系都没有!”

  楚灏有些不耐烦:“少管我内宅的事。”

  霜凌急了眼,上前一步瞪着他说:“你对我有恩,便是你拿走我的命我也甘愿,但你何必和一个女人过不去……”

  霜凌猛地一噎,顿觉自己的话说过了,楚灏从不在他面前摆架子,对他也算是客气。

  但楚灏那脾气他明明是清楚的,只消一摆出这副不耐烦的脸,就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这已经算是给霜凌脸面。霜凌也自知该收了,只是一扯到叶凝欢他便忍不住,甚至开始不分尊卑起来。

  此时霜凌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楚灏就跟被燎着毛一样跳将起来,二话不说一记老拳便照着霜凌的脸上招呼过去。

  霜凌没躲,生生挨了一记,被揍得整个人歪到一边,踉跄了两步。楚灏还不解气,逼近过去想再补一脚,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响。他哼了一声,一副便宜了陆霜凌的样子,转回桌边坐下,拿了茶灌了一口下火。

  这般不经由通报便上来的,自然是得到特权的。只见瑞娘拎了裙角上得楼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点心和醒酒汤。拐过门,一眼便瞅见楚灏那张余怒未消的脸,边上立着霜凌,半边腮帮子都肿起来了。

  瑞娘愣了一下,向楚灏福了一福,问道:“殿下,您这是……”

  楚灏甩了甩手,并不理会霜凌,转向瑞娘道:“不是都说了用不着你,这么晚又跑来干什么?”

  瑞娘笑了笑,道:“夫人打发我送些夜宵过来,只怕旁人做的殿下吃不惯。借了荣梧院的厨房做的,殿下尝尝吧?”

  这不过只是借口,楚灏心里是明白的。说:“亏她想着,我正饿了。”

  瑞娘把东西放下,说:“夫人还捎了东西给您。”说着,自袖笼里掏出一个香囊,放在桌上,“怕殿下择席难眠,聊以安神解意吧。”

  楚灏看着桌上的香囊,唇边带出笑意。

  瑞娘看着霜凌又道:“陆大人一路也乏了,不如与我一道去?”

  霜凌看一眼桌上的香囊,点点头道:“王爷,属下告退。”

  楚灏没理他,两人一道退了出去。下楼的时候,瑞娘小声说:“你又说了什么昏话,惹得他动了手?”

  霜凌抚了抚脸,苦笑:“属下无状,待明日再向王爷请罪吧?”

  瑞娘叹了口气:“你啊,平日里那样一个少言寡语的人……”拍拍他的手肘道,“你且放心吧,王爷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何曾揪着哪个女人不放过,这还瞧不出吗?”

  霜凌忍不住说:“可是他……”

  “什么他他他?你又来劲了不是?一提到这个就绷不住了。想到这一点,你跟叶凝欢还真像两兄妹了,都倔驴一样的!”瑞娘拍他一巴掌,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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