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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极东的阳光

  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在清晨的微风中闭上眼感觉第一缕阳光照过来的暖意。这里的阳光与风将穿过我的身体往西往南渐渐的蔓延。

  我缓缓的张开了双手。不知道有没有人这样做过,在阳光初升时这样伸展身体。会有种融入天地的放松。手掌伸开,露出密密的掌纹。情感线并不复杂,握紧手,那个用生命在掌心刻下深刻印记的人已经去了天堂。

  眯着眼迎着强烈的光想,丁越,你会在天上看着我幸福的,对吗?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我这样的经历,然而这样的经历并不是我沉浸在悲伤中的理由。谁不是在大太阳下卖力工作,努力生活?我宁福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平凡一员,我不能免俗。

  我执意要来到这里,因为这里最早看到太阳。这是雄鸡图上我能到达的最东方。早早的太阳一定能驱散所有的阴影和不愉快。

  “姐!回来吃早饭啦!”宝林的声音悠悠荡荡的传来。

  我微微一笑,大声回答:“来啦!”

  随着响亮的回答,我看到原来那个斯文秀气的福生她的影子在慢慢变淡,离我越来越来远。

  婶婶是赫哲族人,脸上飘着被冬天的风吹红的皮肤,勤劳朴实。不过,他们现在没有捕鱼打猎,叔叔经营起大棚蔬菜。我想,这也是嫁鸡随鸡的道理。叔叔不会捕鱼,伺弄大棚菜却也是一把好手。

  但是叔叔的儿子宝林却像所有的赫哲族人一样,弹弓玩得极好,进林子下套,划船捕鱼无一不精,就是不爱读书。

  我初来新鲜,跟着他玩疯了。说也奇怪,叔叔和婶婶一点怨言都没有,由着宝林拉着我到处玩。

  有时候和宝林骑着自行车去白桦林,弄几个地瓜在林边的空地上捡了落叶枯枝烤,太香太甜,竟吃来噎着。

  宝林常笑话我说:“姐,南方没有地瓜?”

  我顾不得还在打呃,回嘴道:“我家叫红薯!红薯!明白?啥叫地瓜?一瓣一瓣的才叫地瓜,就像婶婶揍你的时候,那个开花的样子!”

  我边说边比划,宝林调皮捣蛋,前天才被他妈一手扒下裤子一手挥着扫帚打得鬼哭狼嚎。

  说完我大笑,气还没顺过来,打了个响亮的嗝,身体猛然一抽,狼狈不堪,却浑身舒畅。很久没这样开怀大笑。笑声带着时不时噎气的声音在风里传得极远。生活就该这样,开怀大笑,没有阴影。

  宝林撇撇嘴眼睛黑亮亮的知道我笑他土,见我半晌顺不过气,又只好不情愿的给我递水,拍我的背。

  “宝林,你这么孝顺姐有何企图?”

  “姐,你给我说说那个长得像树一样的葱是咋种的吧?”宝林殷勤地问我。

  我忍不住又笑了,笑得躺在地上打滚,身下的厚草地与落叶沾了满身发头,真是肆意

  的快乐。宝林有时候精的像猴子,有时候憨得像土拨鼠。我来这些日子只要是周末或是他放学,总是他陪我四处走。和宝林在一起我就没有不笑的时候。

  我初到家时赶上家里吃煎饼,我不吃生葱被宝林笑话。我就给宝林看了我在海边拍的

  照片,指着椰子树告诉他,南方的葱不是用来吃的,是长来看的。宝林一直信以为真,对婶婶说将来他要在白桦林边上种树一样的葱,肯定比大棚里的菜心赚的钱多。婶婶用指头在额头狠狠地杵了个红点骂他,要他好好上学读书,要不然就种一辈子菜心。

  “姐,读书有什么好的,成天就只见你读书。”

  宝林读完小学,读初中就像放敞的野马。任叔叔怎么骂,当面聋拉着脑袋,出门就神采奕奕。我来叔叔家,婶婶便念叨着要我看着宝林顺便替他补习。

  我笑得累了,躺在软软的草地上望着碧蓝的天想,谁说一定要读书的?夏长宁不也小学毕业,人家还知道说古文把我这个学中文的唬的一愣一愣的。

  “宝林,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要开最大的店,一颗鱼子卖五美元!”

  我卟的笑了:“鱼子数着吃啊?你数学不好能数得过来?”

  “姐,大马哈的鱼子可贵了,我就想多挣钱,将来开辆好车,咱家不种菜心了。吃别人种的菜心!”

  “挣钱是好事,但是宝林啊,有文化可比没文化的人挣得多哪。”

  “我会数钱就行了。我看你背的那些什么兮,什么之,听不懂。做生意不靠这些。”

  我白了他一眼:“你总得会俄文?英文?鱼子都卖老外才赚钱!”

  “对!我就会这两样,再会数钱!”宝林的眼睛更亮了。

  心里还想着叔叔婶婶的交待,我想了想说:“宝林,姐认识一个做生意的,他就小学文化,生意做的很不错。”

  宝林瞬间来了兴趣,一个和他一样不读书的人怎么做生意赚钱的?

  我慢吞吞的说:“他刚开始是做的不错,不过呢,一出门别人就笑他是……阿斗。”

  “阿斗?什么意思?”

  我忍住笑悠然的告诉宝林:“因为他钱太多,不会用点钞机数,用斗来量,明白了?”

  宝林怀疑的看了我一眼不相信:“他不会用点钞机,请人帮他数呗!他真笨!姐,你别骗我。”

  我又笑得在地上打滚,宝林真是好样的,夏长宁可真是笨哪!在这个地方我可以肆无忌惮的讽刺他,反正他听不见。“他这个人像巴依老爷,又蠢又爱钱,信不过别人哪!”

  宝林便叹了口气说:“他太蠢了,我都会用点钞机!”

  我撇嘴:“你连南方的椰子树都不认识,你还会用点钞机?”

  “什么是椰子树?”

  “就是……你想种在这里卖的大葱!”天啦,宝林真是我的开心果,哈哈!

  笑完我才发现,我其实是很佩服夏长宁的。一个小学毕业生,能顺溜的背古文,还能开公司做生意。

  心里的芥蒂消散了很多。在这个靠近最东边的地方,在朗朗白桦林与单纯的宝林陪伴下,我的心境变得开阔。

  “姐,你笑起来比程珍珍好看!”宝林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我忍不住逗他:“她是你喜欢的女同学?”

  他的脸便涨红了。红晕染上面颊,熟透了的蕃茄似的,衬着黑亮的眼睛像极了憨态可憨态可掬的维尼熊。

  “说说,姐不告诉婶婶。”

  宝林扭开头,闷声说:“她家很有钱。她爸是做边贸生意的。”

  我乐坏了,才十五岁的宝林居然为了女孩子而想挣钱。我板着脸说:“没出息,女孩子才不只喜欢男人的钱哪。”

  “那喜欢什么?”

  胸口便有一股痛楚传来,丁越像这片白桦林般的笑容浮现出来。我喃喃地回答他:“要对她好,很好很好的那种。”

  “怎么才叫好啊?”

  “就是……要是她掉进冰窟窿里,你哪怕不会游泳也会想也不想就跳下去救她的那种。”

  “姐,有人这样救过你吗?”

  有的,他为了我的安全和我说分手,他就这样……眼泪就这样出来沁出来,从眼角一直流下面颊,流进我的耳朵里。

  电影《东邪西毒》里有句很经典的台词,大意是:“想要忘记的,其实是无法忘记的”。

  “姐,你怎么哭了?”

  我翻身坐起,恶狠狠地对宝林说:“你要是不好好读书,我把你的屁股打成地瓜!”

  宝林愣了愣,高兴的跳了起来,朝树林里跑去:“我告诉大爸去,福生为男生哭喽!”

  我气极败坏,看到他的弹弓还在身边,拿起弹弓瞄准他的屁股一石子打了过去。“宁宝林,你今晚上要是背不完《醉翁亭记》,我就告诉婶婶你早恋!”

  宝林兔子似的从树后一露脸,和我讨价还价:“咱俩都不说成么?”

  “过来,拉钩!”

  宝林嘿嘿笑着跑过来,和我拉钩约定。完了又问我:“可不可以不背?”

  “宝林,你喜欢的女孩子成绩好不好?”

  “班里的第一名!”宝林骄傲得像是他考了第一。

  “要是她以后读了高中,成绩继续好,将来去大城市读大学,你怎么办?”我终于想到了这一招。

  宝林挠挠头,显然没有想过这么远的事情,半晌才闷闷的说:“她和班里第二名的男生好。”

  我长舒一口气圆满完成婶婶交待的任务:“宝林,原来你是个孬种!你要是考了第一名,连她都排你后面了。那个第二名只能跟在你屁股后面!”

  宝林思索半天,终于点头:“我要考第一。”

  我压住偷笑,以很崇拜的眼光看他:“宝林你这样子好帅!”

  宝林黑亮的眼睛顿时像宝石一般闪光。

  秋天就这样由淡转浓,窗外的风渐渐的带上了凉意,我窝在炕上复习。

  “福生,给家里电话没有?今天周末了。”婶婶在外间提醒我。

  我赶紧给家里打电话。

  电话那头很热闹的样子,妈妈接电话时还乐呵呵的:“福生,你该回来考试了。”

  “过些天就回来,你们身体好吧?我长肥了,最爱吃婶婶做的拌菜生鱼了!妈,家里来客人了?这么热闹?”我笑嘻嘻的和妈妈说话,说着回去就想起家里的好吃的。叔叔婶婶换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也不及我从小吃习惯了的东西。

  妈妈犹豫了下说:“福生哪,你爸的学生来家里看你爸。”

  我试探的问了声:“夏长宁在?”

  电话那头嘈杂声里我听到了夏长宁的笑声。隐约的声音,听不实在他们在说笑什么。然而半年都过去了,我不以为夏长宁会很痴心的等。就算他还不死心,也是得不到的是最好的罢了。

  “嗯,你爸来接电话了。”

  “福生,长胖啦?早点回来,还要转车才能坐飞机。记得提前说航班号,好来接你。”

  “知道了,我挂了。”

  “你等等。”爸爸捂着话筒,那边一片宁静。

  声音像捂进了一个空瓶子,一直闷着。等揭开盖子的时候,家里的欢笑声又冲了出来,耳边静静的响起夏长宁的声音:“福生,你复习的还好?”

  “还好。”

  “想家里的好菜没?回来请你吃饭。”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斯文有礼。我想应该是在我家里,所以他收敛了他的流氓样。

  “想啊,我一想起炒田螺就流口水。这里没有南方的小米辣!”我很自然的接过话题。

  挂掉电话之前,夏长宁突然低声说了句:“福生,你怎么不怕我了?”

  我一呆,是啊,我为什么很平静的和夏长宁说话呢?以前讨厌他,看他就烦。是我学会了世故与虚伪,还是我的心胸像洁净的天空,鸟飞过,不留痕迹?

  我拿起书继续复习。看了几页有点看不下去。

  清晨,我和宝林在大棚里采菜心。这是我十分喜欢干的活。肥壮娇嫩的菜心用指头掐下,码得整整齐齐的,看着就流口水。

  宝林悄悄的离他爸妈远了,靠在我身边轻声说:“姐,明天周末,我要去挣笔钱。”

  “你这么小,挣什么钱哪?”

  “在县城有人问路,说想去黑瞎子岛,就说成让我们当导游了。那里我熟,常和同学去玩呢。”

  我怀疑地看着他:“多少钱?”

  “给四百块呢!”宝林两眼发亮。

  “对方干嘛要请个孩子当导游?别是什么坏人吧?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放心吧,我和同学一块,对方就一个人,出不了问题,我都收了两百块定金了。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

  我犹豫良久,还是不去了:“家里活这么忙,我在家帮着收菜。注意安全!”

  宝林嘿嘿笑了。

  这里离中俄边境的黑瞎子岛不远,几十里路,常有游人去参观,刚来的那会儿,宝林就带我去过了。我实在不忍心打消宝林挣这笔导游费的心思,他和同学一起去应该没问题。

  “记着帮我瞒着我妈!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没准儿我能钓条鱼回来。”

  第二天很晚的时候宝林才回来,被婶婶又数落了。宝林和同学一人挣了三百块,说客人见他们两人多给了两百。他上交了两百块,婶婶嗔骂了他几句,也没多说什么。而宝林则揣着一百块私房钱满脸红光。

  晚上他跑来和我挤炕。宝林学着客人的姿势神气活现的比划着说:“姐,今天这个客人也是从南方来的呢。他真有钱,买东西那叫一个痛快。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要!”

  “你好好读书,将来才能这样神气。明白?”我低着头看书。从小就只钻钱眼儿可不是好事情。

  宝林躺在炕上也不知道想什么,却也不说话了。

  隔了很久我看他,他还睁着黑亮亮的眼睛。我提起书就拍下去:“臭小子,想什么哪?”

  “嘿嘿,不告诉你。”

  从这天起,宝林连续几天回家都挺晚的。身上总沾着树叶泥巴,惹得婶婶拿起扫帚追着他打。我看着宝林满院子跳脚,咯咯直笑。

  生活多么美好,叔叔是很老实的人,婶婶是热心肠的女人。他们在这片黑土地上踏踏实实的种菜,赚钱,养大儿子。有时候我想,生活的本质就是这样,不同的是环境不同,有的人在城市,有的人在农村。都在同一片蓝天下生存。

  这个月过完我就要回去考试,还有几天这样的恬静日子就到头了。虽然喜欢这里的田园风光,淳朴的生活,要让我留一辈子,我还是不习惯。

  宝林挪到我身边轻声说:“姐,你气色好多了。听我妈说,你男朋友出意外死了,来俺家散心的。”

  我一抖,脸便僵了。我已经有多久没想起过丁越了?他的影子似乎在慢慢的变浅变淡,我悲哀的想,丁越若是知道我刻意的淡忘了他,他会有多么难过。苦苦的笑了笑,爸妈担心我,所以任由我辞了工作来东北。叔叔婶婶知道,所以让宝林一直陪着我。我是这样让他们操心的人吗?

  “我妈让我跟着你,走哪儿都跟着你,怕你想不开。”

  “胡说八道!”

  宝林嘿嘿笑了:“现在不是,你来那会儿怪怪的,话也不多。我就寻思是不是你读书读傻了。”

  我叹了口气,宝林才多大啊?十五岁,他懂个屁!

  “姐,你别看我小,我都明白的。你还想着他吗?”

  暮色四合,周围的景物都笼罩在一片沉沉的深灰色中。去年的冬天,我身边有丁越温暖的笑意,一年,他居然过世一年了,而我正学着把他忘记。

  我撑着下巴望向极远的地方,缓缓告诉宝林:“如果你不能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一辈子,就不要去追求她,也不要对她好。你能听明白姐的意思?”

  “明白,班里的阿兰对我可好呢,就是脸上好多雀斑,没程珍珍漂亮,我才不理她呢。”

  我严肃地盯着宝林说:“对你好怎么就不对了?就因为她不够漂亮?姐给你说过简爱的故事。”

  宝林叹了口气说:“那个叫简爱的女人有什么好?非要等到老罗残废了才肯和他在一起,我可不喜欢这种女孩子,太犟。”

  那么经典的一个要求爱情平等的女人在宝林看来是脑子有问题。仔细一想,我觉得又有几分道理,简爱是偏激了。这小子,和他说话我的思维总赶不上趟似的。

  他凑我面前小声说:“姐人好,学问高,喜欢姐的人肯定多。姐,你一定要给我找个有钱的姐夫!”

  我笑了:“臭小子,钱是自个儿挣的踏实,别成天乱想天上掉馅饼。宝林,姐后天就走了,你要好好读书才行。”

  宝林得意的说:“我当然要好好读书,将来考警校,做有本事的人!”

  我奇怪的看他一眼,这小子怎么突然转性了,从卖鱼子赚美金变成要考警校?

  宝林吐了下舌头,跳起来说要做作业,一溜烟进了屋。

  我套了他几次话,他和我装傻,让我更加疑惑。

  走的时候,叔叔和宝林送我坐车去佳木斯再换飞机。我趁叔叔去放行李的时候突然问宝林:“你陪的那个客人是不是留着板寸头?看上去像流氓?”

  “板寸倒是板寸,不过看上去不是流氓。对了,他会打拳,特厉害,让我和狗子两个人一起上连衣角都没挨着哪!”

  “他姓什么知道不?”

  “姓夏,他和姐是一个地方的人!听说我姐和他是一个地方的,所以他在县里的几天让我和狗子放了学就去找他学拳。”宝林还挺得意。

  我真想揪着宝林的耳朵告诉他,他就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人!我瞪着宝林,无奈的想夏长宁居然能找到叔叔家,还没让我知道半点。不会是爸妈告诉他的,否则他们应该会告诉我一声。我爸就这么一个兄弟,诚了心要查对他来说也不难。可是他来做什么?真的是去黑瞎子岛旅游?然而,他就这么巧的找到宝林给他做向导。他想从宝林这儿知道什么呢?

  叔叔把行李给我放好走过来笑呵呵的说:“福生哪,到了佳木斯就打个电话来,上飞机前也给个电话。”

  我应了声,望着宝林又没时间问了,怀着一肚子疑问上了大巴。车开动的时候,宝林突然对我大声喊:“姐,夏叔叔说他认识那个阿斗!”

  我的天!这小兔崽子居然还去问了这个!我恨极想喊车停下,下车揍宝林。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夏长宁走了没有?他人呢?

  叔叔给我占的前排的位置,我霍的站起身往后面张望,生怕他就坐在大巴车后。

  “姑娘,有什么事?”司机大哥很好心的问我。

  我扫了一眼没人,讪讪的坐下,傻笑着说:“没事,看我叔走远了没。”

  一路上,我不停地回忆夏长宁的模样。除了他的西服、板寸头、总爱耍无赖的样子,我想不起他的眉眼。

  夏长宁来过,他现在人呢?我猜不中他的心思。不知道他跑来干什么。要说是找我的,他偏偏又没出现。心里忐忑,揣摩着夏长宁会不会这么巧会在车站出现,然后和我坐上同一班飞机回家吧。

  再想也没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在车上睡了一觉,下午就到了。

  叔叔婶婶让我带了太多土特产,我费劲的拖着行李往站外走,机票是明天的,我要找家酒店住下。

  “福生,真巧啊!”夏长宁明明是等在出站口,悠悠闲闲的,手里一件行李都没有。他还敢大言不惭的和我说真巧?!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我看着夏长宁慢慢露出了笑容。也许半年前我会给他摆脸色看,现在不会了。他的出现让我充满了战斗的勇气。

  “哈!真是巧,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接朋友吗?”这话说完,我都觉得自己虚伪。

  夏长宁笑容可掬的摇摇头:“我说真巧是我才到十分钟你就到了。我是专程来接你的。”

  “真的啊。这多不好意思。”我笑得格外灿烂,非常自然。

  夏长宁看我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考究,这厮眼睛没丁越漂亮,却极有神,像X光似的透视着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夏长宁不会明白我的思想已经发生了转变。

  我把手上的行李很自然的递给他:“太好了!东西重,帮我拎。”

  他不仅接过了我手上的旅行袋,手一伸还取下了我的五十公升的大背包。我空着双手很轻松的跟在他身后。

  看来是我的笑容感染了他,夏长宁也满脸堆笑:“怕影响你复习的心情,就没找你了。酒店我订好了,明天我们一起回去。”

  “哦,你知道我坐哪班飞机?”

  夏长宁笑得像狐狸,他偏过头轻声说:“这个没有难度,福生。明天中午十二点十分的航班,对吗?”

  靠,还真的没有难度!我咬牙切齿的想,继续装吧!我扬起脸直乐:“唉,我还担心不是一班飞机呢。我的机票一周前就订好了。”

  “不用担心的,宝林带我去黑瞎子岛玩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好象很高兴我来接你?”

  “是啊,他乡遇故知,一个人在外地有个伴总是好的。”

  这个答案他比较满意,眼睛里也有笑意:“看来我是来对了,福生,你被我感动了吗?”

  他说话可真直接。他能费心思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再陪着我一块回去,这份心真的很难得。

  “实在是太感动了,今晚我请你吃本地菜!”

  夏长宁却反而不相信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秒钟,似乎想看出我的真心。

  我很坦然的回望着他,直看到夏长宁狐疑的拎起行李前面开路。

  我懒洋洋的跟在他背后。夏长宁走路的姿势极其挺拔,我觉得他像一棵松,我则是蔫不拉叽的狗尾巴草。他斗志昂扬,我表面斗志昂扬内心垂头丧气。半年过去,我还是斗不过他,别提多沮丧了。

  到了宾馆,他抢着去前台打了个转身就把房卡办好了。我要付他钱,他大手一推:“别客气了。”

  好,我不客气。

  晚上和他去吃了顿酸菜猪肉炖粉条,吃得满脸冒油气。席间与夏长宁拣着东北的新鲜事说说笑笑,十分地和谐。

  吃饱喝足回房间,夏长宁很有礼貌的征求我的意见:“时间还早,想不想聊会儿?”

  我摇头:“今天坐车挺累的,想洗个澡睡了。”

  他没有意见。

  我等了会儿,见没有动静,悄悄的开了门直奔酒店的商务中心。我要改签机票!

  纵使他让我感动,我却不想让他志得意满。

  等待的时间如此难熬,我不停的往外面看,生怕被夏长宁发现。改签成功的刹那我由衷地对工作人员说:“你们带给我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谢谢!”

  我怀着满意的笑容回房间,经过夏长宁房门的时候,门突然就打开了,夏长宁穿着薄毛衣上下打量着我:“不是说累了想早点休息?”

  我捂了捂包很不自然的说:“去买了点东西。”

  夏长宁愣了愣,温和的说:“早点休息。”

  我成功回到房间,趴在床上抱着枕头闷笑,他肯定以为我去买卫生用品了,哈哈!夏长宁你也有今天!

  第二天一早,夏长宁打房间电话叫醒我。一起吃完早饭就往机场赶。

  阳光还是这样明媚,夏长宁不时扭过头来和我说笑。

  “福生,给你说个笑话。有人迁新居请朋友来吃饭,门铃按响,他开门,朋友们竟似约好了似的,全到了。他一高兴就说:‘不该来的全来啦!’朋友一听,不欢迎?瞬间走了一大半。他急坏了,张口又说:‘哎,该走的没走,不该走的怎么全走了!’剩下的人一听,也走了。”

  我哈哈大笑,看着他意有所指:“是啊,不该来的来了!”

  夏长宁笑嘻嘻的回答:“你不该跟我走的,却走了。”

  说个笑话也这么拐弯抹角?!我只眨了眨眼睛告诉他:“我才不跟你走呢。”

  目光与夏长宁的触到一块儿,今天我才发现,他要是带着笑意看人,那眼神是极温柔的。夏长宁的肤色较深,牙齿却很白。阳光掠过的瞬间,闪闪发亮。

  可惜,我不要做跳进他嘴里的肉。

  夏长宁意味深长的转过了头,我看到他侧面的脸颊带着笑容。

  我冲他的后脑勺努嘴,期待着他脸色大变的一刻。

  换了登机牌,过了安检,在休息室等待登机。

  我问他:“你既然来了怎么又不找我?拐弯抹角的可不是你的性格。”

  可能是我态度一直好,好到夏长宁放松了警惕,笑着对我说:“怕你不待见我呗。想想算了,接你一块回去就行了。”

  他来接我,我不是不感动。只不过,我讨厌他的强势。

  十一点五十的飞机准备登机了,我提起了行李,在夏长宁诧异的目光中慢吞吞地告诉他:“多谢你来接我,我很感动。不过,我改签机票了。再见。”

  夏长宁嘴唇动了了,挫了挫牙齿,一把拽住我的手腕:“真行哪,半年不见,长道行了!”

  我眉开眼笑:“过奖!你再不放手,我报警喊非礼!”

  夏长宁松开我的手腕,往后一靠,又恢了他痞子似的姿势微笑着说:“告诉警察说巴依老爷调戏民女?!”

  我的脸瞬间便红了,毕竟在背后说他坏话被他当面揭穿太尴尬了。心里恨极宝林嘴快,又恨夏长宁费尽心机。我偏开头回了他一句:“阿凡提每次都赢!”说完就去排队登机。

  检过机票我回头,夏长宁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嘴紧抿着,看不出他是生气还是在想什么。

  我心情又大好,冲他喊了声:“阿斗,回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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