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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竹席的秘密

  永夜漠然地说道:“心里的刺也能挑得出来?”

  “只要你有,我就能把它们全挑出来。”风扬兮终于忍不住伸手揽了她入怀,坚定地说,“我决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永夜没有睁眼。

  门再次被关上。

  反反复复好几次,她眯着眼睁开了一道缝。目光瞟到一角蓝色的裙裾,永夜放心地醒了。

  “小姐醒了?都末时啦!我叫明蓝,是陈老爷山庄的。老爷唤我来侍候你。”声音很甜,像糯米酒一般,甜而不腻,却很舒服。

  永夜睁大眼,看着明蓝端了药碗走到床前。

  明蓝长得也很甜,说话时嘴边带着两个又深又圆的酒窝。头发长长地披在肩上,一颗明蓝色的宝石坠在圆润光洁的额间。

  永夜见色心喜,瞬间就觉得明蓝很对她的胃口。她笑道:“你家老爷喜欢美人,美人都以颜色为名。你喜欢蓝色,所以叫明蓝。这串额饰是你们老爷专门送给你的。他一定会说,唯有明蓝才配得上这颗蓝色的宝石。”

  明蓝目瞪口呆。

  “把药给我,当心洒出来!”永夜好笑地看着颤抖着的明蓝。

  “哎呀小姐,老爷也认识你,他都给你说啦?”明蓝瞪大的双眼不是黑白分明,而是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出一种淡淡的蓝色。

  永夜一口气将药喝了,抹抹嘴笑道:“你下面穿着明蓝的裙子,上衣是深褐色的襦衫。你家老爷是丹青高手,他自然懂得配色。你又叫明蓝,再配上这蓝宝石,想也想出来啦。”

  明蓝抿嘴一笑,两个酒窝又深又甜,脸上浮起一抹红晕,跺脚道:“若不是知道你是女孩子,我定以为你是个油腔滑调的坏男人!”

  永夜的心情被明蓝带得爽朗起来。她深深呼吸,发现内息平稳了许多。风扬兮叫陈秋水心爱的女子来侍候她,两者的关系定然非浅。她一愣神,告诫自己不去想。下了床伸了个懒腰道:“我无事可做,去拜访下你家老爷吧。”

  她伸手去拿布袍,明蓝突然伸手把袍子拿开,不屑地说道:“那是男人穿的,女孩子穿什么袍子?”

  “你们老爷说,女孩子最适合柔美飘逸的衫裙,男子的衣袍衬不出女儿的美,是吗?”

  “啊!小姐又知道啦?”明蓝瞪眼的样子让永夜爱极,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心里对秋水山庄陈秋水藏着的美人十分向往。

  一个明蓝就如此独特,别的美人定也不差。

  虽然安伯平道陈秋水靠了安家的财力支持,可是永夜却相信,能得风扬兮信任之人,能画出大气磅礴的山水之作的人心胸定然宽广,绝不会是贪图钱财之人。

  这就让永夜奇怪,为什么安伯平会认为陈秋水是这样的人?也许认识了陈秋水,她也能了解几分安伯平要她作假画的目的。

  “可是我想出去走走总不能这样子出去吧?我倒是不怕,就怕别人瞧了害怕。”永夜说的是实话。这个时代一年四季都包得严实。要在前世,大热天,她早就打着赤膊或随意套件汗衫了事。

  明蓝嘟了嘴道:“风公子说小姐醒了肯定待不住,我家老爷便道小姐若愿意就去秋水山庄玩玩。”她笑嘻嘻地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永夜。

  打开一看,居然是件浅紫色的裙子,还配了件白衣的纱质大袖襦衫。永夜想起那日在绸缎庄,风扬兮逼着她量尺寸时做的就是这件衣裳。手指抚摩着丝滑的料子,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摇了摇头,“我不穿女装。”

  她想起了月魄。他还在游离谷手中,她怎么能换了女装让别人瞧见?他希望她换了女装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啊。永夜鼻子有点儿酸,又想起了昨晚风扬兮的那一吻,顿时意兴阑珊。

  “明蓝,我想在这里坐会儿,不去山庄了。如果方便,你可不可以送套茶具来?我想煮茶。”

  “小姐!”明蓝不解地看着永夜。

  她披散着头发,穿了件中衣就这样美丽,她为什么不穿上更美丽的襦裙?

  永夜取了风扬兮的琴放在矮几上,抱歉地对明蓝笑笑,“替我多谢你家老爷的美意。”

  她缓缓伸出手腕,中指竖直下探,望着水面划过的一只鸟,想起王勃的诗句:“落霞与孤鹜齐飞”。

  她就像那只孤飞的鸟,不敢与人亲近。

  刺客就是这个命。她心疼月魄、亲近月魄也因为他和她一样,都是同样苦命。

  巷子里粗茶淡饭的温馨历历在目,她怎么可以舍他不顾?

  琴声由哀伤到悲愤,永夜指法越来越急。她不知道弹了多久,酷热的下午永夜感觉不到丝毫热度。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琴声,目光远眺没有焦距,脑中所想的全是月魄与蔷薇。

  一只手蓦然放在弦上,琴声戛然而止。

  “你的手这么巧,伤了指头可不利于发暗器。”风扬兮平静的声音中分明带有一丝怒气。

  指尖传来一丝痛楚,许久不弹又弹得时间过长。永夜垂下眼眸问道:“有消息了吗?”

  “你是担心蔷薇还是月公子?”

  永夜转开头,她担心蔷薇也担心月魄。只要想到他们陷在游离谷的包围中,她就着急,没办法心静。

  风扬兮突然一笑,望定湖上落日道:“你瞧,黑夜马上就要来了,可是明天还会有这样辉煌的落日。”

  永夜愣了愣,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她现在没有心情陪他赏落日,咬咬唇道:“安伯平说花了一万两银子请游离谷帮忙,控制了月魄和蔷薇,就为了让我给他摹古本做假字画?济古斋和大昌号都是安家的生意。”

  “你学的东西真多!这也是一个刺客需要学的?”风扬兮很疑惑。

  他的话又激起了永夜的难过。她不想的,前世做杀手,这世还做刺客,她很累。风扬兮的语气听在永夜耳中充满了嘲笑的意思。刺客不需要学这些,只需要学杀人是吗?她冷笑道:“总比某人口口声声不与权贵结交,却和佑庆帝、太子燕密切勾结来得爽快!至少,我是靠本事吃饭!永夜一直想知道大侠做什么活计赚钱生活,现在懂了。”

  她居然说他当走狗赚银子吃饭?风扬兮气得把牙咬得死紧,额头青筋直跳,转开头不看永夜,省得一巴掌打死她。这么多年的修为居然会被她气得失控,风扬兮很佩服永夜。

  他深呼吸,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就惹得她像刺猬。风扬兮竭力控制住怒气,缓缓地和她说正事:“不论是游离谷要你待在安家作画,还是安家需要你作画,你都有机会进入安家查这件事情。不过,你只有一个月时间。无论查出什么样的结果,你必须准备嫁人。”

  永夜扬了扬眉,“太子是你何人?”

  “助我灭游离谷的人。我想,你也不想看到游离谷继续威胁着你。”

  永夜沉默了片刻,问道:“是你和他的条件吗?”

  风扬兮愣了愣没有说话。

  “我嫁不嫁他关你什么事?!”昨晚吻她,今天就让她嫁太子,风扬兮,你当我是什么?永夜瞬间被激怒了。

  “那晚你去的路线难道不是太子的东宫?你难道不是想着嫁了他利用他保护你的心上人?”风扬兮嘲弄地看着永夜。

  永夜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哼了声不回答。

  永夜倔强的模样让风扬兮生气,她就这么喜欢那小子?宁肯为了他嫁给慕容燕这个她不爱的人?他冷冷一笑,“你不做也得做!如果你想让你的心上人和蔷薇郡主平安的话!你说我威胁你也好,说别的也罢,你自己掂量吧!”

  永夜突然哈哈大笑,道:“我是刺客小人,我凭什么要救蔷薇和月魄?这是他们的命,与我无关!永夜身体无碍,这就告辞!”

  风扬兮伸手拽住她,一字字道:“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放手!”

  “认错!”

  什么?她哪里错了?明明是他不讲理。手腕被他捏得很疼,永夜抽手风扬兮不放。她急得一转掌心握住那柄飞刀直取风扬兮的咽喉,她只是习惯性地用了最有效的杀人方式,她只想摆脱他。

  风扬兮眸色却瞬间变得冰冷,她竟然想杀他?拽住她的手腕一甩,避开永夜的一击,掌顺势拍向她的后背。

  他的武功高出永夜太多,这一掌下去,永夜未好的伤再次加重,噗地一口血喷出,人掉进了湖里。

  风扬兮收掌不及,跟着跃下去。

  捞起永夜时,见她胸前一片被水晕染的血迹,人已经没了知觉。风扬兮心里一抽,又是伤心又是难受,狠狠地一掌拍在水面上,湖水飞起溅了他一脸,风扬兮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

  他抱起永夜回到竹楼,抖着手脱了她的衣裳,用薄被卷着她,水滴顺着他的头发与胡子往下滴落。湿衣贴在身上,被太阳晒着说不出的难受。风扬兮心里的难受却远甚于此。一掌击出,永夜飞出去的时候,他就后悔,他不想再伤她一点儿,却偏偏是自己打得她吐血。

  永夜再清醒的时候,已经不在竹楼里了。

  明蓝担忧地看着她,给她端来药喂她喝了。

  “这是秋水山庄?”永夜淡淡地问道。

  “是啊,风公子有事,说小姐还是在山庄养着比较好。”明蓝轻柔地说道。

  “明蓝,你出去吧,我要运功。”永夜不想听到风扬兮的名字,她冷静地想,自己首要的是养好伤,再去想办法救月魄和蔷薇。

  明蓝听话地端起了药碗,临走前忍不住说:“风公子说,小姐好了,不妨回安家瞧瞧,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永夜点点头。明蓝出去,她又叹了口气,明亮的眸子里染上了层忧虑。安家,难道月魄和蔷薇的下落真的要通过安家才能知道?

  她默默地运功。风扬兮那一掌并不重,只是牵动了内腑,引发了伤势罢了。体内那条小蛇般的内力向四肢游走,竟比从前更为顺畅,是他为了给她顺经脉吗?只运功一会儿,永夜不可自抑地想着风扬兮。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静心。

  十天之后,永夜伤势好转。除了明蓝,秋水山庄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风扬兮也消失了。

  永夜收拾停当,还是那身布袍,一柄飞刀。她向明蓝告辞。

  “小姐,这是风公子给你的。”明蓝拿出一个包袱。

  永夜瞟了一眼,那件紫色的襦裙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个刀囊和一袋碎银。她打开一瞧,刀囊里面有二十四把飞刀,似乎是从前自己用过的,她转念一想,是从前自己每杀一个人,风扬兮取下来的吗?他还给她意味着什么呢?

  是提醒她不要再杀好人,还是告诉她,他从此不会因此而杀她?

  永夜提起包袱,她犹豫了一会儿想留下紫衣,却还是一起带走了。

  重新走在巷子里,阳光正盛。永夜却没有再归家的喜悦。

  安静的巷子再没有人等着她吃饭,再没有了。

  她推开赵大叔的门,空寂的庭院,连闹猪都不见了。她怔怔地坐在葡萄架下发了会儿呆,真寂寞。

  推开东厢房的房门,月魄的房间很简单,被子叠得齐整。她回到西厢房,躺了上去,竹席沁凉,她默默地躺着。

  永夜来到这个世上,十八年来第一次觉得孤单。

  她轻轻抚摩着竹席,她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天,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留恋。手指尖突然摸到一丝异样。永夜愣了愣,闭着眼继续抚摩。

  很多年前,她在黑暗中就是这样一点点摸到了《天脉内经》的秘密。

  她翻身爬起来,眯缝着眼观察着竹席,肉眼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她哗的一声把竹席扯起,奔进了院子。

  对着阳光,竹席的秘密一览无余。

  永夜浑身颤抖,八月的阳光是这样烈,她的心却这样冷。她望着竹席,突然疯了一般用飞刀捅着竹席,竹片横飞,竹刺刺进手,她感觉不到痛,只想把这张竹席剁成碎片。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她。

  永夜飞起一脚,前世学的近身搏击施展得淋漓尽致。

  眼前那个人是谁她不知道,他的阻止让她狂怒。直到一双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身体将她的怒气和劲道全吸进宽厚的胸膛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永夜才放软了身体。他捧起她的脸,风扬兮焦虑的脸在眼前放大,他说了什么她听不见。

  过了良久,永夜才喃喃说:“为什么你也要我嫁给太子……”

  风扬兮愣住,目光由疑惑到惊喜。他大力地抱住她连声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不嫁给他,我不是要你嫁给他!”

  永夜怔了良久,突然一掌狠狠掴在他脸上,大声说:“你明明是!”

  风扬兮一呆,心里却有种喜悦在慢慢地扩大。他放声大笑,戏谑地问道:“你为什么气我让你嫁给他呢,永夜?”

  永夜张了张嘴,她为什么气这件事?她转开头抿着嘴不回答。

  “不要你嫁,我绝不勉强你嫁给他,好吗?”风扬兮的话定住了永夜。

  风扬兮眼眸中透出诚挚与柔情。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此时变得坦白,永夜不费工夫就看清了里面的含义。她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喃喃道:“你,你不是扔下我不管了吗?”

  风扬兮定定地看着她,她似乎有点儿怕,她在怕什么呢?话禁不住脱口而出:“我想不管了,可是……我还是来了。永夜你……”他想问她心里是否有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永夜张了张嘴,是的,他来了,她一有危险,他总是在她身边。只要一想到他她就安心,可是……她眼中闪动着她自己也无法诉说的情感。

  永夜慢慢低下头,望向地上捅得稀烂的竹席,她的心仿佛也破成了碎片。她一字字道:“我是星魂,独一无二的刺客星魂,我不是安国的公主,不是任谁都能为我做主的娇柔的花。”

  “我知道。”风扬兮拉住她的手,永夜抖了一下。

  竹刺刺进肉里带起刺骨的痛,让她无比清醒。“扎进肉里的刺比捅了一刀还痛。”

  “挑了就好了。”风扬兮埋头看了看。

  他挑出一根根竹刺,细心得像在绣花。

  永夜漠然地说道:“心里的刺也能挑得出来?”

  “只要你有,我就能把它们全挑出来。”风扬兮抬头看着她,看到她眼中的坚强。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揽了她入怀,坚定地说:“我决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走进平安医馆,永夜在院子里挖土。她的紫袍与飞刀都埋在这里。

  “肯定都被搜走了。”风扬兮说。

  “不会,一定不会被带走。”永夜刨开土,拿出那件又脏又臭的衣裳,拎在手里欣赏。

  “这件旧衣裳有什么用处?”

  “有,有很大的用处!衣服也能说话。”永夜像欣赏一件宝物,可目光中分明含着悲哀。

  风扬兮没有再问,目中涌出了然和怜惜。

  她喜滋滋地又挖出了她埋在这里的飞刀,二十把刀,一把不少。她拈着飞刀看了看,银色的光夺目绚丽。她回头冲风扬兮一笑,“其实不论什么暗器,我都使得很好。这刀,是为了让你认出我而已。我以为……本打算再不用这刀了才埋在这里的。”她以为从此平平安安过小日子,连去偷去抢都不肯,她以为可以再不用飞刀,以为……人生真的没有能肯定的事情。

  “你还担心我会杀你吗?”

  “不是。不过,我还是要用它。”

  “为什么?”

  “本来不想再用它,可是既然让我用了,我就用吧。”永夜手势极快,转眼之间飞刀从掌心一一消失。风扬兮赞叹的神情让她想起当时月魄的模样,不觉黯然,瞬间又扬起笑容调皮地笑道:“暗器高手的刀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藏在身上什么地方。”

  风扬兮见她开朗地笑,心情跟着转好,若有所思地道:“我肯定有办法知道,你信不信?”

  “呵呵,不信。”

  “打个赌?”

  “赌什么?”

  “赌看谁能先发现秘密,安家与游离谷的秘密。”

  永夜望着风扬兮,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永夜笑了,突然伸手捉住他的胡子死命一扯。风扬兮痛得大叫一声:“干什么你?”

  永夜耸耸肩,“原来是真的。”

  风扬兮哭笑不得。

  “你会缩骨法吗?”

  “什么?”

  永夜嘴一撇,“我以为你没了胡子摇身一变就成了太子燕。”

  风扬兮哈哈大笑,眼神落在永夜身上变得柔和了,看永夜撇着嘴不屑的样子,觉得她极可爱。他忍住笑道:“永夜,你要弄明白,那是你父王与齐皇的协议,太子与你是一样的!”

  “你也要搞清楚,这世上除非我想嫁,否则无人能勉强我。”永夜高傲地抬起了下巴,戳戳风扬兮的胸口无比认真地说,“我最恨信任的人骗我。我发过誓,这一世绝不让人在我背后捅我一刀,特别是我的朋友。”

  她不等风扬兮回答,妩媚一笑,“我要回安家了,安心作画。”

  “等等!若是安家问你这几天去哪儿了呢?”

  永夜背过身往外走,眼中已有了数不尽的悲伤,却吊儿郎当地说:“不管游离谷还是安家,似乎都想让我老老实实待在安家别苑作画。这些天我被我的管家打了一掌,当然是养伤去了,如今舍不得我的心上人又乖乖回去了呗!”

  风扬兮被她一句话又噎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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