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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分

 30.第30章 假如你爱上一个人(3)

  封澜当然知道谭少城嘴里的“他”并不是丁小野,而是她的表哥吴江。
  “那是我当时唯一的鞋,我没办法藏,他从来不看。他是怕我尴尬,我知道。”谭少城看着封澜说:“一个生活得很好的好心人是不是都这样,在你们看来这是礼貌?”
  封澜压抑着不耐烦,问:“你想他怎么做?一直盯着你的破鞋看,你心里就痛快了?”
  “我是在怪他吗?我迁怒他,是因为他好……比我好太多了。”
  “他当然比你好。我猜以你的为人,在他面前一定没干过什么好事,他把你当作路人,已经算不和你计较了。”
  “我只是让他知道了一点真相,让他看清楚他爱过的人和他最好朋友的真面目。在吴江眼里,她们样样比我好,事实上呢,还不是靠和导师鬼混来换取好处?那些龌龊事我说出来都怕脏了我的嘴!”
  “真相?他以前的女朋友是因为你才……”封澜想起了一些吴江的旧事,她听家里人提过,他大学时的女朋友就是因为某些说不出口的丑事寻了短见。那时封澜还在上中学,具体的内幕大人们没有与她细说,这样看来其中少不了谭少城的“功劳”,也难怪吴江对待痴恋自己多年的谭少城会是如今这样的态度。想到这里,封澜对坐在自己店里的谭少城更是倒尽了胃口。
  “你果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们做得出来,我说出事实就罪该万死?”谭少城冷笑,“你们看人都是双重标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依然连恨我都不肯干脆点,鄙视都还要带着同情。我穿着再昂贵的鞋子,甚至比他更有钱得多,可站在他的面前我还是会想藏着我的脚。”
  “老说这些你不累吗?”别说吴江,连封澜此刻对谭少城都是这样,鄙视又同情,“你越这样,就越像个可怜虫。”
  “我以前一直很认命,因为我和他不是一种人,不应该有非分之想。后来我才明白不是这样,只不过是他不爱我,跟我是什么人根本没有关系!所以我才更妒忌你……”谭少城抬起眼看了看封澜。
  封澜勾起嘴角,说:“那你得保护好你的心脏,小心妒忌死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谭少城玩着自己的手指,忽然问道:“你还不知道吴江出事了吧?”
  “什么意思?”封澜骤然听到这样的话,心一惊,却又不敢轻易相信对面这个人。
  “吴江还没跟你说?他主刀的一台手术出意外了,把病人推出来的时候还对家属说‘手术顺利’,结果进了ICU不到四个小时人就不行了,他赶回医院都没抢救回来。”
  封澜虽然不安,但还是说道:“这在医院也是免不了的意外。”
  “当然,光是这样也没什么,问题是病人家属提请医疗事故鉴定,调查结果显示他的用药的确是存在问题的,很可能直接导致了病人情况恶化。”
  “这不可能!”封澜绝对相信自己的表哥是个好医生,他这些年就差没把家安在手术台上了。无论医德和技术他都是值得信赖的。
  “我起初也不信,这不是他做事的风格。”谭少城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安排用药的是他的学生……但吴江他才是主治医生,这事他签了字,就脱不了干系!”
  “你还真是‘关心’他。”封澜讽刺道。
  “医、药本是一家,这个圈子能有多大?”谭少城托腮对封澜笑道,“我差点忘了说那药的来历,你猜是哪个公司的药惹了祸?”
  封澜满足了谭少城的欲望,她深吸口气,问:“哪个公司?”
  谭少城神秘一笑,慢吞吞吐出三个字,“久安堂。”
  这下封澜也几乎说不出话来了,“这不是司徒……这更不可能。”
  “你也知道司徒玦。她不是吴江最好的朋友吗?你我知道,调查组的人也会知道,是不是更精彩了?如果我是病人家属也不会放过这一点,别人灵堂都摆到医院大门口了。”
  封澜开始有点担忧吴江,如果谭少城说的是事实,那这次问题确实闹大了。她在一团乱的脑子里抓住了一点头绪,试探地问:“你特意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处理不了的问题,或许我可以。”谭少城眼里有光,自嘲地说,“他做惯了正人君子,有时候对付无赖,要用无赖的办法。”
  封澜与吴江关系向来不错,思来想去还是替他捏把冷汗。谭少城刚走,封澜就给吴江打了电话,第二天早上特意往他的家里跑了一趟。
  电话里封澜得知,吴江已经被医院要求暂时在家“休息”。她到的时候是中午,一按门铃,前来开门的吴江胸前还系着一条格子的围裙,屋里传出饭菜香气,这可把封澜弄糊涂了,
  “我不会走错门了吧。”封澜惊讶道。在她印象里,她这个表哥从小就有她姨妈侍候着,工作之后更是大忙人,后来结了婚,太太也全职在家料理家务,什么时候听过他还会做饭。
  吴江笑着把封澜引进门,他脸上并没有封澜想象中的愁云,相反的,看起来心情居然还不错。
  “你今天有口福了,没吃饭吧,我给你露一手。”吴江对封澜说道。他拿惯了手术刀的手上现在握着的是一把锅铲。
  封澜上下打量他,说:“你不会从此就成家庭主夫了吧。”
  “他也就图个新鲜,弄了一上午,也没炒出一个菜。”说话的人施施然从吴江家的沙发前站了起来,笑着走向封澜。
  “司徒?”封澜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他这顿饭是特意为欢迎我而准备的。”
  司徒玦是吴江的发小,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封澜以前常去姨妈家,不时会见到来找吴江的司徒玦,所以也是认得的。这次谭少城提到的久安堂正是司徒玦家的公司,她今天在这里,是否也和吴江出的事有关?
  封澜当然不会一上来就提这个。她和司徒一同走进客厅,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31.第31章 假如你爱上一个人(4)
  司徒玦常年生活在国外,也就这一两年封澜才频繁听说她回来的消息。
  “我已经辞了那边的工作,以后都不打算走了。”司徒玦说。
  “真的?”封澜有些意外。她对司徒玦一直颇有好感,当她还是个丑小鸭的时候,就经常看到吴江和司徒玦影形不离,那时在她看来,司徒玦既漂亮又爽快,和她表哥再登对不过。封澜一直以为他们会在一起,没想到这两人真的实打实做了三十多年的好朋友。吴江的女朋友去世以后,司徒玦很快就远走异国,后来他们虽然友情不改,但也各自婚恋。封澜也从遗憾他们成不了一对,转而变为羡慕他们之间的友情。吴江出的医疗事故里牵扯到违规招标的久安堂药品,莫非是他们的情谊使得吴江一时犯了糊涂?
  司徒玦坐到封澜身边,吴江给她们各泡了一杯咖啡。司徒玦说:“我听吴江提起你最近身边不怎么太平,一连丢了两次东西,好在人没什么事。”
  不用说,封澜也知道是曾斐告诉吴江的。她懊恼地对司徒玦说:“别提了,可惜了你给我带的那双鞋。恐怕再也买不到那个颜色了。”
  司徒玦笑着安慰她:“你还真惦记那双鞋,行了,我替你再买双一模一样的。这事包在我身上。”
  两个女人一聊起她们感兴趣的包和鞋就说个没完,过了一会儿,俨然家庭妇男的吴江过来将两位女士请上了餐桌。说实话,吴江的厨艺毕竟生疏,好不容易弄出来的几个菜也就勉强能下口,因此饱受司徒玦嘲笑。封澜心思不在吃的方面,不过她看到吴江似乎并非因那些事而烦恼,反而由衷地心情愉悦,封澜也放心了不少。
  饭后,司徒玦主动请缨洗碗,封澜得以和吴江在书房聊了几句。封澜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吴江手里,说:“我也不知道这个帮不帮得上忙,现在手头上能活动的就这么多。”她说着也有点不好意思,又笑道,“你知道的,我赚得不少,花得也不少。”
  吴江揶揄道:“你和曾斐怎么像约好了一样。你们要能在一块,以后我借钱不怕没有好去处了。”
  封澜和曾斐的事,吴江也是大力促成的,毕竟一个是自己的朋友,一个是亲表妹,关系都那么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封澜白了他一眼,“你还有心情取笑我?”
  吴江把卡还给封澜,笑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我暂时还用不上这个,放心吧,我没事。”
  “都闹成那样了,还说没事?”封澜责怪他太过云淡风轻,“我不信你会那么大意,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江叹了一口气道:“说到底也和医院内部的利益斗争有关系。你也应该知道我们那里关系也很复杂,谁也信不过谁,再加上别有用心的人一挑拨,事情就说不清了。”
  封澜很自然地想起了姨妈提起过吴江有可能被提拔为副院长的事,心里有了点底。但司徒玦和久安堂也牵扯其中,和吴江、司徒玦同时有过节的封澜只能想到一个人。
  “难道谭少城也有份?”封澜惊疑道。
  吴江摇头,“这事和她没关系。”
  “可是久安堂……”
  “久安堂现在本来就是个烂摊子。”吴江说,“司徒她根本不是做企业的料,心思也不在这方面,她挑不了这个担子,下面的人自然也乱了。这次药品违规招标,他们的营销部确实用了非常手段。我也大意了,怪不得别人钻空子,正好被逮到一个好机会,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那要怎么办才好?”封澜又提起了一颗心。吴江在感情路上走得太不顺了,女朋友出事,结婚没多久的妻子也出交通意外去世了。一般人一辈子都害怕的事他连连遇上两回,工作就是他唯一的寄托和安慰了。
  吴江却笑着对封澜说:“干了那么久,我也有点累。顺其自然吧,要是真的没办法,大不了放个长假,回来开个小诊所,专治疑难杂症。”
  “说得像真的一样。”封澜埋怨道。
  “你先担心你自己吧。”吴江拿她开玩笑,“和曾斐的事也黄了,你的嫁妆要攒到什么时候?当心攒得太丰厚,没有男人敢娶你。”
  封澜半开玩笑地说:“怕什么?我要成富婆了,大不了养个小白脸。家里单着的又不止我一个,我妈要是数落我,我就拿你挡枪子儿,谁叫你是我的坏榜样!”
  吴江微笑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恐怕做不了你的挡箭牌了,你要自求多福。”
  “干吗?你要出家?”封澜才不相信。
  吴江说:“你是我第一个通知的人。封澜,我要结婚了。”
  封澜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意外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跟……跟谁?”
  吴江笑而不语。
  封澜突然明白了,指了指书房外。
  吴江点了点头。
  “你们,你们真的……”封澜心里百感交集。明明是意料之外的事,可偏偏又如江河入海般自然。吴江和司徒玦,他们一直都没有在一起,然而如果他们愿意,又有什么比他们在一起更理所当然?
  “你们终于想通了!”封澜想到他们各自耽误的这些年,又替他们高兴,又觉得鼻子发酸。吴江的笑自在而愉悦,现在她真的相信他没有受那些烦事所扰。
  祝福完这一对,封澜也禁不住有点小小的惆怅。吴江也结婚了,她孤单的革命队伍上又少了一人。吴江和司徒玦的默契和快乐发自内心,封澜相信他们之间绝非将就。但人和人不一样,就好像同样的化学元素在不同的环境下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她和曾斐也许还差了一点催化剂吧,而抓不住的丁小野又恰恰是她的促燃剂,活该她在单身的路上越走越远。
  想到曾斐,封澜有些头疼。她该怎么对妈妈开口说她和曾斐进行不下去了?吴江要结婚的消息在亲友圈子里一传开,她妈妈更不会放过她了。
  封澜蔫蔫地问吴江:“曾斐除了告诉你我们之间没戏了之外,还说了什么?”
  “曾斐?”吴江愕然,“曾斐来找我只问了我要不要帮忙,一句也没提你们的事。”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们黄了?”封澜脊背发冷,她莫名地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果然,吴江同情地看着她说:“是你妈说的。”
  
32.第32章 在我后悔以前(1)
  封澜从吴江家出来没多久,还没想到对策,就接到她爸爸的电话,让她晚上回家吃饭,顺道提醒她机灵点,最好再带上妈妈喜欢的东西。
  封澜赶紧去买了妈妈看上已久却舍不得下手的那条丝巾,心惊胆战地提回家。如她所料,丝巾被妈妈扫到了地上。封妈妈中气十足地把女儿臭骂了一顿,说吴江都结婚了,他们家族里的老大难就剩下封澜一个,居然还有胆子主动回绝了再称心不过的曾斐。封澜现在给她送丝巾,就等于让她从此在亲朋好友间蒙着脸过日子。
  封澜自知理亏,没有过多申辩,吃了饭就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任妈妈数落。以她的经验,等妈妈骂累了,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到时她再请妈妈去吃消夜。
  没想到封妈妈这一骂就是两个小时,还把以前的旧账统统翻了出来,越说越来气,这架势远超过了封澜从原单位辞职那次,甚至比刚听说周陶然结婚时的气愤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封澜怕她高血压又犯了,只得悄悄用手机向大洋彼岸的哥哥求助,让他赶紧叫小侄女给奶奶打电话。
  等待救援期间,妈妈终于把话题扯到了丁小野身上,她问封澜:“你不会是真的猪油蒙心,因为那个服务员才推了和曾斐的事吧?”
  在这节骨眼上封澜不敢再敷衍,她很清楚自己要是点头,妈妈非气昏过去不可,然而她也不愿意违心地摇头,于是只得拖着妈妈的手说:“是不是要我说一千遍一万遍?我和曾斐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和任何人无关。”
  封妈妈说:“无关最好。我亲口问过了,人家对你也没有意思。他还算有自知之明,我女儿就算四十岁嫁不出去,也没掉价到和自己饭店里的服务员结婚。”
  封澜这下彻底坐不住了,从沙发上弹起来,问道:“亲口问过了?妈,你问谁?”
  “还有谁?那个把你迷得魂都丢了的小服务员。我让他从哪来就回哪去……”
  封澜悄然无声地看了她亲妈一会儿,抓起包就往门口走。
  封妈妈急得直跺脚,“你还说不是因为他?”
  封澜说:“妈,你知道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是怎么走到一起,又是怎么死的吗——都是被他们老娘给逼的!”
  换好了鞋,封澜砰的一声关上门,只留下封妈妈和书房赶出来的封爸爸面面相觑。封妈妈心急火燎地跑到老伴身边,拍着手问道:“梁山伯与祝英台我知道,化蝶了嘛!那外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是怎么死的……哎哟,你倒是说啊,到底是怎么死的?”
  封澜下午没回餐厅,她也不知道妈妈到底对丁小野说了什么。如果妈妈真让丁小野走人了,她根本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他。她只能悬着心回到她和丁小野之间唯一存在联系的地方。
  打烊后的餐厅静悄悄的,那一抹留存的灯光燃起了封澜的希望。她走向餐厅小露台的方向,然后在木雕屏风旁站住了。
  丁小野靠在好几张藤椅拼成的“躺椅上”,双手枕在头后,头发仍是刚洗过的样子,湿漉漉的。周遭还有低低的音乐声,来自于餐厅的播放设备。
  这家伙倒是会享受。封澜看着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到现在还想不通自己是怎么着了他的道,然而再盲目再肤浅的爱,毕竟也是爱。
  她是真的爱他。
  不止一点点。
  良久,丁小野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问道:“来了?”
  “这都是为我准备的?”封澜暗指音乐和他身边的几张空椅子。
  丁小野说:“你说是就是吧。”
  “还不错。”封澜貌似惬意地深吸了一口露台的空气。即使扎根在城市繁华的心脏里,夜晚的凉风毕竟要好过白日的纷杂。她有样学样地也搬来几张椅子拼在一起,躺在了他的身边。
  这个小露台是餐厅唯一的户外景观,确切地说是个天井,在餐厅装修的时候造了个小花圃,种上些绿植,角落里还摆放着石雕荷叶做成的流水器。平时可以摆上两张四人桌。这个位置是最受情侣们青睐的,虽然夏天蚊子多,室外又没有空调,还是每天早早地被人预定了去。
  藤椅的造型很应景,但封澜靠在上面觉得有点硌得慌。她调整着姿势,又去找来个抱枕垫在脑后,终于舒服了一些,伸直腿,看着一旁的滴水观音在夜风中轻抖它肥厚的叶子,流水器那边传来汩汩的细流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身后五米不是厨房,而是身在风景如画的幽谷,或是碧水蓝天之间,反正哪里都好,只要是与世隔绝的地方,身边,是她念念不忘的人。这个想象让封澜拥有了片刻的安宁和快乐。
  “我以为你走了。”封澜躺了一会儿,轻声开口说道。
  丁小野说:“差点。”
  “我妈对你说什么了?”
  “把我叫到包厢里聊了几句。”丁小野微微侧身,笑着面朝封澜,“你绝对是你妈亲生的。我发现你们母女俩在某些方面真是像极了。”
  “我妈才不会像我一样……”封澜及时地把傻到家了的“爱你”两字咽回肚子里,“……一样受你摆布。她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滚蛋?”
  “你妈妈比你客气多了,她和我谈人生,谈理想。”
  “最后还不是让你带着你的人生理想滚蛋?”封澜嗤之以鼻,她怎么会不知道妈妈那一套,她好奇的是丁小野怎么还能留在这里。
  丁小野解开了她的疑问。
  “我这个月工资还没领。”
  “废话!”只要她妈妈开口,店长不赶紧地给他结算走人才怪,“快说,你是怎么说服我妈的,我好从你这里取点经。”
  丁小野说:“你妈不但比你客气,还比你精明得多。她问我什么,我当然要诚实地回答。”
  “比如说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可够诚实的。”封澜不是滋味地说。
  “难道要我说爱你爱得发疯,跪下让她成全?”丁小野笑道,“我说了,我在老太太面前只说实话。还有一句大实话就是——我人在这里,她还方便盯着我,我也干不出什么坏事。可我要不在你们店里干了,那就难说了。”
  
33.第33章 在我后悔以前(2)
  “你还没干坏事?”封澜咬着嘴唇说。她相信他的话,这是能唬住她妈妈的唯一方式,但是她还是有迷惑,“你为什么不走?别说你找不到比我这更好的工作。”
  丁小野的酒窝又现了出来,“可我找不到这么傻的老板娘!我发现你们餐厅的‘福利’还不错。”他恬不知耻地看着封澜发红的脸,又笑,“既然你让我骗你,现在人和钱都没到手,我怎么舍得半途而废?”
  “那倒也是。”封澜点头。
  “你妈妈那么快就把你放了?”丁小野好奇地问。
  封澜说:“我拿梁山伯与祝英台还有罗密欧与朱丽叶来吓唬她了。”
  “她也信?”
  “为什么不信?你以为逼急了我做不出来?”封澜把手垫在后脑勺下面,侧身面对着他,说,“如果我真的爱一个人,我不在乎为了这个忤逆我爸妈的意思。他们说到底是心疼我的,到最后不管怎么样,都会原谅我。我害怕的是我豁出一切,对方却是最早背弃我的那一个。”
  丁小野说:“那你要擦亮眼睛,我的服务不包括化蝶和服毒。”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封澜了然于心,又对他说道,“我妈妈要是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想到她女儿这么傻,别记恨她。”
  “当然。”
  “真的?”
  丁小野看着封澜说:“她的话伤不了我。妈妈心疼自己的孩子不是最正常的事?豺狼还护着崽子。我看着她的时候想到了我妈妈。假如我妈妈还活着,哪怕会伤害任何人,她也会一样护着我。”
  封澜从来没听丁小野主动提起过他的妈妈,或是任何一个家人。她对他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你妈妈去世多久了?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封澜问。
  丁小野说:“是个美人。”
  封澜毫不怀疑这个,妈妈美不美,看儿子长成什么样就一目了然了。虽说丁小野整个人一点也不阴柔,封澜想象不出他的女性化模板会是什么样子,但拥有那样眉眼、鼻梁、嘴唇和下巴的人,通常都丑不到哪里去。
  她装作不在意地说:“我懂的,每个妈妈在孩子心里都是大美人。”
  丁小野却说:“美不美也不是我说了算。我告诉过你,我外婆是哈萨克族,听说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察尔德尼的一朵鲜花。那时他们和外族通婚的很少,我外婆十八岁就跟着到山上收购药材的汉族男人偷偷离开了家,从此再也没能回去……那个男人就是我外公。”
  封澜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如果像丁小野所说的,她外婆再也没有回到家乡,也就是说从他妈妈那一辈起就是在外面长大的,那他又为什么会回到老家去放马、种贝母?这不太符合一般人的生活轨迹。但她不愿意打断丁小野的话,他愿意对她谈起自己的家人,这在她看来已是两人关系难得的进步,也是意外之喜。
  “纯血统的哈萨克族人长得和汉族人有很大区别,我妈她大概是两种血统融合得比较好的典型。她没有多少文化,也没你爱打扮,可她是个美人,这恐怕是每一个见过她的人留下的共同印象……直到她生病以前。我爸爸最初迷上她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后来我爸有了别的女人,最后一个也是最讨他喜欢的那个女人曾经是我爸场子里要价最高的小姐,因为长得好红极一时。见过的人都知道,其实她也不过是有我妈年轻时的几分影子。”
  封澜伸手去触碰丁小野的手,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子,说:“我猜你以前一定有过很好的生活。”
  这其实是封澜早就留存在心中的疑问,只不过今天在他的话语中得到了求证。人的际遇会变,甚至容颜和姓名都会改变,唯独言行和谈吐很难修饰,那是天长日久的生活在一个人身上打下的烙印。爱,或者说迷恋会暂时蒙蔽封澜的双眼,但她不傻,开餐厅这几年更是阅人无数。丁小野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像个谜,然而她本能地感觉到他不仅仅是个普通的服务生,至少绝不是个从前只过着放马牧羊生活的男人。
  丁小野手掌轻阖,将她的手指拢在手心。他并没有回避封澜的猜测,而是看着两人的手徐徐说道:“如果你说的‘很好的生活’指的是钱,坦白讲,前二十年我过得还行。我爸的生意尽管不体面,可一度做得很大,也依附着很有权势的人。他对我们母子很慷慨,谁让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呢……至少我所知道的是这样。”
  “后来呢?”封澜按捺不住地问。后来有了变故几乎是一定的,否则他也未必会“沦落”到她手上。
  说起家庭的变故,丁小野的态度并没有那么“走心”。他继续把玩着封澜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她指甲油,抠得她的手又痒又疼。心也是。
  “电影里都说,‘出来混迟早要还’。像我爸那样捞偏门的人,不管生意做得多大,不改头换面洗白自己,出事不是早晚的事?他得势的那些年,得罪的人不少,不该知道的东西又知道得太多,运势一尽,就没法挽回了。他被警察追得东躲西藏,我妈的病又一天重过一天,该没收的没收,该瓜分的瓜分,剩下那一点也耗费在我妈的医疗费用上了。”
  封澜问:“你恨你爸爸吗?”
  “恨?” 丁小野的脸上浮现出让封澜感到陌生的茫然。他摇了摇头,似乎又想了想,还是摇头,“为什么要恨?因为他不是好人?我说过,他对我们母子一直不薄。我上小学以后,他回家的次数就少了。我妈活着的每一分钟好像都在等他……连带我也把等他当成习惯,他回来就是我们家最好的事,我妈会变得很高兴,我愿意看她高兴的样子。我爸还会给我带很多东西,吃的、玩的,对我也总是笑容满面的,在我心里,那就是父爱的全部了。像圣诞老人一样,即使每年只来一次,即使来了放下礼物就走,可明年还是一样盼着他来,后年也是……”
  
34.第34章 在我后悔以前(3)
  封澜是在健全而又圆满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她爸妈偶尔也会吵架,甚至还打过架,但在外面谁若是说她爸爸半点不时,她妈妈的眼神就会冷下来。她爸爸在位时大小也是个领导,在家里却总是老婆孩子至上。两老退休后更是形影不离,感情仿佛比年轻时还亲密。她听得懂丁小野的话,却完全理解不了那种生活。
  “那……你恨你后妈?”她的语气变得迟疑。
  丁小野一听就笑了,仿佛她说了一句荒诞的笑话。
  “谁是我后妈?”
  封澜一愣,“你不是说后来你爸在外面有了女人,最后那个还是个小姐,长得和你妈妈有点像?”
  “哦……她呀。”丁小野调整了一下姿势,漫不经心地说,“她顶多是我爸在外面的女人‘之一’,不过我爸确实对她还算上心,如果不是她,我爸未必倒台那么快。”
  “所以你更应该恨她呀,她抢走了你爸爸,还害了他。”封澜有点被他搞糊涂了。
  丁小野说:“我爸做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就算那个女人无意中推了一把……她也是个可怜人。说到抢走我爸,在她之前我爸也有过别的女人,我妈都没有表现出对她特别的恨意,我为什么要恨?”
  “你们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家子?”封澜觉得怪怪的,这些事离她的生活实在太远了,听起来就像狗血电视剧一样——不对,狗血电视剧至少还有妻妾大战,哪有他们这样和睦共处、相互体谅的?
  丁小野把她的一只手从耳朵旁拿下来,笑着说:“要是我告诉你,我妈不仅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还默许过我爸把那个女人和前任生的女儿带回家来。那个小丫头管我叫‘哥哥’,我爸对她挺好的,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大骗子?”
  封澜现在反而不惊讶了,她已经学会用“不正常”的眼光看待丁小野和他从前的生活。她以前觉得他是个怪咖,即使不像坏人,身上却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或者说“野性”。这样看来,他生长在那样“融洽”的环境中,没长成个变态已经算身心健康了。
  她叹为观止地说:“如果你不是个大骗子,你爸爸就是个情圣。说说看,他是不是‘你这样再乘以二’的大帅哥?”
  “为什么是‘我这样再乘以二’?”丁小野的嘴角上扬。
  “因为即使男人长成你这样,我也不会允许他身边有别的女人,并且接受那些女人的存在,和她们共存,绝不!”封澜瞪眼道。
  丁小野说:“其实我爸长得很普通,我比较像我妈。”
  封澜大叫:“我不信!”
  丁小野发现女人真有意思,他前面说的更为离奇的那些事情,她都照单全收,偏偏他爸爸不是大帅哥这样细枝末节的问题,她反而坚决不肯相信了。女人们的脑回路果然是不一样的。
  “你不信,因为你是和我妈,还有段……那个女人完全不一样的人。”
  “女人就是女人,爱情是具备绝对的排他性的。”封澜坚持自己的观点,“如果你妈妈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在乎你爸,不可能完全对他的出轨心无芥蒂。”
  “我猜我妈妈是看开了,她身体不好。没有这个女人,也会有另一个。况且我爸爸对她是有真感情的。”丁小野对封澜说。
  封澜颇不以为然,“像领导来视察一样,说几句‘同志们辛苦了’,转身又去享受他的齐天艳福,这就是所谓的‘真感情’?”
  “最起码他们死后葬在了一起,这是两个人一致的愿望。” 丁小野淡淡地说。
  生不同衾,死而共穴。这倒也是一种极具古典意义的厮守。但封澜是绝不甘心的,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活着时日日厮混在一处,死后管它挫骨扬灰,天各一方。
  “男人和女人的爱果然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是封澜必须承认的事实,她又说道,“你爸长得普通,那一定有别的能降住女人的能耐,要不怎么能确保正室屹立不倒,外面的女人也不争不闹?”
  “别的花花草草我不知道,只说他后来最上心那个,他明摆着在她身上找我妈妈当年的影子,对方也未必爱得死去活来,一开始多半是生活所迫,在遇上我爸之前,她过得很不好。我爸有钱,对她还不错,从不追究过去,踏踏实实地照顾她的生活。连那个女人在早些年和别人生的孩子我爸也视如己出,你的世界里那些正常的好男人有几个能够做得到?”
  “这倒是。”封澜喃喃自语,专一并不是非要一辈子只爱一个人,而是爱着那个人的时候只对她好。她脑子一念闪过,便脱口而出,“你以后不会像你爸一样滥情吧?那我非疯了不可。”
  她说完才知道脸红,这话说得好像他们真的有以后!她有些懊悔,但既然都说出口了,又隐隐期待他的回答。
  “我?我当然不会像他一样。”丁小野脸上笑意未退,眼神却充满了讥诮,“不是因为我比我爸好,而是我见过太多的蠢女人了。”
  混沌的灯光都掩盖不了封澜脸上被扇了一耳光般的羞臊。有这样聊天的吗?前一句还笑语晏晏,后一句直接打脸。她是盲目爱他没错,她蠢自己也承认,可是他有必要说得那么直白吗?
  丁小野瞥了她一眼,略微惊讶于她突变的脸色,怔了怔,嘴角有压抑着的笑意,“你以为我说你……哦,差点把你忘了。有进步,开始有自知之明了。”
  封澜不管不顾地探出手去掐他,恨道:“丁小野,你王八蛋!别得了便宜卖乖。全世界都可以骂我蠢,只有你是受益人,你没资格说。”
  丁小野让她掐了几下,才截住她的手,低声问:“你都知道这样很蠢,为什么还明知故犯?”
  “何不食肉糜?”封澜冷笑道,“你不如去问乞丐,明知道乞讨很下贱,为什么还要朝别人伸手?”
  丁小野脸上的困惑不改,但沉默不语。
  他们身处的小露台只亮着花圃旁的一盏装饰灯,奇怪的是,光线迷离,眼前丁小野的面容却仿佛比封澜过去看他的每一次都要清晰。她的手被他固定在掌心,渐渐地,她开始相信他的话不是出于嘲弄,而是他真心无法理解一个女人的爱,就好像她同样无法理解他过去光怪陆离的生活。
  丁小野说:“我问过我妈妈一样的问题,为什么要把自己所有的人生都耗费在等待一个男人上。”
  “你妈妈是怎么回答的?”
  “她没有回答我。”丁小野面无表情,只有睫毛轻轻颤动。妈妈从未在他面前说过爸爸半点不是,他只记得妈妈被查出肾有问题时,爸爸的生意正如日中天,家里忽然变得冷清了许多,爸爸说那是因为病人需要静养。每次爸爸回家都对他们母子嘘寒问暖,妈妈也表现得愉悦而温存。只是偶尔丁小野放学回家忘记了带钥匙,他按响家里的门铃,妈妈总是迟迟才开门,身上换了漂亮的衣裳,因病泛黄的脸上也会绽放奇异的光芒。这光芒会在门打开之后渐渐湮灭,即使门外站着的是她最心疼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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