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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亲茶话会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子会被称为淑女。

  如果见了长辈能斯文有礼,在父母面前乖巧听话,吃西餐知道刀叉的顺序,从来没骂过脏话怪话就可以靠上淑女的边,我想,我当然是个淑女。

  首先,我很懂礼貌。据我外婆和我妈回忆,我三岁半时院子里的胡爷爷来家里收水费,我搬了张小板凳细声细气请他坐。从此这佳话一直被我外婆我妈见人就传扬。我当之无愧成了懂礼貌的好孩子。

  其次,我很斯文。据我小学的音乐老师说:“福生音质很好,又清又脆,像翠鸟儿一样,就是太斯文了,点她的名让她跟着风琴唱歌,她红着脸一句也唱不出来,声音跟蚊子似的。”我所有的老师都赞同这点。福生是个斯文的女孩子。

  再有最最重要的一点,我听话的在大学毕业之前没敢交男朋友。我爸妈很传统很保守,他们认为没工作前绝对不能谈恋爱。其实我很想向往大学里成双成对去食堂打饭的情侣,上自习有人占桌的温馨,宿舍楼下有追求者弹吉它的浪漫。但是我发育得晚,高中毕业读大一的时候才七十八斤重,身高一米五八,脱了衣服估计还没有肌肉男胸大,还是一颗叶儿青黄的小白菜,实在够不上大学男生食荤的爱好。从此我对异性有爱好没交道,因此满足了爸妈的标准,成了纯听话的好女孩。

  我大学毕业工作二十一岁,工作第三天,妈妈很严肃地对我说:“福生哪,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谈恋爱了。”

  我有些兴奋,也有点害怕。

  兴奋的是终于工作了,经济独立了,不用考试了,想咋咋的了。害怕的是一个月前临近大学毕业考试的时候,妈妈还在电话里说:“福生哪,你千万不要早恋,工作了才能谈恋爱!你没有瞒着爸妈学坏吧?”

  瞧瞧,这黑的白的都让他们说了。

  我真害怕出现包办婚姻,倒不是怕自己反抗不了,是害怕我一旦发飙,多年的淑女形象就会毁于一旦,后果会比我妈吃了减肥药越减越肥还可怕。

  依照从前的习惯,我很听话的“嗯”了声,算是回答妈妈,我是老大不小了,是该谈恋爱了。

  心里打定主意,一旦目标与标的不符,三缄其口,沉默是金,非暴力不合作为上上策。

  没过两天,小姨上门了。堆着笑脸与妈妈咬了阵耳朵,老妈脸上的花由一朵小迎春开成了波丝大丽菊。我仿佛能看到瓣瓣花儿都映射着阳光。

  小姨得了妈妈的首肯,坐在沙发上亲呢而温柔的将一络垂头丧气的头发抿进我的耳边,笑逐颜开的说:“福生哪,这个小伙子相当不错哪!他母亲是国安局王局长,家庭环境好!他家三兄弟,他大哥和小弟都在公安局,他自己从部队转业,开了家保全公司,就是那家盾城保全!他二十七岁,大几岁正好能照顾你。身高一米七八,长得特别英俊!特别懂礼貌,我去他家的时候叫我小姨叫得可甜了!”

  条件这样一说倒真是个优秀男人。家世好,自家公司能赚钱,身高长相还有人品,无可挑剔。

  我还没接话呢,小姨就转过头对妈妈说:“云海不是想调进国安局吗?我去过王局家很多次了,听王局长说,一直愁这个老二没女朋友,我就想咱家福生斯文秀气,人品好,正好没男朋友,越想越登对!”

  啊啊,我成了小姨父想调进国安局的筹码了?我马上扔开了那堆条件,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

  我知道现在相亲介绍在没见到对方之前,介绍人一般也只能从对方条件说起。可是……我纯真的心灵还盼望着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啊!我脱口而出:“他高中毕业去当的兵?”

  有时候我相当佩服自己的急智。我老爸是大学讲师,我老妈是小学教师,说起来还是知识分子家庭,女婿好歹也要有个成人大专文凭吧?

  “唉,王局长就愁这事,说对不起他家老二。夏长宁十三岁就去当了兵,一当就是八年,退伍回来就自己开公司拼事业。她这个当妈的心里一直内疚,偏偏夏长宁孝顺,所以王局长一直操心他的个人问题!”

  听了小姨的话,我的心拨凉拔凉。十三岁当兵,小学文化!小学文化啊!脑子里情不自禁勾勒出一个身强力壮胸大无脑的肌肉男。

  我用可怜巴巴的眼睛瞅着老妈,希望她从素质角度考虑这个问题。我也是一名老师,连我退休年迈的外婆曾经也是一名老师,书香门弟咋可能和一个兵老粗做亲家?

  妈妈想了想说:“听说王局长为人和蔼。夏长宁当兵回来就打拼事业,盾城保全在市里挺有名的,真没想到他这么能干。”

  “是啊,听云海说盾城保全最近接的建行大楼的工程标的有一千多万哪。”小姨顺竿子往上爬,啧啧称赞夏长宁能干。

  我看老妈神情,一个能吃苦耐劳家世清白英俊多金且上进的优秀男已经在她心目中占据了位置。我不再吭声,我和那个姓夏的能否对上眼还不是我说了算。闭嘴是最明智的选择。

  果然,妈妈开口了:“反正也是知根知底的人家,他们一家人都是警察,不会是坏人。让福生去见见吧。”

  我绝倒!不是坏人?天底下不是坏人的多了去了!

  第二天,我就和夏长宁分别从小姨与他母亲那里得到了约会通知:晚上七点半,晚饭过后,市里的凝露香茶楼见面。见面接头人是茶楼的服务生,暗号是请问夏先生在哪一桌。

  我大学毕业才八十四斤重,梳的是马尾,穿着大毛衣牛仔裤运动鞋,背着双肩包。说实话我照镜子的时候看上去极像高中生,我不认为胸大无脑没文化的夏长宁总经理会看上我,除非他喜欢小萝莉。这个念头一起,我双臂抖落无数鸡皮小粒子。

  临出门的时候,妈妈还是有些不放心。据她所知我从小到大还从没这样独自和男人约会过。她叮嘱我:“福生哪,你晚上九点半之前一定要回来,不管夏长宁有多好,你都要早点回家,在外面呆晚了的女孩子不是好女孩子。”

  我恭敬的翻了个白眼,决定回来对爸妈好好洗涮一番夏长宁。让老爸老妈从此对哪怕亲如小姨介绍的对象都不会太过相信。

  来到凝露香茶楼,对上了暗号,我跟着服务生往里走,眼睛东瞟西看寻找心目中的夏长宁。目光总往大块头的人身上打招呼,我一心认为夏长宁是四肢发达型。

  “夏哥,你等的人来了。”服务生恭敬的喊了声。

  夏哥?这称呼新鲜!不是夏总夏先生,叫夏哥?他混黑社会的?我站在夏长宁身前面带老实相心里贼贼的打量着他。

  他的个头不假,虽然坐着高度应该会在一米七五以上。长相嘛离特别英俊至少差一长截,我心目中特别英俊的人是迈克的眼睛,元彬的笑容,他顶多……看上去不肥,不壮,像什么呢?正想着形容词的时候,他说话了:“福生是吧?坐吧!”

  我看他的时候服务生一直等着为我拉开椅子,听到发话,马上动手,我就顺势坐了下去。他像什么呢?我还在思考。

  “喝什么茶?”

  “竹叶青!”思考再一次中断,他的声音还不错,不是太监鸡嗓子也不是鲁智深粗喉咙。天啦,我怎么想到这两个人。前者不举,后者一举倒拔杨柳树!实非我所好也。

  心里打着小九九,转着心思,脸上肯定是低眉顺目的乖乖女。我估计我没话坐不到半小时,过场走完大家就各奔东西。

  沉默不到一分钟,夏长宁掏出手机打电话:“嗯,凝露香茶楼,进门往右!”

  好好好,看来他也看不上我,直截了当招来朋友。相亲没感觉,可以借事遁、借尿遁、借电话遁。此类法宝我没用过,但在大学里见过同学用过,和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同等原理。

  我忍不住放松微微笑了笑。

  “福生学的是中文?”

  “嗯。”

  “才毕业啊?”

  这不是废话?!相亲前这些基本资料我小姨会忘?只有一种解释:无话找话。

  他说话时声音懒洋洋的,像我面前的竹叶青,杯口笼着层水雾,懒心无肠的感觉。很好,太好了!哈哈!如果可以,我真的想笑出声来。现在只等他的朋友来,然后我就礼貌地说句:“你有事,我先走了。”

  不到五分钟,他的朋友,哦是朋友们来了,好家伙,一来六七个。服务生赶紧着并桌子上茶,夏长宁总经理同志,你看不上我宁福生,找这么多人来凑话,不错,真不错!

  正想开口告辞。夏长宁对他的朋友们说了句让我想晕倒的话:“这是我女朋友,宁福生!”

  “生姐好!”六七个人齐齐招呼。

  我还没从女朋友的身份清醒过来,又被生姐这个头衔雷得里外不是人,比外焦里嫩还要销魂!生姐啊,我咋听咋像大西街口长春面馆的女胖老板或是小东街金足洗脚房的搓脚师?更何况喊我的人每一个看上去都和我有至少两条以上的代沟!

  “别……叫,叫我福生好了。”我结结巴巴抖出这句话,不是我想装斯文,我的鼻子真的快触到杯子了。

  耳边似乎听到一声嗤笑,我抬起头的时候,夏长宁歪在椅子上继续懒洋洋的打电话:“嗯,阿七他们也在,来吧,凝露香!”

  我终于找到机会,在他挂掉电话的时候抢着说:“你有事,我就先走了。”

  “等会儿,我送你。”

  “不用了。”

  “我妈让我一定要把你送到家。”

  我只好坐着等他和叫我生姐的阿七们说完话。默默的喝茶,竹叶青,一杯清心,马上就走了,马上就说完了……我怨念。对老妈临走时叮嘱九点半之前回家的话奉为圣旨,杀了我也不想违抗。

  “哎,夏哥!好长时间没见你了!”一声娇咤,我脑子里出现了王熙凤同志的脸。

  随同话声脚步声,眼前两张圆桌变成了三张,又多出七八个人。

  “介绍下,我女朋友宁福生,这是陈姐、张哥……”夏长宁继续让我被雷劈。

  成熟妩媚漂亮的陈姐便挨着我坐了,我干笑着点头招呼,人家却肆无忌惮上下看我,我正想,她看上去三十岁左右,总不能也叫我“生姐”吧?

  陈姐点燃一支烟,红红的蔻丹像兔子的红眼睛从眼前飘过,她毫不客气的吐出了今晚让我无法安眠的第二个词:“该叫夏嫂吧?”

  我倒,我再倒,我想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夏长宁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微微一笑默认。我便淹没在一片夏嫂的声音中。

  不要怪我骂脏话,我的确从来没骂过。在心里骂,没骂出口过。此时我就在心里暗骂:“NND!你怎么不姓祥林,叫我祥林嫂好了!”

  这是我第二次开口说要走。在等着第二批人和第一批人顺利交接寒喧出现空档的时候,我拿出了书香门弟家该有的礼貌说:“你们玩,我先走一步。”

  陈姐亲热的按住了我的肩头,笑嘻嘻的说:“我可从来没见过夏哥带女朋友出来,才八点半,还早着哪。夏嫂看不起我们,不给姐姐面子?”

  我初入社会十天不到,怎么会是陈姐这种老江湖的对手?我起身不管不顾走了就是不给她老人家面子?众目睽睽之下,我干笑了声,以养了经年的斯文语气乖乖女形象说:“妈妈说要在九点半前回家。”

  我保证在坐十来个人有一半会被自己口口声声的喊出的“生姐”和“夏嫂”称呼噎死。这么小白兔的声音,与“生姐”和“夏嫂”是两个年代的人。

  夏长宁还是懒在椅子上,要是敢在我爸妈面前坐成这样,我爸妈会说:“坐没坐相,一副流氓样!”灵光一闪,我终于找出他的形容词了,他长得不叫英俊,叫匪气!穿西装的流氓!浑身都带着这味道。

  怪不得,服务生喊他夏哥。怪不得,这十来个人没一个像正经人。听介绍就知道,开服装店的,跑运输的,酒吧老板娘,文化缉查队员……交友太广泛,社会气息太重。

  不是我不看好你,夏长宁!你实在与我家的风水不协调。我微笑的继续:“不是不给陈姐面子,实在是妈妈叮嘱早回家。”

  有种你打电话给我妈说啊!我内心挑衅。敢带坏她的宝贝单纯乖乖女儿,她会像训小学生一样训你的。

  “离九点半还早,我准时送你回去。”夏长宁发话了。

  九点半,一个小时,我等!我点点头,继续喝泡得淡而无味竹叶青。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嘴能变得像竹叶青蛇一样毒,短短几次交锋,他一开口,我就找不到拒绝的好词儿!

  这一个小时中,陆续冒出来的夏长宁的朋友增加到五十个,不,准确说是五十三个。占据了凝露香一半的空间,圆桌顺利拼成了奥运五环模样。声音嗡嗡压过了茶楼其他散客的窃窃私语。

  我是落进狼群的小羊,只能缩在夏长宁的对面人堆里默默喝茶。我无聊的数完了人,回忆两个小时中我一共说了几句话。在桌下瞅着手机看时间跳到九点二十,夏长宁正和朋友们聊得高兴,聊什么我也听不清楚,总之五花八门。从报纸的庸俗版聊到市里新开张的酒楼,从某人闹的笑话侃到国家领导人。

  我想起了从前初中政治课老师,被学生气极了总爱嚷的一句话:“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的限度就在九点半,起身就走,绝不回头!现在……念在小姨父想进你老妈单位的份上,念在我家家规说要懂礼貌要给人留情面的份上,念在,我忍气吞声已经坐了两个小时的份上。我忍!

  九点半一到,我正要起身。陈姐这个察言观色啊,她伸手捞走了的我背包,笑咪咪的说:“才九点半,夜生活还没有开始哪,陪姐姐再坐会儿……”

  我很冷静,我该当着五十三个人的面厉声要回我的背包转身走人还是顺从当小羊?

  第一个选择我不敢。这叫翻脸,我没这资本。

  第二个选择我不愿意,我已经受不了夏长宁和五十三个人陪着开的相亲茶话会。

  我还没说话,夏长宁懒洋洋的又发话了:“她着急回家,家里管得紧……”

  我以为他会顺势说让我走了。没想到狗嘴里的确吐不出象牙:“小弟,去,放首谁谁的《回家》,萨克斯吹的那首!”

  NND!我长这么大是少有的一天两次在心里骂脏话!我决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也太欺负人了。这是相亲么?这是我小姨介绍的好男儿么?我的脸色瞬间变冷,双肩包扔在夏长宁腿上,他轻轻用小指头勾着上面吊着的粉红小猪玩,我发现他懒洋洋靠着椅子,眼睛却像一元硬币般闪闪发光,贼眉鼠眼!

  “福生,别闹别扭,这么多朋友都在,我晚点送你。”

  附合声众。

  我怒极反笑,他的话就像……我和他熟吗?我尿遁可以吧?站起身,陈姐这个人精啊,笑着也站起身:“走,我们两姐妹一起去。”

  晚上十点半,我终于拿回了双肩包,坐上了夏长宁的越野车。后排坐着顺路的陈姐和俩男的。

  夏长宁一路超车,风驰电掣,惊起后排一阵尖叫:“夏哥,这是城里!”

  他板着脸说:“没见有人急着回家吗?”

  我,我除了委屈就想揍人。谁不对?是谁不对?我是单纯无辜斯文有礼的乖乖女啊!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再和这个姓夏的毁我清誉的流氓见面!我发誓!

  十分钟后车停在家门口,我跳下车,大力的摔车门。

  身后传来陈姐略带惊诧的声音:“她怎么了?”

  哈,我怎么了?我第一次相亲哪,我觉得我成了观赏动物,我冷了脸不应该?我借车门出气不应该?我头也不回。

  夏长宁的声音传来,无奈且体贴:“小孩子脾气,就这样!”

  我好象和他才第一次见面,对话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三分钟吧?我怒极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换来我从此的噩梦:“明天我来接你下班。”

  “夏长宁!你别……”

  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你小姨说你明天下午只有一节课,三点半是吧?四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握拳,指甲陷进肉里!明天再没有五十三个人做陪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他,我不是他的那杯茶!这个不要脸的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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