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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谁都不欠谁

  一望无际的大路,一辆青帷马车。车子并不十分起眼,除了略微宽敞之外,看起来与普通马车并无不同。驾车的马是骊马,御马的年轻人脸上不带一丝笑容,腰畔一柄长剑,剑薄而利,身旁坐着一个碧色衣衫的女子,轻风扑面带得发丝飞扬,却吹不走女子唇角温柔的浅笑。

  一连数日,这辆马车日行夜宿,每到一处,每过一城,必已有人事先将一切安排妥当。客栈未必是最好的,却一定最舒适清静,饭菜未必是最贵的,却一定清淡可口。车中的人最多在每个地方停留一夜,那这一夜就必定是那里最安静的一夜,做这些事的人虽然连车中人的模样都不一定见得到,但每个人都恭谨小心,绝不允许出一点儿纰漏。

  虽已入春,沿路柳绿莺啼,花开渐暖,车内却仍放着一个紫铜火盆,雪色银炭寸寸成灰,隔着淡淡木枝清香,对面青衣白裘的男子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且兰对面静坐,目光再次落到那人身上。

  平静的眼神,并不代表心中无波无澜,几日来细细观察,她发现他精神似乎并不太好,或者说他不愿随便浪费任何一丝精力,除了偶尔翻看书卷之外,便是这般静靠着休息。

  而实际上,他连看书也不愿花费太多力气,帛书掠过手指时只是稍作停顿,几乎一扫而过,每看完一卷便随手丢入火盆,继续静静养神。一路下来,这火盆吞噬了东海派的《无涯剑谱》、清台山的《般若观照心经》、劫余门的《天残灭度掌》、赫连武馆的《千字彻心剑》……这每一本心法都是各帮各派不传之秘,每一种武功都足以令人扬名江湖,而他却弃之如敝履,毁之于不屑,仿佛看过,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他时常轻咳不止,不知是不是因前些时候的伤,他每天都要喝药,那药闻起来极苦,她分辨出有龙胆的味道,而他连眉头也不皱分毫,像是早已习惯。

  他每日总是会收到来自各方的消息,似乎随时都在想着些什么事情,然而她从不见他有忧虑的神情,最为熟悉的却是他唇角从不消失的笑痕。

  他很信任墨烆和离司,同他们说话时眼中常流露出淡淡的愉悦,但她能感觉到那微笑中的疏离,那是存在于一切而又与一切无关的冷淡,分明在局中却又置身其外的漠然,仿佛没人任何人能真正接近他,亦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微红的炭火中最后一丝残帛成灰,且兰眼中烟岚过境,现出极复杂的神情。这几日身处禁宫,一连数道御旨颁下,他非但下令赦免九夷族所有族人,归还九夷国故土,更加降诏罪己,厚葬九夷女王。在她被俘之后,九夷族进攻帝都的军队竟然全身而退,未折一兵一卒,她那日刺他一剑,本已是弑君死罪,却是除了离司之外,未有任何人知道。

  此时此刻,浮翾剑便在身旁触手可及,连同炎凤弓和凰羽箭他都交还给她,明知她心存恨意,他却对她毫不防备,温和如旧。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迷惑甚至警惕,且兰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想要寻找藏于他身上的某种答案。

  眼前他似已入睡,眉心微微轻蹙,使得那淡漠的脸上现出一种难得一见的清弱,侧身之时,肩头白裘不期然滑下,眼见便往面前炭火中落去。且兰一愣,下意识将裘衣接住,站起身来,却见他右手轻压于左肩,显然是因翻身触动了那日的剑伤。

  且兰犹豫了片刻,抬手想将裘衣放回子昊身旁。不料刚刚靠近,子昊突然睁开眼睛,一道冷冽的目光锐芒骤现,直摄心魂,待看清是且兰,他略微一怔,眸心中波澜轻漾,却瞬间恢复幽深。

  与他对视的刹那,且兰竟感到惊人的杀气笼罩周身,她分明有数种身法可以后退,却一动也不能动,只因任何一丝妄动,都可能引来致命一击。

  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根本就醒着?

  四目相对,空气里融有一丝异样,他淡倦的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笑意,她惊诧的眸中似有半明半暗的探寻。他含笑凝注,却一直不说话,似一定要等她先开口,且兰发现他的耐心简直超乎寻常,终敌不过他,“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微微颔首,“你问。”

  且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想知道,杀我母亲和攻伐九夷,究竟是不是你的命令?”

  他眉目不动,淡淡道:“是我。”

  且兰道:“你是被迫下旨?”

  他合目笑了一笑,低低轻咳,“不,我心甘情愿。”

  且兰眸心骤紧,目光直刺他眼底,却只见无尽静冷,他的声音亦淡然清晰,“遇强不争,不折于强。”

  且兰闻言怔住,她本是心思灵透之人,虽然之前不知真相,但这几日留心看察,前后细思,隐约也明白了些什么——

  凤后当年选立东帝,两宫看似和睦,相安无事,实际却是女主临朝篡政,少帝受制于人,各自淬毒的心机,彼此深沉的算计,掩于尊荣,藏在慈孝,底下真相不为人知。

  巫族之祸,九夷之灾,暴政苛令,劳役征伐,东帝要瞒过凤后,必先瞒过天下人。遇强不争,不折于强……且兰将这话在心中默念数遍,沉默半晌,复又抬眸,“从头到尾,我都错怪了你,对吗?”

  “哦?”子昊挑了挑眉梢,等她说下去。她眼中闪过一丝繁复的情绪,在他平静的注视下,亦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杀我母亲的命令是你下的,灭我亲族的旨意是你发的,你将我困在王城,设下了重重机关,我原以为你要赶尽杀绝,令九夷族再无生路。”她顿了顿,“但现在我知道,事情并非像表面那么简单,那一剑,本不应该你来承受。”

  炉火最后的暖意融融升起,映入子昊淡笑的眸中,“那一剑既是我让你刺的,你便不必为这个感到歉意。我若不愿,你也没有机会伤我。”

  且兰道:“这正是我想问的第二件事,为什么?”

  子昊道:“王族亏欠九夷,这是无法抹煞的事实。”

  且兰不解,“但那一剑可能会要你的命。”

  子昊漫不经心地一笑,“想要我命的人原本便很多。”

  且兰微微蹙眉,“凤后既然非你生母,你何必替她承担一切,包括那道罪己诏,其实罪不在你,你却为何要如此?”

  子昊勾了勾唇角,那笑意似是一抹淡嘲的痕迹,“你错了。她是先帝的王后、当朝太后,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之所以入宫为后,是我王族所选,她之所以独揽大权,是我王族给了她机会。先帝心志不如她,谋略不如她,识人不如她,连调兵遣将都不如她,被囚禁至死,不怪她心狠手辣,只怪先帝懦弱无能。这是我王族之错,自该由我王族承担。我既为王族之主,她所作所为我无法阻止,以至于子民受戮,苍生愁苦,这是我之过,我亦不会推诿。你要恨我,那是理所当然。更何况……”他深邃的眸子一抬,那样清冷的光,“她之于我,既是仇人,又是母后。她迫我害我,让我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我杀她恨她,是报她之仇。但她养我教我,让我学到常人无法学到的东西,我厚葬于她,担她罪责,是还她的情。我绝不欠她半分,她,也别想欠我丝毫。”

  这一番话仿若匣中犀利的剑锋,深敛鞘中,却自迫人。

  且兰先觉莫名的惊诧,但到最后,秀眸微低,复又抬起,泛出一笑,“的确,恩怨两清,何其干脆。你是王族之主,不管因为什么,曾下令灭我九夷,我刺你一剑,便是报你、报王族之仇,你受我一剑,是偿九夷族之恨,从此互不相欠。但你帮我杀了真正的仇人,亦几次三番放过我和族人,九夷族欠你的恩,日后,必定相还。”

  子昊俊眸一掠,看向她,且兰亦侧头看来,对视之间,两人突然都转出一笑。且兰似乎轻松很多,轻轻舒了口气,子昊微微垂眸,一丝清锐的光泽缓缓沉淀于无尽幽深底处。

  “以后若见我睡着,莫要轻易靠近我,说不定会误伤了你。”过了片刻,他突然淡声对且兰道,面上略见倦意,深深靠往软垫上,抬手抚了抚额头。二十年来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终究是改不了啊!即便身体放松下来,心神却永远保持着无懈可击的警醒。从来便不容人轻易近身,纵是亲近如离司、墨烆亦不例外,百分之百毫无保留的信任,只有可能是错误的开始。

  且兰闻言愣了一愣,方要问为什么,车帘忽地一动,一团小小的白色影子一闪而入,嗖地窜入子昊怀中。子昊睁开眼睛,抬手将那小兽拎起来。且兰仔细一看,见这小兽雪色狐尾,似猫似貂,一双金瞳异芒涟涟,竟像是传说中长于惊云圣域,专食毒物,生性通灵的云生兽。

  “它叫雪战。”子昊一边说,一边自雪战颈上取下一卷细帛,松开手,雪战躬身窜上面前的低案。且兰见它可爱,伸手逗它玩耍,子昊一眼瞥见,“小心它伤人!”不料雪战只嗅了嗅且兰,竟也没有对她怎样。

  子昊颇觉惊讶,这只云生兽尚在幼年,野性未收,他和子娆悉心豢养,借此互通消息,亦特意训练它提防陌生人,不想它肯让且兰近身。但雪战虽无十分敌意,却也不容且兰碰触,且兰小子昊几岁,毕竟少女心性,将这异兽上下打量,脸上露出好奇的模样。

  子昊笑了笑,敲敲案面唤雪战过来,伸手给它。雪战跳入他的掌心,小小的身子几乎都蜷在里面,然后张口便咬住了他的手指。且兰“哎呀”一声,心道这异兽身含剧毒,常人怎能忍受?却见子昊若无其事,反倒是雪战似有些受不住,饮过他的血后很快松口,趴在那里细起双瞳,神情怏怏。

  子昊低头浏览手中密信,皱了皱眉头,笑了一笑,最后叹一口气,提笔写了数行字,重新放回雪战颈中,含笑弹了弹它脑门。雪战伸个懒腰,依依不舍地在子昊身边磨蹭一会儿,跳出车外,一瞬便没了踪影。

  正午,马车停在一片杏林之外。

  且兰打量此处地界,发现不远处有酒家在望,临近城镇,路上行人多做窄袖长衣,华带束腰,足踏鹿皮长靴,竟是已入昔国境内。

  子昊躬身下了车,微风过处,飞花轻落,云色狐裘胜雪,衬着他寒玉般的面容,也不知哪个更白,哪个更冷。墨烆上前请示行程,轻咳声中只听他淡淡吩咐:“去前面坐一坐,让苏陵来见我,我们不进城,直接去洗马谷。”

  听他提到“洗马谷”,且兰方知此行的目的,念及族人安危,不由向他看去。子昊似能看透她的心思,“放心,如今昔国是九域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人会冒开罪苏陵的危险对九夷族不利。”

  且兰抿唇不语,若有所思。

  几人选了一家酒肆临窗的位置,刚刚点下酒菜,便听外面传来一片急促的马蹄声。循声望去,只见一群白衣武士纵马扬尘飞驰而至,待到酒肆之前,当先两人突然一提缰绳,身后诸人随即勒马,十几匹快马齐刷刷说停便停,单这份骑术已是不凡,再看他们皆身着同样的软甲紧身武士服,人人腰佩长剑,显然都是江湖中人。

  一众人等下马,亦往这家酒肆中来,寻桌落座,高声招呼上酒上菜。掌柜的见这些人不好惹,任他们颐指气使,小心伺候,店中一时人声马嘶,喧哗不已。

  这边离司隔了垂帘看了一会儿,轻声道:“主上,是赫连武馆的人。”

  子昊轻轻点了点头,看向那面,“赫连闻人吗?”

  离司道:“前面那男子是他们宗主赫连羿人的儿子赫连齐,他既喊那灰衣人叔父,想必便是江湖上人称‘急雷惊电’的赫连闻人了。”

  这时听外面有人道:“大师兄,这次三师兄他们到底遇上了什么人,怎么竟连性命都搭上了?”

  那赫连齐一副世家公子模样,生得一表人才,在得体的武士服衬托之下显得身形高挺,乍一看很有几分英武之气,只是态度异常傲慢,冷哼道:“一群没用的废物,这么多人对一个都会失手,还要咱们千里迢迢赶回去收拾烂摊子,赫连武馆的脸都让他们丢尽了!”

  旁边人道:“难道对方真是冥衣楼的人?听说有几个师弟是死在巫族绝技‘冽冰’之下,当真蹊跷得很。”

  赫连齐道:“冥衣楼算什么东西,父亲既与穆国有约,我们只管取那人性命便是,管他……”

  话未说完,那赫连闻人低咳一声,“齐儿!”

  赫连齐自知失言,举酒笑道:“多谢叔父提醒,侄儿省得了。”

  听他们这番话,离司皱眉道:“听说这赫连齐为人甚是轻浮,仗着自己武功过人,父亲又是楚国上卿,到处胡作非为,糟蹋了不少良家女子,不知今天这么急着赶路,又要做什么勾当。”

  子昊却已根据子娆来信猜出大概,知道赫连武馆这一行人定是急着赶去沣水渡,沉思片刻,“据我所知,赫连家与少原君府似乎并不和睦。”

  说话时却是看向且兰,且兰因着皇非的缘故,对楚国之事颇为熟悉,解释道:“赫连侯府与少原君府分庭抗礼,两家宿怨已久,前些日子这赫连齐还曾夸下海口欲夺楚国第一剑手之位,人人都知是针对皇非而去。只不过皇非军功赫赫,在楚国朝野极具影响,武功又高,岂是一般人能比?赫连羿人虽位高权重,却始终受其压制,能在楚国一呼百应的,唯皇非一人。”

  “哦?”子昊淡淡抬眸,“那楚王又如何?”

  且兰想了想,道:“楚王对二人皆是十分倚重。”说到这里突然一顿,看向外面,“咦?”

  店外又有几匹快马驰来,四个身着骑装的女子飞身下马,其中一人竟是且兰随身副将青冥。

  四名女子皆是英姿飒爽,并骑而来,颇为引人注目,尚未走进酒肆,赫连齐等便已注意到她们,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颇不怀好意。待她们路过旁边时,赫连齐忽然将足尖向外一挑,青冥不留神便被他绊了一下。

  但青冥反应极快,轻身一转,堪堪避开赫连齐的阻拦,不料赫连齐存心戏弄她,肘弯不落痕迹地一伸,恰好让她撞个正着,满满一盏酒便洒了大半在身上。

  旁边赫连武馆的人立刻跟着起哄,赫连齐邪邪笑道:“这位姑娘走路未免也太不小心了吧?”

  青冥愣了愣,随即看出赫连齐是故意生事,她们外出探听消息,此时急着赶回洗马谷,不愿招惹是非,便施了一礼,道:“没留意弄脏了公子的衣服,无心之过,还请公子见谅。”

  赫连齐站起来故作潇洒地弹了弹衣襟,语意轻佻,“衣服脏了就脏了,本公子不计较这些,你过来陪我几位师弟喝杯酒,这事便作罢。”

  青冥眉目一冷,“公子请自重。”

  赫连齐笑道:“生得这么漂亮,本公子一定好好疼你,害什么羞呢?”说着就伸手去挽青冥的肩头。

  青冥侧身一让,出掌击他手臂,赫连齐忽然变抱为抓,倏地扣向她手腕。他武功高出青冥许多,原想必定手到擒来,不料青冥忽然反手弹指,一道劲气锋利,射向他的掌心,竟逼得他不得不放手后退。

  青冥逼退赫连齐,迅速向后避去,随行几个女子都已不着痕迹地按上剑柄。赫连齐眯了眼睛打量她们几人,“哈哈”笑道:“我说这么秀气的女子在昔国并不多见,原来是九夷族的人。你们女王和襄帝弄得不明不白,差点儿被人灭了族,如今听说公主又被东帝掳去,这会儿说不定连夫人都封了。既被本公子看上了,还装什么三贞九烈?”

  青冥等齐声怒叱,“你胡说什么!”

  此刻且兰再也忍耐不住,方要发作,子昊放下茶盏,淡声说道:“离司,你过去问一下,看往终始山的路该怎么走。”

  且兰诧异地转头,唯见他眼中一片清静如水,不变的高深莫测。

  这边赫连齐正故意和青冥她们缠扯,忽然听到身后有个温柔的声音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知道从这儿如何去终始山吗?”

  杏花影里,只见一个身着碧色衣衫的女子含笑俏立,眉也盈盈,眼也盈盈,人也盈盈,笑也盈盈,清秀娇美,姿色可人,相比之下青冥等女子竟都成了俗物,赫连齐不由眼中一亮,“姑娘要去终始山吗?终始山离这里不远,不如我……”话说了一半,猛地脸色一变,抬手握住喉咙,张了张嘴,竟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咦?”离司笑吟吟道,“原来公子不想告诉我,那我问别人好了。”说着转身对赫连武馆的人道,“请问这几位大哥知不知道去终始山的路呢?”

  青冥听她提到终始山,留心注意,却见她转身时手指轻轻一弹,似有一层透明的东西飞上桌案,瞬间落入几个酒盏。旁边有人正取盏欲饮,猛听赫连闻人一声断喝:“小心有毒!”说话时弹剑出鞘,一道轻光擦过几人掌心,三盏酒随之凌空飞起,袭向离司脸面,去势之快,劲道之狠,竟是不惜取她性命。

  “哎呀!这么多酒,我可喝不了!”离司笑着向后退去,衣衫飘飘左右转过,两盏酒被她双手抄住,眼见第三盏酒落下,她又突然向前一飘,那盏酒便稳稳当当落在头顶,“怎么这酒里有毒吗?我看倒未必,不信,我喝给你们看。”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一晃,头顶的酒盏倏地落下,被她咬在齿间一饮而尽,再一仰首,酒盏落到肩头,“看吧,哪里有毒?我只是问一问路,这位先生你怎地这么凶?”

  赫连闻人以剑击盏,其中分别含了三道不同的内家真气,而使酒盏速度、方向各异,原本极难应付,不料竟被离司轻轻松松接下,顿起警惕之心。但他自恃身份,不愿再对一个年轻女子轻易出手,冷道:“哪来的小丫头?竟敢和我赫连武馆作对,不快交出解药,休怪我剑下无情!”

  离司俏声笑说:“酒中分明没有毒,我又去哪里找解药?这位公子看起来可有些不妙,不如好好给两位姑娘道个歉,说不定就没事了。”

  赫连齐喉咙中似有一片虫蚁密密爬噬,奇痒难耐,他虽不能言语,神志却清醒,知道定然是离司方才做了些什么手脚,强提真气示意,赫连武馆众弟子嚣张惯了,顿时拔剑出鞘,不分青红皂白便向离司扑去。

  青冥见状急呼,“姑娘小心!”

  离司挥手将身上酒盏送出,真气透处,琼浆四溅,吓得众人纷纷闪避,她转头对青冥笑道:“借妹妹佩剑一用!”取剑在手,足尖一点闪入剑光之中。

  赫连闻人并不出手,心想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娇弱女子绰绰有余,只是袖手观战,但不过片刻,突然心头一惊。

  场中白衣之间碧影飞闪,一道剑光比所有长剑都要快上几分,离司御剑如风,手中流光疾驰,星芒迸射,用的赫然便是赫连武馆的千字彻心剑。

  但见她在剑阵围攻之下声东击西,进退自如,同时不忘笑说,“你这一招‘千秋万代’使得不对,少了后面几式变化,应该改成‘千疮百孔’才是!”

  “你这是‘千娇百媚’吗?看起来倒像‘千奇百怪’,这么难看,可真是难为你了!”

  “‘千军万马’不是这样的,看我教你!”一剑飞出,姿态之妙,招式之精,竟远在赫连武馆众弟子之上。小小酒肆之中一时剑光飞舞,令人眼花缭乱。赫连闻人越看越是心惊,离司用的虽是千字彻心剑,但变招进退匪夷所思,这剑法中原有的破绽在她手下竟变得天衣无缝,从而威力骤增,令众弟子从无应付。

  “住手!”他一声命令,赫连武馆的人纷纷停手,离司亦不追击,在众人包围下执剑而立,笑意盈盈。

  赫连闻人沉声道:“你并非我赫连武馆之人,从哪里偷学到这套剑法?”

  离司抿唇笑了笑,“这剑法有什么稀罕的,还值得去偷学?我家主人说了,这种剑法也就是学着玩,千字万字,其实一字可破,主人手中诸多剑谱,这实在算不上什么。”

  “好大的口气!”赫连闻人道,“你家主人难不成看尽天下所有剑谱,敢说这样的大话!”

  “是啊!”离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们家中藏书万卷,天下有的书,我家主人都有,天下没的书,我家主人也有,秘籍剑谱什么的,不过是主人无事消遣的闲书罢了。至于这千字彻心剑,我家主人最近没书看了,才让我找出来翻一翻的,看完了觉得没什么意思,好像随手烧掉了。”

  赫连闻人听她如此诋毁宗门剑法,不由怒火中烧,喝道:“好胆!如此我倒想领教一番,看你怎么一字破我千字。”他向前迈出一步,身旁弟子立刻收剑退下,场中顿时变得落针可闻。

  离司见他原本满面怒意,但手触剑柄时却已变得平心静气,身形气势无懈可击,便知不易应付,轻轻错步,心中留意提防。

  赫连闻人既被称作“急雷惊电”,一手剑法快如闪电,急似惊雷,自然是迅捷无伦。振剑而起时,离司刹那间便像落入层叠爆现的雷电之中,只觉眼前一剑快似一剑,四面八方尽是剑影,虽知道每一剑都是千字彻心剑的招式,但不等应对,已被剑势逼住,纵然看到破绽,却也来不及还击。她当下不敢轻敌,施展身法以快对快,动若轻风,片影难见,赫连闻人长剑伤她不得,但她也只能飘忽闪避,却无还手之力。

  此时帘后忽然有人朗声道:“一尘不染!”

  离司闻言不假思索,手中长剑斜飞前掠,剑如月华,银芒急洒,恰巧迎上赫连闻人袭来的剑风。

  叮的一声清响,赫连闻人长剑被她劈个正着,后面一招“千里无烟”便使不出来。

  只听那声音再道:“一顾倾城!”

  离司回身出剑,嫣然一笑,佳人妙舞,风姿翩然,一点寒芒如星飞射,破入赫连闻人剑气之中。

  赫连闻人身形一滞,竟被她逼退半步。

  “一叶知秋、一了百了。”帘后那人不断出声指点,紧接着“一波三折”、“一挥而就”、“一寸丹心”、“一掷千金”、“一飞冲天”、“一点灵犀”……诸般招数来自武林各派剑法之中,皆以“一”字开头,他信手拈来随意道出,离司竟也剑剑契合,分毫不乱。赫连闻人剑势虽快,那人却似知他心思一般,每招说出,总能令离司及时抢占先机,攻其必救。

  一招受制,处处受制,赫连闻人手中长剑被离司行云流水的攻势迫得左支右绌,心头恼怒之余,杀意渐起。

  再挡离司一剑,他忽然目光暴涨,身形凝立,震喝声中,一招“千山万水”凌空劈下!

  三尺长剑,滔滔势急,如千丈垂瀑,飞流狂落,挟一股威猛的真气以快不可挡之势向离司当头罩来。

  离司飞剑迎上,一声刺耳铮鸣,双剑相交,离司手臂一麻,长剑竟险些被震得脱手飞出,情急之下翻身后退,半空中连转数周,以化解对方怒浪般的劲气。

  赫连闻人欺身逼上,仍是一招“千山万水”,真气贯剑而出!离司虽然剑招精妙,但内力却与赫连闻人相差甚远,此时勉强硬挡一剑已觉吃力,当下抽身疾退,不敢再掠其锋,不觉已退至垂帘近旁。

  赫连闻人知她弱处,立意要以浑厚的内力将她震伤在剑下,擒住搜索解药,当下冷笑一声,竟运起十分功力,“万水千山”不变,长剑疾劈而下。

  帘内有人一声轻喝,“离司退下!”

  离司身影一闪,轻烟般没入帘中。赫连闻人剑势不歇,仍旧直劈下去。

  席前垂帘忽然扬起,一只苍白而削修的手,分花拂柳一般向外轻轻一挥,立刻又落入帘后。

  赫连闻人尚未看清那手的动作,长剑便被一股极柔的真气扫中,似有寒意陡然升起,心知不妙,当即飞身疾退,不料尚未站定,剑上倏地传来一阵阴寒力道,他浑身剧震,奇经八脉像被一股冰潮猛地涨满,竟把持不住腾腾腾连退三步。

  勉强立定,赫连闻人面上隐有红潮一闪而没,连续数次,方才恢复正常,惊疑不定地打量那道垂帘,“敢问帘后何人?有此手段,何不赐面一见!”

  帘后的人轻轻咳了一声,又一声,然后静了静,似待气息平复,才淡淡道:“要见我,你还不配,就算赫连羿人来了,我也未必肯见。”

  赫连闻人心头顿怒,冷声道:“明人不做暗事,阁下究竟何人,得罪赫连武馆,可要三思!”

  帘后那人似笑了笑,“千里幽冥地,日月不沾衣,这句话你想必听过。”

  赫连闻人等面色皆是一变,“冥衣楼!”

  江湖中人听到这三个字,心中无不要有一惊。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招惹了冥衣楼,便是一只脚踏入了修罗殿,无论谁与冥衣楼作对,天下之大,便再难有容身之地。非但是江湖武林,就连宣王这般人物也曾要倚仗冥衣楼,就算权倾楚国的少原君也不愿轻易与其冲突——这也便是当初在惊云山,皇非如此顾忌子娆,最终答应退兵息川的原因之一。

  冥衣楼之神秘,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首领是谁,冥衣楼的力量,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大,它便如一股汹涌的暗流,贯穿于整个九域甚至帝都,却没有人知道源头到底在何方。

  但是,赫连武馆的势力亦非同小可,横行江湖,岂有上门挨打的道理?今天若善罢甘休,那日后赫连家也不必在江湖上立足了。

  “冥衣楼与我赫连武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前些天在楚国坏我们一桩大事,今日又无故伤人,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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