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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怕太阳升起来就是世界末日

  1

  许久不见,看守所里的沈藏青消瘦了很多,但那种神采还在,他大概没有想到夏珞岚会来看自己。

  “你怎么来了?对了,你能帮我去看一下我的父母吗?出那么大的事儿他们肯定很着急,你帮我去安抚一下他们,他们还不知道我和你分手。”

  夏珞岚问他:“藏青,你老实告诉我,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沈藏青看了一眼四周,最后沉默地点了点头,夏珞岚叹一口气:“你怎么这么糊涂?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没想到你也会像其他商人一样做这种糊涂事。”

  沈藏青苦笑一声:“你把我想得太好了,珞岚,天底下的商人没有规规矩矩的,无商不奸,我只是奇怪,我怎么会栽在这一次上,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算了这些先不说了,我只求你帮我去看一下我的父母,我爸清高孤傲了一辈子,听说我出了这件事肯定气疯了,他的病刚刚好转,我怕他再出什么事。”

  夏珞岚问:“知道伯父清高,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正正经经地经商不好吗?”

  沈藏青伸出手摸摸她的脸:“珞岚,你太天真了,帮我去看看父母好不好?算是我求你。”

  夏珞岚点点头:“你不说我也会去的,我会帮你好好照顾他们。”

  她回电视台销假后马上去了沈藏青的家乡,在路上给顾锌白发了个短信,直到抵达沈藏青父母家都没有收到回复,她觉得或许是顾锌白在忙着家里的事,也就没有在意。

  沈墨存夫妇见到夏珞岚后很激动,老爷子一叠声地喊着没有这个沈藏青这个玷污门楣的儿子,沈母垂泪安抚着丈夫,夏珞岚跪在地上说代沈藏青向两位老人认错赔罪,沈墨存老泪纵横地把夏珞岚扶起来:“珞岚,藏青他只是一时糊涂,他本性不坏,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你别抛弃他,我以一个可怜的父亲的身份恳求你,你等等他。”

  夏珞岚茫然不知所措,为了宽慰老人也只能点了点头:“你们放心,我不会弃他不顾的。”

  她疲惫地回到H城,惊奇地发现顾锌白屋里的灯竟然亮着,她敲门进去:“你怎么还在,没有回家吗?”

  顾锌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伸手抱住了她,他搂得很紧,夏珞岚简直要不能呼吸了,顾锌白的声音闷闷的:“我已经订好了机票,我们去法国吧。”

  夏珞岚使劲推开他:“你疯了?现在你的父亲身陷囹圄,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顾锌白冷着脸;“那只是养父,不是我的父亲。”

  夏珞岚皱眉:“养父也是父亲,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顾锌白脱口而出:“你姑父不也是你的养父?但你不是一样杀了他?”

  话一出口,看见夏珞岚瞬间褪去血色的脸他就知道自己失言了,他伸出手去抓她的手:“珞岚,我错了,是我混账。”

  夏珞岚勉强笑了笑,她忽略掉了那句话:“锌白你听我说,你家现在遭逢大难,你应该先处理好这些事情,沈藏青的父母对我很好,他们现在很需要人照顾,沈藏青是我的朋友,他还是沈远行的小叔叔,于情于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走,你也不能,我们先把这些事情处理好再说别的,好吗?”

  顾锌白梦呓似的:“我只是怕夜长梦多,怕你会突然离开我,珞岚,给我个承诺。”

  夏珞岚牵起他的手:“如果你害怕,我们明天就去登记。”

  顾锌白看着她的眼睛:“好。”

  凌晨六点夏珞岚被砰砰砸天花板的声音惊醒,她敲了几下地板,大声问:“顾锌白,你又怎么了?”

  不一会儿顾锌白噔噔地跑了上来,咣咣敲着房门,夏珞岚打开门他带着一身寒气冲进来:“我等不及了,我们去民政局吧。”

  夏珞岚稀里糊涂地被他拉着出了门,天还没有大亮,H城的清晨已经有些冷,他们在民政局外面的长椅上坐着,夏珞岚昏昏沉沉的:“干嘛那么着急。”

  顾锌白抿着嘴,半天说了一句:“我怕太阳升起来就是世界末日。”

  好笑的是像他们这样等不及的人还有好几对,甚至在夏珞岚和顾锌白之前还有两对,几对傻瓜等在清早还未开门的民政局门前,等了很久终于有人来上班了,顾锌白拽着夏珞岚站起来就往民政局大门走:“户口本身份证什么的都带齐了吗?”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的脚步一滞,但还是决定不管,拉着夏珞岚的手接着往前走,夏珞岚却停住了脚步:“怎么不接啊?”

  顾锌白转过脸看着夏珞岚,他的眼神里带着哀求:“登记完再接,好不好?”

  夏珞岚却不动,她直视着顾锌白:“我觉得你不对劲,你不接电话我就不进去。”

  他们对峙了很久,顾锌白最终妥协,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他的手机电话声音调的很大,夏珞岚也清楚地听到了那边传来晏紫带着哭腔的话。

  顾太太去世了,就在十分钟前,停止了呼吸。

  2

  就在顾锌白挂掉电话后,夏珞岚也接到了沈藏青母亲的电话:“珞岚吗?我是藏青的姆妈,藏青的父亲情况不是很妙,你能不能来一趟?”

  夏珞岚匆匆说了声好,对顾锌白说:“沈藏青父母那里出了点问题我要马上赶过去,你也赶快回家去,你养父在看守所里,晏紫现在肯定很怕很乱,我们电话联系。”

  她转身要走,却被顾锌白拉住了手腕,顾锌白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她勉强笑了笑,一只手抚摸上他的眉毛:“我不跑,你别担心,快去吧。”

  夏珞岚乘最近的一班客车去了沈家,路上又接到沈母的电话,说已经找人把沈墨存送到了第一医院进了急救室,让她直接去第一医院,夏珞岚一到急救室走廊里沈母就迎了上来,初见时候端方高贵的人此时脸上只有焦虑哀伤和惶恐:“他在家里突然摔了一跤还磕破了脑袋,医生说他突发中风,远行不在,藏青又犯了事儿,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

  夏珞岚揽着她在长椅上坐下来,轻声细语劝她不要着急,她给顾锌白发了一个短信:沈家事情严重,我需要耽搁几天,你好好处理顾太太身后事。

  抢救还在进行中,她怕沈母年纪大了支撑不住,好说歹说沈母终于同意去休息,临走叮嘱夏珞岚一有消息就立刻喊她过来,夏珞岚在急救室外等了很久,终于有了动静,医生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幸亏送来及时,不过后遗症恐怕是难免了,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

  夏珞岚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的沈墨存,突然想到了那一年床上枯瘦的姑姑,就在不久前老爷子还眨着眼跟自己说暗语,说将错就错,此刻就变成了这样了无生机模样,她捂着脸瘫坐在长椅上,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她本来以为一切都好了。

  沈墨存被转入加护病房,要求有病人家属随时等在外面听候消息,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当然不能让六十多岁的沈母来做,夏珞岚只能亲身代劳,在狭窄的楼梯过道里和一群病人家属一起焦急等待消息,整天整天地不休不眠,她疲累得要命,闻着走廊里怪异的味道,胃里一阵难受,简直要吐出来。

  好在沈墨存第三天就被转入了普通病房,夏珞岚终于可以舒一口气,她和沈母商量过后找了个护工,自己回了一趟X城去看沈藏青,她把沈墨存中风住院的事情告诉了沈藏青,沈藏青感激地看着夏珞岚:“谢谢你珞岚,这个时候我不仅不能侍奉床前,反而是父亲生病住院的元凶,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对了,你给远行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件事吧。”

  夏珞岚摇摇头:“暂时还是不要惊动他吧,他刚刚去法国,肯定忙得焦头烂额,你父母那里我会尽可能地帮忙,你自己估计这件案子你有多大的把握翻盘?”

  沈藏青脸色灰败地摇摇头:“几乎没有任何把握,这件案子证据确凿,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猜不透是谁检举的,是闻氏?它怎么知道?何况它不见得比我干净清白,还是……”

  他犹豫地抬头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后面的内容,他只是苦涩地笑了笑:“事到如今,想要翻盘是不可能了,只能尽力搏一搏,或许可以从轻发落。我这些年做这些不法勾当,进去了倒是不亏,顾局长比我更凄惨,清白了一辈子,不过是这一次猪油蒙了心就栽了进去,你说是不是天意?”

  他跟夏珞岚说了几个人名,让夏珞岚帮他四处走动一下,又满怀歉疚地对她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还要劳烦你为了我和我父母四处奔走,真是抱歉。”

  夏珞岚走出看守所不远,电话就响了,是顾锌白,他说养母的后事已经办妥了,非常时期一切从简。最后,他吞吞吐吐地问夏珞岚:“沈家的事情办好了没有,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夏珞岚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顾锌白你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我看你这些天很不对劲,从你第一次在电话里问我要不要跟你去法国,你就开始变得神经兮兮的。”

  顾锌白打断了她:“我只是患得患失而已,原谅我,真的没什么事,我知道我不该现在撂下顾家的事不管,我会尽我该尽的责任。”

  3

  夏珞岚向单位请了长假,小唐撅着嘴不满地看着她:“岚姐,你还真要为了那个无良商人连自己的前途都放弃啦?《赏鉴》刚刚做出成绩来你就请长假,太不负责任了。”

  夏珞岚笑笑:“正好给你挑大梁锻炼的机会,不感谢我还在这里咕咕哝哝。”

  沈藏青和顾局长的案子在不久后在X城正式立案审理,夏珞岚每天奔走于X城和B城之间,沈墨存的病情一直稳定不下来,时好时坏让人无法放心,沈母因为连日劳累也渐渐衰弱,夏珞岚忙得简直连好好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在立案到宣判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她和顾锌白都没有能够见到几面,每次都是在回H城的家的时候匆匆见一面,话都没说几句又得赶回X城或C城去。

  一个月后法庭终于宣判,沈藏青因为行贿罪被判刑三年,顾局长受贿总钱款高达几十万元,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

  法庭里夏珞岚看着沈藏青被警察带走,他转身之前对自己做了个口型:拜托照顾我父母。

  休庭后顾锌白在法庭外拦住了夏珞岚:“珞岚,机票就是这两天,你什么时候跟我离开?”

  夏珞岚数日来没有得到好好休息,脸色苍白眼圈发黑,她疲倦地看了顾锌白一眼,“锌白,很抱歉,我们可能还需要等一段时间,现在不仅沈藏青的父亲身体有问题,连沈太太都有些不好,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走,所以我不仅不能走,还要去向电视台辞职,听说B城的电视台最近正在招人,我想去那里发展,多少离沈家近些,不用来回跑那么辛苦。”

  顾锌白终于爆发:“夏珞岚,沈家沈家,你和沈藏青已经没有关系了!为什么要为了他一拖再拖对我的承诺?我已经等了你四年多了!”

  夏珞岚愣了愣,伸出手去抚摸顾锌白乌黑的眼圈:“你再等一下,大学时沈远行帮了我很多,虽然我和沈藏青解除了婚约,但我们还是好朋友,他和他的家人都对我很好,我不能无情无义。”

  顾锌白瞪了她很久,哑着嗓子说:“沈远行,为什么不通知沈远行?他的爷爷奶奶危在旦夕,唯一的小叔叔进了监狱,他为什么不回来?什么狗屁学业比得上这些?”

  夏珞岚说:“他刚去法国,肯定自顾不暇,这个时候何必打搅他。”

  顾锌白冷笑一声,“你从来都只会为别人着想,请问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夏珞岚终于忍耐不住火气:“你到底在怕什么?我跟你承诺过我不会走不会离开你,我只是让你等一下而已,可是你的表现让我觉得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顾锌白突然噤声,倾身过来抱住了夏珞岚:“我只是怕来不及……”

  夏珞岚的心柔软下来,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安慰他:“不会的。”

  晚上夏珞岚突然接到沈远行的电话:“珞岚,我叔叔的事为什么瞒着我?”

  夏珞岚吓了一跳,她和沈家人达成协议对沈远行隐瞒此事,他怎么会知道的?想起白天里顾锌白的话,她问沈远行:“是顾锌白给你打电话?”

  沈远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会尽快回去的,这些天麻烦你了,你不该瞒着我,我是沈家的长孙,如果爷爷奶奶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你为我们家已经做的够多了,跟着顾锌白来法国吧,他真的已经等了你很久,为自己想想,也为你爱的人想想。”

  他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夏珞岚看着嘟嘟发出忙音的电话,忽然很想大哭一场。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压力确实很大,沈藏青的事情需要她四处活动,沈藏青的父母也需要她照顾,沈墨存很依赖她,除非是她端来的饭,否则决不肯看一眼,老人家看到她灰暗的眼睛里就迸发出神采来,她无法狠下心离开。顾锌白不理解她,每天都催促着她放下这里的一切跟自己去法国。沈藏青刚刚被收监,按照规定三个月之内是不可以去探视的,她的一腔话全憋在心里,闷得她简直要发疯了。

  她这些天总是梦到不好的事情,醒过来觉得天也是灰蒙蒙的,C城进入了雨季,每天连绵不断的阴雨让人的心里简直要生出青苔来,沈远行打电话跟她说已经订好了机票,三天后的航班。她每天都在焦急地等,等三天快快过去,沈远行可以回来,等三个月倏忽而过,她可以去监狱探视沈藏青。

  沈藏青那样一个人,在监狱这样乌七八糟的地方,他会不自在吗?他会悔不当初吗?

  预计沈远行回来的那天,顾锌白来C城找夏珞岚,他脸色灰白,整个人看上去异常地狼狈:“珞岚,机票是今天的,再过几个小时就要起飞了,你跟我走好不好?就现在,马上跟我走。”

  他情绪激动,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夏珞岚只能安抚他:“再等一等,今天晚上沈远行会回来,我们再等十几个小时,好不好?机票可以改签,你不要着急。”

  她铁了心的要等沈远行回来,顾锌白只能听她的,他们在医院外面的草坪上坐了一会儿,顾锌白心神不宁,浑身紧绷着,夏珞岚观察了他很久,让他在原地等自己一会,她回了趟病房,回来的时候换了身衣服:“走吧,我带你去C城的大街小巷逛逛,十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一路上顾锌白都是魂不守舍,他不停地抬起手腕看时间,夏珞岚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拉着顾锌白走进了一家餐厅,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餐厅的老板是欧洲人,高鼻深目海蓝色的漂亮眼珠,对着夏珞岚吹个口哨,喜气洋洋,夏珞岚点的东西被送上来的时候,那老板绅士地鞠一个躬:“你们是本店今天的第23个顾客,点的全部东西都由本店买单。”

  夏珞岚觉得稀奇:“为什么?23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高大的外国老板羞涩地笑笑,挠挠发根,悄悄地指了指站在收银台那里的漂亮女孩儿;“我和我的太太是在2月3号相识,今天她终于答应嫁给我。”

  夏珞岚笑着说恭喜,老外眼睛贼溜溜地在她和顾锌白身上转了一圈:“你们是情侣?”

  夏珞岚看了看紧张的心不在焉的顾锌白,伸手攥住了他的手:“是啊,我们马上要一起去法国了。”

  老外吹个口哨:“法国是个好地方,我很喜欢法国的葡萄酒。”

  他转身朝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很快两个盛着浅浅酒液的高脚玻璃杯被端上来轻轻放在桌子上:“今天我很高兴,我追了我的太太十年,从我十九岁到我二十九岁,今天终于追到手了,我们马上要去登记,我请你们喝我珍藏的葡萄酒,这是我遇见太太的那年买到的酒,我曾经发誓说要在追到太太的那天打开请有缘人来一杯,这里面是十年的光阴和我锲而不舍的心情和爱意。”

  他的中文说得真棒,夏珞岚拿起一杯酒递给顾锌白,对着老板举杯:“祝你们白头到老。”

  老板也对着他们说祝福:“白头偕老。”

  下午四点半,距离沈远行落地还有两个半小时,沈远行说过不必去机场接他,他下飞机后会直接打车来医院。夏珞岚和顾锌白于是就在医院外面等,夏珞岚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有某种不祥的预感发酵膨胀着,如同在经历一场突如其来的食物中毒,浑身乏力地冒着冷汗,她紧紧攥住顾锌白的手,低声说:“我心里有点难受,不知道为什么。”

  顾锌白没有答话,紧紧地抿着嘴,眼睛直视着前方,眼神里有一些茫然和其他难以捉摸的情绪,他的手也是冰冷的,手心里不断地往外冒着冷汗,整个人在微微地打颤。

  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他们也没有等到沈远行,夏珞岚的心怦怦直跳,浑身的力气都要散干净了,她脚步虚浮地往外走:“我得去趟机场……”

  她的脚步突然顿住,身体被一个人挡住,是晏紫。晏紫像是刚刚哭过,双眼赤红,燃烧着浓烈的恨意,她推开夏珞岚径直朝顾锌白走过来,顾锌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的眼睛如同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晏紫走到顾锌白的面前站住,然后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落在顾锌白脸上,晏紫声嘶力竭地指着他破口大骂:“顾锌白你这头白眼狼,我们家白养了你十几年!你就这样报答我们?顾锌白我迟早要弄死你,我要你不得好死!”

  夏珞岚扶住顾锌白:“晏紫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顾锌白反手握住了夏珞岚的手腕:“别问她,我自己告诉你。”

  他悲哀而留恋地看着夏珞岚的眼睛,来不及了啊,真的都来不及了,他一字一句地说:“沈藏青行贿,我养父受贿,是我向检察院举报的,证据是我提供的,是我一手把养父和沈藏青送进监狱。”

  4

  顾锌白曾经对夏珞岚说,不要以为只有你有隐衷,只有你心上有伤口。

  他说得没错,谁没有不可对人言说的过去?

  “从我十二岁被养父领进顾家,我就一直在想着要怎么样把顾家搞的家破人亡,这些年他一步步向着高位走上去,可是多可惜,他为官清廉,我抓不到把柄,有的时候我想干脆就这么算了吧。但是每当这样想,一闭上眼睛就梦见我妈,我等了很多年,矛盾了很多年,直到这次养母生病,我终于看到机会,你告诉我,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顾锌白不是顾家的亲生子,这一点夏珞岚很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但是他不知道,顾家是顾锌白最大的仇敌,他父亲是顾局长的司机,在顾锌白十二岁那年因为交通肇事后逃逸而入狱,结果因为意外死在了狱中。半年后一直多病的母亲也去世了,临终前对顾锌白说,他的父亲是冤枉的,真正的肇事者是顾局长。顾局长用一笔钱买通父亲为他顶罪,时值顾锌白的生母生病住院急需大笔医疗费,顾锌白的父亲因此同意了,心想不过是几年的刑期而已,咬紧牙熬一熬就过去了,有什么比妻子的生命更重要?但是他没有想到会把命送在监狱里。

  父母双亡的顾锌白被顾局长“好心”收养,顾局长以为顾锌白什么都不知道,他了解顾锌白的父亲是怎样一个人,断断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儿子。但是他没有想到一个被丧夫之痛狠狠打击到的女人是不会顾及这些的,顾锌白早从自己的母亲那里知道了真相,从父亲死亡的那刻起他就被母亲灌输了满脑子复仇的思想。顾局长把顾锌白领回家,提供最优渥的条件,对他视如己出。但是他没有想到,他是在把自己一步步领向深渊,这个孩子会在十多年后狠狠地推他一把,让他跌下悬崖,粉身碎骨。

  说这番话的时候顾锌白一直在不停地颤抖,他紧紧地交握着双手埋在膝盖间,脆弱如同被抛弃在冰天雪地里的初生婴儿,夏珞岚想要过去握住他的手,但是现在不能,她必须要按捺住这些私人的情绪,把事情搞清楚,她镇定了一下,尽量用冷冰冰的声音问顾锌白:“你告诉我实话,究竟是不是你,暗示沈藏青向你养父行贿?”

  说完这句话她紧张地看着他,其实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怕他说谎,又怕他连谎都不肯说,她真的很怕听到他回答说“是”,这个字一旦出口就是个万劫不复。

  顾锌白却还是回答了,他似乎知道此时欺骗也是徒劳的,他骗不过她,也不想再说谎,这些天他绞尽脑汁疲于编织谎言,再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但是谎言是什么呢?一个吸纳一切的黑洞,他的精力与希望全被这个黑洞吞噬,留给自己心底无限的疲惫与悲哀,原本他以为自己能够侥幸逃离这个漩涡的,但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伤疤血淋淋揭开给人看,上面蠕动着丑陋的蛆虫,横竖都是死,怎么做都是错的,他闭上眼睛,轻声回答:“是。”

  夏珞岚觉得天旋地转,心里仅存的那点卑微的希望化为齑粉:“你一手导演了这场戏,你的手里明明有钱,但是为了报复顾家,你不说。你让他们为了顾太太的治疗费焦头烂额,再利用沈藏青对那块地的势在必得和顾家的困境,暗示他向顾局长行贿,顾局长两袖清风身无长物,他拿不出那笔高额的费用又不能看着妻子死,所以他只能昧着良心接受沈藏青的贿赂。然后你用那些早预料自己会得到的证据向检察院检举了你养父。如果没有你从中作梗,顾局长还是那个清廉的顾局长,沈藏青也不会锒铛入狱。”

  顾锌白无力地辩驳:“不,我养父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他是好人当初就不会让我父亲去顶罪,沈藏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不是他第一次行贿,只不过这次活该他倒霉卷进这件事情里来!就算没有我他迟早也会进去的,这一切都和我无关!”

  到这个时候他还在做这些无谓的狡辩,夏珞岚想要大哭一场,脸上却只能露出让自己都憎恶的冷笑:“如果不是你的私心,这些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你的养母也不会那么快死。当年的事情你只是听你母亲的一面之词,你完全没有证据,就因为这个臆测,你害了多少人?如果他们的真的罪有应得你是大义灭亲的英雄,可是你不是啊,这一切都是你导演的,顾锌白,是你一手的杰作。如果你没有导演这场闹剧,我们或许已经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崭新的人生,爱情、生活、colorful……你把一切都毁了。”

  “不是这样的。”顾锌白哑着嗓子说,他的眼睛里全是绝望,“珞岚,我曾经想要放弃,是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四年前我对你说我可以和我的家庭脱离关系,那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觉得遇见你是我最好的事,是上天在提醒我忘记过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那么多次我苦苦哀求你跟我走你都拒绝了我,如果你有一次答应我,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她想起他曾经说过的,来不及了啊,真的来不及了,走到这一步不只是他的过错,是她出了一把力,把事情推到这个无可转圜的境地来。

  她想起晏紫离开时候那双恶毒的眼睛和那个恶毒的誓言:顾锌白,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想起来就觉得脊背发冷,谁能背负着诅咒和人命还安然得生?她不能,她只觉得累,她的身体顺着墙滑下去,瘫痪一般坐在走廊冰冷的地上,顾锌白用手捂住脸,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夏珞岚的电话响起来,她接起电话,彼端传来的声音和讯息让她觉得天旋地转。

  沈远行回来时候乘坐的那班飞机失事了,飞机坠落,目前死伤不明。

  夏珞岚挂掉电话,觉得周身都是冷的,她全身都冻僵了,牙齿在打颤:“顾锌白,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打电话给沈远行让他回来?”

  5

  沈远行的追悼会在一个星期后举行,沈家两位老人承受不住打击病得更加严重,沈藏青还在狱中,夏珞岚只能以沈远行小婶婶的身份主持了追悼会。

  追悼会上来的都是一些旧时的同学和校友,余砚也来了,沈远行在天上变成了灰烬,棺木里空空的,余砚走过去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夏珞岚冷眼看着他,没有上前搀扶。

  顾锌白没有来,他怕是不敢来吧,他要怎么面对这空空的棺木,如果不是他的私心,或许沈远行现在还好好活着。

  从沈远行出事的那天起夏珞岚就再没有和顾锌白联系,她要怎么面对这个人?这个人因为自己和母亲的臆测而害死了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想起大学时候沈远行给予的那些帮助和鼓励,觉得好像有一把刀插在自己的心口上还在反复搅动。顾锌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她都已经答应和他放下过去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但是他自己亲手毁了这一切。

  她也不能原谅自己,像顾锌白说的那样,她也有过错,如果她当年肯不那么固执,如果她肯解下心结跟他走而不是冷酷地拒绝他,那么今后的一系列事情都不会发生。但是时光可以倒流吗?纵然时光倒流,那个时候的自己能够磊落坦然吗?这根本就是个死结。

  来吊唁的同学看夏珞岚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夏珞岚没有理会,她也知道这些天H城的街头散布着乱七八糟的传单,上面写的无非是她和姑姑姑父的那些陈年旧事,她为这件事情担忧惶恐了十多年,但事情被揭露在天日下的那一刻她却发现早没了意想中的可怕,或许过去的凄惨总比不过当下的可悲,噩梦永远不及残酷现实让人畏惧,反正无凭无据,谁也不能说传单上面的事就是真的,她知道散发传单的人肯定是晏紫无疑,她恨顾锌白,也恨夏珞岚,她就是要报复他们,但是她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这件事。

  沈远行死了,沈藏青在狱中,走到这一步她也有过错,她必须要负担起照顾沈家二老的责任,沈家二老现在如孩子一般依赖她,她不能倒下。

  三个月后,沈藏青获得了被探视的资格,夏珞岚赶往X市去看他,三个月里他瘦得很厉害,几乎是形销骨立,好在眼睛里的神采还在,但是那神采在听到沈远行的名字之后黯淡了下去,这是夏珞岚第一次看到沈藏青流泪,他的肩膀都在颤抖:“是我对不起远行,他父亲去世的时候拜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远行,可是我害死了他,如果不是我,他现在还在法国好好读他的书。”

  短短的探视时间里他一直在不停地忏悔,夏珞岚静静地看着他,最后她说:“我进了B城的电视台,我会好好照顾爸妈,我会等你出来。”

  沈藏青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她,夏珞岚扬起右手,那枚白金镶钻的戒指在她的无名指上闪着光:“你的戒指还在我这儿,你欠我一场婚礼,出来后记得补给我。”

  去B城电视台上班前,夏珞岚又回了一趟H城,他们班在H城组织了一次同学会,陈苇和周嘉再三邀请,她不能驳了这对小夫妻的面子。同时她也是回来退租的,既然已经决定去B城发展,H城的房子也没有必要再荒置下去,她去中介那里还钥匙,中介接过钥匙,无奈地说:“这房子真是邪门,怎么都来退租。”

  夏珞岚一愣:“都退了?”

  中介苦笑:“是啊,一楼的先生昨天刚来退的钥匙。”

  夏珞岚看着他手里那串亮晶晶的钥匙一时没有说话,很久她才勉强笑笑,退了出来。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夏珞岚没有想到陆湘那么消息灵通,小丫头泪汪汪地看着她,“师姐,今天英语演讲期末考试,一分半即兴演讲,你一定要去啊,你不去我就死了。”

  也罢,有始有终,夏珞岚笑笑:“题材不限是吗?我跟你去。”

  她没有想到顾锌白竟然也在教室里,或许他就是为了她而来,夏珞岚恍恍地问陆湘:“谁告诉你我今天回来的?”

  陆湘说她不知道,今天早晨她收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短信,说夏珞岚回来了。夏珞岚苦涩地笑笑,果然他一直还在关注着自己。

  夏珞岚赶时间第一个上台,她说的是死亡,说完之后就要离开,却被老师喊住:“请等一下,在考试结束之前请不要离开。”

  她无奈地坐回到座位上去,顾锌白立刻走上去开始了他的演讲,他说的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是Sorry,他的演讲语无伦次毫无中心,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夏珞岚,他说对不起请原谅我,对不起请给我补救的机会,对不起请你不要一走了之……秒表嘀的一声响,老师礼貌地打断他:“Your time is up。”

  顾锌白转过头尖利地喊了一声:“Shut up!”他的眼睛赤红,燃烧着绝望的火焰,老师没有再说话。

  顾锌白转过头对着夏珞岚,继续他没有用处的道歉,夏珞岚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推开门快步走出去。

  顾锌白望着她决绝的背影,流着眼泪原地蹲下来捂住脸呜咽。

  是他自己一步步走到这个境地里来的,最初他选择爱她选择躲闪,后来她选择了坦然,自己却偏偏要被心魔牵引着,把这段感情拉向万丈深渊,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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