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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天子之怒

  皇非回答,“是。”

  一字掷下,不但含夕,水底两人亦是一震,呼吸微微加重。皇非立有所觉,忽地眼神一变,喝道:“什么人,滚出来!”身形似无所动,却闪电般向后移去,一道掌风击向两人藏身位置。

  湖水压力陡增,劲气破浪而至,宿英二人方才已知不妙,却没想到皇非出掌之快,竟是如此骇人。

  轰的一声巨响,湖水溅上半空,桥下两人几乎同时呕血。便在这时,湖底突然跟着传来剧烈的震荡,数声闷响过后,一片惊天水光爆起,足有数丈之高。

  在此冲击之下,湖水猛地向上涌起,力道之大,竟将整条浮桥托上半空。这固定浮桥的机关方才被宿英松动了两处,一端顿时断开,直向空中甩去,桥上莫说是含夕,就连皇非都也无法保持平衡。

  湖水漫天落下,整个内湖忽然像被某种可怕的力量吸引,卷起惊涛骇浪,湖心慢慢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宿英知道造兵场的石壁彻底被毁,湖水正向地下狂涌而去,一旦冲毁关键的支撑,整个少原君府都可能随时崩塌,造兵场中所有机关兵器,亦将毁于一旦。

  聂七早有防备,便在浮桥震断的瞬间,将失控落水的含夕一把拖向湖底。宿英及时送来水肺,两人在旋涡卷来之前挟着含夕,拼尽全力,急速向出水口游去。

  自夕林湖一端冒出水面,宿英与聂七皆是精疲力竭,两人托着昏迷过去的含夕,千辛万苦爬上湖岸。

  一个时辰后,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驶出城外,丝毫无人察觉,对楚国至关重要的含夕公主已被悄悄带离楚都。

  冥衣楼暗部护送他们避开沿途守军,绕路沅水回到西山寺时,已是月沉星暗,天色将明。两人意外发现寺中多了支人马,十余名束甲战士佩剑肃立,单看其站姿气势,便知都曾经过特殊而严格的训练,每个人臂上皆有相同的标记,表明他们乃是来自赫连武馆,现下效命于西山大营的高手。

  相隔数步,九夷族与冥衣楼部属亦分立对侧,显而易见正是谈判的局面。商容见宿英与聂七带了含夕平安回来,才算真正放下了心。

  一阵笑声传来。

  室门大开。

  叔孙亦陪了一人起身,“侯爷辛苦了,请让末将代主上送客。”

  赫连羿人对座上恭行一礼,“如此,臣不多扰主上休息,先行告退。”一名身形高瘦、身披银甲的年轻男子跟随其后退出,乃是赫连闻人之子,目前西山大营的统帅赫连啸。

  三人步出室外,正遇上宿英聂七。赫连羿人一眼看到昏迷不醒的含夕,目光微微一闪,掠过难掩的惊诧。

  “如今皇非手上已没了与侯爷相较的筹码,侯爷该当完全放心了吧。”叔孙亦微笑说道.赫连羿人哈哈笑道:“未能留住宿先生,当真是皇非一大损失!日后还有很多地方要偏劳先生,还望先生莫要推辞!”言下之意甚是亲近,虽正陷身困境,却仍不失老谋深算权臣之态。

  昔日后风国灭,兵围皓山,火烧剑庐,赫连羿人身为主战统帅,所率正是这支西山精锐,宿英与其有亡国杀师之恨,此时乍见对方,冷冷相看,双拳不由收紧。

  赫连啸目露精光,抽身侧前一步,手压剑柄,气氛顿时生异。恰在此刻,室中东帝温冷的话语突然传来,“可是聂七和宿英回来了?”

  “我送侯爷一程,侯爷请!”叔孙亦适时插入,对聂七使了个眼色。赫连羿人现在要靠帝都与皇非对抗,自不会去开罪宿英,笑意不改地道声“辛苦”,便随叔孙亦离去。聂七急着有事禀报主上,拖了宿英先行入内。

  室中仍燃着灯火,微光倾照,与窗外冷冽的晨曦交错,落上淡倦的眉目,清逸的白衣。聂七将含夕小心放下,与宿英双双跪禀,“主上,属下已将含夕公主带回。”

  不知是否因连日劳神过度,昨天又在妙音湖以玉箫操动灵阵,以致真元受损,子昊此时只觉异常疲惫,纵然静心调息亦无法缓解那种昏沉之感。而自从入夜以来,心中一直便有异样的感觉频频闪现,与毒性伺机发作不同,心绪不时的波动,无端令人生出阵阵烦躁不安。

  方才约谈赫连羿人尚勉强支撑,此时心神微松,这感觉便愈发强烈,子昊微微蹙了眉心,面前被聂七点了穴道的含夕正兀自昏睡,长长的睫毛掩去了往日精灵的俏目,眉心却多一丝轻愁,令那桃花般的面容上平添几分叫人怜惜的柔弱。

  子昊派人潜入楚都将她带回,除了打乱皇非部署,更因上阳宫中有太多疑虑必要从她这里求证,当下扶着卧榻起身,谁料刚站起来,忽觉心头生出一阵悸痛,仿佛突然被人用手抓住,几乎连呼吸都要扼断。

  他手底一紧稳住身子,意识瞬间模糊,便在此时,听到聂七跪在灯下,低头闷声回禀,“属下从君府得到消息,皇非已将九公主尸身带回府中,三日后,将以少原君夫人的名义为公主发丧。”

  闻者无不一惊,子昊猛地抬起头来,哑声问道:“你,说什么?”

  聂七目露悲痛,“回主上,我们无意中听到皇非与含夕公主的对话,他今日亲自去确定了公主的死讯。”

  离司抢上一步,不能置信地摇头,“不可能,聂七,你一定是听错了!公主怎么会……”话未说完,便见主人身子晃了一晃,不及伸手去扶,子昊已是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心头之痛,若遭雷殛,子昊薄唇紧抿,握着灵石串珠的右手压在榻上不断颤抖,冰凉得没有一丝热度。

  且兰离他甚近,赶在离司之前将他扶住,察觉他周身真气紊乱至极,几有走火入魔之兆,亦感到他似乎正以玄通心法尽力压制着什么,这一惊非同小可。

  灵石之光纷乱不休,子昊蓦地抬袖一震,将她和离司拂退开去,吃力地道:“你们……都出去。”

  “主上!”

  “主上!”

  “这消息未必真切,我们立刻派人去查!”且兰见他神情不对,急急上前劝道。

  子昊闭一闭目,复又睁开,面色更见苍白,“出去!”

  众人无奈,只得先行退出。商容与叔孙亦已在外听到消息,皆知此事对于帝都乃是莫大的变数,更加无比担心,失去作为王位继承者的九公主,倘若东帝再出意外,那九域立刻便会化作血腥战场,何人称王,何人图霸,生死灭国,上演更加惨烈的争逐与杀伐。

  将明未明的黑暗,沉沉压在天际,一望无边,帝都与九夷族一众核心人物皆是焦虑难安,却无人敢造次入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离司守在门前,抬头看清来人,不由意外叫道:“苏公子!”

  苏陵接到调兵入楚的命令后立刻起程,因不放心主上安全,交由靳无余率军,自己则与墨烆先一步赶来。

  离司仿若见到救星,急忙道:“苏公子,主上他……”苏陵方才已听且兰说了事情变故,对她点了点头,行至近前抬手一掠衣襟,跪下道:“苏陵求见主上。”

  室内一时没有声息,苏陵等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再道:“主上,苏陵有要事求见,这便斗胆入内了。”

  言罢举手,但尚未触到室门,那门便向内打开,听到东帝淡哑的声音,“进来。”

  苏陵起身而入,随后合上室门,只见主上独坐榻前,室中灯火早已燃尽,些许晨光自窗间悄然泻入,停留在那一幅无尘白衣之畔,仿佛是畏于幽暗中身影寂冷的气息,不敢再靠近一分。

  苏陵习惯于主上身边的清静,此刻却因那双淡淡看来的眼睛而觉心惊。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仿若一片冥域之海,没有惊浪,没有咆哮,甚至没有分毫情绪的波动,唯有一片冷漠消沉万物,透露出隐隐森郁的寒意。

  苏陵在光影边缘停下脚步,低声道:“主上,苏陵来得迟了,还请主上……多加保重。”

  子昊轻轻闭目,淡淡开口,“朕没事,大军如今何在?”

  苏陵道:“臣与墨烆先行到此,靳无余率洗马谷五万兵马,明日便可全部入楚。”

  “好。”子昊点头,话语仍是极淡,甚至无法掩饰气息的虚弱,“你暂时接手一切事务,朕要闭关两日。转告赫连羿人,要他立刻集军备战。”

  苏陵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道:“主上是否当真要扶植赫连羿人?如此楚国怕将陷入难以收拾的四分五裂,此人不足为用,反成大碍。”

  子昊似乎笑了一笑,笑容无声亦无形,他缓缓站起身来,修削的身影遮暗了光阴,而他的脸色冷冽如霜,“苏陵,三日之后,朕要整个楚国从九域版图之上彻底消失。”

  苏陵一惊抬头。

  只听一声细微轻响,子昊手中握着的白玉瓷瓶骤然迸裂,鲜血沿着袖口浸透晨光,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一缕缕赤热的痛楚,一点点飞溅的碎刃,惊裂乾坤,血染江山。碧影追踪第七十章·

  夕照大江,子娆与夜玄殇出现在楚江之畔时,正是落日西沉,一片夜幕苍茫。

  前方便是连接楚穆两国的边境要塞沣水渡,因受楚国水军严密封锁,累得不少船只滞留于此,只有少数能够通过关口驶往穆国,其中大半都带有跃马帮的徽识。

  子娆探过情况后,转头道:“自昨夜起,跃马帮主舰便一直在这附近停留,并暗中传出了寻人的讯息,现在唯有跃马帮尚可往来穆国,亦只有他们能够深入楚都。”

  夜玄殇自江上收回目光,“你相信跃马帮?”

  江风扬起衣发,自子娆眼中掠过清莹的柔光,“我相信的是王兄,他既亲手安排下这步棋子,殷夕语便绝不敢言而无信。”

  夜玄殇道:“所以你敢暴露行踪,只因皇非很难想到,跃马帮居然会同帝都合作。”

  “皇非想不到的应该是跃马帮会答应帝都,帮助夜三公子。”子娆唇角微挑,“你伤势如何了?”

  夜玄殇随意一笑,“应付这点情况绰绰有余,你若有闯关之意,玄殇乐意奉陪。”

  子娆略一侧眸,方要说话,突然脸色微变,抬手按上胸口。

  心头意外生出的悸痛,令得呼吸异常窒闷,两日来已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昨夜此时,心中也是如此痛楚难挨,但却未像现在这般明显。

  仿佛受了某种力量的牵引,又似在抗拒着什么,源于巫族的碧玺灵石在她腕上射出清微的幽芒。

  光芒流闪,子娆心头一片纷扰,刹那间若见王陵神道上渐远的风姿,转眼却又化作长明宫中孤寂的背影。但也只一瞬,心痛便觉平复,幻象随之消失,她轻阖凤目,突然低声道:“我要回楚都去。”

  “你先前真元受损,并非轻易便能恢复,不要妄动真气。”夜玄殇放开扶着她的手,提醒道,跟着叹了口气,含笑摇头,“算了,这次便当我输给你,先陪你上跃马帮战船,倘若殷夕语方面没有问题,我们后会有期。”

  四目相对,子娆唇畔微微带出笑痕,“跃马帮可以顺利送你过沣水渡,以他们在穆国的根基,会对你有很大帮助。”

  夜玄殇却道:“不必对跃马帮透露我的行踪,穆国之事我自会处理。”

  子娆道:“但天宗和白虎秘卫……”

  夜玄殇将手一抬,对她笑着摇了摇头,眼前深沉的黑眸倒映夜光,是一片诱人迷失的深亮。

  他唇角的笑容依旧明朗,然那不容置疑的果决与潜藏其下的桀骜,令人依稀感觉与先前有些不同,他似乎在期待着穆国的未来之路,但他所期待的究竟是什么,却又不为人知。子娆盈眸相看,稍后略一思量,自怀中取出个朱红锦囊,递给他道:“给你样东西,或许日后有用。”

  “锦囊妙计吗?”夜玄殇笑着接过来,只见那锦囊缀珠饰玉,并以金色千丝挑绣一双并翔云端的朱雀神鸟,应是为九公主大婚所制之物,目光不由微凝。子娆抬手在他掌心一按,“待到用时,自然知晓。”说着一笑转身,衣袂飘扬,便往跃马帮座舟而去。

  月明星稀,隐隐薄雾笼罩大江,四处一片迷蒙。

  彦翎悄无声息地靠近江畔,落足一块岩石之上,悉心查看后道:“似乎该是在这附近,不过突然没了踪迹,不知这小子又搞什么。”

  身旁轻雾杳杳,白姝儿随之出现在近侧,依稀分辨风中气息,媚眸轻闪,“他们有一人往江上去了,该是九公主上了跃马帮的座舟。”

  彦翎转身道:“奇怪,你怎知不是夜玄殇那家伙?”

  白姝儿浅笑道:“女人对于香气总是格外敏感嘛,更何况是这么特殊的幽香,当然绝非三公子。”

  彦翎不以为然地道:“我看未必,那小子每次从半月阁出来,一样也是满身浓脂艳粉,难保他不是和人家公主卿卿我我,搞得自己香不可闻。”

  “彦翎,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消停会儿?”突然间说话声传来,一人从他们近旁草丛中坐起,手里拎着个酒壶,忍无可忍地摇头。

  “三公子!”白姝儿惊喜叫道。

  彦翎一个闪身凑近夜玄殇身旁,劈手就抢酒壶,“什么世道,我们俩大难不死从君府逃命出来,你小子却舒舒服服在这儿喝酒?”

  白姝儿亦嗔道:“公子如何对我们隐藏行迹,害得人好找!”

  夜玄殇陪子娆上船,因不欲跃马帮知道自己行踪,待子娆安全见到殷夕语后,便顺手捞了两壶窖藏的美酒,先行离船等她消息。方才白姝儿与彦翎一路寻来,被他屏息匿气瞒过,确定是他二人后,方才出声相见,此时任彦翎夺了酒壶过去,问道:“你二人从君府逃命出来,这是何意?”目光一动,“你并未将我们的消息送到少原君府,怪不得楚军毫无反应。”

  彦翎摸着鼻子干咳了两声,“消息是送到了,但确实不是你说的,美人堂主扮作尸身被皇非带回府去,若不是君府莫名其妙大水倒灌,要脱身还真得费点儿周折。”

  夜玄殇眉心微收,抬眼看向俏立月下的白姝儿,突然对彦翎道:“你去看看四周情况,我有话和白堂主一谈。”

  彦翎眼光在两人间一溜,他平日虽和夜玄殇嬉笑打骂毫无顾忌,此刻却十分识相,悄悄对白姝儿做个小心应付的眼色,随即闪身消失。

  直到远离两人,保证听不到对话,彦翎蹿上一块山石,坐下拎着酒壶灌了一口,自言自语道:“切,这小子若有朝一日真成了穆王,可怎么得了?美人堂主看上了他,怕是吃亏的买卖,不太划算。”一边说着,一边将酒喝了个精光,赞道:“好酒好酒!”琢磨着眼前时间足够到跃马帮座舟上再捞两壶,一个翻身从石上飞下,便准备摸上船去。但刚刚落地,他忽然停步,“咦”的一声向侧看去。

  明月自云雾之中露出皎洁的玉姿,借着这亮光,依稀有丝丝点点碧色荧光飞浮于山野,若隐若现,一直往来途飘散过去,刹那却又踪迹全无。

  彦翎驻足片刻,脸上不知何故收敛了笑容,再次注目探查,便展动身形,小心往碧光出现的方向掠去。行不多远,又见碧影悬浮飘逝,彦翎此时已完全确定这是一种十分隐秘的追踪术,心中暗觉不妙。

  就在此时,薄雾中突然现出一片状如八卦的光影,自他所在之处急速向外扩展。彦翎叫声“糟糕”,心念甫动,周围破风声起,一阵迷人的娇笑自夜空传来,四面八方出现无数条人影,断绝他所有退路,当先一人笑道:“小滑头,想去通风报信吗?这次可没那么容易放你走了!”

  黄衫飘飘,银戟锋冷,一众君府高手同时现身江畔,另有自在堂精英封锁后路,顿将彦翎围作网中之鱼。

  彦翎迅速打量形势,知道这下大大麻烦,却仍是不改嬉皮笑脸,“哎呀,美人郡主你要找我,说句话便罢,何必这么大费周折地捣鬼?”

  易青青似笑非笑盯着他,那碧网随着她纤纤玉指旋转波动,光影纷纷,始终不离彦翎周身,“你这小子自作聪明,以为和那妖女一起做戏,便能瞒过君上吗?若非为了夫人行踪,君上岂容你们活着走出君府,不过你倒确实有些真本事,连我无花族的追踪秘术都险些将人追丢了。”

  展刑在旁冷道:“和这小子啰唆什么,他若不乖乖带路,莫跟他客气便是!”

  彦翎方知这次被皇非反算了一道,白姝儿身上定然也被动了手脚,想要摆脱已来不及,叹了口气道:“唉!郡主夫妇着实厉害,小子甘拜下风,要我带路好说,只是不知……你们跟不跟得上!”

  话音未落,人已腾空跃出。易青青娇喝一声飞身阻截,彦翎急速旋身,双足连点,逼得她无法展开攻势,随即手底精光爆闪,一片暗器如雨射出,身影骤然消失在光雨之下,“郡主若舍不得我,便继续来追吧!”

  这边彦翎走后,白姝儿面对夜玄殇深邃不语的注视,微微垂首,过了片刻,柔袂迎风一摆,便是屈膝而下,“姝儿自作主张,请公子责罚,只是莫要不理姝儿。”

  夜玄殇看她移时,“上阳宫的事,果然是你做的,你可知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白姝儿略一抬头,妖冶美目情愫盈盈,却又闪过一丝冷静的光芒,“姝儿身为穆人,当然一切皆为穆国。帝都与楚国翻脸,不但皇非无暇针对我们,就连东帝也必得笼络公子,只要楚国分崩,公子顺利归国,取得王位,九域格局将重新划分,姝儿已与宣王暗中有约,用少原君的败局,换取昔日后风国领土,届时我穆国坐拥三千里山海重城,便是举足轻重,无人敢小觑半分,兵取宣楚或是问鼎帝都,只看公子选择。”

  此番话出,纵以夜玄殇之胆魄,亦不禁为之动容,不想她步步谋划环环相扣,竟是推动穆国逐鹿天下,不由对这娇柔美女再次审视。其实他早便知道,白姝儿的真实身份乃是穆国左君侯嫡女,当年经过严格挑选,秘密训练,肩负起联姻后风国之重任,本就是穆国东扩领土的预先安排,如今改换手段,算计诸方,而令穆国从中得利,于情于理,皆是无可厚非。

  心中惊讶旋即泯去,夜玄殇抬手饮酒,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散漫神情,“你这样做,便是将筹码尽数押在我身上,难道就没有想过若我做不成穆王,又当如何?”

  白姝儿略略一怔,随即目露微嗔,“公子莫要开姝儿玩笑了!你入楚六年,曾多次借西宸宫秘卫传递军情,制衡局势,令得穆国在宣楚两大势力之间游刃有余,复又寻找秘宝紫晶石,将其盗出楚宫。太子御此人难成大器,公子归国,乃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成为穆王不过是时间问题。”

  夜玄殇眼底精光一闪,哈哈地笑道:“自在堂的情报,果然令人刮目相看。”

  白姝儿柔声道:“如今自在堂甘为公子鞍前马后,姝儿这个堂主,也不过只是公子眼前一个小小婢女,日后公子可不要再叫姝儿什么堂主了,刚刚公子的口气,真的叫人害怕呢。”

  夜玄殇眸色深深,不言不语。白姝儿只觉心下忐忑,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娇声道:“公子还是在恼人家先斩后奏吗?自始至终姝儿都是为公子着想,便如那九公主,如今她与皇非婚约作废,公子不是就有机会了吗,只要得到她,还愁王族不……”她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间半空中爆现数道光华,疾若惊鸿,势逾闪电,迎面而至向她激射。

  烁烁光华挟了夺命真气,白姝儿大惊之下轻功展到极致,于千钧一发之际低身急闪。

  身前灿光触地,轰的一声,竟将整片草石瞬间扫平,白姝儿狼狈躲开,惊魂甫定地向前看去。

  但见江边薄雾缭绕,一片玄衣飘于月光下,如仙似魅,缕缕丝华凌虚,晶莹流照,映出女子冷肆的容颜,“原以为是皇非设计,不想竟是你这妖精扮我模样兴风作浪,此次再不取你性命,岂非笑话!”

  说话间身形骤闪,子娆已欺向近前,挥袖迎风,素手如电,一掌击向白姝儿面门。

  白姝儿目中闪过怒意,长袂一扬,撮掌相迎。

  双掌袖底相交,劲气爆开,激得夜雾狂卷,两人双双旋身,第二招同时发出。

  夜玄殇眉头微锁,长叹一声,突然出手阻向其间,一股沛然劲气将两人掌力化于无形。

  “住手!”

  白姝儿身形略滞,便向后飘退而去。子娆玄袖翻飞,连变数招抢攻皆被夜玄殇拦下,倏地退开一步怒道:“夜玄殇,此事与你无关,让开!”

  夜玄殇道:“无论如何,事情总是因我而起,子娆,你若当真生气,便冲我来。”

  子娆眼底清芒一烁,修眸细起,“你这么说,便是要护着她了?”

  夜玄殇清楚子娆个性,知道两人一旦动起手来,恐怕非死即伤,叹了口气道:“姝儿既是我的人,所做之事无论对错我都理应负责。”

  “你的人?”子娆点头道,“好,那便不必多说废话,你再阻我一步,我就当没交这个朋友!”掌心焰光生灿,袖中墨蝶交织丝华,毫不留情地向他击去。

  她攻势虽快,但以夜玄殇之武功,要想避开也并非难事,却谁料夜玄殇眼见掌力及胸,居然不躲不闪,子娆心下陡惊,欲要收手已是不及,玄衣之间蝶光迸散,一掌击中他的胸口。

  夜玄殇旧伤本就未愈,被她掌劲震退数步牵动伤势,顿时一口鲜血喷染衣襟。白姝儿失声惊呼,飞扑上前,发现他竟连护体真气都未运,不由震惊万分,“三公子,你为何不还手!”

  夜玄殇强行压下喉中急冲的血腥,摆手示意白姝儿退开,漆黑的双眸仿若夜色沉落无底,那其中却有星辰新月清澈的微光。他未发一言,只是摇了摇头,笑了一笑。

  淡淡一笑,掠过女子因怒气而锋亮夺人的眸。

  子娆面寒如霜,掌下流光飞盈,云袖若舞,“你不还手,便以为我当真不会杀你吗!”

  一道道光华越来越盛,就在此时,前方忽然有道身影流星般驰来,刚才不知晃去了哪里的彦翎掠至眼前,也顾不上这里发生何事,急道:“快走!君府的人追来了!”

  几人皆是一惊,不及询问,四周一片碧光绽现,追兵已从天而降!

  君府数十名高手将众人重重围住,但见到子娆,却显得格外恭敬。易青青收了碧影追踪术,移步上前,施礼道:“属下等奉君上之命,特来请夫人回府。”

  子娆眸梢略挑,指尖光华当风流散,化作轻盈墨蝶点缀夜空,光下微微侧颜,便是冷然而笑,“少原君府好大的排场,这是请人呢,还是来送死?”

  易青青与展刑分别截住退路,含笑道:“夫人请息怒,君上极是担心夫人安危,才令我们多带人手四处寻找,只要夫人平安回府,一切事情,君上自会向夫人赔罪解释。”

  四周群敌环伺,前方尚有重兵封锁,布作天罗地网。几乎是不约而同,子娆与夜玄殇同时抬眸,当空四目交撞,仿若焰光烁然闪逝。

  衣飞雾绕,幽芒晶莹,子娆唇角清冷一扬,曼声道:“原来如此,也好,他既有赔罪之心,我自当回去见他。”说话间眼风向侧一扫,“那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擒下杀害王后的真凶!”

  风中一片焰蝶飞绽,在夜玄殇与白姝儿之间骤然散开。

  子娆身随意动,突然闪电般攻向夜玄殇,白姝儿未及出手,眼前剑光迭闪,易青青与展刑左右攻来,彦翎则被自在堂三使围攻,顿时自顾不暇。

  双掌相交,劲气四下冲爆,金光迸射,夜玄殇重伤难敌,竟被子娆一招制住,口中鲜血呛出。

  “三公子!”白姝儿运招连连抢攻,她武功虽高,但受展刑与易青青两大高手全力夹击,一时半刻也难寻得空隙,惊急之下长袖飞转,手底现出双剑,两道利光夺目,杀气当风开旋。

  夜玄殇被子娆制住穴脉,踉跄一步跌坐在地,一道阴柔如水的真气,突然自肩井直冲经脉。

  君府高手先后加入,战况愈见激烈,白姝儿与彦翎皆以轻功见长,虽然频频遇险,自保却是有余,敌阵中但见两道人影迅似电闪,不断有对手溅血跌开。

  子娆玉面静寒,于战圈之外冷冷旁观,控制夜玄殇行动,令他无法插手战局。

  当当激响,白姝儿连接易青青九式剑招,倏地后撤,双剑绕袖光绽,一剑指天,一剑对地,已是大自在须弥法御敌绝式。

  这时子娆刷地抬眸,忽然身形迅移,一掌清光挟了夺命真气,直取白姝儿后心!

  夜玄殇盘膝坐地,身子随势急旋,却始终闭目观心,仿若老僧入定,一切无动于衷。

  子娆掌风所至,一股柔劲破空,白姝儿身若纤柳迎风飘摆,但见夜色之下,玄白两道身影飞旋而舞,剑气掌力,竟然化为一体,真气利芒照耀夜空,直击眼前强敌而去!

  “轰!”劲气交击,易青青与展刑剧震飞退,一招之下同时负伤。此刻彦翎频遇险招,落地翻身薄刀横扫,三件兵器当头压下!危急间只听一声长啸,原本穴道受封的夜玄殇忽然双掌齐出,雄浑真力,势如狂浪,自在堂三使惨哼之下,吐血抛飞!

  子娆身若鬼魅,随手毙敌,迫得战圈陡然扩大。白姝儿举步若舞,袖底一片红云散开,周围顿时迷烟四起。

  墨蝶焰光飞入烟雾,“退!”子娆与白姝儿瞬间飘回,四人身形一闪,于精芒四射之际,消失在漫天迷雾之中。

  入夜之后,西山寺重重院落没入深沉的夜色,除了苏陵所在的屋里燃着灯火外,四处一片寂暗。

  东帝暂住的精舍阒无人声,月色流泻于黑暗,散发出幽谧暗光,榻上静坐不动的身影,衣白若雪,清容若雪,黑曜石清光隐隐,笼罩在子昊周身,其中灵力被他以九幽玄通引导,不断流转循回穿经过府,最后缓缓敛入绛宫,温养心脉。

  一日已过,子昊真力已恢复泰半,肆行于经脉之中的剧毒也被玄通心法吸纳,再次引为己用,方要令灵石之力回归本源,忽然听到一阵兵戈喧天,战场铁蹄踏过心头。

  子昊微微一惊,耳边惨叫声起。一片烈火自殿宇间焚向天宇,玄塔前女子幽迷的身影,瞬间化作雍门上高悬的头颅,不瞑的双目,鲜血淋漓流下,染作虿池深坑蛇蝎翻腾的惨象。

  血漫如花,仿若万毒噬心,黑曜石中灵力突然失去控制,巨浪一般倒泻回来,子昊闷哼一声,口中鲜血喷出,倏地睁开眼睛。

  一缕细微的箫音,淡若游丝,轻若烟柳,不知自何处而来,只向心头缥缈而至,仿佛有着惑人的幽柔,可令一切苦痛消弭,引人就此沉沦下去,沉入茫茫空白。

  子昊冷冷听着这熟悉的韵律,眸中倏地闪过异芒,突然间腾身而起,衣袖一振穿破室门,随那箫音往山寺正殿而去。

  子娆四人趁着江雾弥漫登上跃马帮座舟,岸上打斗早已惊动殷夕语,当即下令启动船上机关,对子娆道:“公主与三公子暂且一避,追兵交我应付。”

  子娆点头道声“小心”,四人由暗门下入船舱中去。

  一路而下,眼前出现狭长通道,四周隐约有机括之声传来,船身不断轻晃,通道尽头便是一间密室。几人先后停步,此处看来相当隐秘,追兵极难寻至。白姝儿环目打量四周,推测道:“我们一路所行距离已远超船身长度,听说跃马帮有一套水战机关,可暗中调遣战力,互为支援,叫做穿龙机关……”话说一半,心中警兆忽起,一道掌风竟自身后袭来。

  黑暗中,子娆袖底清光骤现,毫无预兆地抬掌击向她背心。白姝儿猝不及防,震飞数步,口边逸出鲜血,无数碧色微芒自她衣间轻溅飞散,随后消逝得无影无踪。

  蝶焰幽光照亮空间,流莹之下仙魅般的女子冷眼看来。白姝儿不由怒道:“背后偷袭小人行径,九公主这算什么!”

  子娆漫然抬眸,唇畔隐含冷笑,“对付小人何用君子手段,我未在夜玄殇面前取你性命,已是网开一面。”

  “你……”白姝儿气结,骇然发觉体内竟有六道玄阴真气锁入经脉,不由微微色变。

  子娆侧眸往近旁睨去,彦翎立刻倒退两步连连摇手,“不劳公主动手,那碧影追踪术我一发现便自己解决了。”退到夜玄殇身边低声道,“喂!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好歹说句话。”

  咫尺相隔,清光盈面,夜玄殇抬头轻轻一笑,“多谢子娆。”

  彦翎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子娆淡哼一声,随手一扬,蝶光纷落,“哼,区区一个自在堂,还不值得本公主搭上一场生死交情,麻烦你下次闪快些,免得真死在我手底,概不负责!”

  生死之交,可以性命相托,可以身家相陪,急怒之时夺命的一掌,追兵至时默契的对视,身份之下各自的责任,无须言说彼此的理解,曾将背后交给对方的人,当得起这四个字的人。

  夜玄殇眼中笑意似深,丝缕笑意随着焰蝶流转飘旋的光,起起伏伏,明明灭灭,若有一点笑谑,一点愉悦,更有着分明的笃然与自信,在那永远不变的阒黑深处,闪烁着夺人心神的亮意。子娆嗔怒的神情落入其中,便仿佛微雪融于星湖,一波一折,终化作重重轻漾的縠纹。

  他看她片刻,摇头轻叹,“你在姝儿体内施了六脉锁穴之法,她的生死便有一半掌握在你手中,这是否已算小惩大诫?”

  子娆目光向侧一掠,声音冷若流玉,“现在看你情面,并不代表以后饶她不死,我素来有仇必报,有恩必偿,你若能护她一辈子,便试试看。”

  白姝儿媚眸之中微芒轻闪,一瞬而逝。这时密室之上突然咚咚两声轻响,一道暗格无声无息地滑开,传来殷夕语动听的声音,“君府之人已经离开,可以上来了。”

  灯火随之亮起,子娆等人先后跃出密室,发现所处之地早已不是先前停在江边的座舟,方知跃马帮战船间皆有这种机关密道相通,令人能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迅速往来。

  彦翎赞一声“妙”,当先跃上甲板。子娆刚刚落足,便见眼前白影闪至,一只小兽蹿入怀中,转身蹭了两圈,扯着她的衣袖呜呜低叫。

  子娆叫声“雪战”,伸手将它抱住,雪战极是亲密地舔她手掌,复又回身拉她袖口。子娆自是知道它的意思,轻轻拍它示意少安毋躁。殷夕语笑道:“原来这小兽是九公主的灵物,刚刚便见它在船上,难为它竟能找到这里。”

  子娆抚着雪战道:“王兄现在定是急着找我,我要尽快与他们会合,否则只怕君府趁机设下布局。”

  殷夕语点头道:“皇非既知公主无恙,那所谓少原君夫人的葬礼必然另有预谋,王上也不会对此无动于衷。我刚刚接到夕青传书,王上已秘调大军入楚,只怕立刻便要对君府动手,如此硬碰硬的交锋,胜负恐难预料。”

  子娆微微一笑,“只要王兄决意动兵,便无须担心胜负。皇非虽在楚国占尽地利,但若宣军适时攻至,帮主仍认为帝都未有胜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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