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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芳草旧迷

  曾经以为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了,但当他活生生地出现时,霸道地占据绝大部分床铺时,她还是以为像是在梦中。

  净薇看了一下房内的色调,应该是已经天亮了。她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没有胡乱惊醒,也没有做梦。醒来时还缩在他怀里,像是取暖,又像是要求怜爱。他亦自在梦中,全然无平时的样子,一脸的孩子气。昨日是她的生辰,他居然出现在了江南,和她一起度过,虽然他是不知道。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在曾经以为失去后,竟有说出去的满足。一瞬间,她有种希望时间停止的冲动,就这样,就这个样子……

  她猛地全身一震,她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她不是一直无欲的吗,所以也一直淡然地无求啊。他对她老是忽冷忽热的,好些人说他对她是宠的,喜鹊也是如此说的。她也是知道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有时四目相对,他眼里波光闪动,总像是爱怜无限似的。

  但她却是怕的,怕他对她只是一时迷恋,头未白却恩先断,更怕的是自己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他身边要什么女人没有,燕瘦环肥,只要他想要,只需一个眼神,下面的人自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到时候她呢?将何以自处呢?若是曾经没有过,日子还是好过的。就这么看着他风流倜傥地在花中穿梭,她只是一个看戏赏景的人罢了。若是曾经拥有过,又再失去的话……那种感觉,那种害怕感觉是如此地强烈,深深地纠缠着她,仿佛再进一步,前面是汪洋大海,她就会溺死其中。不,她不可以走到那一步。

  她慢慢地,一点点地离开了他的怀中,他却像是有感觉似的,伸手一搂,又将她紧紧地固定在了那温暖的位置。她不敢再动,半晌后才轻轻抬头,只见他还是睡着,呼吸绵长。她这才蹑手蹑脚地起了床。

  喜鹊已在外面侍候着了,见着她出来,已迎了上去道:“小姐,早点已经备好了。”净薇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只道:“先不必拿过来了。”转头又道:“你去准备一些西式早点!”喜鹊已捂嘴而笑了:“小的已经准备好了,都是平时大少爱吃的。”净薇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起来,不去理她。喜鹊这才想起一件事情,道:“小姐,老爷一早打发人过来找你去一趟书房。”

  净薇到了书房门口,侍从许全已经在等她了,看她到来,笑着叫了一声:“大小姐。”方又敲了敲门道:“司令,大小姐来了。”便将门推开,请净薇进了去。江海权正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间似乎有些她很少见到的哀伤。见她进来了,瞬间收敛了起来。

  净薇道:“爸。”江海权望着她,叹了口气道:“我找你来有件事情。”顿了半晌,他才又出声道:“昨儿个,你二姨娘来找我。说是你妹子今日要与你一起去北地,要你好好照顾她。”

  实际上二姨太昨晚在他耳边嘀咕了一个晚上,说是净蔷对大少也有意思,希望他说服净薇可以适当为妹子创造一些机会。在她看来大少日后必定会三妻四妾的,若净蔷可以做小,也是帮净薇这个做姐姐的巩固当家主母的位置。且凭净蔷的手段,过不了多久,自然会像她在司令府里一样,成为真正的当家。

  净薇心中有些明白,再不快,也只能回道:“这个是自然的。”所有的事情,她又有什么权力说一个不字呢?当初,选择权不在她手里。今日也一样,拒绝的权力也不在她那里。

  江海权看着她好一会才道:“净薇,你长得跟你妈很像,连性子也差不多。” 净薇鼻子一酸,原来父亲还记得母亲的样子。江海权却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却又不是在看她,仿佛要透过她,看着过去的影子——那个人的影子。

  书房里一时间颇为安静,净薇就这么站着。江海权过了好久,方走到书房的里侧,找出了一个檀木的盒子。那盒子的式样颇为古朴,应该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但表面却光滑干净,仿佛天天有人搽拭似的。

  只见江海权慢慢地向她走了过来,双手递给了她:“这是当年我还未发迹时送你母亲的物品,虽然不是很值钱,你母亲却是很喜欢的……你拿去吧。” 净薇轻轻地打开了盖子,只见里面放着一个玉镯子,虽然成色不是很好,却光洁圆润。就像有人时常在抚摸,所以光泽很好。

  她微微抬头看着父亲,只见他比以前益发憔悴了,头发也已半白,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她心中酸楚不已,不知是为父亲的外貌,还是为了母亲的镯子……父亲小心翼翼地保管了这些年,怕对母亲还是有些情分的。

  江海权叹了口气道:“净薇,你这个性子是要吃亏的。若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也应该争取,不要什么也不争。你与大少能结成夫妻,已是最大的缘分了……”他的目光又穿透过了窗子,直直地落在远处。他虽是由于利益关系将净薇许配给了赫连靖风,但还是希望女儿能幸福。

  一路上戒备森严地到了车站,府里自是有很多人来送行。二姨太更是拉着净蔷的手说个不停。还不停地到赫连靖风这里,笑着要他多多照顾。赫连靖风只道:“净薇的妹子,自然是我的妹子。我自当好好照顾的。” 净薇也不搭话,只在一旁静静地笑着。

  正说话间,只听初香的声音响起:“净薇。”原来是萧扬得知他们今日要回北地,所以特地邀了初香来送行。

  初香已是鼻子、眼眶红红的了,只是打着她的手臂道:“怎么回去也不跟我说一声,若不是萧扬,我还不知道你今日要回去了呢?刚刚还被侍卫拦了下来,若不是他们认识萧扬,怕是进不来的。” 初香就是这个样子,急急匆匆的,对净薇却是真心的好。

  净薇赔了不是,心中也是不舍,道:“等学堂放假了,你可以来北地看我啊!”初香责备归责备,却拿了几本书给她:“给,你最喜欢的。我托我哥从国外寄来的。”身后的喜鹊已过来接了过去。初香抱住了她,眉目间尽是不舍。

  张立走到了赫连靖风身边,道:“大少,时间差不多了。”赫连靖风点了点头。净薇知道要走了,便扯出了一个笑,道:“好了,我要走了。记得写信给我。”

  正要上车,只听初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萧扬,你这个笨蛋。这糖炒栗子明明是你找了好久才买到的,你怎么没给净薇呢?”她转过了身去,萧扬也已和初香走了过来,将袋子递给了她。他只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保重。”

  赫连靖风看萧扬那依依不舍的样子,只觉碍眼至极,便使了个眼色给张立。那张立也是人精,忙双手抢着接过。赫连靖风低首俯在净薇耳边道:“我们该起程了,昨夜你也累了。”很预期地看到她脸红的样子,他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像在宣告领地一样,向萧扬点了一下头道:“谢谢萧先生。”转身上了车子。

  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乘火车。此时,他与她一起在包厢里,她只觉着原本偌大的包厢霎时变得狭小起来。他时不时地喜欢看着她,仿佛她是个花瓶似的,就是喜欢盯着她瞧。她平时与他相处,也基本是默默相对,所以也不去理他,索性便靠在沙发上,看着外面。

  熟悉的景物从眼前慢慢驶过,田里的农人,道边的树木,还有大小不一的村庄,就像过客一样匆匆掠过。那秋风透过略略打开了的窗口,带着秋天的气息不停地吹进来,惹得发丝飘飘。她伸手理了理长发,习惯性地将它们拨到耳后。左手上的玉镯子轻柔地撞在了脸上,温润如水。

  她慢慢地放下了手,摸了摸它,不知道为何,父亲一早给了她,她一看便十分喜欢,回到屋里便戴了上去。只觉着就像母亲的手在轻佛着她的额头一样,舒舒服服的。此时细看,不由得又想起了母亲。

  沙发前是一个紫檀木的几案,摆了一花盆芙蓉秋艳,是菊花陈秧中的粗种,已开了数朵,千姿百态的。另外又零散地放了一些水果、糕点和果脯。萧扬送的糖炒栗子也摆在净薇面前。

  赫连靖风看她低头瞧着,神色黯淡,心情跌倒谷底。原来她到底是不舍得那个萧扬!连看着他送的东西,也会睹物思人。他风尘仆仆地赶来,不顾北地的事务,也不听众人的劝告,只为着想见她,想陪她过生辰。她却如此,潦草地还他。

  他本是冷静从容的,自小在父亲的刻意培养下,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但每每碰到她,便全部破功了。此时见她一副黯然的样子,加上昨日她与萧扬等人在外饮酒的事情他还一直耿耿于怀,不由得怒火中烧起来。他猛地一把抓过那糖炒栗子的袋子,“嗖”地一声便往窗外扔去。

  净薇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得声响,这才抬起了头。只见他正恨恨地盯着她,胸膛一起一伏的,仿佛极力地压抑着什么。

  赫连靖风见她抬头,一对眸子清清静静地望着自己,澄净无瑕的,好像不知道发生何事般。他一把抓住了她圆润的肩头,怒极之间还是不舍得太用力,在面前大声道:“江净薇,你这个骗子。”

  净薇被迫面对着他,盯着他的眼睛,那里头一览无余的,竟然全是痛楚。只听他一动不动地回视着她,继续道:“我如何待你,你不知道吗?你还念念不忘那个萧扬。我真是个傻子,为了怕你受兵变的影响,把你送到江南。为了你生辰,连夜赶往江南,只为着陪你过……你这个骗子,把我最重要的东西骗到了手,还在这里想着其他人。”

  净薇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是为了赫连靖雷和赫连靖哲的兵变才将她送到江南的……他是为了她生辰才来江南的……她只觉着心扑通扑通的,一下比一下急,全身的血液也仿佛全部涌到了那里。她什么反应也没有了,唯一能做的只是看着他,看着他……

  赫连靖风慢慢地、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好像在确认她还在,那么温柔又那么重视,抛开了自己以往的傲气,低低地,呢喃道:“你这个小骗子。你不知道你已经把我的心骗走了吗?”她把他的心骗走了……他的意思是……净薇再呆也知道他的意思了。

  他是如此地高高在上,受万人景仰,他是如此地风流倜傥,在万花丛中穿梭来去,他是如此地年少了得,意气风发。他竟然是喜欢她,所以才如此对她。她只觉得在云端里,飘飘然然,仿佛不可置信。他间接地在说他喜欢她——她全身没有半点力气,只是软软地任他拥着,心中的某处像是在发酵般不停地冒出小泡泡。

  她的发间隐隐约约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就这么萦绕着他。那散开的发丝又一丝一缕地与他的手指纠缠着,她温软的身子真真切切地在他怀中……他觉得无比地舒服,无比地舒坦,现在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幸福。就像小时候,他做错了事情,母亲责打了他之后,又会将他抱在怀中细细地哄他,低低地给他讲故事。之前不懂,现在才了解原来那是幸福。就像她此刻任他柔柔地拥在怀中,不抗拒,不挣扎,听他低诉,任他亲吻……直到天长地久。

  他没有问她,他还是怯弱的。他不想问她,也不敢问她。他只知道她在她怀中,真真切切地在他怀里,谁也夺不走。她是他的,自她答应他父亲来北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他的,永远是他的,永永远远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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