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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言为定

  子娆不知何时到了近旁,夜玄殇霍然抬头,清澈的水滴自那俊冷的面容之上滑落,明明是寒山净水纤尘冰冽的莹透,却在突如其来的一道阳光之下,现出令人窒息的霸气。这般看了她半晌,他忽而一笑,“你早便知道我的身份。”

  子娆道:“令太子御如此顾忌,非杀之而后快的人物并不太多。你在楚国六年,经历了大小近百次暗杀却安然无恙,如今江湖上可少有人不知夜三公子的名头。”

  夜玄殇起身还剑入鞘,声音冷淡,“没想到拜我这大哥所赐,夜玄殇三个字倒还名扬天下了。”

  子娆目光转向涧中急流,自在堂杀手的尸体早已被水流卷没,踪迹全无,“这次也是吗?”她漫不经心问去。

  夜玄殇眸心微微一收,惊于她的敏锐,但却不着痕迹转换了话题,“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却不知你是谁,这未免不太公平。”

  子娆眉梢淡挑,“怎么,你不知道我是谁?”

  夜玄殇道:“冥衣楼,抑或是巫族的传人?我可不认为就这么简单。”

  面对他目中深藏的精芒,子娆眉眼微细,轻轻一笑,“看来早晚也瞒不过你,这样吧,若你我活着出了魍魉谷,我便告诉你,如何?”

  夜玄殇深深将她看住,随即笑道:“好,一言为定。”

  子娆妩媚抬眸,“一言为定。”

  两人遇袭的峡谷离魍魉谷的中心魑泽林尚有一段距离,待到达那片被重雾封锁、望去浑无边际的密林时,天色逐渐暗下,深浓的雾气早已将日光封锁,使得整片山岭都陷入一片幽暗迷离的昏瞑之中,浮光游荡,幻影万千,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自从离开峡谷,夜玄殇一反常态,显得十分沉默。子娆在玄塔中静修七年,纵千日不与人言亦是家常便饭,此时多少猜到他几分心事,便也不去打扰。两人施展轻功,无声无息地落上一块岩石,夜玄殇方才低声开口,“前面有人。”

  子娆点头,两人隐下身形,悄然靠近魑泽林边缘。数道火光自山岩之前隐隐透露,密林旁几个金衣大汉手执火把而立,火光跳动摇晃,映得他们面容明暗不定。黑暗中不断有冰蓝色的流萤飘忽游离,一旦靠近火把便形销影散,但远处魑泽林中冷芒点点,始终浮动着这般细微的光泽,使人仿佛看入幽冥深处的景象,妖异难言。

  因彼此相隔甚近,两人不便交谈,夜玄殇便以指尖在子娆手心写了三个字“跃马帮”。这些人服饰打扮华贵考究,显然是跃马帮中地位较高的人物,但见他们人人神色凝重,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思量间,魑泽林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叫声凄厉无比,令所有人心头一惊,几个金衣人神色骤变。紧接着又是数声惨叫之后,林中恢复一片死寂,为首的金衣人眉头紧皱,下令道:“随我入林!”

  “秦舵主,”旁边一名属下劝道,“这林子如此诡异,今天我们已折损了六批人手在里面,此时入内太过冒险,不若等明天再说吧。”

  那秦舵主冷哼一声:“哼!少帮主的伤势要紧,还是你的命要紧?”

  那属下顿时不敢再言,一行人复又点燃几个火把,将四周照得通明,各自执了兵刃,慢慢往林中而去。

  眼前火把的光亮很快被无底的浓雾吞噬,子娆侧首道:“如何?”

  夜玄殇眼中略带嘲讽,淡淡丢下一句,“有勇无谋。”像是回应他的判断,魑泽林中再次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两人听出其中正有刚才出言反对之人的声音,眼中同时一凛。这次惨叫声间隔时间略长,但也不过就是瞬息,林中雾气突然无风翻涌,隐约有人影狂舞着向外冲出。

  子娆凝神分辨,依稀认出是那秦舵主,见他不断挥剑乱砍,似在拼命抵挡什么东西的攻击,手腕轻轻一动,便要出手救人,却被夜玄殇一把拦住。

  子娆奇怪地看他一眼,夜玄殇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这时那人已快要奔出林外,忽然间,他上方的雾气狂旋激荡,化作一片巨大的暗影当头罩下,黑雾中似有一柄利刃闪电般穿出,准确无误地击中他的头顶!

  惨叫,带着无尽惊恐的惨叫自他口中发出,人满面鲜血地冲出林外,又奔出十余步方一头栽倒在地,身体不断抽搐,渐渐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前方魑泽林中雾气早已平复,点点萤光飞转,一片幽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夜玄殇冷静地看着眼前一幕,神情中连惊讶都欠奉,只在那雾中黑影现形时目光微微一利。

  “是什么东西?”子娆眉心淡拧,此时她已明白了夜玄殇的意图,但那人虽将林中异物引出,浓雾之中却无法看得确切。

  “不好说,但绝不是人。”夜玄殇简单说了一句,起身点燃火折子。

  子娆和他一同上前,低头一看,眸心深处泛起一丝波动。那人顶心竟被生生击出一个拳头般的血洞,头盖骨完全碎裂,雪白的脑浆和殷红的鲜血混杂流淌,在整张脸上涂出骇人的惨厉,那血浆背后仍残留着极度的恐惧,使得他的表情扭曲,几近狰狞。

  “小心!”夜玄殇轻声提醒,伸手挽住她退开几步。那尸体头顶不知何时覆上了一片冰蓝色的亮点,无数萤虫开始向鲜血流出的地方聚集。很快,整个身体便被层层飞浮的流光包裹,周身发出冥暗的光芒。细密如蚕食桑叶的声音连续不断,不过片刻,偌大一个人便化作了干净的白骨,血肉无存,片片流萤逐渐向四方散去,最终逝入幽林深处。

  目睹这一切,子娆只觉心头发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夜玄殇沉声道:“我们回去。”

  子娆心头一顿,随即道:“你出谷我绝不阻拦,但无论前面是什么情形,我都非去不可。”

  夜玄殇借着手中微弱的火光看她一会儿,唇角微微一挑,“黑夜入谷,实属不智,你即便要闯这龙潭虎穴也得先随我回去。我既然陪你来此,就不会让你空手而归,我们今晚要找合适的地方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才有胜算。”

  子娆愣住,细密的睫毛倏忽扬起,火光如魅异蝶舞在她眸心微微跳动,渐渐地化作一片秋水般明艳的柔媚。夜玄殇突然一挑眉峰,低声笑道:“若想谢我就不必了,你知道,我可是有所求的。”

  子娆不由气结,目视他故意露出来别有用心的坏笑,之前些许歉意顿时无影无踪,星眸中晶光闪漾,一瞬不瞬盯住他,“你求什么?”

  夜玄殇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诱人的秀色,眼中满是笑意,接着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语却沉稳笃定,令人无从抗拒,“我不管你为谁,但我,就是为你而来。”

  一簇燃亮的篝火,在无止无尽的黑夜之中照出温暖的影子,岩洞中略有一点潮湿的气息,朦胧深幽,四周石壁在火焰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暗紫的色泽,不时闪过针芒般的微光。

  归离剑横置膝上,夜玄殇在篝火旁静坐调息,体内真气自然流转,一日疲累尽消,遂引导真气穿经过府,还本归元,睁开眼睛时,发现子娆正独自坐在洞口安静地看着天空。

  天边无星无月,她目光投向的方向是一片遥远的黑暗,深邃而广阔的夜空黑得如此纯粹,似包容了万物,却又空茫到一无所有,就像这些年来身处玄塔中每一个夜晚所看到的一样,从来不会有分毫改变。亘古洪荒,千年虚无,而她的神情却显得十分柔软,好像正自那无尽的空虚中看到了什么人、什么事,那深深的眷恋化作唇边一丝清柔的浅笑,竟叫夜玄殇心头微微一震。

  深黑的眸底,淡淡火光映出她半边侧颜,从发梢到指尖,无不流转着冷丽的媚色。清清然,袅袅然,眼前女子似这光明与黑暗交界处无声绽放的一朵幽莲,清极而妩媚的墨色,在遗世独立的明净中生出噬魂的妖娆,仅一个无心的姿态,便足以倾覆三千世界的繁华。这样的子娆令夜玄殇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存在于穆国王宫中,最为神秘的身影。

  入道修真,能够洞明玄机的女子,父王为她大兴土木,筑“玉真观”,辟“太虚池”,甚至给她更胜王后的超然地位,却未有人能见到她掩于轻纱背后真正的容颜。

  但他,却在去楚国前最后一次入宫时见过。

  时隔多年,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究竟是为了何事自寝殿摔帘而出,疾步穿行于满苑雍容华贵的花丛中,难抑的怒气冲得血脉火海一样翻滚,几欲拔剑长啸,一泄愤懑,而那身着紫衣道袍的女子便在此时出现在视线尽头。

  无声无息,她以莹白的指尖掠过冰雕玉琢的花蕊,淡纱被清风扬起,刹那间,牡丹妆残,艳华无光。

  “守国而争,不如去国。”

  直到今日,那冲淡至极,却最终促成少年甘愿入楚为质的温言浅语仍在耳畔,记忆中轻纱影下惊鸿一瞥,令天地失色的媚冶仿佛是对世间所有美丽的淡嘲,却又温柔如无底的春水,在此刻浅影流漾的火光之下,竟与子娆清魅入骨的微笑丝丝重叠。

  “子娆,”夜玄殇突然开口,声音柔和得连自己都觉意外,“你在想什么?”

  子娆似被从未知的思绪中惊醒,“没什么,”她淡淡一笑,“我只是在想,明天到底能不能找到烛九阴,取到蛇胆。”

  夜玄殇道:“还是在想需要蛇胆的那个人?”

  子娆闻言怔了一怔,笑容却依旧,“或许都有吧。”

  “我可以知道他是谁吗?”

  这一问,声音中竟略有些紧张。隔着轻暗的光线,面前的女子垂眸沉默,再抬头时,迷蒙波光之下点点荡漾的幽凉,看得人心头纠结难休,“他是我的哥哥,”她低声道,“这世上最宠我、最疼我的人。我入楚都为他求医,对方却说除非我能取到这蛇胆为诊金,否则便不肯诊脉。”

  子娆黛眉轻颦,细媚的眸中隐隐泛起寒亮的光,凭着巫族的秘术,前些日子果然在楚都找到了歧师。这老怪物深恨王族,得知她来意之后一口拒绝,后来虽被她用言语逼住,但却提出了这般苛刻的条件。

  虽明知是故意刁难,魍魉谷她还是要来,纵然到时候歧师言而无信,这蛇胆也能暂时抑制毒性,至少他不必再受那毒蛇噬骨之苦。再往岩洞外看一眼,雾锁幽林,魑魅魍魉丛生之地,遥远的地方却有她无比熟悉的笑容,令冰冷深夜幻作一片洁白的宁静,那是轮回不休的黑暗中唯一的光明,她倾尽一切也要守护的东西。

  夜玄殇无意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目光中只余深亮温暖,“放心,我们定能取到蛇胆回来。凭你我两人的武功,对付那林中异物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要小心那‘幽骨虫’,明天进了谷中,千万小心莫要见血,否则招惹了它们来怕是麻烦。”

  子娆知道他指的是那冰蓝色的流萤飞虫,凝眸想了想,指尖一弹,炫出一只轻盈的墨蝶,转手挥袖,那墨蝶飞向岩洞外游荡的萤光,噗地一声轻响,绽开一片飞旋的火花。星火散开,周围原本飘忽不定的幽骨虫瞬间被吞没,分毫无存,子娆对夜玄殇指了指身前的火焰,“幽骨虫怕火,先前那些跃马帮的人所持的火把和这堆篝火都是它们的克星,我的焰蝶化五行之火而成,也一样有效。”

  夜玄殇含笑道:“这么美的武功,这么美的人,便是死在其中也该无憾了!”

  子娆借火光斜斜漾了他一眼,“你这人呢,冷起脸来怪怕人的,说起话来又常恨得人牙痒痒,待哪日恨极了,便让你死在我手中试试看。”

  夜玄殇悠然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玄殇何其幸也!”

  子娆扬眸瞪他,却是欲嗔还笑,随手用枯枝拨弄着篝火,“这一路有你做伴,还真省了不少麻烦,想不到夜三公子江湖经验如此丰富。”

  夜玄殇道:“我自七岁那年就离开王宫,十余年闯荡江湖,若还浑浑噩噩,那才真是奇怪。”

  “嗯?”子娆道,“你为何七岁便出宫?”

  夜玄殇漫不经心地道:“我不愿待在宫中。”

  子娆心下奇怪,随口问道:“为什么?”

  夜玄殇似乎静了静,继而淡淡一声冷嘲般的笑,“母后不喜欢我。说是生我的时候梦遇白虎啸日,为恶梦所惊而早产,险些性命不保,白虎啸日,遇子克母,所以她极厌恶我这个儿子,甚至在重病弥留之际,我自漠北千里迢迢赶回去,她都不肯见我一面,我待在宫中有何意义?”

  克母。这两个字眼闪入脑海,终究记起那次宫中愤然离去的原因。太子别有用心的话语,父王深沉的眼神,母后冰冷的面容在生前不曾给予半丝温暖,死后亦带来更加荒唐的难堪。那日出宫之后,继而奉诏入楚,除了一个质子的身份和无休止的刺杀之外,六年来再不曾与穆国有半分交集。

  实际上,自七岁时拜天宗宗主渠弥国师为师修习武道后,在他心中,那金碧辉煌的王宫早已万分遥远。

  但终有一天他会回去。

  横置膝上的归离剑缓缓在指间收紧,唇边一刃笑痕越发深了几分,明灭不定的火焰,映得整张脸庞深邃如若刀削,多年来明枪暗箭下淬砺出的杀气,无形中逼得这烈烈火焰跳动不休。

  子娆一阵沉默,“我……问得冒昧了。”

  夜玄殇却将手腕一翻,归离剑插入地上,靠向背后岩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手把玩剑上垂下的玉玦,一手搭在膝头,亮焰黑衣,笑容散漫,说不出的潇洒好看,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道:“但凡知道我真正身份的人,没有几个敢和我一路同行,你是第一个。”

  子娆微微细了凤眸,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你难道不怕我别有所图,说不定我也是太子御派来的杀手?”

  夜玄殇深眸之中满是兴味,唇角挑起一刃薄薄的微笑,“联手杀敌如此默契,却又如此美貌的杀手,当真别有所图,我也甘之如饴。”

  子娆清脆的笑声随之响起,“那么明天,便看看我们是不是还这么默契吧。”

  篝火渐渐燃尽,一夕长夜,随黎明的到来退步远去,谷中的阳光在氤氲薄雾的遮挡之下呈现一种朦胧清幽的姿态,但当越过魑泽林边缘之时,便忽然再次黯淡下来,丝丝掩入了笼罩不散的雾气之中。

  幽林之中毫无道路可寻,子娆和夜玄殇一路小心辨别方向,往北行了不过小半炷香的功夫,地上深厚的败叶枯枝间散乱的白骨逐渐增多,颜色灰败的是旧时遗骨,而一些新鲜惨白的则显然是刚死不久之人留下的残骸。白骨旁边散落着各种不同的兵器,夜玄殇目光扫过一柄几乎淹没在枯叶间的长剑,“东海剑派掌门白余上人多年前失去踪迹,以至派中纷争迭起,门户大乱,不想竟是死在这魍魉谷中。东海无涯剑法虽不以快见称,但以白余上人的修为,却连剑都未及出鞘,好快的速度。”

  子娆轻轻一挥袖,将嵌在身旁树干高处的几柄飞刀卷下,垂眸审视,“无涯剑法虽不算快,但一刀门的暗器却是公认的追风夺命,这是他们天字堂高手的飞刀,看来也落了下风。”

  两人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不远处一对分水刺,认得是昨晚跃马帮一名帮众携带的兵器,旁边一副骸骨向下扑倒,头骨正中一个圆洞,四面碎裂,正和那秦舵主一模一样,身上血肉也早已分毫无存。

  “是昨晚他们遇袭的地方。”夜玄殇简单道,停下脚步仔细察看,“这一片树林并不密集,正适合自上而下的攻击,但想要去烛九阴藏身的魑泽,似乎必须经过这里。”

  子娆掌心早已凝聚真气,暗中提神戒备,四周只见雾气和憧憧暗暗的树影,难以穿透浓雾的光线在林中化成丝丝点点忽金忽银的浮光,使两人身上玄色的衣袍亦似沾染了金银碎粉一般,分外幽亮炫美。夜玄殇微微抬眸向前方更加开阔的地方示意过去,“先发制人。”

  子娆会意前行,林中雾气漂浮,一片瞑蒙死寂,但极轻微的空气旋动的先兆,对于借自身真气而将感官灵觉提到极限的人来说,已是无比明显的波动。仍是背对而立,两人侧首时目光短暂交汇,却耐着性子一动不动,待再过了片刻,空中似有阵风旋过,卷得雾气翻涌不休,夜玄殇忽然低喝一声,“动手!”

  话音未落,两人身形已同时冲天拔起!

  雾气被冲开一道急遽收缩的缺口,去势之快,似连地面也被猛地向上吸去。两人这一冲足有三、四丈高,眼见力将尽时,凭空双掌牵引,互借对方真力陡然再升上数丈。身在半空,子娆挥袖卷住夜玄殇腰身,猛地借势上抛。在她自己飘然下坠之际,夜玄殇身形疾升,眼前忽地一暗,空中雾气似化作锋利的气旋,合着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罩下。

  眼见罡风袭来,夜玄殇纵声长啸,归离剑夺鞘而出,挟他手中凌厉无匹的真气化身银龙,直飚上方空间!

  一道惊电贯空,一声惨厉长鸣,他与一只怪鸟庞大的身体间不容发地擦过,下方爆起一片血雾,伴着凌乱的羽毛当空撒开。

  破云伤敌,一切不过兔起鹘落之间,子娆这时刚刚落地,身子轻柔斜飘,卸去下坠的冲力,漫天血雨已四处激溅。那怪鸟原本正下冲攻击夜玄殇,却被归离剑透胸斩过,半边身子几乎都被砍去,顿时以比他快了数倍的势头重重栽落在林中,甫一落地振翅欲起,却长声哀鸣,再次摔下。

  这怪鸟形如巨鹤,周身羽色如墨,唯有头顶殷红似火,赤艳夺目,半边翅膀铺展开来,几近半丈,尖喙利爪,不逊锋刀锐剑。子娆避开四周飞溅的血雨,方要上前查看,忽听夜玄殇厉声急喝,“子娆当心!”

  毫无预兆地,一片巨大的阴影当头罩来,竟是一只一模一样的怪鸟正以雷电之势凌空扑下!

  子娆大惊失色,抽身欲退已是不及,突然身子一轻,被一股大力向旁推开。夜玄殇竭尽全力赶在怪鸟之前一掌将她震离原地,那怪鸟的巨翅却重重砸在他背上!

  这一下不啻一个武道高手全力出击,力道重逾千斤。仓促间不及运气护身,锥心裂骨的剧痛令夜玄殇眼前一黑,险些吐血昏厥,急提真气稳住脚步,转身之时归离剑裂空贯出。

  那怪鸟似知道剑气厉害,不敢硬敌,唳啸声中斜飞而起,只一个盘旋,便再次迅速俯冲过来。

  数柄尖利的飞刀自夜玄殇身后飙飞而出,化作半弧形夺目的光华急速斩向前方,却是子娆后退时挥袖射出了方才随手取来的暗器。

  那怪鸟愤于同伴重伤,竟浑然不惧刀光,巨翅横扫之下,狂风席卷,泥飞树折,飞刀纷纷落向一旁。但子娆出手前以冽冰真气贯于刀身,被劲风击中后,冰针如雨,晶光四射,无数细芒破羽而入,所淬的剧毒使这异物一阵颤抖,陡然升高。

  这怪鸟之厉害委实出人意料,非但异常凶猛,更如同经人调教过一般,攻守之间似有谋略。与子娆再次周旋,遭遇她的冽冰真气,振翅而起仿佛趋避不及,却忽然侧身急掠,往近旁刚硬受它一击的夜玄殇猛扑过去!

  夜玄殇淡声冷哼,右手剑光虚闪,疾吐疾收,那怪鸟以为有机可乘,随剑展翅攻入。但它再厉害,又岂是夜玄殇这种兵法剑术皆臻上境的高手之敌,飞扑之时胸前空门大露。夜玄殇引它低飞,身子瞬间自不可思议的角度移形换位,左手聚起十成掌力,轰然击出!

  怪鸟惨声厉鸣,直破九霄,巨大的身躯被这刚烈无俦的真气直接击飞,然而反震之力撞击回来,夜玄殇胸口如落重锤,身形剧震之下,鲜血终于夺口喷出。

  眼角闪过几丝萤光,他正心叫不妙,数道虚缈的玄光绕身而来,刹那间绽作明美的飞焰,及时将他护在其中。子娆以墨蝶将幽骨虫逼退,另一只手早幻出“千丝”之术,凭空虚点,无数莹洁如玉的细丝恍若活物一般急速向空中的怪鸟射去。

  千丝万缕,飞速缠绕,幽暗飘忽的雾气之中仿若有千万道透亮的光华穿插交错,疾转飞舞,将那怪鸟层层包围在其中。怪鸟虽受重伤,却仍凶烈无比,上下翻腾挣扎,不断要冲破丝网扑将下来,但每挣扎一下,身上便沾上更多的韧丝。

  子娆脸色渐渐透出雪玉样的苍白,却不肯收了“焰蝶”之术,全力施展“千丝”。心法源源流转,清叱声中,真气自指尖破出,冰丝凌空齐飞,光华暴涨。

  伴着怪鸟尖利的哀嘶,巨大的丝茧终于形成,越收越紧,越缩越小,丝上光华忽明忽暗,渐渐收敛,轰然坠地之时已化作一片冰冷的寒白。

  子娆顾不得其他,抢至夜玄殇身旁,急急问道:“你怎样?伤得厉害吗?”

  夜玄殇先前一直以剑撑地,勉强站立,这时身子一晃,便单膝跪了下去。他替子娆受那一击委实伤得颇重,随后与那怪鸟硬拼更是被重力震及肺腑,只是凭一股傲气尽力支撑在这儿,此时心神一松,眼前竟一阵天旋地转。

  背后一双柔软的手伸来扶住,带着兰若幽香的柔丝素绢轻轻拭过,细心替他擦干唇角残留的血迹。子娆仔细确定他身上并没有再沾染鲜血,挥手将绢帕遥遥丢出,半空飘下时已化作一片烟火纷飞。她收了焰蝶,转头看来,眸底原有的冷媚之中尽是关切。

  夜玄殇愣了一会儿,眼中浮出一丝淡笑,撑着她的手慢慢起身,“没料到竟是一对戾鹤,一时疏忽,差点儿便着了道。”

  不远处,先前重伤的戾鹤早已在幽骨虫的围覆中化作白骨,而那只被丝蛊缠绕的却连幽骨虫也不敢靠近,纷纷向四周趋避。子娆扶他到一片干净的地方,“先别说话,赶快调息一下才是。”

  夜玄殇自知伤势不轻,魍魉谷中危险重重,着实不易带伤前行,遂不多言,就地盘膝而坐,闭目疗伤。他的内功心法得穆国天宗真传,至刚至阳,浑厚精纯,子娆从旁相护,眼见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原本紧锁的眉心复于平静,呼吸也渐趋悠长沉稳,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但就在这时,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

  清清水,长悠悠,来无尽,去无休,曲曲折折入幽冥,山山岭岭难阻留……

  沉沉夜,暗昏昏,天无光,地无痕,冥冥杳杳路难回,生生世世多少魂……

  这歌声似远似近,仿佛自四面八方极尽空虚之处传来,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女子幽美的声音一遍一遍轻轻吟唱,子娆听了倒还作罢,夜玄殇却心头剧震,刚刚平复的气息骤然岔乱,身子一晃,毫无预兆地呛出一口鲜血。

  子娆大惊之下指尖疾点,急忙炫出焰蝶相护。夜玄殇踉跄着伸手扶住一棵大树,那歌声牵魂绕魄般不断传来,虚虚实实,飘飘荡荡,听在耳中,胸口一阵更甚一阵的闷痛袭来,几欲再次呕血。

  摄虚夺心术!子娆猛然想到此处。她的真气出自“九幽玄通”一脉,又深通巫族奇术,与这种异法自然相克,所以并不受影响,但此时夜玄殇重伤未愈,却绝受不起这般冲击。

  夜玄殇扶着树干的手难以抑制地不断颤抖,突然间剑眉一剔,反手拍击大树,精神陡振,一声长啸纵声而起。与此同时,子娆清啸之声亦冲口发出。

  两人啸声远远送出,一啸未已,一啸又起,前赴后继,连绵不绝。夜玄殇啸声雄浑激昂,子娆啸声明亮清彻,两人以真力催动啸声,双啸齐作,恍若飞龙清凤上破天宇,翻覆九霄,直震得四周林木簌簌作响,奇鸟怪兽乱飞疾走。那歌声与啸声一触,顿时一窒,便如幽幽火焰骤遇狂风,被割裂得断断续续,难以为继。

  啸上加啸,振荡重叠,遥遥声传数里,歌声终于直坠深渊,西北方传来一声极低的闷哼,夜玄殇和子娆展动身形,同时掠出密林,直扑而去。

  冲出林中,两人眼前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湖泊。光线极暗,似入黑夜,湖面上冥冥静静笼罩着幽亮迷蒙的薄雾,仿佛有漫天星光折射在其中,时隐时现,飘忽不止。湖畔一只小船,如金月弯弯,轻轻飘荡在水中,说不出的魅异清雅。

  不见唱歌的女子,甚至没有任何气息浮动的迹象。两人目光落入那幽美的湖中,心底不知不觉竟泛起一阵松缓,仿佛先前一番恶斗,此行之目的,渐渐都变得模糊不清,神魂似要沉入这迷人的星光之中,什么都不愿再想,不愿再看……

  念头方起,蓦然惊觉!

  夜玄殇眸心骤缩,多少年养成的习惯如一刃细弦猛地绷紧——随时随地保持清醒与警惕,永远不要在未知的环境面前放松。他能在无数次刺杀中频频脱险,心志之坚、思虑之密自然非比常人,只一恍惚便收摄心神,顿时意识到对方以奇门之术布下了陷阱。

  “玄冥九转,八方入照!”子娆手结妙莲法印,一声低喝,真力到处,碧玺串珠在她如雪的肌肤上呈现出一种异亮的剔透,黑暗中清烁炫美,宁静夺目,七彩明辉深深蕴于晶石中心,仿佛育有灵魂样的幽光一丝丝漾动流转,目光一旦与之相触,便像触到一片清虚,心头顿觉洁净空明。

  她转头向夜玄殇看去,见他没有灵石护持却不为幻象所迷,不由有些惊讶,问道:“你的伤怎样?”

  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夜玄殇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仍旧看向湖面的眼中锋芒深邃,清湛无比,闻言微一侧首,淡声道:“并无大碍。”

  子娆道:“这湖中有人借玲珑石设了大奇门九宫阵,四处都是幻象异景,若被迷摄心神,轻则经脉受创,重则走火入魔,你内伤未愈,莫要逞强与之硬抗。”

  夜玄殇神情中闪过一丝高傲,语气却平淡,“原以为魍魉谷是怪鸟异兽的天下,谁知却是人在弄鬼,能布下这样的阵势,天下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子娆静立湖畔,凝神思索,“大奇门九宫阵是玄门中极高明的阵法,阵依九宫之术设局,每宫中又暗藏先天八卦,共做八九七十二之数,自坎一宫休门天蓬星始,阵盘不断变化,不同的时辰入阵,所遇的景象便也不同。这湖上所设阵盘十分严谨,且在中宫坤位又加了一道神盘,设下直符、腾蛇、太阴、六合、勾陈、朱雀、九地、九天八神,可见布阵之人非但精通奇门遁甲,更是大六壬中的高手。”

  夜玄殇双臂交叉抱于胸前,靠在近旁一块巨石上,“如此说来,破阵倒要费些周折。”

  子娆淡淡斜睨湖心,“这阵法虽设得不错,却也没什么了不起,若是哥哥在的话,一眼便能看出七十二局生死之门所在,破去阵盘易如反掌。”

  夜玄殇微一合目,“那你呢?”

  子娆笑道:“虽没他那么快,我当然也推算得出,不过光是七十二局八门九星,便有一千二百二十四种变化,再加上当中神盘,正是一千八百种,我才懒得费神。”她媚眼细挑,浅笑之下闪出几分狡黠,“告诉你个秘密好了,大奇门九宫阵是很厉害,可惜却有个致命的破绽,每十八局轮转,必有一刻时干克于日干,一旦阵法运转到此,天、中、神三盘自成太白入荧之势,便会有瞬间停顿,利客妨主。”

  夜玄殇一直垂眸听着,此时目光一抬,点头道:“好,那时辰到了你叫我。”说罢就这么双目微阖,倚在石上静静养神。

  子娆知他方才强提内息对抗摄虚夺心术,虽以啸声震伤敌人,但经脉再受震动,绝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轻松,便也不打扰他,默默在心中推算阵法。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癸卯时一到,天、地、神盘交错更替,大奇门九宫阵果然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两人随即展开身法,以极快的速度往湖心掠去。

  子娆不断出声点出落脚之处,自正西方震位,斜七直九,似曲似折,看似绕湖而行,一直走到第三百零四步,便见湖心光芒一亮,一道莹莹光华当空闪过。眼前景色忽然一变,湖泊仍是湖泊,但那片幽冥诡异的雾气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意想不到的美景。

  近山掩黛,隔水横烟,一望无际的湖面之上蒙蒙烟波浩淼,湖心有岛,几点深墨落清波,对岸却是桃花,整片如霞似火的桃林正值绚丽,浓浓艳色飘入云水之中,令那湖光山色也透出胭脂般的柔美,一叶扁舟,轻轻漾漾,在那无边桃色之中欲棹还停。

  确实是船,但不是幽冥湖畔诡异的小舟,船上有人,一个身着银红明纱绛绡衣,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在船头,垂眸静坐。似是若有所觉,她忽地睁开眼睛,乍见到两人,着实吃了一大惊,霍然起身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闯入魑泽禁地!”声音娇软清脆,悦耳动听,正是方才施展摄虚夺心术,险些令夜玄殇走火入魔之人。

  子娆早已看出这少女刚刚硬抗他两人的啸声吃了暗亏,若非她见机快,及时罢手,单是夜玄殇的天宗心法就足够令她消受了,轻轻一笑,“姑娘偷袭不成,若是知道以湘妃石及时镇辅大奇门九宫阵,我们进来难免便要费些周折,只可惜,姑娘疏忽了。”

  那少女心头一凛,知道一时大意被对方趁了先机,冷哼道:“原来就是你们伤了我的鹤儿,竟然还敢来送死!”

  子娆摇头浅笑,“我们入谷是为寻药,至于送死,却不感兴趣。”

  “寻药是吗?”那少女柳眉一扬,一双俏眸上上下下将他们打量,“果然又是为烛九阴来的,好啊,我的鹤儿被你们杀了,阵法又被你们破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轻声撮啸,桃林中便有雪羽白翎的鸟儿应声展翅,在她身边盘旋翻飞,洁白的羽色衬着缤纷绚烂的桃红,画面优美至极。她伸手逗弄着鸟儿,神情悠闲散漫,“你们这么大的本事,看来我想拦也拦不住,要寻烛九阴,随你们便吧。”

  子娆略一沉思,语气放缓,“我们失手伤了姑娘的鹤儿,当真对不住,但家兄身患重疾,须这烛九阴之胆才好求医救治,姑娘若肯指点一二,我们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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