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思念是一种幸福

　　整个世界似乎都翻过来了，但却一点都改变，改变了的只有我……

　　我爸电话中所说的重病患者，其实就是他的前妻兰花。据说她是忍受不了长时间剧烈的胃痛才来求医的。可是病房里没床位了，她一家只好硬着头皮来求我……

　　我到急诊室一看，我爸的前妻，那位兰花，此刻早已经没有了她名字应有的娇嫩，她瘦骨嶙峋，满脸皱褶，苍老得可怕，全然不像一个五十八岁的女人，倒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妪……

　　我赶忙询问在场的急诊室接诊医生，他看了一眼病人，隐晦地说：“胃部的东西挺大，小刘你摸摸吧。”

　　我一摸，立刻缩回了手。那瘦骨嶙峋的上腹部，有个硬邦邦的大肿块，不用借助任何仪器就可断定那是癌肿……

　　我把兰花的丈夫和儿子叫到外边，如实告诉了情况。兰花的儿子泪水横流，求我帮着联系病床。兰花的丈夫也流着泪，却摇摇头哽咽着说：“那就赶紧回老家养着吧，不然怕来不及……”我没有作声，因为我知道，他们山区有讲究，死在外边的人不能埋进祖坟。而能不能进祖坟，在他们来说，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重要到会影响下一代的命运……

　　于是他父子俩商定，以没有床位为由，把兰花带回家，让她等候自己的大限来临……

　　当我们三人重新进去时，兰花也感到了。她看着输液瓶呆呆地说：“我知道，我的病不用花钱住院了。”又说：“星星，听说你妈也在住院，你替我问声好，让她别恨我……”

　　我默默点点头。

　　兰花又对丈夫和儿子说：“啥都别说了，这是我的命，命里有三斗米，你别强要五斗，强要了，阎王爷都给你记账了……我这辈子对不起星星她爸，对不起她妈……我讹了人家十几年，那么多的工资和粮票……我欠的账，你们要替我还，每年给人家还一部分，直到把那十几年的工资和粮票都还上。要不然，老天对咱家的报应没个完……”

　　我立刻说：“阿姨，不要这样想，老天怎么会管那么多的事？我们这一代，再怎么说，也不会再饿肚子的，我家不会要你的补偿，你放心养好自己的身体……”

　　兰花说：“一定要还，一定要还，不然，老天爷不会饶过我家的……”

　　一瓶液体输完了，兰花的丈夫和儿子又带着兰花坐车回去了。

　　兰花的病情引起了我爸的紧张，他对我妈说：“咱俩以后经常查着点儿，发现什么就早拿掉。现在不缺吃不缺穿了，这身体可一定要保护好……”我妈横了我爸一眼说：“行了，你少给我添堵，比吃人参还强。”我爸的精神立刻萎缩了，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我妈又转换话题说人有追求，有希望，才会有健康。并说自己这次出院后也想有点追求。我爸讨好她，让她把老板娘当好就行了。我妈说想给我家的酒楼管财务。我爸不吭声。

　　我妈又眯着眼看着我爸爸说：“咋了，你感到有什么不方便吗？”

　　这时，我算是听出我妈的雄韬大略了。好啊，她老人家看样子决定插入敌人阵营了。

　　我爸哪敢承认他会有不方便呢，他只是吞吞吐吐地说：“夫妻开店爱吵架……”

　　我妈说：“叫我说，这夫妻一起开店，才能合成一条心呢。”我爸语塞了。

　　我向来在爸妈面前没大没小，所以就笑着逗我爸说：“我赞成我妈的主意，她干会计几十年了，管财务比谁都更可靠。再说，您跟我妈也可以像从前那样形影不离比翼双飞了，何乐而不为呀？”

　　我爸听了我的话尴尬地笑着，我妈却立刻朝我飞来一个奖励的眼光。又转身对我爸说：“谁叫咱俩是患难夫妻呢？我就是拼着后半生的所有精力，也会帮你处理好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瞧我妈这话，既冠冕堂皇，又不露玄关，尤其那最后的一句，让你有无限的想象空间，似乎还暗藏一股杀机……

　　这时，田园的短信来了：“星星，我刚到机场，还没起飞呢，已经想你了，怎么办？”

　　我回复两个字：“凉拌”。发完，我笑了。

　　我妈猜测地问：“是田园的短信？”我骄傲地点头。

　　我爸说：“哎呀，都忘问了，星星你今天的约会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啊？”我觉得他问得太笼统。

　　我妈说：“你对他感觉怎么样？他对你态度怎么样？你们都聊些什么内容，都做些什么事情等等。”

　　老妈这一问，让我难为情……我就像洗完澡还没穿上衣服就被人撞见一样，脸发烫心乱跳……我想，除了互相拥抱不能说，我误会人家居心不良的那一段不能说，其他还是可以说的嘛。于是，我就把挂件的故事和看相册的情况以及一起做饭吃饭的情形都说了。

　　我爸我妈先是要看我那有传奇色彩的挂件，我掏出来让他们看了。我爸眼睛直瞪瞪说：“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啊！”我妈眼睛热辣辣地说：“太漂亮啦！比你爸给我买的那翡翠项链翡翠手镯档次高多了。田园这孩子动真情了，要不也不会出手就送这么值钱的东西啊？”

　　我一听，怎么又绕到价钱上了呢？

　　田园的短信又来了：“我爱你！开始难熬的思念。飞机马上起飞，我要关机了。”

　　老妈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肯定又是田园的短信吧？你看咱星星那表情……”

　　哎呀，我这老妈呀，毕竟是过来人……想当初她接到我爸那具有历史意义的情书，怕也像我今天一样，幸福得浑身发飘了。

　　此后我的手机一直静悄悄地，我知道田园已经起飞了。

　　晚上十点，我想田园应该到家了吧，便拿出手机等他的电话，却发现它没电了。我急忙去办公室拿来充电器插上。开机后发现有六个未接电话，还有六个短信，都是田园的。

　　第一个短信：“星星，我已经到北京了，你在做什么？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第二个短信：“我在回家的路上，你怎么回事啊，还不接我的电话？”

　　第三个短信：“为什么不接电话！”

　　第四个短信：“出什么事了？给我回电话！”

　　第五个短信：“立即回电话，我急死了！”

　　第六个短信：“立即回电话，否则我报警了！”

　　我吓了一跳，正准备给他回电话，铃声又响了，我一看不是田园的手机，而是北京市的座机号码。赶紧接听：“喂，是田园吗……”

　　“星星，你要急死我呀！”

　　“对不起，我的手机没电了。”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电话那头却没声了。

　　我赶紧道歉：“对不起，不知道你会这么着急。”

　　我听见那边电话旁有个男人说话：“让你不要急嘛，看把你吓成啥样儿了？”

　　估计这不是他哥，就是他爸。我赶快说：“以后接不到电话的情况还会有的，我的手机常设在振动上，比如正在手术室或者正在查房、开会、接诊病人等等，都是不能立即接电话，也不能立即回短信的。你总不能每次都这么着急吧？”

　　田园说：“好，知道了，回头把伯父伯母的手机号码也发给我，便于联系。现在我用的是我哥家的电话，你保存了，必要时，通过他们能找到我。”

　　挂断电话后，我泪流满面。还没等我擦干眼泪，手机又响了，又是田园的短信：“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飙车！”我一边流泪一边回复：“你放心，我不会飙车的。”

　　我妈问我：“怎么了，是田园朝你发火了还是咋的？”

　　我摇摇头，哽咽着说：“他见我不接电话，吓坏了，以为我出什么安全问题了。”

　　我妈的眼睛也湿了，她说：“田园心里真有咱家星星了，你看他多惦记，比你爸爸当年强得多……”

　　我擦擦眼睛笑了，不是笑我妈，是笑我自己，被田园如此惦念，我能不笑吗？

　　我妈终于出院了，先待在家里接受我们对她的照料，过几天就去酒楼接管财务。

　　田园在此后的电话中总是显得比较疲惫。问他，却只笼统地说：“你甭惦记，我没啥事儿……”我若追问，他还是说：“没什么，都挺好的，就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搅得我头疼。但是再头疼，也得担待啊。”

　　“什么杂七杂八的事儿都要你担待？”

　　“唉，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回来再给说吧。”

　　“你好像有点心烦？”

　　田园说：“倒也没有什么……哦，告诉你啊，我给爸爸谈了你的情况，爸爸非常满意。”

　　“是吗？他怎么说？”

　　他说你的职业好。在他的眼里，像你这样做医生的，像他和我妈我嫂子那样做教师的，还有像我哥那样做公务员的，都是旱涝保收的好职业。像我这种在私企干的，还有其他做生意的，都不是正儿八经的好职业。他还说，大企业家也会有破产的风险，有资产倒挂的时候……

　　我笑着说：“他们那代人都有这种想法……噢，你爸除了说我的职业好，还说什么了？我快三十了还没男朋友，他有没有提出质疑？”

　　田园说：“我爸不但没质疑，还说，看样子刘星是个事业型的好姑娘，将来一定有前途。他还说从电话中听出来，你思路清晰，态度谦和等等。”

　　“噢，你爸没问我有什么缺点毛病？”

　　“嗯……这倒是问了，我说没别的毛病，就是胆子太大，让我不放心。”

　　“好呀，你把我给自己老妈做手术，给鸡缝肠子，还有飙车，都给他们说了？”

　　田园说：“星星，你别生气啊，我真的给他们说了。我嫂子吓得瞪大了眼睛，我哥笑着不吭声，我爸却说，飙车太危险，你要管着她。其他都不是缺点，是优点。”

　　田园又说：“我们谈话结尾时，他们又回到对我的批评上来了，怨我这几年没认真对待自己的婚姻等等……还有，我爸，我哥嫂，都催我快结婚，说别让这么好的姑娘跑了。他们轮番告诫我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说到结婚，我近两年也很盼望啊。因为跟同学聚会时，人家都成双成对，只有我形单影只，人们看我的眼神里似乎都写着“失败”两字，无论谈什么话题，都让我感到底气不足……结识田园后，说真的，我更盼望结束单身生活……但事到临头时，我还是不愿发展太快。我这样想着，就半天没吭声。

　　田园问我：“你怎么了，是不是我一说结婚把你吓住了？”

　　我说：“田园，再怎么抓紧，必要的交往了解过程是不能精简的，免得将来双方有一方后悔。”田园沉默了一会儿说：“星星，我理解你的想法，也同意你的意见，互相交往了解的过程不能精简，免得你后悔。但我是不会后悔的……”

　　挂断电话后，我准备去做饭，我爸趁机说：“星星，你该提高厨艺了，要不，田园会不高兴的。总不能让人家一个大男人，外边挣钱，回家干家务，里外受辛苦……”

　　天哪，老爸这么早就叛变了，不考虑我的利益，倒考虑起他那准女婿田园的感受了？我还没说话呢，我妈就搭腔了：“星星她爸，你说啥呢，难道女人就该包揽家里的一切活儿？大男人在外边挣钱又怎么了，挣钱就能代替一切吗？叫我说啊，星星，你别跟我学，我这辈子亏死了，伺候你爸爸几十年，差点培养了一个白眼狼……星星啊，这男人能干的活儿，你就让他干，你替他干过三次，他就不干了，好像这活儿就成了女人的义务了……”

　　我想，老妈呀，上学时你只怕我跟哪个男生偷吃禁果，总是明着敲打我，暗着警示我，说什么男人哪，都是得寸才进尺，你让他拉了你的手，他就想搂住你的腰，你让他搂了你的腰，他就想亲你的嘴，你让他亲了嘴，他就想解你的裤带……再以后，那就难说了，他真心待你，会跟你结婚，不真心待你，拍拍屁股上的土就走了，你能拿人家怎么样？你就是把他杀了，把他刮了，也不能换回你的贞节来，末了人家还说你自找的……

　　现在，我这刚出院的老妈，又指导我如何才能不伺候男人……

　　这天上前夜班，我跟黄莺又碰到了一起，忙完该忙的事儿，我们俩又坐在走廊外的铁椅子上说着我们那永远也说不完的悄悄话。

　　黄莺问我：“怎么样，还没有钓到金龟婿啊？干脆考虑一下李钧吧，他老向我提起你呢。”

　　我说晚了，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接着便对黄莺说了田园的事。她很感兴趣，问东问西的，什么年龄身高相貌品行，父母职业家世背景，还有民族籍贯工作单位，年薪几何，弟兄姐妹几人，各自都干什么营生等等。比我老娘审查得还严。

　　我一一给她做了汇报。最后她才问我对对方感觉如何。可见在她眼里，这主观感觉还没有客观条件重要，哈哈。我便坦率地说，我对他感觉很好袁基本上可以说想嫁给他了。

　　她说：“喂！你不过跟他相处了十来天，就得出这样的结论了？”

　　我说：“黄莺啊，你知道，我不喜欢小屁孩一样的男生，他们热情起来虎虎生风，受挫之后萎靡不振；也不喜欢那种血气方刚的愣头青，不懂迂回和怀柔；同样，我也不喜欢那种引经据典风花雪月的男人，他们说起话来侃侃而谈，真正遇到困难只会哀叹。”

　　“是吗？那么你这位田园是什么类型的呢？”

　　我说：“你知道吗？田园的口头禅是‘男人嘛应该有担待才行’，这给我印象很深。说良心话，不是所有男人都有担待的，对吧？我就喜欢比我成熟比我老练能坚韧地应对人生磨难，能宽容我，又能驾驭我的男人。我相信自己的感觉，田园就是这种男人。他像父亲又像长兄，那智慧，那宽厚，那大气，都强烈地吸引着我。”

　　黄莺拉长了声音说：“噢——这么多溢美之词啊？那么，你俩现在已经到了务实阶段了，还是依旧在务虚阶段啊？”

　　“喂，何谓务实，何谓务虚啊？”

　　“务虚就是还在谈各自的理想、价值观、生活习性、待人接物的方式、为人处事的原则等方面的话题，务实就是已经做饭了。”

　　“做饭嘛，有过一次。”

　　“哇，这么快啊？果然已经做饭了？”

　　“你不是说过吗？男人的基本品行和生活能力在厨房里才能看得出来。”

　　黄莺笑得快岔气了，她说：“我说的做饭就是你俩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

　　我气得又用武力对待她了。黄莺躲开我的拳头笑问：“真的没做成熟饭？”

　　我说：“你说什么呢？我是那种随便的人吗？”

　　黄莺说：“是啊，我知道你哪能那么随便让他如愿呢，这世界上有那么有能耐的男人吗？能把我们这个看来有点傻，其实非常精的刘星小姐早早骗上手？”

　　我骄傲地笑着。

　　黄莺又问我：“看样子你很幸福噢？”

　　我叹气说：“可以这么说吧，他走后我很舍不得……每天都想他。你别看我还没对他说那惊心动魄的三个字，但我心里已经说了。我想，除非我发现他有致命的缺陷，否则，我可能要认真考虑跟他结婚的问题了。”

　　“是吗？那么他呢！”

　　“他当然比我更强烈啦，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每次都要说他爱我，想我。”

　　“啊呀，你们已经火辣辣的了？羡慕！羡慕！佩服！佩服！不过那真正的幸福嘛，傻丫头，你还没尝到呢！”

　　“是吗？你是说婚后才会真正幸福？”

　　“当然啦，女人只有跟男人赤条条地滚在一起灵肉合一时，那才是一种彻骨的幸福。”

　　我听傻了……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呢，不可思量，不可思量……

　　这时，我偶然往办公室一伸头，看见我的小包在桌子上颤动着，急忙跑进去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是电话，是田园的。

　　他说：“星星，你在上班吗？”

　　“是啊。”

　　“我刚给伯母打电话，问她身体怎么样，顺便问你。她说你今晚上前夜班。今晚我也在实验室加班，等待一个数据，可能到明天清晨才能睡觉。”

　　“噢，你也辛苦啦。”

　　“星星，你下了班可不要回你家去啊，天又冷，夜又黑。”

　　被他关心和爱护的感觉真好，我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

　　田园又问：“怎么，不高兴？嫌我烦？”

　　“不是，你不要太操心这些嘛，这样我会有压力的。”

　　“知道了，只不过我今晚凑巧也加班，顺便跟你联络一下。再见吧，我爱你。”

　　“嗯，再见。”

　　“星星，什么时候你才能还我一声呢？就是我常说的那三个字。”

　　“嗯……你从北京回来再说吧。”

　　“好呀，我终于可以倒计时等着这一天了。”

　　挂断电话，我心是湿润的，眼睛也湿润的。心想，我已经很幸福了，结婚后还能幸福倒什么程度呢？不过是九十九跟一百的区别吧？

　　却见黄莺眯着眼睛说：“我看出来了，这个男人吃定你了。不过希望你不要过早被人家吃。他是外地人，你还得深入了解他……姐姐只是给你提个醒儿，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