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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第15章 错位亦是缘分(2)
  “我什么时候管过你恋爱的事?只不过你现在长大了,看人看物自己要擦亮眼睛,动不动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是男人吗?”曾斐摇头说。
  封澜打了个圆场,“崔嫣,你曾叔叔也是关心你。”
  “我知道,所以也就随便说说。”崔嫣扬起下巴对曾斐说,“我现在分手了,好像松了一口气……”
  曾斐失笑道:“我为什么要松一口气?”
  崔嫣也惊讶地笑,“我说我自己,你干吗往自己身上套?澜姐你看,他这人真好笑。你们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找男朋友都处不长吗?因为每一任他都不喜欢,每一任我都在拿他们和他做比较。”
  曾斐差点没被辛辣的冬阴功汤呛到。封澜挑眉说:“看来你想找个像曾斐这样的,你们感情还真好。”
  崔嫣并不掩饰,点头说:“当然,谁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勇敢、成熟、有魅力、有担当,而且对我好。”
  “那样的话,你的另一半得像他一样‘高龄’才行。”封澜点评道。
  崔嫣巧笑倩兮,“不好吗?既像父亲,又像兄长,还像情人,正好这几样我都没有。”
  “我饱了。下次你们再聊类似话题最好离我远一点。”曾斐忍无可忍地放下筷子。
  封澜不理会他,继续和崔嫣探讨道:“既然你很清楚你想要找什么样的,何苦还要在那些小男生身上浪费工夫?”
  崔嫣用筷子拨着碗里剩余的几口米饭,过了一会才对封澜说:“我喜欢别人爱我,也想大大方方地去爱别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丁小野刚把厨房做好的虾酱空心菜端上来。崔嫣抬头看他的瞬间,拨动的筷子似乎停顿了一下。
  曾斐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片刻的安静,也抬头看了眼丁小野,起初有点莫名,很快他反应了过来。
  丁小野放下菜转身就走了。
  “你们都喜欢这样的?”他指着小野的背影说。
  崔嫣很快又换上了一脸的笑容,“长得好看的男人谁不喜欢?对吧,澜姐?”
  “嗯……哦,别扯上我!”封澜撇得很干净。
  曾斐表示没办法和她们再待下去,掏出钱放在桌面,“我走了,你们继续。”
  崔嫣赶紧扯住他的衣袖,夸张地撒娇,“别啊!比起他们年轻的面容,我更喜欢你饱经沧桑的容颜……”
  “滚!”曾斐笑骂道。他似乎想起了一件事,匆匆去车上拿了个纸袋递给崔嫣,“你阿姨让我给你的。我先回公司,你也别老赖在这里,妨碍别人做生意。”
  “行了,你快走吧。”崔嫣和曾斐道别。送走了他,她忽然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小东西,献宝一般递给封澜。
  “澜姐,这是我自己做的,送给你,不许嫌弃!”
  封澜接过一看,是一只串珠小兔,做成钥匙扣的样子,算不上轻巧,但也憨态可掬。
  “谢谢啊!我都没送过你什么东西,有点不好意思。”封澜客气地感谢道。
  “我常来你这,你不烦我就是对我好了。”崔嫣笑了笑,这才慢吞吞地打开那个纸袋,里面是好几袋琥珀桃仁。她只看了一眼就把它们推到封澜的面前,说:“要不这个你留下吃吧。”
  封澜诧异,“这么客气干什么?你阿姨特意捎给你的,为什么要给我?”
  崔嫣又笑了,她说:“你真信是我阿姨带给我的?她和姥姥跟康康去逛街了,真要是给我的,不会让康康捎回来?她怎么知道曾……叔叔会遇到我?”
  封澜说:“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心眼不小。想多了吧。”
  崔嫣摇头说:“我阿姨根本不知道我喜欢琥珀桃仁。其实我也不爱吃。只是好久以前家里有人送了一罐,那时还小,我和康康为了抢这个打了一架。”
  “你阿姨责怪你了?”
  “没有。”崔嫣还是摇头,“她没说我什么。后来康康喜欢的东西很少会出现在我面前,除非康康那二货自己拿出来炫耀。”
  “你觉得他们对你不好?”封澜问。
  崔嫣忙不迭否认,“不不不,你别误会。他们一家人都是好人。我阿姨虽是刀子嘴,但心肠特别好。我伯伯,也就是康康他爸心更软,姥姥对我也不错。他们都没有亏待过我,能在这样的人家里长大是我的福分。他们不是故意偏心,骨肉相亲是种本能,他们只是无意识地表露出来。你知道的,朝夕相处,他们不可能每次都记得顾及我的感受。你别不信,我一点都不在意这个。我到他们家的时候都快十四岁了,他们能留下我已经很好,我自问也做不到像康康对他们一样亲。我提起这些事只是想说,我曾叔叔……”她停了下来,望着封澜说,“对不起,我实在不太适应称呼他叔叔,还是叫名字吧,你也不是外人,我没必要在你面前装。自从曾斐知道我和康康为琥珀桃仁打架之后,他就经常给我买。其实我早就不喜欢吃了,唯一那次和康康打架,是我还不懂事,什么都要和康康比。曾斐不知道这些,每当他觉得我可怜的时候就会给我买这个,我都快吃到想吐了。可是我也不想提醒他,他是真心对我好。在我心里他才是我唯一的亲人……和依靠。”
  “我看出来了。”封澜淡淡地说,“你把我当入侵者了。”
  崔嫣沉默半晌,继而说道:“其实我很喜欢你的,跟你聊天很舒服。”
  封澜干脆把话挑明,“你也听说我‘又’和曾斐相了一次亲吧?这次曾雯姐和你姥姥都来了,他们是打定主意撮合我跟曾斐了。”
  “我知道你不会接受的。”崔嫣的话说得很快,“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和曾斐只是朋友关系,就把你们强凑在一块。”
  封澜心中微微感到异样。她怎么决定是一回事,受不受崔嫣这只小狐狸摆布却是另一回事。
  封澜想了想说道:“也不能说‘强凑’,我还在考虑……”
  崔嫣咯咯地笑了起来,“澜姐,我对你说心里话,你也不要拿那些敷衍别人的论调来骗我。你不可能和曾斐在一起,你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
  “他不喜欢我?”封澜双手环抱胸前,“他告诉你的?未必吧。你知道这次结婚的话题是谁提出来的?不是我爸妈,也不是他的家人,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
  崔嫣脸色一白,但很好地控制住了,她镇定道:“我知道他是为什么。澜姐,你真的会和一个你不爱的人结婚吗?”
  封澜凑过去,轻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初吻就是给了你曾叔叔……好多年了,现在想起来感觉还不错。”
  “不可能。”崔嫣心机再深,到底也还年轻,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失声道:“我从没听他说过。”
  “所以,他不是每件事都会告诉你的,你在他心里还是个孩子。”封澜说。
  崔嫣稳住心神,抿着嘴笑,“孩子?他有时候都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你该知道他那时心里想着的是谁!”
  有一丝恨意迅速地在崔嫣眼里闪过,带着刹那间的悲戚。封澜有些于心不忍。她第一次好好地端详着崔嫣。崔嫣长得并不惊艳,但是五官清秀,是那种耐看且显小的面相。她咬牙蹙眉的样子,其实比总是挂着笑的时候更让人怜惜。听说崔嫣的眉眼颇似她生母,这么说来,封澜似乎更理解曾斐为什么对她妈妈的死如此耿耿于怀。
  “即使没有我,你觉得你和曾斐可能吗?”封澜认真地问崔嫣。如果是当年的曾斐,也许答案会不一样,然而正是因为崔嫣今天得以好好地坐在这里,理直气壮地表达她对曾斐的依赖,曾斐才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崔嫣强忍泪意,“我会证明给你看。”她低头去收拾自己的背包,再抬头时脸上已经能挤出一丝笑,“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澜姐。你知道汉惠帝刘盈就是娶了他的外甥女张嫣吗?我的名字和她还有点像。”
  封澜觉得有点好笑,小狐狸被逼急了,什么都可以拿来用作挑衅的工具。封澜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崔嫣冰凉的手背,温和地提醒道:“所以张嫣到死都是处女。”
 
第16章 饥渴的眼神(1)
  小野在餐厅门口协助供应商卸货,再把送来的啤酒和饮料搬往仓库。封澜看得很清楚,崔嫣临走前经过小野的身边时,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瞄了他一眼。
  “祸害!”封澜心里暗骂小野。那天晚上,她莫名的心动和一点点小暧昧在仓库里迅速幻灭之后,一连好几天她都没怎么搭理他。小野依旧是我行我素,并未把她态度的变化放在心上。
  下午三四点是餐厅最闲的时候,除了个别有工作在身的员工,大家都要在店长的例行工作安排后一起唱加油歌。
  今天的加油歌又是《步步高》。只听见各种参差不齐的调子合唱着:“……世间自有公道,付出总有回报,说到不如做到,要做就做最好,步步高……”
  这个形式是餐厅的太上皇,也就是封澜妈妈的强制要求,据说对鼓舞员工士气非常有用。封澜每次听到这种合唱都觉得头皮发麻,然而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这么恐怖的歌声至少可以在夏日的午后让大家的瞌睡虫一扫而空。
  封澜靠在距离大门最近的餐椅上,听着《步步高》,目送搬货的丁小野在她面前进进出出。年轻真好,连汗水在阳光下仿佛都更为晶莹。她想象送给周陶然的衬衣穿在丁小野身上的样子,觉得以前的自己真可笑。如果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如果他在你心中已足够美好,你根本不会在意他穿的是什么。就好像真正的美人,人们通常不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哦,她的眼睛真亮,她的鼻子真挺……看她的人只会觉得,真美,就是美,周身都是和谐的,添一分太多,减一分太少。爱也是一样,一头栽进去爱一个人,哪里还顾得上他的优点和缺点,唯一知道的就是爱他,很爱他,连他的呼吸都与众不同。
  当然,封澜也仅仅是拿眼前的丁小野打个比方,那晚的心动只不过是特殊情境、特殊心态下催化出来的一种错觉,爱应该是更高层次的东西,就好像灵魂理所当然地高于肉体。她绝对不会去爱一服务生,而且是一个对她不感冒的服务生。
  封澜发着呆。送货的小货车开走了,留下一溜呛人的黑烟。丁小野最后一次经过她面前,破天荒地驻足。
  “你看什么?”他手上拎着一件啤酒,像是忍无可忍的样子,又好像有点好奇。
  封澜下意识地回答道:“你管我?!我在看玻璃门上的脏东西不行吗?”她想起自己是没有必要向他解释的,有些小恼火,于是掩饰着,挥手让他闪开,“不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害得我都看不清楚。”
  丁小野慢吞吞地转过去看了看光洁透亮的玻璃大门,玩味道:“你要是换上刚才那种饥渴的眼神,没准就能看清楚了。”
  不远处南腔北调的《步步高》还在继续吼着:“……世间自有公道。”封澜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什么眼神?”她求证一般逼问道。
  丁小野满足了她的愿望,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两个关键字:“饥——渴。”
  封澜气得一时间接不上话,红霞却比怒色更快地爬上了她的脸颊。她有种想要捂脸遁去的冲动,但是有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呐喊:她不能在这种时候自己乱了阵脚。这一次若是她再在丁小野面前溃不成军,以后就别想在他面前挺直腰杆了。
  她恼羞成怒地反驳:“你说谁饥渴?可笑!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以为谁都喜欢你?自恋狂,太可笑了!”
  丁小野左边脸颊的酒窝隐隐浮现,似乎在忍着笑意。
  他这种表情封澜似乎见识过,在她醉眼蒙眬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去整理自己身后的裙摆,没有哪里穿得不对。今天她穿的是裤装,上衣也很服帖。
  “你笑什么?不许笑!”
  这时,《步步高》散场了。芳芳跑过来接过小野手上的啤酒,微笑着说:“你一个人搬完了整车的货?干吗不等我来帮你?”
  店长在远处招呼:“小野,过来吃饭了。”
  丁二厨也应声对他说:“我这次没下那么多盐,你来试试味道。”
  小野的酒窝更深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映在封澜眼里,仿佛都是在向她挑衅……对啊,人人都爱我,难道不是吗?
  封澜纳闷了,他才来店里多久?看来“整风运动”还是很有必要的,明天就让他们唱《清心咒》!
  她心里又飞快地把刚才冒出的“可疑人等”过滤了一遍。店长的孩子已经上小学了,按说会克制一些。二厨嘛……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店里有一个取向成迷的刘康康已经足够了。莫非……是芳芳!
  封澜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之前怎么没想到芳芳?她疑惑地看向她的目标,芳芳正在抹桌子,准备让大家开饭,可瞥向门口的眼神里分明饱含关切。这姑娘才22岁,在店里打工两年,平时老实巴交的,一棒子都打不出一个屁。可她说到底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大姑娘,哪有姑娘不怀春?
  “你……”骤然发现了这个“惊人的秘密”,封澜指着丁小野,一时间却想不起该给他安上个什么罪名,“你勾引我的服务员!”她压低了声音,厉声指控道。
  丁小野脸上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他拍拍手上的灰尘,说:“入职之前店长交代我不许做的事情里可不包含这一条。”
  “那就是说,我没猜错了?”封澜更震惊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居然完全蒙在鼓里。她克制不住地又去看了一眼芳芳。
  芳芳其貌不扬,话也不多,然而她体态丰满健康,目光温驯,不正应了丁小野恶俗无比的择偶标准?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封澜自己今天是一副boyfriend风打扮,自我感觉还挺好,这在丁小野看来就和一个小身板的男人没什么区别吧。
  封澜的女性意识觉醒得晚,上中学的时候第二性征开始萌芽,她颇以此为耻,走路都情不自禁地含胸驼背,生怕被人看出胸前的端倪,上高考之前都不爱穿裙子,体育课跑步时发现自己“负担”没有同班女同学重,还沾沾自喜过。懂得打扮自己是大学以后的事了,然而在临近三十岁,她才彻底地明白,“潮死小胸的,俗死胸大的”这句话永远只可能在女人和康康的圈子里受到认可。
 
第17章 饥渴的眼神(2)
  “看不出来呀!她还有这心思。”封澜笑得有点勉强。
  “你怎么不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丁小野扬起嘴角道,“她可比你实在多了。”
  封澜早就莫可名状的情绪瞬间被这句话点燃成勃然大怒,“你拿我和她比!”
  丁小野脸上带笑,眼神却是冷的。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才说道:“你比她好在哪里?”
  封澜的呼吸变得急促,手也微微哆嗦。眼前没有镜子,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非常非常难看。震怒、狂怒、暴怒……更多的是羞辱。丁小野的话,他看她的样子,都让她的脸火辣辣的疼。她许久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就连在得知周陶然结婚、劈腿的那些瞬间都远逊于此。封澜张了张嘴,结果什么都没说出来,使出吃奶的劲将丁小野从面前拨开就跑出了餐厅。
  外面烈日当空,封澜并没有走得太远。十分钟后,她坐在对面写字楼的KFC里,捧着一杯冰淇淋往嘴里塞,可是每一口都那么难以下咽。
  封澜不是个不懂自省的人。她承认自己偶尔有点“作”,脾气不是太好,爱面子,还有点小自恋……可她自问绝不是个丑恶的人。今天,她在丁小野深黑的瞳孔里看见的那个自己,肤浅,势利,虚伪又凶横。是什么把她变得如此丑恶?答案让她害怕。
  是嫉妒?
  她竟然为了自己店里的一个男服务生,去吃另一个女服务生的醋。
  这太可怕了!
  封澜对芳芳没有成见,这小姑娘刚从家乡出来,就到了封澜店里打工。芳芳学东西不快,封澜觉得勤劳可以弥补。她弟弟上学差了点学费,封澜也点头让财务给她预支工资。她一直自以为这方面自己做得很好,至少比上一辈有觉悟,人无贵贱,众生平等。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她对店里的芳芳、小娇、阿成这些人的体恤其实从未改变俯视的角度。她对他们展现出善意,但内心深处她依然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她是他们的老板。她可以亲和,是因为她愿意。然而丁小野赤裸裸地将她和芳芳摆在毫无差别的“竞争者”的位置上,她受不了!
  封澜吃着冰淇淋,把自己血淋淋地剖析了一遍,上升到了人性的高度。当她吃完最后一口,也接受了自己远没有期待中完美,然而她并不打算刻意地改变。人生活在一个集体社会中,这个社会自有它的行为准则和价值标准,你可以假装无视它,但它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左右着所有人的选择。是的,她心动了。为了丁小野。如果她的心中有一池春水,他看出了微微荡漾的波澜,事实上从他头一次来到店里,在康康的介绍下转身面对她的瞬间,水面下早已暗潮涌动。
  封澜一开始就知道的,连谭少城都看出来了。然而她掩饰着,抵抗着。因为她知道这不可能。她在父母家人的呵护下一帆风顺地长大,十几年寒窗苦读,辛辛苦苦建立自己的事业,在感情的路上千挑万选,这一切,绝对不是为了让她去爱上个一无所有、来路不明的服务生,况且对方完全没有把她看在眼里。
  今天的这一出戏对封澜而言或许是件好事,仿佛一盆冰水浇透她发烧的头顶,令她浑身寒透、幡然醒悟。她必须遏制住事态,在池水掀起巨浪之前摆脱这种不堪的局面,必须这样!
  封澜重回店里,康康已经回来了,正在开小灶吃他妈妈带过来的红烧带鱼。一见封澜出现,康康就端着小饭盒跑过来,亲昵地问:“澜姐,我妈做的带鱼可好吃了,你要不要来一口?”
  见封澜摇头,康康又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听说你可能会做我舅妈……我还听说,小野把你惹毛了。到底是为什么呀?你告诉我,我保证不说出去。”
  封澜嫌弃地推开他,“你嘴里的油都快蹭我脸上了。”
  “小野就是脸臭,其实人很好,你可别炒了他。”康康说出他真正的担忧。
  “至于吗?多大点事。”封澜笑了笑。
  “大度!”康康朝她亮出大拇指。
  封澜绝对不会炒了丁小野,不是因为她大度,而是因为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做出这样的行为。她就是要把他留在店里,就是要每天都看着他,然后成功地把他从心里抹掉,一点痕迹都不留,这才是真正的胜利。
  “但今天的事我还是得和丁小野谈一谈。康康,你跟他说,叫他到小仓库来一趟。”
  小仓库白天也亮着灯。今天刚有一批库存运到,里面显得更为狭窄。封澜没有进去,她站在门口看着丁小野脱下围裙走了过来。
  “你找我,老板娘。”丁小野的那双眼睛,好像任何事都不会在那里留下踪迹。
  “嗯,是我叫你来的。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她嘱咐道。
  丁小野说:“店里客人很多,店长让我……”
  “我才是你的老板。现在我给你的工作就是站在这里,就站着,不要说话,不要动。”封澜说。
  丁小野摊开手,面露无奈。
  封澜扬起嘴角说道:“八小时工作时间里,看你是我的福利。”
  她退后一步,调整到刚刚好的距离,全神贯注地、毫不掩饰地看着丁小野。
  封澜五年前到泰国出差,吃了一道正宗的泰式咖喱蟹,惊为天人,从此念念不忘。后来她开了家泰国餐厅,咖喱蟹天天吃,顿顿吃,终于从麻木到厌烦,现在她光闻到这道菜的气味便已倒足了胃口。这也成了她宝贵的人生经验,假如她对一样事物表现出“饥渴”,那就一次吃个够,喝个够。等到腻了,就再也不想碰了。
  丁小野也不紧张,更不闪躲,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任凭封澜眼光蹂躏。
  他们这样的局面保持了将近五分钟。封澜调整了一下站立的姿势,她的脚有些累了。这一次开口说话,她平静了许多。
  “没错,丁小野,你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从身材、长相、说话和走路的样子都是。”她向前迈了一步,他们便离得很近了。封澜抬头,两人鼻息相闻,“你不喜欢我,我也知道。没关系,反正我们也不会怎么样。我贪图的就是你的色相,刚才我看够了……不过如此。”
  丁小野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东西交给她,“这是你发脾气的时候掉地上的。”
  封澜一看,原来是崔嫣送她的串珠小兔。她接过来,想起崔嫣看他时的神情,笑了笑提醒道:“崔嫣和芳芳可不一样。你最好离她远点,当心曾斐打断你的腿,那就可惜了。”
  丁小野低声重复道:“曾斐?跟你一起的那个男人?”
  “说起来你和崔嫣也挺配的,真要有点什么,一定也很精彩。”封澜从他身边走过,又回头笑着说,“看在我提醒你的份儿上,下次我毛病犯了,你不会拒绝我吧。”
  丁小野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轻踢着地砖间的接缝,闻言抬起头来,灿烂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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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惦记她的男人(1)
  半个月不到,曾斐就约封澜看了两场电影,听了一场音乐会。电影都是从封澜的喜好出发,尽挑那些文艺大闷片。看得出来曾斐对这些小情小调的玩意儿并不感兴趣,好几回封澜都发现他低头看表,但他依然什么都没说地坚持了下来。而且每当封澜以为这种无聊的境况他快要厌烦了,他却平静地与她相约下次再见的时间。
  终于,在第二次看电影散场后,封澜先按捺不住去问曾斐:“你打算和我耗到什么时候?”
  曾斐让她陪自己去喝杯咖啡,笑着反问道:“‘耗’字怎么说?我以为女人都喜欢这些,你愿意跟我出来,至少代表你对于这种形式还不算反感。”
  “你要知道,我是个空窗期的女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你一个大忙人有必要和我一样无聊?”她有些郁闷,“本来我还打算沉住气,等你先受不了。然后家里人问我们的情况,我就可以把责任赖到你的身上。”
  曾斐无奈地说:“你觉得受不了?是电影的问题下次可以校正,如果是我的问题……我还蛮尴尬的。”
  封澜抓起桌上的台卡作自插胸口状。她说:“女人是喜欢浪漫,喜欢形式没错,但关键在于陪她去做这件事的人是谁。要是爱得死去活来,一起看卡通片都会火花四射……你别这个表情,我的意思不是说你不好,问题在于我们两个合适吗?做过朋友的人再试着谈恋爱为什么会很怪,因为我们都清楚对方的本来面目,少了相互试探那一步,一点美感都没有了。我还是怀念我们做普通朋友时的那种状态,你一定会把刚才那部大烂片批得一文不值,我也不会忍住瞌睡坐到最后。”
  曾斐替她把咖啡端过来,自我解嘲道:“我又犯了想当然的毛病,还以为朋友之间做什么都会比较便利。”
  “见鬼!”封澜说:“你干吗不直接承认你想拿我做挡箭牌?敢再装糊涂问我是什么意思,我们就没什么好说了。”
  “你以前在男朋友面前说话都这么直接,他们还觉得你可爱?”
  “当然不是。问题是我们没有在谈恋爱,我为什么要可爱?”
  曾斐说:“好,你刚捅我一刀,现在又浇我一头冷水。”
  “别绕圈子了,把话说开了,大家都会比较自在。是崔嫣把你逼急了?”封澜得出了结论。
  曾斐没有再开玩笑,他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说:“她现在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过去觉得她还小,不懂事,可是……我不能让她再这么下去了。”
  封澜说:“我早说过,女孩子远比你想象中早熟。你有没有反省过,不是你的纵容,她的梦做不了那么久?旁观者清,你看上去没有承诺过什么,但也从没有把她推得太远,反而给了她依赖的理由。”
  “她的童年并不愉快,脾气没有变得乖张已经不容易了。我以前和你说过,我把她寄养在我姐家本来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姐那人,心比男人还粗,我姐夫又是个软趴趴不管事的。他们能够给崔嫣的照顾也仅仅是饿不着冷不了,其余的未必能顾及得到,我只是想尽可能地给她家的感觉。”
  “你想给他亲情,她想要的是爱。她没有变得乖张是因为你这个做‘叔叔’的大包大揽。如果我像她那样长大,我也会离不开你。”封澜不是第一天认识曾斐和崔嫣,说出的话虽不好听却是肺腑之言。
  “我为什么要弥补她?她的家庭缺失也有我的责任……”
  封澜打断曾斐的自责,“你总是把责任都往自己肩上揽,难怪活得越来越累。她的家庭本来就是不健全的,你尽你的职责去做事,到底有什么错?你不能把你对她妈妈的抱憾嫁接到崔嫣的身上,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这一次曾斐选择了沉默。
  封澜试探着说:“你希望她快乐?”
  “当然。她过得好,我的责任也尽到了。”曾斐说。
  “让她真正快乐只有一种方式,你成全她,皆大欢喜。反正你们的亲戚关系都是瞎扯。”
  曾斐怔了一下才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他说:“开什么玩笑?她胡闹,可以说成年幼无知。我要是动了歪脑筋去占她的便宜,我还是人吗?别人会怎么看我?”
  封澜本想说:“你就那么在意别人怎么说?”然而话到嘴边她忽然想起,丁小野似乎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其实是理解曾斐的,本质上她和曾斐都算同一种人,他们就像鱼,活在一个看不见的鱼缸里,看似悠闲得体,但他们游不出鱼缸的桎梏,也没那个胆子,因为那是他们习惯且赖以生存的空间。刚才她的大胆提议,别的不说,就是曾斐家里老母亲和姐姐那一关都过不了。
  “你当我没说过吧。”封澜叹了口气,“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人活着怎么那么复杂?我记得你以前远比现在洒脱。”
  曾斐说:“以前我什么时候考虑过别人的感受?总以为想要什么就去做,这才是真男人、纯爷们的表现。后来才发现是非曲直、情义法理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一个成熟的人,一个男人,首先不是应该照顾好身边的人,让她们过上安生的日子?”
  封澜有个荒谬的联想,为什么每个浪子在经历过她或者轮到她的时候,都变成了宜室宜家的好男人?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幸运。
  “崔嫣是那么好打发的?她性格是不算乖张,却是个地道的人精。”
  “她总有一天会想通的。” 曾斐无奈地说道。
  “可我现在就想不通。”封澜直面曾斐问道:“我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曾斐面露惊讶,“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觉得我会为了让你摆脱另外一个女人而答应跟你在一起?”
  “当然不是。”曾斐说,“崔嫣只是让我下定决心要认真开始一段感情的原因。单纯想要找个女人结婚,对我来说不算难事。如果不存在选择,我何必找你?你还挺难伺候的。”
  “那为什么是我?”封澜傻傻地问。
  “因为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曾斐说。
  封澜竟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完全不屑于说情话的男人偶尔来一两句暧昧的话还挺让人心动的。她说:“这些话你十几年前为什么不说?那时我一定会相信的。”
  曾斐笑道:“你也说过,男人晚熟。我以前心思根本不在这方面,况且那时你才几岁。”
  说到这里,曾斐忽然笑得诡异。
  “你笑什么?”封澜问。
  “我在想我们的‘初吻’。”
  “你和崔嫣还真是没有秘密。”封澜支着额头笑,“我也不算说大话。那年暑假我去吴江家,正好你也在,我骗你说学校准备考仰卧起坐,让你给我压腿……反正嘴唇是蹭到了,这在我看来就算半个吻。”
  “我也没有说不算。”
  “难道……你对这个也有印象?”
  “很奇怪吗?我那时也纯情过……”
  他们相视大笑。曾斐笑得轻松而舒展,封澜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开怀的他,恍惚间仿佛旧日重现。
 
19.第19章 惦记她的男人(2)
  “还差一点点,我们也不是没有可能。”曾斐说。
  封澜都不愿意认真去数那是多少年前的事,那会让她对时光流逝的速度感到绝望。
  “那时稀里糊涂的,懂什么呀?”她撇清道。
  曾斐说:“现在不糊涂了,那就再试一次!”
  接下来的好几天,曾斐那句“再试一次”一直在封澜心间回荡。他们真的可以“再试一次”?曾斐的一番话确实唤起了封澜不少旧事的记忆,然而年少时稍纵即逝的情怀能和一辈子的选择相提并论?她答应曾斐会认真考虑,却始终做不了决定。
  这一天是农历的七夕,曾斐在外出差,他提前和封澜打了招呼,回来后会请她吃饭,也希望她到时能给出一个答复。封澜盼着他的公务再忙一些,好为自己争取点时间。她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
  节假日通常是餐饮业最忙碌的时候,尤其是浪漫的节日。封澜的餐厅提前一天停止了预定,结果等位的人还是排起了长龙。丁小野今天不在店里,据说是轮到他休息。封澜把店长批了一顿,就算是休息,也得挑个没那么忙的日子。平时店里人手就刚刚好,少了一个人,又遇上客人扎堆来吃饭,她这个做老板的也不得不套上围裙做起服务员。
  店长很是委屈,解释说丁小野自从来上班,就没休息过一天,也没请过假,这一次他主动提出轮休,不同意实在是说不过去。封澜也没有再说什么,她后来想想,那家伙不在也有不在的好,没他在眼前晃荡,她心里也舒坦些,干起活来更心无旁骛。
  这一忙碌就到了晚上十一点,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一拨顾客。清场盘点结束后,封澜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丁小野仍然没有回来。难道这样的日子,连他都“佳人”有约?而封澜却不得不孤家寡人奋战在工作岗位上,这未免太让人感到沮丧了。
  封澜不由得想到了曾斐,他如果在国内,多半会邀她去吃个饭吧,有没有空赴约是一回事,最起码有个人惦记着。封澜有些惊慌地发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即使是七夕这种日子,她的电话也悄然无声了?仿佛就在昨天,她还在为如何处理收到的花而头疼,一转头就门前冷落车马稀。时光怎么比人心还现实?!
  她洗手时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补妆过后,这张脸还对得起人,可那双眼睛里再没有了肆无忌惮的天真。她看曾斐时,常觉得现在的他疲倦而冷淡。丁小野会怎么看她,在他眼里她是不是迟暮且疯狂?
  不不不,她还不到三十岁,她不能在自己容颜真正衰老之前,就让这种恐慌的情绪消减了她的气势。
  封澜试着以初见者的心情去判断曾斐,正如她妈妈所说,无论是家庭、事业、人品还是相貌,他都无可挑剔。即使现在曾斐在她心里依然只是个普通朋友,她对他无欲无求。但爱是那么肤浅的东西吗?也许她应该摆脱低级趣味。爱是共度一生,而不是一晌贪欢,她反复说服自己。至于丁小野……不,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过丁小野,一秒钟也没有。
  封澜收拾好东西,和其他即将离店的员工挥别。从昨天开始就有一辆讨厌的破面包车停在她的车位上。她向大厦物业反映了,也给车主贴了字条,可直到今天那车也没有挪位。这幢大厦现有的停车位十分紧张,基本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昨天物业联系不上面包车车主,好歹还给她安排了一个临时停车位,今天倒好,直接让她停在了后门的空地上。
  如果明天早上那辆破车还赖着不走,她发誓会让拖车公司把它到扔垃圾场去,封澜在心里恨恨地想。她关上车门,正打算启动,不经意发现脚边有张票据,捡起来一看,是昨晚加油的油票。她记得非常清楚,就在今早下车之前,她还把这张油票和之前的一些票据归整在一块,好好地放在驾驶座右手边的置物格里,现在它怎么会单独掉落出来?
  封澜心一颤,脑子里警铃大作。她极其缓慢地转身,还没发现异样,就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后排座椅下窜起,朝她猛扑过来。幸而她有了提防,一只手已放在车门把手上,慌乱之中惊叫了一声,拉开车门就往外逃。她大半个身子已扑倒车厢外,右手却被人死拽住不放,她挣扎着转身,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小个子男人,头发凌乱,面孔黑黄深陷,紧扣在她腕部的那双手枯瘦如柴,正试图将她拉回车里。
  封澜大声呼救,奋力挣扎。拉扯间,那小个子男人也被她的力道牵引着往前,越过了前排座椅的间隙,那双令她作呕的手依然死死箍在她手腕上。封澜记得他,上次就是他抢走了她的包,如今一个月不到,这劫匪居然得寸进尺,打起了她的车和她整个人的主意。
  看来对方把她当作了肥羊。封澜上次的包里除了现金、手机之外,还有刚从手上摘下不久的一块腕表,都还值几个钱,也难怪对方尝到了甜头,竟阴魂不散地缠上她了。封澜气不打一处来,她就这么好欺负?一个月内抢她两次?这社会上非法奸商不少,怎么不见他抢那些人去?她每天起早贪黑,依法纳税,为了赚那点小钱连青春、时间都赔进去了,结果在浪漫的七夕,唯一惦记她的男人竟然是个劫匪。
  上次被抢时摔倒的情形、补办遗失证件的烦恼和丁小野的嘲讽都历历在目,封澜胆向怒边生,眼见一时间脱身不得,便摘下高跟鞋,劈头盖脸就朝劫匪脑门上敲。也不知道尖利的鞋跟戳中了劫匪的哪个部位,他起初还闪躲着,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封澜手腕上的力度立刻一松,她整个人出于惯性往后仰倒,狠狠地摔在一旁的水泥地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见车门从里面被关上了,车灯亮起,劫匪发动了车。
  封澜摔倒的位置在车的左前方,她徒劳地伸手遮挡眼前炫目的车灯,惊叫声哽在喉间,什么也来不及想,只知道自己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道卷向另外一侧,然后再次摔倒,匍匐着,眼睁睁看着她的车歪歪扭扭向前驶去。
  封澜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打电话联系保安把车拦住,却恼怒地想起自己的包放在副驾驶座上。她气得握拳捶地,大骂道:“王八蛋……”
  一句话还没骂完,她已发现自己身边还有别人,她那一锤实际上是落在了那人的大腿上。
  “丁小野?”
  丁小野摔倒的姿势和封澜同样狼狈,闻言才用手撑着勉强坐了起来,“你骂谁王八蛋?”
  封澜感觉大脑回路了,暂时还无法处理事态的最新变化。丁小野心有余悸地说:“我操,刚才要是慢一步,我死了都会成为你的垫背。”
  “你从哪冒出来的?”惊魂未定的封澜磕磕巴巴地说。
  “还好意思问?我晚来一步你就死定了。”丁小野说完,发现封澜依旧茫然,这才相信她真的懵了,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刚才的状态。
  “你就不怕他撞死你?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骨头没散架的话快给我起来!”
  封澜这才后怕了,那王八蛋真会开着车从她身上碾过去?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只是刚才的事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她连惊恐的余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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