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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低估她了

  静陈于枕侧的归离剑无故轻鸣,他霍地睁开眼睛,画舫微微一晃,四周悬设的珑玲水晶灯发出叮咚响声,旋即归于安静。此等震动,于常人或只以为是普通波潮,但对于夜玄殇这种武功已臻高手之境的人来说,却可以察觉到方才一刻,整片湖面是被一股强横无比的剑气激起了深深波涛暗流。

  远处湖心,一道白影翩若惊鸿,飘落于随波摇曳的轻舟,逐日剑斜指碧波,一缕艳红莹透,徐徐地,沿着剑锋蜿蜒滑下。

  嗒!

  水声微响,月光伴着涟漪折进血色深处,交织出斑驳潜影。

  对面轻渚横斜,姬沧手中的血鸾剑因染了微红而泛着慑人的异芒,恰如他此时隔水相望的眼神。

  湖面上暗香袅袅,一阵阵落红在男子飘飞的白衣间染就一朵鲜艳的桃花,水雾轻光中皇非便这么静静站着,衣袂盈风,那般绝世风采只叫人心神俱醉。

  蓦然间,姬沧纵身凌波,踏上船头,目光瞥了他手臂一眼,似是迟疑,却终究问道:“伤得可厉害?”

  皇非若无其事地一挑眉峰,剑锋斜掠,抄起近旁斟满了酒的玉盏,送到他面前,“上次我胜你半招,这次你伤我一剑,又扯平了。”

  一杯清酒,在明锐的剑尖上颤悠悠闪着晶亮微光,姬沧似是被那朗朗一笑的光华刺了眼目,长眸微眯,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皇非的剑离他咽喉便只余半寸。

  高手对决,毫厘别以生死,若皇非此刻出剑,他再快的身法也绝无可能避过。

  剑若秋水眸若星,不断反射出冰冷的寒芒,剑气砭透肌肤,姬沧却视若无睹,反自怀中取出一卷残帛,递了过去。

  皇非垂眸看去,眉心忽地皱起,长剑因手间紧窒的力度微微一挑。

  雾气间,剑锋下,姬沧的神情看不真切,声音却也像笼入了一团水雾,妖柔地渲开在空气中,“这是《冶子秘录》所余残卷,下次你我交手,我若再赢了你,你便是我的人。”

  皇非盯他半晌,突然扬声长笑,随着笑声手腕一振,剑尖上通透的酒盏骤然裂成无数碎玉,溅落湖心,“好!我若再胜了你,你的性命便是我的!”

  深深再盯了姬沧一眼,他身形一动,就这么弃舟而去,施展轻功踏水御波,飘然消失在岸上无边的桃色之中。

  画舫中,夜玄殇被湖上一现而逝的剑气吸引,待要设法潜出去查看一番,不料刚刚起身,听得舱门处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他略觉奇怪,随即返身合目而卧,只听舱门吱呀一声轻响,随着一泊倾泻而入的月光,一道窈窕清丽的人影悄然飘了进来。

  室内光线幽暗,来人面上笼着一层轻柔的浅影,于眉目间投下美好轮廓。她凝眸一转,看得舱中再无他人,脚步轻盈移至榻前,小心地挑起一角烟帐向内张望,觑得夜玄殇毫无动静,妩媚而笑,悄悄伸手探向他颈间。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到夜玄殇肌肤的刹那,夜玄殇突然双目陡张,出手如电扣住了她的细腕。那女子被他出其不意地向侧一带,轻轻“呀”了一声,便跌入了帐中。夜玄殇顺势侧身而起,便与一双黑若点漆的乌眸对了个正着,却一愣,“子娆?”

  锦被软帐,绮罗凌乱,身下女子玄衣笑眸,青丝如瀑滑过一截皓腕散落在他强而有力的手指之间,妖曼噬骨。夜玄殇意外至极,放开她的手腕打量过去,却一眼看到她松掩的领口下有道细微的伤痕,剑眉略蹙,“怎么回事儿?”

  子娆并不急着起身,以指尖在颈间轻轻掠过,简单道:“遇人追杀,你肯不肯收留我?”

  夜玄殇笑道:“凭你的身份武功,是什么人敢来招惹,竟还跑到我这儿避敌?”

  子娆就着香枕以手托腮,斜斜睨他,“怎么,我是什么身份,竟还天不怕地不怕了不成?你不肯帮我吗,或者是不敢?”

  夜玄殇目光在她眸心一停,“若我既肯亦敢,又怎样?”

  子娆展颜一笑,靠近他身畔,“那我便安全了嘛。”

  夜玄殇唇边隐隐泛出笑意,转身在她近旁躺下,一方合欢帐,狭小而私密的空间中呼吸纠缠,幽幽冶冶尽是她身上媚软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含笑问道:“你今天用的什么香?”

  她俯身在他耳边柔声道:“这是专在黄昏之后采摘晚香玉、夜夜娇、玉簪子等花儿的精蕊,再调以月下清露制成的熏香,集一宵之美,合一夜之情,所以叫做夜合香。”

  夜玄殇闭目点头,“唔,很是特别。”

  耳边痒痒的,是她故意轻声呵气,“你喜欢?”

  “唔,喜欢。”他继续闭目作答,脸上笑意愈深,直到她温软的红唇触上耳垂,慢慢游移、探索,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若即若离,掠过他削薄的唇锋,“真的喜欢?”

  然而这次他却不答,忽地一翻身,将她揽入臂弯,黑眸之中深光熠亮,闪着危险的信号,“你说呢?”

  柔若无骨的娇躯抵在他身下,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她尖削的下巴略略上扬,越发衬得玉颈优美修长,连那丝细冷的伤口都似有了惑人的美。夜玄殇渐渐逼身下去,她羽睫微颤半掩迷离,嘤咛一声便环上他的脖颈,封住了他的唇舌。

  丁香舌,柔如刃,媚似毒,娇娇软软,细细绵绵,分毫不让地挑逗着男子丹田深处燥热的欲火,夜玄殇呼吸渐重,似已神魂颠倒。女子灵巧的手顺势下滑,沿着他脊背探入衣间,一路抚摸流连,就在那指尖将要触到他背心要穴的刹那,缠绵的娇躯忽猛地一僵。

  一股冰冷的剑气,静静凝于她的颈侧,夜玄殇星目开张,唇锋轻挑,带着戏谑的薄笑居高临下,赏视着面前精致的容颜。在他手中,暗置于枕畔的归离剑早已不知何时离鞘数寸,恰恰抵在女子颈间那道妖娆的血痕之上。

  柔丝缠上利刃,软锦覆了锐光,帐中原本旖旎的气氛如遭冰封,只能听见一丝丝急促的呼吸声。夜玄殇欣赏着手底艳色,毫无起身的打算,语声带着冰冷的温柔,“你是何人?”

  那女子慑于长剑,一动也不敢动,却仍不失媚人的姿态,“干什么呢?好端端的怎么动起刀剑来了?”

  剑锋冷冷,映着主人一脸散漫淡笑,夜玄殇将利刃向内微侧,靠上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不疾不徐地道:“我这把剑常有办法令人说出些实话,这么美的脸上若是多了道疤痕,可就有些煞风景了。”

  那女子眼光在他冷酷的眉目间游移逡巡,似是在考虑他的话,而后娇嗔一笑,这一笑,便恢复了自己真正的声音,较之先前却更加甜糯动人,“真不愧是三公子,好眼力、好手段,也好狠的心肠呢!怪不得我手下之人奈何不了你,但我这易容术非同寻常,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夜玄殇微笑道:“你低估了我对她的了解。”

  那女子道:“是吗?那你教我,若换作是她,该当如何?”

  夜玄殇打量她酷似子娆的面容,虽已知她并非其人,却偏偏看不出任何破绽。她脸上并未施以厚重的粉黛,亦不似戴了人皮面具,竟像是天生便与子娆一般模样,心下不由称奇,“若说样子,的确是惟妙惟肖,便连举止神态也十分相像,我险些就被你蒙骗过去,只可惜,你太过心急。”

  那女子目露疑问,他继续道:“你来此处存了杀我之心,入内时见我醉卧榻上,原想出手取我性命,被我发觉才顺势而为,想以美色诱我入罄投怀送抱,不过偏偏说了不该说的话。”

  那女子问道:“哦?是什么话?”

  夜玄殇道:“你想从我这里套问她的真实身份,却不知这反而泄露了你自己的底细,告诉我你根本不是她。”说到这里笑了一笑,虽然相识不久,但曾并肩御敌,曾经共历生死,倘若一人身处险境,怎用得着激将对方相助?想想她那天生肆无忌惮的性子,还真是有点儿天不怕地不怕,叫人偶尔也有些头疼呢,那几句话,可绝不像出自她的口中。

  那女子道:“就凭这个,你便认定我不是她?”

  夜玄殇摇头道:“最终让我确定你绝非子娆的,是你身上的夜合香。”

  夜合香乃是传自南疆古国的一种异香,其味幽美,柔媚缠绵,原是新婚之夜置于卧房以使新人尽欢之物,说白了便是催情的药物。此物后来传入中原,常被宫中妃嫔用来调制熏香,魅惑君王以求恩宠,而流入江湖的便是一等一的媚药。这味道夜玄殇自幼在宫中时便经常闻到,着实说不上喜欢,而子娆……他低头一笑,气息吹得她发丝微微荡漾,“她想要诱惑一个人,是根本不需要任何媚药的。”

  解释到此为止,他盯着面前美艳摄魂的眼睛,笑得别有深意。最关键的一点他并没有告诉她——他会认错任何东西,却永远不会认错子娆的眼睛,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会有那样一双清澈而妖娆的眼睛,再没有第二个能让他一见之下刻骨铭心的女子。其实在带她入帐翻身而起的瞬间,他便已经知道,她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个人。

  那女子目光复杂变幻,未料到他自一开始察觉有异,便步步以话相诱,纵使之前已精心设计,却还是低估了他。心下虽惊,面上却笑得越发甜美,“她就那么迷人吗?你想不想看看我的模样,或者,就改变主意了呢?”

  夜玄殇饶有兴趣地道:“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儿好奇了。”

  “那你可看清楚啊!”那女子便盯着他双目嫣然而笑,随着这楚楚动人的笑容,她面容之上如被清水,轻轻涌动,水色氤氲,涟漪丛生,那张脸庞竟一点点漾出奇异的变化。夜玄殇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还未及看清她的模样,她突然檀口微张,一道利光疾吐而出,径直射向他的眉心。

  夜玄殇对她早有防备,仰身向后急闪,一截细针擦着他鼻尖飞过,手下那女子身躯绵软,忽然滑若游鱼般侧身扭开,自他手中脱身而出,掠向帐外。

  长芒如电,归离剑裂帐追击,那女子整个身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折去,香肩微卸,一股柔力竟将剑锋荡开半寸,便这一刹,她已返身跃起,瞬间穿窗而去。

  夜玄殇赶至窗前,茫茫雾色之中湖面一丝水花隐没,那女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一缕艳香飘荡身畔。“大自在四时法。”他还剑入鞘,由此已知端倪。

  湖水深深,平静无声。明灯高悬的画舫旁忽然泛起轻波,黑衣女子自灯火无法照及的暗影处浮上水面,深透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潜入船上。

  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上层船舱,她将已被湖水湿透的黑袍随手丢开,浑不介意露出衣下美好的身段,赤足而入内室。两个青衣小鬟快步迎来,为她披上干净的软缎丝衣,隔帘内转出一个修肩细腰的绿衣女子,上前急急问道:“堂主,可得手了?”

  那女子轻掠长发,目光隔着花窗越过湖面琳琅灯火,望向不远处泊着的画舫,摇头道:“果然不好应付,险些便栽在他手里,幸好你没贸然动手,否则非坏了大事不可。”略一转身,银灯下罥烟细眉,含情妙目,正是那与皇非调琴作乐的白姝儿。而问话的女子,却是本应在夜玄殇舫上的舞姬绿颐。

  白姝儿移步坐至榻前,肩头云丝半拢,原本艳光照人的脸上略见疲态,“那边情况怎样?”

  绿颐道:“皇非和姬沧非同常人,我不敢太过接近,只隐在林内暗中看察。便是这样,都有些受不住他们两人的剑气。”

  “果真是交手了吗,胜负如何?”

  “皇非受了轻伤,姬沧后来交给他一样东西,因隔得太远,看不十分清楚,但那样子好像是秘录残卷。”

  “皇非既未取胜,姬沧怎会将秘录交给他?”白姝儿低声自语,而后抬头道,“你先回去,立刻将今晚之事传书太子知道,仔细应付夜玄殇,莫让他起了疑心,我要调息片刻,其他事情待与赫连侯爷商量过后,再从长计议。”

  绿颐知她施展自在如意法柔骨化形,大耗丹元真气,遂与两个小鬟悄声退出。白姝儿盘坐榻上,以大自在四时法的独门心法调息吐纳,约过了一柱香功夫,面上渐渐恢复神采。睁开眼睛,凝神思量一会儿,复又更换衣衫,独自离船上岸,往楚都城中而去。

  她刚刚离开画舫,湖畔红楼檐下,便有一道人影掠起,暗蹑其后。这人一路从容尾随,白姝儿竟始终毫无所觉。待到她熟门熟路入了一栋府宅,那人未再跟进去,负手停步,抬头往那府前以金笔斗书的“赫连侯府”四个大字间一瞥,彤灯暗影在白衣之侧投下深沉的痕迹,但见他冷冷一笑,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楚都多桃花,无论是山野草村还是王宫侯府,一到春日无处不是丰腴鲜艳的绯色,风一过纷纷扬扬,灿若云霞,将这一座雍容繁丽的都城轻描淡抹,衬托出别样的风流。

  楚都内城以宫城为中心分为东、西两大区,东城除少原君府和赫连侯府这两座占地广大的华宅之外,公侯府邸比比皆是,靠近宫城的地方分布着楚国各级官署衙门,由此越过横跨护城河、宽阔可容数辆马车并行的度仙桥进入西城,迎面便是一片片热闹的坊市。

  沿横贯两城的长街向前,从道路双侧到江畔码头,行馆店铺鳞次栉比,处处锦幡招扬,各国商旅熙来攘往,轻车走马,风格迥异的服饰看得人眼花缭乱。而这其中又以身穿纹锦长衣、半遮面纱的楚女最为引人注目,宽松的衣袍飘逸华美,隐隐轻纱微扬,或行或止几若飞仙,很是赏心悦目。

  长街当口一处酒家,夜玄殇闲来无事坐此独饮,遥看江上船只过往,深眸幽黑,似是若有所思。因受战事的影响,江中穆国商船的数量明显比前几个月减少许多,唯一能顺利出入两国的只剩下跃马帮的船只。实际上,沿江能见所有进入楚国的商船,船身之侧十之五六都绘有跃马帮独特的标志,这富可敌国,控制着楚穆极其周边诸国近乎一半商贸的江湖大帮乃是可与冥衣楼相抗衡的庞大势力,前些时候出现在沣水渡的杀手中曾有他们的人,但之后却再也不见任何行动,想来倒是有些奇怪。

  思绪随意,夜玄殇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复又举酒自饮,全然一副无所事事的浪荡模样。因为时尚早,楼上只有几个清客品茶闲聊,也无人注意身处僻静一角的他,很快一坛酒将尽,忽而眼前人影晃过,对面座位上多了个人。

  夜玄殇毫无惊讶,举手斟满一盏酒,“你来晚了。”

  那人约有十七八岁年纪,身形匀称削瘦,手长脚长,一双眼睛灵活多变,满脸的精灵狡猾,坐下来毫不客气地捞过桌上的酒坛灌了两口,“路上不巧遇到跃马帮那位姑奶奶,好厉害的女人,不过看在她出得好价钱的份上,不和她计较了。”

  夜玄殇对他人之事不感兴趣,只问道:“我托你的事呢?”

  那人笑道:“放心吧,九域之中,还没有我彦翎探不到的消息。”从怀中取出一卷东西,“你要找的东西在楚宫,这是地图,为此可是费了我不少功夫,若不是你三公子说话,我才懒得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夜玄殇道:“果然在楚宫,不在少原君府?”

  彦翎道:“楚宫衡元殿,和少原君府一墙之隔,也差不多了,你自己看吧。”

  夜玄殇却不接他递来的东西,“你收着便好,反正到时候你要和我一起去取。”

  彦翎大惊,一口酒险些喷将出来,“我和你一起去?之前你可没这么说过!”

  夜玄殇低头饮酒,“不去也行,下次再被魔云教的小仙姑们追杀,不一定那么巧我还空闲。”

  彦翎脸色变了变,嘴上却道:“几个臭道姑,莫非我还怕了她们不成?”

  夜玄殇和他多年交情,深知他底细,闻言不疾不徐地道:“有件事想必你也得到风声了,宣王姬沧他目前人在楚国,想当初你累得他十万大军兵败少冲山,万一不巧被他撞上,可似乎不太妙。”

  彦翎脸色更加难看,“少冲山遇上烈风骑伏兵是他姬沧自己不走运,关我什么事?”

  夜玄殇笑道:“那军情少原君可是出了五千楚金,听说宣王下令以双倍价钱买你彦翎项上人头,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早没想到你这颗脑袋还值几个钱,往后不管何事找我,先备足一万楚金再说其他。”

  “这算什么!”彦翎怪叫一声,引得窗边两个茶客向这边看来,忙压低声音悻悻道,“太子御那儿你的人头价值两万,整整比我多出一倍,咱们彼此彼此。衡元殿是楚国放置重宝的地方,除四周重兵把守之外,内中另设数重机关,并有几道监听铜管直通少原君府,那东西等于是放在皇非眼皮底下,想要弄出来难比登天,一个不好栽在这里,平白毁了小爷从不失手的英名。”

  夜玄殇道:“哦,原来你是怕了皇非。”

  彦翎没好气地道:“在楚国招惹上少原君,简直是自寻死路,有点儿顾忌也没什么丢人的。话说回来,换作是我才不自讨苦吃,那东西合该让太子御去操心才对,凭什么要你冒这风险?”

  夜玄殇道:“去还是不去?”

  彦翎抓耳挠腮地想了片刻,终于道:“唉!算我怕了你,往后我这颗人头又要多值一万!不过我有个条件。”

  夜玄殇早已料到他这反应,唇角微挑,“说来听听。”

  彦翎双肘压上桌案,俯身过去,“我知道你前些日子去过魍魉谷。”

  夜玄殇点头,彦翎道:“那烛九阴蛇胆的下落,你应该清楚吧?”

  夜玄殇抬眸道:“不错,为何问起这个?”

  彦翎丢了粒胡豆入口,一边嚼着一边道:“还不是跃马帮那位当家姑奶奶,亏她舍得,竟肯出两千楚金的大价钱托我寻这蛇胆。”

  “殷夕语吗?”夜玄殇问道,“她要蛇胆做什么?”

  彦翎道:“救急,她的弟弟,跃马帮的少帮主身受重伤,等着这灵药续命。”

  夜玄殇想起当日曾在魍魉谷遇到过跃马帮的部属,把盏思量,稍后道:“回头就说你查不到,那两千楚金不少你一分。”

  彦翎诧异道:“这是为何?我彦翎都查不到的话,她那宝贝弟弟便只有等死的份,若让她知道我故意隐瞒,还不要了我的命?”

  夜玄殇道:“蛇胆唯有一个,命只能续一人,实话告诉你,用着那蛇胆的人莫说是你,便是皇非也要退让三分。你若非要替跃马帮办这件事,届时惹上麻烦,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彦翎更是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人连你都如此顾忌?”

  夜玄殇笑而不答,“两千楚金,十日后你找我来取,倘若私下里打那蛇胆的主意,可莫怪我翻脸!”

  他突然一改散漫神情,语气肃然生威,彦翎怔了半晌,莫名其妙地挠头,“罢了罢了,今天尽是亏本的买卖,我还欠着你大把的人情,说什么楚金。”郁闷地灌一口酒,丢下空坛,“我先走啦!若要和你一起取那东西,还得做足准备,我可不想把小命搭在皇非手里,改日找你!”也不见起身,一个翻转便自楼上跃栏而出,轻飘飘落在街头,一溜烟闪入拐角,眨眼不见了踪影。

  夜玄殇亦不久留,随手丢下一块碎银,闲步下楼,往街外而去。

  刚走出不远,身后忽闻马蹄声起。出其不意地,长街尽头一丛寒光疾射而至,伴着尖锐利啸,化作数点利芒飚向他背心!

  四周一片惊呼声中,夜玄殇旋风般转身,归离剑闪电出鞘!

  在他贯满先天真气的剑锋之下,当先三枝白翎羽箭折裂激飞,被他迎面斩断,人同时倏地向侧横移,其余利箭擦过他身子尽数钉入对面店铺门上,一整面硬木板四分五裂,骇得周围行人抱头逃窜。

  蹄声陡至,长街一端出现三十余骑快马,马上武士皆以劲甲束身,当前几人手挽硬弓,到了近前向两边恶狠狠喝道:“要命的便快些滚开!”楚都中人多数认得他们是赫连武馆的武士,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敢停留,纷纷趋走躲闪,原本热闹的街道一时余出大片空地。

  骑阵中心一个身着蓝白相间武士服、神情轻薄浮夸的男子策骑而出,正是赫连侯府大公子赫连齐。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一片混乱之中,夜玄殇将归离剑斜搭肩头,冷眼看对方形成半月形的包围圈,除了唇角微带一丝嘲讽,面容沉若冰山。自在堂那善用媚术的女子无功而返,赫连武馆有所行动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于大庭广众下公然动手,倒也真是嚣张到了极点。

  “三公子,久闻大名!”赫连齐高踞马上,面带骄狂,“在下一直很想见识下公子的归离剑法,却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上次沣水渡因有要事未能赶回,当真十分遗憾,不知公子今日肯否赏脸?”

  夜玄殇轩眉微扬,赫连齐借比剑为由来下战书,全然以江湖身份行事,即便当众将他击杀,也无人说得出半个错字,更不牵涉楚穆邦交,而如此大张旗鼓的挑战,便是要迫他务必应战。心头冷哂,唇边薄挂笑意,“能得上郢第一武馆馆主屈尊赐教,玄殇求之不得。”

  “哈哈!三公子果然痛快!”赫连齐自马背一跃而下,来到长街中心,“江湖上人人知道,我彻心剑下向来不留情面,公子可要小心!”

  夜玄殇气定神闲地回应:“沣水渡前在下手中之剑曾经饱饮鲜血,至今杀气仍盛,‘小心’二字,馆主还是自留备用得好。”

  赫连齐目中凶光骤闪,掠过明显的杀意。旁边有人听到只言片语,无不面露不忍。赫连齐为人虽纨绔无行,却于武道之上颇具修为,乃是在皇非及赫连羿人之下稳列楚国前三席的高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放弃暗杀,公然率众叫阵,实因心存必胜的把握。

  赫连齐将手一挥,身后众人引马而退,为他两人空出足够的地方,亦表明了这是单打独斗的对决。

  “刀剑无眼,生死由命!”

  夜玄殇漫不经心一耸肩头,归离剑随手微横,“请!”

  便在此时,街心忽然传来一个轩朗的声音,“有赌无约不成规矩,这场决斗,便让本君为两位做个见证如何?”

  所有人循声望去,不远处一辆六马驾乘的朱辕轩车之上,有人徐徐步下。

  “是少原君!” “少原君来了!”一见那象征着楚国上卿身份的玉白底衮边刺金绣朱雀纹朝服,人群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但又立刻安静下来,连方才些许喧闹也不复再现。

  橐橐靴声震地,两列烈风骑侍卫将街边众人隔挡在外,就连赫连武馆之人亦被向后拦开。四面围观人群越来越多,整条长街之内却变得空空荡荡。皇非缓步上前,在夜玄殇身旁站定,对随行副将道:“传令下去,封锁此处街坊,闲杂人等一概不得擅入。”

  副将领命去办,皇非身边探出个锦衣少年对夜玄殇眨眨眼睛,夜玄殇一愣,发现却是含夕。在此当值的城防都卫原本得了赫连齐之命不得干涉此事,只在外作壁上观,却不料少原君突然插手进来,眼见事情有变,忙遣人往侯府飞报而去。

  赫连齐见含夕改装随皇非出宫,形色亲密,顿时阴下脸来,忍了忍,极不情愿地对皇非拱手道:“都骑统领赫连齐见过君上。”他这都骑统领虽属内城禁军要职,却低了皇非数级,亦在其辖属之内,纵向来与之不睦,也不得不以礼相见。

  皇非抬手道:“今日既一切依江湖规矩,赫连公子不必多礼。烈风骑只是替两位清场掠阵,以免有人从中干扰,亦与宫府无关。”说着抱拳回礼,姿态潇洒至极。

  赫连齐同他哈哈一笑,“如此便请君上从旁见证,免得日后人道我赫连武馆以多欺少。”

  皇非负手身后,含笑点头,目光并未看向夜玄殇,却低声道:“动手不必顾虑,赫连侯府和王上面前本君担待。”

  夜玄殇眸心精芒闪过,知道这可左右楚国政局的人物终于对帝都方面做出了明确回应,亦从他举动中感觉一种极度的自负与雷霆万钧的手段。这一战,实已成为楚、穆、帝都三方今后分合的关键,淡淡目视前方,“有劳君上。”

  皇非微微一笑,移步近旁观战,含夕急忙跟上他,“赫连齐不怀好意,说什么比武,分明是想借机杀人,你为何不设法阻止他?”

  皇非目中满含兴味,似是期待着眼前一场好戏,“安心观战即可,生死定论为时尚早。更何况,此事我无法插手,也不能插手。”

  这种切磋剑法的挑战对于习武之人再寻常不过,若不应战则表示惧怕对手,无胆与之较量,传出江湖必然遭人耻笑。所以即便皇非设法阻挠,夜玄殇也绝不会因此罢战,含夕亦明白这点,无奈地蹙眉向前看去。

  此刻夜玄殇和赫连齐迈入场中,目光不约而同罩向对手。双方甫一对峙,立见高手风范,长街之上似被一股低压气势所摄,变得鸦雀无声。

  赫连齐锁定夜玄殇,缓缓引剑出鞘,起手便摆出抢攻的姿态,长剑遥指对手,不断震颤,一股森然剑气使得所有人都能感到他随时可能振剑而起,发出威猛一击,却又因剑身变幻而丝毫把握不到他即将出剑的角度。

  深敛鞘中的逐日剑似也对那迫人的气势生出感应,皇非举手抚上剑柄,单看此气贯长剑、化实入虚的起手势,便知这赫连家嫡系传人绝不似他表面之轻挑,确有真才实学。

  夜玄殇凝身静立,依旧搭剑在肩,唇角带着散漫的淡笑,朗声问道:“馆主迟迟引剑不发,所待何事?莫不是心生怯意,怕了我手中之剑?”语气狂傲,浑不把对方放在眼中,显得十分轻敌。

  赫连齐目光一利,溢出杀机。含夕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满脸担忧,皇非眸中却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赫连齐以真气催剑迫敌,意在引对手先行出击,探其虚实,这正是他剑法过人之处。然而夜玄殇却不为所动,适时出言冷嘲,不光是因对峙时气势毫不输于对手,亦是看出赫连齐生性骄狂自大,激将于他,此举非但显示出他精湛的武道修为,更是以静制动,深藏不露,暗合兵法之道,可谓十分高明。

  赫连齐不愧为名门高手,心中虽怒火陡起,剑意却能保持冷静,并未贸然进攻。但两人这般僵持下去,谁也不会觉得卓立场中傲然待敌的夜玄殇有何不妥,反而作为挑战者的赫连齐会被认为迟疑怯战,必然大失颜面。

  果然,不过一会儿,观战人群中开始发出阵阵议论。赫连齐目中杀机转盛,再也按捺不住,冷喝一声,脚步前标,长剑化作骇人利芒劈向对手。

  劲风袭面,夜玄殇依然岿立不动,直到剑光迫至眉睫,忽以闪电般的速度向左斜移,手底归离剑呛地自肩头标出数寸。

  彻心剑擦面而过,斫向他臂膀,却正撞上瞬间寒光迸射的剑锋。一声嘶哑闷响,归离剑乍现即隐,急收回鞘,彻心剑竟被生生挡在锋锷之侧。

  赫连齐心神微凛,剑势被夜玄殇这毫无道理可循的奇招阻得一窒。但他应变极快,沉腰坐马,剑锋陡下,接着欺身横移,肘弯撞向夜玄殇胸口要穴。

  这一击精准快狠,夜玄殇若不即刻弃剑后退,必然骨折胸裂,命丧当场,当下长笑一声,飞身疾退,同时手底发力,归离剑声若龙吟,夺鞘而出,立定之后遥指赫连齐。

  刹那对峙,赫连齐低声冷哼,长剑再次掠起寒芒,挟雷霆之威趋前直击,正是千字彻心剑中极为刚猛的一招“千钧一发”!

  赫连武馆众人轰然叫好!只此一式,便可见赫连齐剑术已直追其父,晋身于上品剑境,出手非但深得“快”字精髓,更将彻心剑之狠辣发挥得淋漓尽致。

  破风之声尖锐刺耳,可见剑气何等凌厉,却不料夜玄殇面对如此攻势,扬眉振腕,剑锋斜上,竟欲单手横架此气贯长虹的一剑。

  场外响起一片惊呼,含夕更是“啊”地抓住皇非手臂,脱口喊道:“夜大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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