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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刺客和朋友的区别

  子娆心中正自惊凛,方才若非两人联手,皇非这一剑纵不取人性命,也必让她当场重伤。这才是他的真正实力吗?息川城内,惊云山巅,他和她谈笑交锋,言行风流,原来一直都是有所保留。她心中极快地掠过无数念头,不由重新审视面前这名震天下的男子。

  “夜玄殇!你好大胆子,竟敢勾结刺客行刺我王!将他们拿下!”殿中响起一声怒喝,赫连羿人虽未出手,但所站之处与皇非成掎角之势,将楚王保护周全。

  “住手!”“且慢!”刚回过神来的含夕和皇非同时喝止,含夕落至皇非身侧叫道:“退下!他们是我的朋友!”

  “公主!”赫连羿人皱眉欲语,含夕却不理他,转向皇非兴师问罪,“皇非!好端端的你干什么啊?吓死人了!”

  皇非长姐乃是楚王王后,他和含夕自幼朝夕相处,可谓青梅竹马,往日含夕偷偷溜出宫玩,他每次都心知肚明,自会派人暗中保护,对她到过何处、接触何人了如指掌,只是此次出征在外无暇顾及,不知她何时多了这样两个朋友,扫了夜玄殇一眼,问道:“你的朋友?”

  含夕道:“是啊,你干吗不问明白,就当人家是什么刺客?”

  皇非挑了挑眉梢,却听楚王道:“含夕,大殿之上,怎可如此胡闹?越来越不像话了,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虽是责备,声音却并不严厉,子娆这才发现,原来这身为一国之主的楚王并不会武功,难怪皇非和赫连羿人都如此紧张。

  赫连羿人上前奏道:“大王,夜玄殇和这刺客分明认识,身边又携带兵器,恐怕早有预谋,万万不能放他们离开!”

  夜玄殇目光一动,此次进宫根本未经侍卫阻拦,便顺利佩剑入殿,想必纵然没有子娆出现,今天这大殿之上也要生出多余的变故,抬头看向赫连羿人,眼中隐有锋芒微沉。

  这时含夕不满地道:“照侯爷这么说,我也认识他们,也是刺杀王兄的刺客了?”

  赫连羿人道:“臣并无此意,但事关大王安危,臣等不敢大意。两国交战,夜玄殇携带兵刃见驾,断无宽赦之理!”

  含夕一撇嘴,“哼!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不就因为他是穆国人吗?那又怎样?难道杀了他穆国就会退兵不成?你是不是想二王兄在穆国也被人如此对待?”

  她伶牙俐齿,连珠炮地质问下来,楚王微微皱眉,开口斥道:“含夕,不得无礼!”

  含夕撇撇嘴,转身拽了哥哥的衣袖撒娇,“王兄,我不准你为难他们!”

  楚王道:“事涉朝政,岂容得你三言两语左右?”

  含夕道:“既然是朝政,那咱们问过皇非便是。喂!皇非,你方才不也说穆国退兵与夜玄殇无关吗?”

  皇非微一垂眸,淡笑道:“杀夜玄殇穆国未必退兵,但是,不杀夜玄殇穆国一定不会退兵。”

  他突然不如先前般反对赫连羿人的建议,含夕不由愣住,“你说什么?”

  “我说不杀夜玄殇穆国想必不会退兵。”皇非一边说,微带笑意的目光扫过傲立殿下的男子,最终落在子娆身上。子娆凤眸轻转,迎上他的注视,忽而妩媚一笑,轻轻抬手拭了唇角血痕,低声道:“楚穆之战,公子其实胸有成竹,又何必多此一举?”

  皇非笑道:“有些事情不十分明了,难免出人意料,还是万无一失的好。”

  子娆道:“言而无信非义也,些许琐事,公子放心便是。”

  皇非耐人寻味地道:“姑娘手中的棋子似乎不止一枚。”

  子娆亦笑道:“公子多虑了,日久见人心。”

  两人说话如打哑谜,听得众人如坠迷雾,皇非看了看夜玄殇,便对楚王道:“大王,此事请交由臣来处理吧。”

  迎面微风起,飞花沾衣,一路碧水环绕楚都,悠悠东去,两岸碧柳如玉,桃红似火,数点江舟轻盈,飘然穿桥而过。夜玄殇在江畔勒马,子娆微微睁开双目,触到一双深亮的黑眸。

  “好些了吗?”他在身后低声相询,坚实的臂弯沉稳而安定。

  皇非那一剑令子娆受了些许内伤,眉间倦意淡淡,抬眼处更添慵媚,“你方才为何要出手?否则皇非不会突然改变对你的态度,几乎置你于死地。”

  夜玄殇反问,“你又为何与含夕入宫?”

  子娆眼波一漾,抬起头来。四目相视,翦水双瞳魅影深处,映出桃色飘转的妩媚,几点飞花,落上男子宽阔的肩头。忽然,两人不约而同地一笑。

  夜玄殇一边带马缓行,一边问道:“你答应了皇非什么条件,他肯这么轻易放我们出宫?”

  子娆微微合了双眸,“一桩小事罢了。”

  “哦?能让少原君当堂退步,便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子娆唇边渲开淡笑,“天下诸侯,王族为主,九域诸国,天子为尊。少原君也不过只是君王下臣而已。”

  夜玄殇眸光深沉,不动声色审视眼前的女子。漫不经心的话语,轻淡闲散的表情,这场险些陷他于绝境的战争,是否和她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她和皇非又究竟约定了什么?这些他并非不想了解,然而静默了一会儿,却淡声问道:“若我不是穆国公子,你可会来楚宫?”

  子娆斜睨他一眼,眸色清亮魅人,“若我只是一个普通江湖女子,你又会不会随我去魍魉谷呢?”

  夜玄殇唇角微挑,低头看她,“我早说过,无所谓你是谁,我都可以陪你。”

  子娆道:“当真?”

  夜玄殇笑道:“刀山火海,任凭差遣。”

  子娆侧了身悠悠将他打量,低眉浅颦如嗔似叹,“刀山火海倒不必,只盼将来,你我不是敌人。”

  夜玄殇挑一挑眉梢,“我想应该不会。”

  “那便好。”子娆在他手臂上微一借力,飘身下马,妩媚侧眸,“喂,以后再私自带剑入宫,可要记得收好啊,莫要轻易被人看到!”

  夜玄殇一愣,身前女子俏然一笑,转袂而去,风中只余淡香如蝶,桃红翻舞……

  与夜玄殇分手后,子娆径直赶往歧师所住之处,路上一边盘算如何能让这将王族恨入骨髓的老怪物兑现诺言,一边沿途留下冥衣楼独有的暗记,与已在楚都的十娘等人联系。

  刚刚踏上一座白石拱桥,她突然驻足不前。两队身着战甲的铁卫骑兵自桥头阻断了道路,随后停有一辆华丽的马车。见到子娆,当前一人在马上拱手道:“在下善歧,奉我家公子之命想请姑娘过府一叙!”

  子娆抬眸打量过去,但见那马车金顶紫帷,珠玉为饰,典雅雍容,非比寻常,一众铁卫骑术精湛,显然都曾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并非普通侍卫,凤眸微眯,“是皇非让你们来的?”

  善歧语气颇为客气,“我家公子有些琐事耽搁在宫中,一时脱不开身,所以才命末将来请姑娘。”

  子娆眸心泛过一丝清光,面前,众铁卫成半弧形环卫桥畔,以善歧为中,两侧依次阵列,井然有序,正是战场上常用来阻击敌人的鹤翼阵,桥的另一面亦有同样装束的铁卫出现,无意中已封死了所有道路。

  善歧又道:“我等自知姑娘身手不凡,那日在息川城来去自如,寻常人也不是姑娘对手。但眼下正是战时,姑娘又有伤在身,公子吩咐过,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姑娘平安。”

  听他无故提起息川之事,子娆眸光一闪,轻笑道:“还真是想得周到,现在你们请已经请过了,可以回去了。”

  善歧抬眼往旁边扫去,有意无意间,骑阵两侧的铁卫缓缓移步,越发靠近桥头,“若请不到姑娘,末将回去怕是不好交差……”

  子娆将眼角一挑,“那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还不让开!”

  “姑娘请留步!”善歧引马上前,作势欲拦,忽见衣影一漾,一双流光妖冶的眸子倏忽闪过,和那目光相触,心神刹那间空荡无主,身子一轻,不知怎地便自马上跌飞出去。身边广袖舒卷,子娆取而代之落上马背,娇叱一声,策马前冲,直插鹤翼阵中心!

  四周铁卫不愧来自烈风骑,应变极快,当先五骑护了善歧后撤,两侧阵翼迅速包抄而上,截断对手所有退路。阵形变换,便有数人腾空而起,同时拔剑出鞘,落地时矮身削向马腿!

  就在他们手中剑光爆起的瞬间,子娆纤手一扬,催动冽冰心法,桥下江水犹如活物般冲天而起,一片冷光落如散雨,几名铁卫不约而同痛呼坠地,险些便丧命于乱蹄之下。

  烈风骑阵势大乱,当中马背上却早已不见了人影。一声淡淡轻笑,子娆越过众人头顶,足尖在石栏上一点,飘然落向桥下。临去前挥袖一扫,善歧身上喀喇喇数声轻响,后背整片铠甲四分五裂,落得满地碎片。

  桥下一叶小舟顺流直下,子娆轻盈踏上船头,眨眼间飘向数丈之外。善歧等人扑到桥头,只闻悦耳的笑声遥遥传来,“回去告诉皇非,这番我们扯平了……”

  长剑、快马、金弓、红氅,猎猎劲风卷过长街,一行烈风骑战士疾驰而来,少原君府朱门大开,当先一人甩蹬下马时,两列铁卫同时正身行礼,动作整齐一致,声势震人。

  朱红大氅如火闪过,烈风骑众将簇拥着那人一路入内,随着眼前风氅飞扬,府中众人先后拜下,“恭迎君上回府!”

  府中早有数名锦衣女子俯身相迎,皇非随意将手一扬,当先两人急忙接住他丢下的大氅,左右两名女子上前替他解开战甲,一人在旁恭恭敬敬托了佩剑,便有一个面貌清秀的美婢捧了银盘半跪身前,奉上温热的丝巾。

  皇非接过来,低头深深一嗅,笑道:“韵儿,你们今天定是用的兰陵香,芬芳清冽,正配这身留仙裙,妙哉!”

  几名女子同时俏脸飞红,当先那美婢似嗔还喜地瞥他一眼,转身取来一身月白锦丝长袍,“公子刚刚自边城回来,又在宫中耽搁了这么久,怕是累了吧?一会儿我们伺候公子沐浴休息。”

  “唔……”皇非伸展手臂任她们前后打理,末了潇洒将袖一振,才回身对早已候在旁边许久的善歧道,“人呢?”

  善歧躬身道:“回公子,属下……”

  话未说完,皇非便笑道:“没请到是吧?”

  善歧单膝跪下,“属下一时大意,没能将人拦住,请公子恕罪!”

  皇非返身落座,接了婢女奉上的香茗,目光在他面上扫过,眉心一动,“伤了几人?”

  善歧顿了顿,“有四五个兄弟受了点儿轻伤。”

  皇非垂眸轻拨浮茶,如玉俊面在那袅袅雾气之后一片水波不兴,“自作主张。”过了片刻,他淡淡说了一句。善歧低头不语,背心涔涔冒出冷汗。皇非微微抿了一小口茶,看他一眼,忽而又笑了笑,“算了,意料之中,请不到也罢。”

  善歧有些诧异,抬头问道:“公子不是说定要将人带回来吗?”

  “不错。”

  “属下这就加派人手去找!”

  “不必了。”皇非眸中浮起一丝别样的笑意,“你这般若请得她来,那才真是奇怪了。”

  善歧不解,正要询问,忽听外面一阵混乱,有人脆声娇喝,“皇非!你给我出来!”

  这声音熟悉无比,皇非眉峰一挑,无奈地敲了敲茶盏。一众侍卫跌跌撞撞地后退,想拦又不敢拦,却是含夕毫无顾忌地闯了进来。

  皇非搁下茶盏,叹了口气,“这么气冲冲的,谁又招惹你了?”

  含夕此时换了一身茜红洒金石榴裙,头挽七宝桃心璎珞冠,锦衣明饰衬得肌肤胜雪,见了皇非俏眸一瞪,“我问你,你和王兄说什么了?”

  皇非目中笑意十足,挥手遣退众人,闲闲踱步下来,一脸的若有所思,“方才在宫中……我一直在和大王商谈边城战事。”

  含夕柳眉高扬,“只是边城战事?”

  皇非步到她面前微微一低头,笑问:“那还有什么?”

  含夕看着眼前这张魅力十足的笑脸,气越发不打一处来,叫道:“我说的不是刚才,是你回来前的那道手折!你……你竟然向王兄请旨赐婚!”

  她越是恼怒,皇非越是悠闲,“我当是什么事呢,你我好歹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幼便深知对方禀性,到如今也是顺理成章的’,何况‘含夕那丫头交给皇非倒是叫人放心得很’……”不等他话说完,含夕自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皇……非!”

  似是早有准备,皇非身子一斜向后退开,堪堪避开了她迎面挥来的一掌。含夕怎肯饶过他,手若穿花,接二连三向他攻去。皇非也不恼,从容负手神情惬意,含夕攻势虽急,却始终沾不到他半分衣角。待到数招过后,他身形一闪,倏地穿出含夕掌势所及,潇洒退到檐下,“几日不见,你这套掌法倒是越发娴熟了!”

  “哼!”含夕杏眸上挑,“别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你再胡说,我就告诉师伯去!”

  皇非笑道:“那些话可不是我说的,你若要恼,也该去找大王才是。”

  含夕道:“王兄还不是事事都听你的!”

  “那你的意思可是要我拒绝?”皇非目含兴味,“看来你是宁肯嫁给那赫连齐,也不愿嫁入我少原君府了?”

  含夕一愣,“赫连齐?关他什么事?”

  皇非弹了弹衣袖,挑了挑眉梢,“你当今日赫连羿人那般和我较劲,就只是为了那穆国三公子?他数日前替长子赫连齐求娶公主,大王快马传书于我,我才千里迢迢赶回来替你解决这桩麻烦,难道你就这般谢我不成?”

  含夕没好气地道:“用得着你操心,他求我便嫁吗?”

  皇非无奈摇头,“赫连家数代功勋,大王要拒绝,总得有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含夕道:“就算如此,我也用不着嫁给你,和你这一府的姬妾美婢争风吃醋啊!”

  皇非唇角一弯,露出个英俊的笑容,慢条斯理地道:“说实话,你这么凶巴巴的,就算要嫁,我也未必想娶。”

  眼见含夕又要发作,他及时抬手阻住,“哈哈,好了好了,就这点儿小事,犯不着拆了我这君府吧?不过给大王寻个合适的借口拒绝赫连羿人,往后有我在前,谁又敢打你含夕公主的主意?待你遇着了如意郎君,我自会备上一份大礼恭贺公主出阁。非虽心仪公主,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往后也只好暗自伤情徒留遗恨了……”

  看他说得若有其事,含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先前那点儿恼火早丢了个无影无踪,“算你有理,但你可要和王兄说清楚,免得他当了真!”

  皇非笑了笑,便同她往殿中走去,“最近又溜出宫了?玩得可开心?”

  含夕听他问,立刻兴致勃勃地讲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她口齿伶俐,连说带笑,一会儿便将夜玄殇和子娆如何入谷,如何与那烛九阴相斗,又如何遇到师父师伯等等一一道来。耳边少女的声音清脆跳跃,皇非坐在案前,把玩着茶盏含笑倾听,待到最后,突然问道:“她称师父叔父?”

  含夕道:“嗯!师伯虽然不承认,但也没说不是。若非如此,师父怎么可能答应将蛇胆送人医病?”

  “她的哥哥吗?”皇非轻声自语,复又问道,“你说她手上串珠是碧玺灵石?”

  含夕点头道:“是啊,所以才能破得了大奇门九宫阵嘛。喂,碧玺灵石是不是要比我的湘妃石厉害?你找一串来给我玩啊!”

  皇非瞥她一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灵石之中,以王族所有的黑曜石灵力最强,巫族之碧玺灵石、凰族之金凤石次之。自此而下,我楚国的湘妃石、柔然族的幽灵石、九夷族的月华石、宣王手中的血玲珑,穆国曾有的紫晶石,还有后风国亡国后便下落不明的冰蓝晶则不相上下。数百年前便有传言,九石出而天下一,九转玲珑石关系着天下大势,若能兼而有之则可掌控翻覆九域的力量,这些年来各国无不暗中关注于此,哪里是说找便能找到,说玩就能拿来玩的?”

  含夕撇撇嘴,“玩一玩有什么要紧,当初穆国在碧山兵败,不就曾送了紫晶石来求和吗?你就拿来给我看看嘛!”

  “唔,好。”皇非也不和她认真,一边随口答应,一边缓缓啜茶,垂眸思量,片刻之后,眼中掠过了一丝极深的笑意。

  日西斜,云光淡,天边流岚渐渐透出魅丽的色泽,少原君府清雅的后苑一片湖波烟色,浮光掠影,如幻似金。

  几点琴声自湖心轻舟之上远远传来,隔着烟波浩淼,清灵如坠珠玉,令人仿佛能想见那如丝冰弦轻轻摇颤的姿态,若有若无地透出几分闲雅。几名绯衣侍女路过廊前,不由驻足观望,窃窃私语,“公子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宫中来人都避而不见,却有自己泛舟弹琴的闲情。”

  “好像是在等什么人呢!”

  “等谁?快说快说,是什么人让咱们公子这般相候?”

  “不知道!你问公子去啊!”

  “明知公子吩咐了不准入湖……”

  嬉笑之声渐行渐远,待到天色入暮,原本安静的府前出现了一个曼妙的身影。几丝云光缥缈,那人玄色的衣裳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轻轻飞扬,几乎瞬间便到眼前。

  门前侍卫不约而同地一凛,喝道:“什么人?”

  “叫皇非出来,就说他等的人来了。”女子的声音极柔极媚,似有一种清幽的蛊惑,一弯朱唇,淡勾浅笑,眼波流漾之下却是深若寒潭的冷。几名侍卫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却又一愣,喝道:“好大胆子!竟敢要君上出府迎你?”

  那女子轻声一笑,仿佛已是不耐,“真是麻烦,他不出来,那我进去了!”说话间也不见如何动作,便自几人面前闪过,下一刻,人已出现在少原君府的高墙之上。长袖飞拂,跃起来阻拦的侍卫便被震跌下去。素手向前虚按,在另外两人身上借力飞起,轻云一般飘向府中,落地之时身形一旋,飘然后退,攻上前来的兵器同时落空。子娆冷冷一扬唇角,玉指轻扣,数道清光自袖中疾射而出,半空中夭矫灵动,灿烁夺目,随她旋转的衣袂穿梭飞舞,近身者无不抱痛跌开。

  忽然间,一道优雅的琴音传来,叮咚数声如击冰盏,府中侍卫纷纷后退,让出一片空地。子娆凤眸微挑,收了千丝之术,扬声道:“皇非,你费尽心机要我来此,只派这些虾兵蟹将出来,是什么意思?”

  那琴音再起,声色清和似有相邀之意。湖中轻舟之中,一道竹帘静垂,皇非白衣轻衫,意态闲适,专注于那五弦冰丝之上,直到小舟微微一漾,女子清袅的身影出现在帘外,他才抬眸笑道:“要请你来,还真是不容易。”

  子娆眼帘淡垂,斜睨于他,“你究竟要怎样?”

  皇非笑了笑,“这便恼了吗?既然来了,何必站着说话?”

  垂帘一飘,子娆转身而入,凤眸飞挑看定面前气定神闲的男子,“少原君果然好手段,连歧师那老怪物都能左右,你要他传话请我入府,总不成是来听琴赏歌的吧?”

  皇非笑看着她,“如此说来,我算是猜对了,你入楚果是为那歧师而来。这般兴师问罪的口气,倒像你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日前在惊云山你请我喝酒,就不许我回请一次?”

  子娆深深盯了他半晌,忽而一笑,眸心原带的几分气恼随这浅笑折入羽睫深处,细细密密透出惑人的微光。莲步轻移,落座席前,“算了,还是输了你一阵,你若有此雅兴,我奉陪便是,只不知这酒比起‘冽泉’来如何?”

  皇非道:“若说酒,天下能出‘冽泉’之右者寥寥无几,再好也不过如此,但我这府中有个好去处,却未必比那惊云圣域差上许多,不知你可愿同往?”

  “君上相邀,我又岂敢不从?”烟波影下,女子白玉般的容色透着股优雅的媚丽,那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浑让人忘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样。皇非挑了挑眉,将手往那冰弦上一探,琴音通透飘然而出。一叶扁舟,转过了轻烟渺渺,飘过了流水澹澹,便往那湖心深处荡漾而去。

  一路泛波,小舟在那曲折流转的水道中飘行,愈转愈深,四周愈是幽静清秀。偌大的少原君府没了一丝杂音,竟似杳无尽头,直比那宫苑王城还要深远,单是这广阔的内湖便已叫人叹为观止。

  子娆斜倚船舷,凝神听那琴音转宫过羽,流畅起伏,少原君风流多才虽是早有耳闻,今日方算见识一二。几经琢磨,也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连那鬼见愁的歧师也肯为之所用,可真真不能小觑了他。

  船行悠悠,千回百折似入云境,待到后来,湖水深敛,渐呈碧色,几如一块美玉映了明净波光,潋滟生辉。再一转,隐见碧岩苍翠,山色欲滴,湖面之上,万千莲叶透着清澹澹的绿意铺展开来,而那小舟,便在这无边莲叶间欲棹还停。莲叶拂过船舷,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只一瞬,便又无声无息地静了下来。

  驻足船头,天地四周只见满眼的绿意,由远及近,由浓而淡,深碧浅翠,郁郁青青。琴声一停,便是万籁俱寂的静,唯有淡淡斜阳倾洒金辉,在那翡翠般的圆叶上流落了点点柔光,一眼望去,华彩晶灿,清净明美。

  皇非含笑道:“船到这儿便难前行了,跟我来吧。”

  子娆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突然提气轻身,自那湖波之上一掠而过,半空中也不见如何换气,轻飘飘向前滑去,稳稳落上湖心一座通透的水榭。纵然早知他一身好功夫,子娆还是忍不住喝了声彩,见他侧首相望,自不肯输于他后,广袖一扬,轻盈踏波前行。

  皇非在水榭之前负手静候,她纵身步入回廊带来风一般清盈的暗香,步履袅袅,飘然而至,他眼中再难掩下惊艳之色,“这是我府中一处清静之地,最是适合把酒赏月,楚都别处可寻不到这般美景。”

  子娆随他深入其中,飘逸的裙裾划过细腻光洁的玉石,抬指轻扣那玲珑雕栏,淡淡转眸,“单是一处别苑便至这般,楚都之中宫府并立,你倒不怕锋芒太盛,功高盖主?”

  皇非但笑不语,引她在水榭尽头晶石造就的平台落座,起手斟酒,自饮一杯,方漫不经心地道:“难道少原君三个字,当不得这碧水三千、华府美苑?”

  不知因他语中狂傲之态还是几分酒气,朗朗玉面神采夺人,刹那逼人眼目。子娆眉眼微细,指尖在翡翠玉盏上轻轻绕过,笑道:“少原君睥睨天下,战可夺城,怒可倾国,自然何事都当得,只不知楚王作何感想?”

  皇非手腕一扬,酒碧如泉,涟漪丛生,一阵幽香缭绕,轻纱影里,只见那男儿风流之态,“非独爱美酒佳人、朱苑华宅,除此之外别无他意,我王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子娆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公子倒是坦白。”

  皇非徐徐将酒斟满,对她举了举杯,“些许心思,无非进退,我何必在九公主这样的聪明人前遮遮掩掩呢?”

  子娆一凛,熠熠凤眸忽地抬起,落入他眼底。皇非的目光却在她手腕处微停,仍是笑容不减,“看来我又猜对了。”

  子娆一瞬惊诧之后,早已恢复了镇定,以手支颐静了稍会儿,突然轻声一笑,“你是何时知道的?”

  皇非语带感慨,“当日在息川,公主救走靳无余,阻我烈风骑夺城,惊云山三盏酒,叫人至今回味无穷。在此之前,帝都左卫将军墨烆只身入穆,紧接着卫垣便发兵攻楚,使得我不得不回师上郢,放弃息川。别人或者忘了,我却还记得清楚,那卫垣曾是与义渠侯文简齐名的上将,东帝二年,因难容于凤后反出帝都投奔穆国,从此与王族‘势不两立’。我曾无意得知,卫垣的夫人和老母并未随他去穆国,而是在事发之前便已移居昭国避祸。这消息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回想起来,却很有些意思。九夷之战历时三年,表面上虽是王族与九夷族的恩怨,实则诸国无不涉足其中,这些年只为压制那宣王姬沧便让我费尽心思。可偏偏当兵锋初入王域之时,漫天战火在那息川城中戛然而止,落个不输不赢的结果,若说是巧合,实难令人相信。请问公主,不知是何人如此深谋远虑,将我诸国玩弄于指掌之间,非,当真佩服得紧!”

  子娆听他这丝丝入扣的推断,不过是几个毫不起眼的消息,在他手中牵连纵横,几与事实分毫不差。先是惊于他心思之犀利,待到最后,却淡淡挑起眉峰,素手闲执玉盏,一晃,又一晃,不知想到什么,那美目深处流淌的笑意竟透了几分得意之色。“便如此,你就认定我是九公主吗?”

  皇非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今日朝堂之上我故意试探于你,你为保那穆国三公子,做出了令卫垣退兵的承诺。能轻易左右穆国军政的人物,这天下本就寥寥无几,更何况是持有九转玲珑石,如此绝妙的一位佳人。我若再猜不出公主是何人,那也未免太过愚钝了些。”

  子娆羽睫轻扬,自那明晃晃的月光间掠他一眼,叹道:“公子府中这酒还真是不错,细细品来,别有滋味。”

  皇非垂眸淡看杯中琼浆,微微笑道:“此酒倒也有些来历,公主可曾听说过东海玉髓?”

  昔日后风国境内有湖五色,湖近云泽,终年仙雾缭绕,深水之下多美玉,玉间有流泉,以之为酿,色如碧瑶,温润醇和,入口千杯不醉,乃是酒中极品,数百年来一直专为帝都贡酒。

  子娆轻啜那酒,听得皇非徐徐道来,“楚亡后风之后,得云泽之西千里沃土,后风国曾数次派人刺杀我王,却从未有人能越过我逐日剑半步。那一年为庆我生辰,大王特赐玉髓酒泉与我助兴,每日命人八百里快骑疾驰相送,此酒唯供少原君府独享。不知比起惊云冽泉,哪个更合公主的口味?”

  一缕清味绕过柔唇珠舌,绵绵袅袅入了肺腑,温冷难辨。

  琼浆玉液溅江山,这酒,怎么看都是碧色如血。

  子娆忽而把盏一笑,“云湖玉髓酒,皓山冶剑术,此二者乃是后风国获罪之璧。楚既亡后风,想必除了玉髓酒外,亦将冶剑之术并收囊中了吧?”

  皇非目中若有微不可察的光芒闪过,“公主看来对那冶剑术颇有些兴趣?”

  子娆虽欲借机自他那里探查《冶子秘录》的下落,却也知他心思缜密非同常人,不敢过多试探,妩媚的眼梢细刃般微挑,便将话锋一转,“有件事情,我想公子一定会很感兴趣。”

  皇非抬眼看她,“公主请说。”

  “战马。”

  如珠玉跳动,清清泠泠两个字自女子檀口微吐,似还带着柔润的酒香。皇非却像被那折入湖水清冽冽的月光晃了眼目,俊眸一细,透出些危险的神色。

  四周突然静得悄无声息。此时月上中天,半空中冰轮如画,清辉四射,借着水光将这天地间照得一片雪亮。湖波清澈,净无纤尘,密密层层的碧叶之上冷光流转,变幻不定,这一方晶石为壁玉为台的水榭,在那寒芒流照之下好似一片琉璃世界水晶宫,清奇得无与伦比。

  玉台之上相对而坐,玉容俊面,白衣玄裳,一双谪仙般的人物,偏偏那笑里都带了几分清寒意味。晶莹剔透的玉台之下透出水光,映入皇非不露心绪的眸心,忽明,忽暗,似幻,似真,眼前那人儿也便化入水中一般,朦胧里清魅的眉眼,蕴着勾魂夺魄的美。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非忽然屈指一弹,一点莹光自那修长的指尖倏忽寂灭,满盏清酒一倾入喉,掷盏入湖,拊掌笑道,“妙!公主果真妙人!”

  子娆不动声色,只将那翡翠冰盏盈盈一抬,“公子过誉了。”

  快马利兵,乃是天下军队征战之本,九域中唯有穆、昔两国盛产战马,如今楚穆交战,昔国成了唯一能供给楚国战马的地方。这战马买卖此前一直控制在赫连家手中,但这次赫连闻人自昔国狼狈而回,一无所获,使得楚国军中战马短缺,众多骑兵难以调配,皇非纵与赫连侯府不睦,对此也十分头疼。此时此刻,这“战马”二字,足以令少原君为之动容。

  皇非一手抚于冰案之上微微轻扣,遥望湖心清光照水,晶辉浮泛,半晌后,侧首道:“公主所言之事,非愿闻其详。”

  子娆浅笑道:“昔国的战马不卖给赫连侯府,却并非不卖给公子。公子若愿意,昔国可于十日之内提供万匹战马,此后两国间一切购买马匹事宜,都再与赫连侯府无关,唯公子印信是从。”

  “哦?”皇非眸心微微一收,先是九夷,而后楚、穆,现在又是昔国,这一次次完美而绝妙的落子,近乎算无遗策的布局,让他对那背后弈棋的人生出莫大的兴趣,“不知何处可为公主效劳?”

  “歧师。”仍是淡淡两个字,只无端带了些锋利的意味。

  皇非静了片刻,抬眼道:“我要歧师传话,无非是想请公主过府一叙,并无其他意思。以公主和巫族的渊源,若要求医问药,直接找他便是。”

  子娆淡声道:“歧师此人,我不放心。”

  皇非一笑,“难道公主放心我?”

  子娆亦笑着,黛眉浅晕琉璃色,星眸一转,照人心肠,“公子胸怀磊落,九域之下侠名远扬,我这番可是诚心诚意请公子帮忙。”

  皇非举手替她斟酒,酒落冰盏,静谧里渐深渐浓,待杯盏盈盈满起,他放下玉壶,笑道:“公主既然吩咐,非定当尽力而为。”

  子娆垂下目光,托了酒盏婉转敛眉,月色再亮,探不到深睫底处幽幽暗影,“那我便借这一盏酒,先行谢过。”

  琼瑶晶莹流光冷,她眉宇间的幽静与高贵融作奇异的魅力,月下人间,亘古虚无,空荡荡只余了女子低眉时魅丽的姿态。皇非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越过那轻光四溢的翠盏,落在她眉心清冷的黛色之间,“听说你是为兄长求医,既是你的兄长,那便是……”

  “当朝东帝,我的哥哥。”

  皇非眉峰一动,站起身来沿那浸透着水光的玉台缓缓踱步,好一会儿,转身道:“我若开口,便是要歧师医活地狱阎君他也得试上一试,但有件事却麻烦。”

  子娆淡笑一声,“那老怪物生性凉薄,不近人情,我数次相求他都无动于衷,再有所刁难也不足为怪,只要他肯答应,条件任他开便是。”

  皇非盯了她半晌,笑了一笑。“此事关键不在歧师,敢问公主,即便歧师答应医病,东帝他可愿入楚暂住?”

  湖波一静,子娆微微蹙眉。明净无尘的银辉之下,皇非白衣当风,寒色清雅,翩翩如玉佳公子,纵横九域的少原君,似是深知那人,一语中的。纵然歧师愿解那毒、能解那毒,他怕也不会来楚国。以眼前之局势,他怎肯囿于他国,受人牵制?

  更何况,东帝南下,帝都空虚倒也作罢,楚国,岂不正挟天子以令诸侯?再深的心思瞒得过他人,瞒不过那双透彻的眼睛,乱局之中再添变数,他是绝不会应允的。

  子娆紧紧抿着唇,双眸映着酒中淡碧的色泽,分外幽深。皇非负手静候于侧,过了片刻,忽见那暗影深处丹红的朱唇悄然一勾,她微微仰首,柔声道:“此事我自有主意,只要公子说服歧师便可。”

  叮!叮叮!清脆不绝的剑击之声传来,洗马谷中,数百名九夷族战士聚在山前空地之上,场中一名身着黄色武士服的年轻男子和一身碧色轻衫的离司正比试剑法,双剑飞闪,亮若轻电,黄衣碧影于一片剑光之中飘闪交错,几乎看不清人身,四周不时爆出阵阵喝彩之声。

  待到十招一过,旁边观战之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谁知到第十三招,离司突然剑锋一偏,斜走轻灵,自那黄衣男子长剑之侧疾飞而上,灵蛇般吞吐轻颤,从一个巧妙的角度嗖地射出。那男子仰身急闪,却已慢了半步,眼前锋芒闪动,离司长剑已点在他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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