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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家传宝刀

  众人窃窃私语,尉迟骏和尉迟青两位主角不为所动,他二人相视一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下去准备准备吧。”尉迟炯含笑道。

  尉迟骏心中明了,这不仅是考校轻功、武艺,还有眼力。听祖父的口气,必定是设下了圈套,诱惑他二人上当。他平心静气地在屋里坐了会儿,忽听见有人在窗棂上拍了两下。

  尉迟骏惊疑地打开窗,萧予墨利落地飞身跃进。

  “圣上。”尉迟骏忙要行君臣大礼,萧予墨制止了他,微笑,“孤微服而来,不想惊动他人。”

  “诺。”尉迟骏让出一张椅子,表情有一丝愕然。

  “孤在宫里闷得慌,找你说说话。”萧予墨展颜一笑。

  此时刚过亥时,夜晚幽沉、朦胧、迷幻,天空似被轻纱覆盖。尉迟骏唇角荡起笑意,“圣上是一人出宫的吗?”

  “嗯,好不容易甩了那几名讨厌的侍卫。”萧予墨眨了眨眼,带了几分孩童般的促狭和淘气。

  尉迟骏敛紧眉心,“圣上太过大意。如今四国在乾定城均布有眼线,若被他们得知圣上孤身一人前来此处,岂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孤这一路上小心着呢,”萧予墨略略一笑。

  “圣上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和纯婉公主花前月下、互诉衷肠吗?”尉迟骏打趣道。虽然白天他人在校场,也听说了嘉禾帝那道令所有人意外的圣旨。

  萧予墨若无其事地笑,但随之脸上浮上一缕微涩忧伤,“你也很奇怪为何孤突然改了主意对吗?”

  尉迟骏恬然道:“圣上必有深意,微臣不敢妄自揣测。”

  萧予墨笑中含一抹苦涩,“什么深意,不过是孤突然想到纯婉公主的名讳中有一个婉字罢了。”

  尉迟骏略一思索,已知其意。他微吁了口气,这世上的痴情人,又何止他一人。

  “孤下了这道圣旨以后,太后质疑,郑亲王也来质问孤,这一整日就耗在慈宁宫了。”萧予墨以拳掩口打了几个哈欠,满面倦容。

  尉迟骏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他。这道旨意的确出人意表,别说太后和郑亲王,就连他乍一听到也是大吃一惊。东裕国同天阒国有盟约在先,迎娶娴琳公主乃众望所归,而嘉禾帝曾在北辰国有过八年人质生涯,对他而言那一直是洗刷不掉的耻辱,将来一旦开战,北辰国定然首当其冲,谁都不会想到,萧予墨会立北辰国的公主为后。萧予墨给出的理由太过匪夷所思,只有尉迟骏能够理解他这一近乎疯狂的举动。

  “圣上无须烦恼。这倒也未必是坏事,没有人能猜得出圣上真正的用意,微臣相信纯婉公主那里业已阵脚大乱,或许还能蒙蔽一部分人。”尉迟骏款款而笑,娓娓道来。

  嘉禾帝仔细聆听,不时点一下头。

  尉迟骏默然片刻后又道:“圣上身边是多了位美婵娟还是毒蛇猛兽,犹未可知。圣上需倍加小心。”

  萧予墨迅疾笑道:“兴许孤的这一道旨意下得正是时候。有些人按捺不住了,比如相国寺的刺客,再比如前夜潜入皇宫不明身份的黑衣人。”

  “微臣明日即加派人手,保护圣上的安全。”

  “尉迟,有时你实在过于谨慎了。孤的武功用于自保还是绰绰有余。”嘉禾帝神采飞扬,自信地道。

  尉迟骏但笑不语。

  “怎么你不信吗?”萧予墨微眯了眼,“我们比划比划?”

  尉迟骏还未接上话,虚掩的房门被急急推开,“小公子,子时了,你还不……”想是老蔡乍见嘉禾帝,怔愣了下,赶忙扑通一声跪下,“不知圣上驾临……”

  萧予墨打断他,“不必多礼。”虚扶了他一把,“子时要做什么?”

  “小公子与三公子的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哦,什么比试?”萧予墨兴致盎然地问道。

  尉迟骏轻咳一声,提醒道:“圣上若有兴趣,可随微臣一同去往前厅。不过,”他顿一顿,“圣上深夜造访的事儿可就瞒不住了。”

  萧予墨摸了把鼻子,“那罚你明日一早进宫,向孤禀明此事,如有不详尽的地方,以欺君之罪论处。”说罢,他跳上窗台,顷刻没了踪影。

  “圣上慢走,恕不远送。”尉迟骏一回头,见老蔡瞠目结舌,久久才合上嘴。

  尉迟骏整了整装束,正待出门,老蔡扯住他的衣袖,以口形比道:“柴房。”

  尉迟骏一愣,目光在老蔡脸上转过,他泰然处之,仿似从未开过口。

  尉迟炯一声令下,比试正式开始。

  尉迟青直奔后院,尉迟骏紧紧跟住。两人心意相通,目的相同,同时往有多人把守的佛堂而去。

  那些人全是尉迟炯的部下,见到二人,态度不卑不亢,“两位公子若要取得宝刀,需先过我们这一关。”

  尉迟骏抱一抱拳,“得罪了。”身形一晃,玉箫挟风,刷地一指,竟将来人震翻在地。

  尉迟青使一口长剑,剑光霍霍展开,力道奇猛,衣袂飘扬,如柳絮翻飞。

  那些武将在战场上个个以一当十,骁勇善战,但近距离的搏杀却非尉迟兄弟的对手,不过交手几个回合,就被他们闯入了佛堂。

  宝刀就挂在佛堂的横梁上,十分惹眼。

  将士们将他二人团团围住,尉迟骏不急不躁,尉迟青冷静应对,要么不出手,一出手迅若闪电,隐隐有风雷之势。逼退众人,尉迟骏高高跃起,右手眼看着就要够到宝刀,说时迟那时快,尉迟青双手一扬,银光一闪,将手中长剑掷了过去,阻住了尉迟骏的动作。

  奇怪的是,那些方才还拼命拦阻他们的将士此刻却无动于衷,任由他们争抢。尉迟骏先自察觉不对劲,尉迟青虽不若他心思缜密,稍加思索,也知其理。他半真半假道:“我明白了,这把刀是假的。”

  尉迟骏配合地回应道:“依三哥看,真的会藏在哪里?”

  “在……”尉迟青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将士们不知所以,往后退了退。尉迟青何等精明,立刻丢下尉迟骏,率先冲出了佛堂。

  尉迟骏动作也不慢,紧随其后。眼见尉迟青进了祖父尉迟炯的卧房,他迟疑了一下,没有跟随,而是拐进了柴房。扒开柴堆,有一道银光闪过,尉迟骏顺手捞起,正是之前亮相过的家传宝刀。

  得手太过容易,就好像事先安排好似的,不由得让人心生疑惑。尉迟骏将刀拿在手中细细观察,瞧不出任何不妥。

  走出柴房,恰好撞见尉迟青,同样手执一把宝刀,表面看来同尉迟骏手中的并无差异。尉迟青一惊,凝视良久,丢下手中宝刀就去抢尉迟骏手上的。

  尉迟骏哪里会让他得逞,一个挑字诀,手腕一带,避过尉迟青的掌风,脚跟往后一踢。他并未用力,但尉迟青却不得不闪避,如此一耽搁,尉迟骏已占得先机,运起轻功,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尉迟骏并不轻信好运当头,他手里的这柄便是货真价实的御赐宝刀,同样,他也不认为尉迟青从无人看守的卧房拿走的就是真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祖父的安排必是极难识破的。他始终记得尉迟炯说过的话:真正的宝刀只有一把。他拔下刀鞘,在刀身上仔细摩挲片刻,蓦地睁大双眼,双肩微微一震,暗道:原来如此。

  此时尉迟青追了上来,二话不说,呼呼挥出两掌。尉迟骏笑意淡薄而温煦,“三哥,你想要这把刀是吗?”

  尉迟青一脸莫名,“你什么意思?”

  “三哥想要,做兄弟的自然成全。”尉迟骏将刀往前一送,唇角扬起轻缓的弧度。

  他如此大方,尉迟青反而不敢用手去接,他眉心微皱,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个身上。

  尉迟骏笑容极其明亮,他脚步一滑,将手心的劲力往外一翻,尉迟青只觉手腕酸麻,手中已多了一柄刀。

  “三哥,拿稳了。”尉迟骏似笑非笑,目光瞥过从佛堂一直紧追不舍的守卫,长笑一声,淡定一拂袖。他轻功卓绝,身姿轻盈优雅,轻易地从众人头顶上越过,经过柴房前,嘴角的笑意轻轻一漾,顺手捡起被尉迟炯丢弃的刀,单脚一点,又跃进了佛堂。他飞身上梁,动作利落,疾如流星,潇洒写意。

  尉迟青稍一踌躇,跟着进了佛堂。他见尉迟骏双目直直地盯着梁上宝刀,心念一动。尉迟骏素来狡猾多端,险些上了他的当。他再没有犹豫,一飘身攀上大梁,目标正是悬在屋梁上的宝刀。尉迟骏身体一沉一纵,也随之跃起。两人在半空中即交起手来,你一拳我一脚,毫不相让。

  香灰掉落,一炷香燃到了尽头。“时间到。”老蔡轻声道。

  一众人等鱼贯而入,将本就狭小的佛堂挤得水泄不通。

  尉迟炯入眼所见便是两个孙儿针锋相对的场面,不觉蹙紧眉头。

  “两位公子,时间到了。”老蔡提醒道。

  尉迟骏双掌一并,抽身而出,稳稳落地。尉迟青见机不可失,忙摘下宝刀,抱在怀中。

  尉迟炯一眼瞧见他怀中抱着一把刀,手中还提着一把,轻轻摇着头冷淡道:“你到底要哪一把刀,想清楚了?”

  尉迟青没有时间再考虑,一咬牙,将先前从尉迟骏处得来的那柄刀扔下。

  尉迟炯的脸在烛影下忽明忽暗,他眼角扫过站立于墙角边上的尉迟骏,难掩失望的情绪。“你们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是吗?”

  尉迟青抢前一步道:“请祖父大人查验。”

  尉迟炯一摆手,“不必了。”他指着尉迟骏道,“我让老蔡分别告诉你们宝刀藏在柴房和卧房中,你倒是深信不疑了。”

  尉迟骏面色不改,淡淡而笑。

  尉迟炯轻哼一句,“你就只会逞匹夫之勇,一味强取豪夺。”这句话是对着尉迟青说的。

  尉迟青面色白里泛青,狠狠瞪了老蔡一眼,后者吓得缩了缩脖子,尉迟骏依旧不说话。

  “你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以为轻易得到的,便是假的,却不明白虚就是虚,实就是实的道理。”尉迟炯脸色黯沉,他对尉迟骏寄予极大厚望,如今尉迟骏输得不明不白,怎不叫他伤心失落。

  尉迟骏仍旧保持沉默。仿佛是错觉,他唇边的笑意似乎更甚。

  “你心存侥幸,胜之不武。”尉迟炯缓缓道。

  尉迟青惭愧地低下头。

  “现在罚你二人面壁思过三日,服不服?”尉迟炯沉声道。原以为这两个孙子聪明绝顶,将来必成大器,却是捧不起的刘阿斗。

  “孙儿不服。”一直没有做声的尉迟骏站出来朗声道。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包括一脸沮丧的尉迟青。

  尉迟炯不悦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真正的宝刀刀身上是否刻有‘尉迟’这两个小字?”尉迟骏脸上的笑容在不断地扩大。

  “不错。”

  “请祖父大人查验。”尉迟骏恭敬地将宝刀递上。

  尉迟炯拔下刀鞘扔在一边,手指在刀身上婆娑,良久,他长出一口气,道:“这柄确实是御赐宝刀。”刀身上的小字是先祖在得到赏赐之初,请能工巧匠花费数月时间雕刻上去的,有此为证,假不了。

  尉迟骏嘴角勾起一抹幽深的笑意。

  底下像是炸开的油锅,众人交头接耳,有人暗自称赞,有人替尉迟青惋惜,有人置身事外,有人唯恐不乱。

  尉迟青更是后悔莫及,亦真亦假,亦假亦真,以假乱真,他脑袋已是一片混沌。

  “骏儿,你是如何做到的?”尉迟炯开口相询,也替大多数人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尉迟骏倒也坦白,简短地吐出几个字,“调虎离山,偷梁换柱。”他在回到佛堂之初,就已将两把刀调换。他轻功绝佳,有登萍渡水之能、踏雪无痕之妙,他的这一举动,竟无一人发现。

  尉迟炯半是懊恼,半是欢欣,懊恼的是连自己都被他骗过去,欢欣的是凭尉迟骏的智勇双全,足以光耀门楣。

  尉迟青气得咬紧牙根,自己机关算尽,不过如跳梁小丑,陪他玩了场杂耍罢了。

  “宝刀归你所有了。”尉迟炯笑吟吟道。

  “多谢三哥承让。”尉迟骏眸中隐隐含笑。

  在尉迟青听来,那是比祖父的斥责更为恼人的讥讽。他恨不得一拳打掉尉迟骏的笑脸,可表面上还得装作浑不在意,握一握尉迟骏的手,“恭喜六弟了。”这一下用足了十分的功力,一股热力源源不断地传去,但对方不为所动,掌力所及,如沉入一团棉絮中,反倒是自己被他的反弹之力一震,差点儿站不稳。

  松开手后,尉迟青手上起了两道红印,胸口亦是像被重物压得透不过气,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

  尉迟骏转过身后,唇边只余一丝冰冷的笑。

  尉迟骏如约来到皇宫,将夜半的那场比试如实禀明了嘉禾帝。萧予墨听到精彩处不禁拍案而起,哈哈大笑道:“你堂兄一定气坏了吧?”

  尉迟骏的笑淡薄如雾,“随他怎么想。”

  “你平日可不是这样的性子。”嘉禾帝抿一口茶,温文笑道。

  “他平日也从未拿我当兄弟看待。”尉迟骏淡泊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苍凉。

  “你又何必捉弄他?这样一来,你们兄弟间的关系岂不是更糟糕?”萧予墨口中虽在替尉迟青说话,神色可没有流露半点儿的同情。

  尉迟骏笑容中透着无奈,“若今日拿到宝刀的人是他,圣上觉得他会如何对待一名失败者?”不等嘉禾帝应声,他自问自答,“我对他们而言是噩梦般的存在,不除掉我,怕是连睡觉也不得安生吧。”

  萧予墨极少见到他这般神情,颓废、茫然、飘忽如遗世独立,丝毫没有得到祖传宝刀应有的喜悦。这种情绪迅速感染到萧予墨,那种感觉,就好比当你历尽艰难站到了最高峰,身边却无人与你分享,心里空荡荡的。

  萧予墨默然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尉迟,有一件事非得你去做不可,旁人孤信不过。”

  “承蒙圣上厚爱,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予墨呼吸逐渐沉重,“前几日娴琳公主奏请太后,说是有一名宫女家中亲人病重,恳请立即返回东裕国,望太后能成全她的一片孝心。太后仁慈,当即答应了她的请求。”

  尉迟骏一惊,“圣上也允她离宫了?”

  萧予墨摇摇头,神情稍显凝重,“孤知晓以后,急忙命恒安去阻止,幸好在宫门口拦下了她。”

  尉迟骏眉心急促地一跳,脑中毫无缘由地闪现那一抹熟悉的倩影。

  “孤以为欲置孤于死地的会是纯婉公主或是夕华公主,一直忽视了娴琳公主,没想到她才是最可疑的人。”萧予墨双眸微眯起,更见气势凌人。

  “圣上希望微臣怎么做?”

  嘉禾帝招了招手,“你且附耳过来。”

  尉迟骏听罢,含笑道:“圣上这是要引蛇出洞了。”

  “太后若是得知,必定强加阻拦,也只有你泰然自若,浑不当回事。”嘉禾帝脸色稍显疲惫,面容却犹带微笑。

  尉迟骏略带深意地一笑,“狐狸久久藏匿宫中终是隐患,既然它还不愿露出尾巴,微臣就助他一臂之力。”

  “说得好。”嘉禾帝拊掌大笑,“尉迟,你从锦华宫归来时,不妨将这消息有意无意地透露给萧予涵。”

  “圣上的意思是?”

  “该来的总是要来,逃避无用,不如趁此机会一并解决了。”萧予墨全身散发着森冷的寒意,狭长眼眸泛着冰凉死寂的气息。

  尉迟骏镇定如常,他眉目低垂,声音清澈地回道:“臣遵旨。”

  颜菁在几日后,从锦华宫管事的宫婢朱颜那里了解到,那一晚她无意间闯入的景阳宫,是先帝最宠爱的宸妃住过的地方。宸妃在一场大火中意外丧生后,先帝仍对她念念不忘,命人重新修筑宫殿,务求回复到从前的样子。可惜,宫殿修复后,却没有人敢住进去。据说景阳宫一到半夜就闹鬼,不止一人听见从宫内传出女子断断续续哀戚的哭声。常有宫女内侍议论,多半是宸妃心有不甘,夜夜在那里为自己喊冤呢。这事越传越玄乎,渐渐的景阳宫便落拓成了现今这般模样了。

  朱颜拉扯着颜菁的衣袖,神秘兮兮地道:“你怎么打听这事儿?是不是你也听到了什么声响?”

  颜菁只得顺着她的话轻轻“唔”了一声。

  朱颜来了兴致,搬了张凳子挨着颜菁坐下,“你听我说,你可不能进去,那里有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颜菁自不会相信这话,但又不能反驳,不禁面有难色,朱颜却当她是害怕,柔湿滑腻的手握着她的道:“进去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出来,这大活人平白无故地失踪了,不是教恶鬼吃了是什么?”

  她说得带劲,唾沫横飞,颜菁叫苦不迭,都怪自己一时好奇心起,如今又不能赶她走,当真是伤透了脑筋。

  恰在这时,有一人迈着矫健的步子走进了锦华宫,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他的到来解救了颜菁,使她早已麻木的耳根子暂时得到了清净。可他的出现,又使得颜菁打起了万分精神,像只刺猬似的全身武装起来,不敢有一分一毫的松懈。

  “尉迟大人。”朱颜赶紧福了福身。

  颜菁也欠了欠身,态度不亢不卑。

  “朱颜姑姑,有劳你去请四位公主出来。”尉迟骏灼灼目光扫过颜菁,落在朱颜身上。

  朱颜领命而去,隔了老远也能听见她洪亮的嗓音。

  颜菁轻轻吐了口气,“大人,奴婢先行告退。”

  “姑娘且慢。”尉迟骏沉沉地看住颜菁。他不说话时,那份压迫感更加的强烈。

  颜菁阴着脸,脑中霎时转过千百种念头。

  “姑娘是哪位公主的婢女?”尉迟骏终于开了口,唇角挂了一缕若有似无的笑。

  颜菁缓过一口气,“奴婢是东裕国娴琳公主的贴身侍女。”

  尉迟骏突然问道:“姑娘瞧着面善,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大人曾经到过东裕国皇宫?”颜菁装作不谙世事的样子,喜出望外道。

  “那倒没有。”

  颜菁捏了一把汗,悠然道:“那想必是在相国寺,奴婢跑进跑出的,大人瞧见过也未为不可。”

  “兴许吧。”尉迟骏声音平平。

  静默使人窒息,长久无止境的沉默更是给了颜菁极大的压力,她忍不住仰首,对上了一双沉静的黑眸,深邃探不到底。

  尉迟骏脸上的轮廓很深,线条勾勒分明,微风吹得他脚边的袍角飞扬,那么的不真实,让人心生恍惚。

  颜菁低下头,掩去眼底所有的彷徨和迷惘。

  所幸朱颜回来得及时,还带来了四位公主以及一众侍女。

  尉迟骏敛去仅有的淡淡笑意,清凌凌地道:“几位公主远道而来,我天阒国一直没有好好款待,圣上深感不安。圣上打算三日后在紫宸宫办一场宴会,并且请了乾定城最出名的戏班子青乐坊入宫,算是替三位公主饯行,聊表心意。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公主们海涵。”

  四国公主均无异议。

  颜菁心中一动,手轻颤了下,却故作镇定,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尉迟骏一边说,一边细细留意众女神色。北辰国纯婉公主微微变色,呼吸急促;东裕国娴琳公主睫毛微闪,若有所思;西茗国夕华公主眉头微蹙,只一瞬便恢复到云淡风轻;南枫国芷蕾公主置若罔闻,似是事不关己。而那位娴琳公主的贴身侍女则笑容浅淡,沉着冷静。一时之间,仿似所有人都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须臾又全无破绽可寻。尉迟骏不由得暗叹:这几位看似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公主也非池中物。

  尉迟骏前脚走出锦华宫,颜菁后脚跟着出了门。

  “姑娘要去哪里?”尉迟骏似专程在门口候着她,闲适地问道。

  颜菁面不改色道:“公主吩咐奴婢去浣衣局取回昨日拿去的衣裳。”

  尉迟骏颔首,“在下刚好与姑娘同路。”

  掌心中有略微的汗意,颜菁握紧拳头,告诫自己切不可放松警惕。

  尉迟骏不时出言试探,颜菁谨言慎行,这一路走得煞是辛苦。

  行至一半路程,迎面走来数人。为首一人锦衣玉袍,五官精致,趾高气扬,嚣张跋扈,身后众人唯唯诺诺,阿谀奉承。

  他手臂上还缠着包扎伤口所用的布条,颜菁表情一滞,咬了咬唇,冤家路窄,流年不利。

  他是郑亲王独子,也就是方才嘉禾帝所说的萧予涵。

  “世子。”尉迟骏打了个千。

  颜菁跟着福了福身。

  萧予涵一双贼眼溜溜地在颜菁身上打转,不阴不阳地道:“尉迟,你的眼光越发差劲了,这样的货色也瞧得上眼?”

  颜菁一想起当日的情景就感觉一阵恶心。她别开头,容色淡淡。

  尉迟骏并未反唇相讥,他将之前在锦华宫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轻扯起嘴角,“微臣往慈宁宫给太后老人家请安,恰好与这位姑娘同路,仅此而已。”

  萧予涵耸耸肩,看情形并不相信。他的眉目其实很漂亮,笑起来愈加迷人,但落在颜菁眼里,永远只有“轻佻”这个词。

  “世子若无其他事……”

  “去吧。”萧予涵不耐烦地打断,摆了摆手。

  颜菁神情舒缓了下来,她宁可面对尉迟骏可洞察一切的凌厉目光,也好过与这好色无耻的伪君子周旋。

  走过金水桥,浣衣局隐隐在望。颜菁松口气,忙欠了欠身,迅速逃离。

  尉迟骏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游离。

  颜菁直到他离去,才抱着衣衫现身。方才尉迟骏接连提起有关北辰国的民俗,虽被她搪塞过去,但她知晓,尉迟骏已然对她起了疑心。

  入夜后,颜菁在锦华宫门前挂上一盏灯笼,三更时分,果然等来了夏侯熙。

  “姑娘是否打算在那一天行事?”夏侯熙也不拐弯抹角,一见她就直接问道。

  “不错。”

  夏侯熙与她相对而视,“熙会尽力配合姑娘。”

  “颜菁若不幸失手,绝不会供出将军的。”颜菁临风而立,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依然可以看得出她的骄傲与倔强。

  夏侯熙微微一笑,这女子还在恼他前一次言语上的冲撞,这脾气、这性子同清霜第一次和他在将军府见面时简直一模一样。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触动,他笑道:“熙为上次的出言不逊向姑娘道歉。”

  “不必。”颜菁疏淡道,“就如同你所说,我们都有特别在乎的事和在意的人。这件事没有对错,你根本不用向我道歉。”

  夏侯熙但笑不语,挺了挺背脊,眼眉划过一丝难以觉察的伤痛,忽地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颜姑娘,小心为上。”

  颜菁身体似震了震,“多谢将军关心。”

  夏侯熙与颜菁分手后,眸光暗了下来,一时思绪万千。

  三日后的正午,正值开宴。

  四位公主依次入席。

  颜菁站在娴琳公主身后,视线往殿中一扫,嘉禾帝坐于屏风之后,听闻他昨夜偶染风寒,太医叮嘱不可见风,而太后身体抱恙,早早离了席。

  一旁的黄门内侍上前几步道:“青乐坊的班主请圣上点戏。”

  “你将戏牌拿给纯婉公主,问她想听什么?”萧予墨恹恹道。他的嗓音略嫌沙哑,精神也似不济,这对颜菁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遵旨。”内侍领旨。因纯婉公主坐在嘉禾帝左首边较远的位置,内侍绕了一圈,才将戏牌毕恭毕敬地递给她。

  纯婉公主随意翻了翻,挑挑嘴角,“就点一出《贵妃醉酒》吧。”

  内侍忙下去传话。纯婉公主若有似无地瞟了眼颜菁,按照事前的部署,戏一开唱,她就要动手了。颜菁眼神专注,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屏风后的那个人身上。

  戏台是早就搭好的,有四人走上台,其中一人着一身白衣,风度翩翩,他抱着琴靠边而坐,拨了拨琴弦试音;另有一人,身段窈窕,举手投足,媚态丛生,自有一番风味,刚一露相,已赢得阵阵喝彩声,他应该便是青乐坊的名伶赵从寒,以扮相好、身段佳、唱功精湛闻名。其余二人,一高一矮,打扮成丑角的模样,是给赵从寒配戏所用。

  《贵妃醉酒》唱的是杨贵妃在百花亭设宴邀请玄宗共同饮酒赏花,岂料玄宗銮舆久久未至,忽地闻报玄宗已驾临梅妃宫中,贵妃万般哀怨难以排遣,借酒浇愁,以致醉酒失态。

  赵从寒口未开,身先舞,彩衣飘然,婀娜多姿,“独坐皇宫有数年,圣驾宠爱我占先。宫中冷落多寂寞,辜负嫦娥独自眠。妾乃杨玉环,蒙主宠爱,钦点贵妃,这且不言。昨日圣上命我往百花亭大摆筵宴……”他以扇遮面轻啜一口酒,嗓音哀戚,将失望、怨恨、孤独的复杂心情一点点地展露。

  颜菁冷眼旁观,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已全然沉醉于赵从寒的精彩表演。琴师手腕一转,蓦然拔高了音量,颜菁就在这时突然出手。

  她双臂一振,嗖地拔出一柄宝剑,身形疾起,扑向屏风。这一惊变太过意外,颜菁一掌推开屏风,内侍才反应过来,尖声惊叫:“有刺客,快保护圣上!”颜菁志在萧予墨,其他事充耳不闻,挽起一朵剑花,娇叱道:“拿命来!”屏风被她凌厉的掌风震得碎片纷飞,宝剑挟风,卷起几道剑光,颜菁凌空而下,剑势如虹。

  萧予墨伏地一滚,堪堪避过。颜菁的第二剑又跟着刺去,出手之快,迅如电掣。这一剑是她从平生所学的剑法中领悟而来,看似平淡无奇,其中暗藏有三种变化,无论是闪避或者招架,都在她算计之中,若被她劈中,不死也得重伤。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倏地一顿,竟生生收了手,青钢剑挟带着风声,刺入旁边的一张案桌内,剑身没入其中,仅剩下半截剑柄尚留在外头。

  颜菁面色灰败,咬住下唇,为何会是他?

  身前一人一跃而起,一袭青衫,风姿俊朗,一双如墨玉般黑黝的眼眸,湛然若神。

  颜菁弃剑,转身便走。尉迟骏怎会给她逃跑的机会,大喝一声:“哪里走!”身形疾转,森森剑气已到她颈后。颜菁只得将身体微向前倾,气聚丹田,借势一跃,飞出一丈开外。尉迟骏的轻功亦是出神入化,紧追不舍。

  与此同时,那白衣琴师与闻风而来的禁卫军困斗在一起,游目四顾,眼角余光扫到颜、尉迟二人,他情知不妙,剑光抖动,骤下杀手,每出一招,必有一人倒下。

  颜菁失了剑,本就落了下风,她又无心恋战,只求快快离开此地。尉迟骏将深厚的内力贯注于剑身,一口剑翻腾飞舞,剑影纵横,又将功力潜运左掌,迎面劈去。颜菁急于撤退,猝然出掌回击。尉迟骏一掌由右侧横扫过去,只听砰的一声,正中她的肩胛骨。这一掌力道不小,颜菁只觉左肩一阵剧痛,冷汗淋漓,她紧咬牙关,一个后翻,又退了几步。

  尉迟骏人如飘风,将剑气化作一圈银虹,掌风若怒海生涛,破空而来,势不可挡。颜菁左肩受伤,半边身子受到牵制,手臂转动不灵,被他的掌力逼得无处可退,又站立不稳,险象环生。

  颜菁支撑着出掌回击。若是此时有一剑在手,颜菁未必不是尉迟骏的敌手,但女子因为天生体质的限制,论掌力总是不如男子雄厚,两人掌风甫一交换,便有一股吸力将她的掌力引开,两股掌风竟全反击到她的身上。她悬空的身体被震退了七八尺远,落地后仍是后退了四五步,耳中长鸣不绝,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尉迟骏哪里料想得到她便是颜菁,也没有时间思考方才她为何突然收手,他一心只想擒住刺客,逼问出幕后指使,以求一网打尽。

  至此,颜菁已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她茫茫然地望着尉迟骏,苦笑,就这样死在他的手里也好。

  尉迟骏全身一震。这样的神情、这般的眼神,他太过熟悉,哪怕她改了容貌、换了装束,纵然隔了那么久,他还是能够一眼认出,“你是……”

  “姑娘,接剑!”不知谁唤了一声,一柄长剑从半空中掉下,不偏不倚地落在颜菁面前。她顺手接住,本能地使出毕生绝学,那招万剑归宗如一团银光,对着尉迟骏当头罩下,寒光交掣,精芒如电,劲道之强,剑势之快,实属少见。

  尉迟骏周身被剑光罩住,竟不能分心说话。他好不容易避开了这一招,“落云剑法,你是……清霜。”他似有疑问,又似是肯定,面色阴晴不定,指尖微颤,拿不稳手中的剑。

  万剑归宗耗尽了颜菁浑身的气力,她又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白衣琴师在人群中一掠数丈,像只大鸟似的飞扑而来,嗖嗖攻出数剑,抱起颜菁飞奔出紫宸宫。

  禁卫军一拥而上,将他围困于御花园内。白衣琴师不慌不忙,足尖轻点,飞身上树,手腕扬处,几点寒芒电射而去,疾走弧线,将最前面的数名禁卫军掀翻在地。

  武功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摘叶伤人,飞花杀敌,白衣琴师的功夫惊世骇俗,禁卫军心头一颤,斗志全失,被白衣琴师逮到了机会,三纵三跃,跳上围墙,一转眼没了踪影。

  “你是?”颜菁精神不济,仍执意问道。

  白衣琴师一把扯下面具,“是我,夏侯熙。”

  “去西华门,那里有人接应。”颜菁唇角轻扯动,尽管这一笑极为勉强。

  “你……真是清霜?”夏侯熙迟疑着问道。

  颜菁虚弱地点了点头。

  一时无话,不管是夏侯熙也好,还是颜菁也好,都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境况下相认。

  夏侯熙甩掉追兵,抱着颜菁取道西华门。宫门外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马车,一名个子矮小、皮肤黝黑的小男孩迎上前来,瞥一眼重伤的颜菁,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姑娘你没事吧?”

  “我的伤不碍事。小乌鸦赶紧走,追兵很快会追上来。”颜菁目光平静如水,抬手擦去嘴边的血渍。

  “姑娘,我们去哪里?”

  沉吟片刻,颜菁斩钉截铁道:“去白马寺。”

  小乌鸦一扬马鞭,马车绝尘而去。

  车速极快,颜菁在车内坐立不稳,整个人东倒西歪。她竭力平息体内翻腾的内息,一张脸惨白无人色。

  夏侯熙无言地看着颜菁,几次想搀扶住她,终究还是没有伸手。他蓦地想起了什么,霍然站起,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瓶,塞到颜菁手中,“快服下。”

  颜菁依言打开,闻一闻,这一整瓶都是治疗内伤极好的灵药七窍玲珑丹。倒了两枚在手心,没有水帮助吞服,颜菁费力地咽下,慢慢调息,良久才道:“多谢。”

  “不用谢我。”见颜菁诧异地抬头看他,他局促地笑了笑,“这药还是你让向伦交给我的,我不过借花献佛罢了。”

  忆起前事,仿若已隔了一世那么久,颜菁眼底似有晶莹泪意隐约闪现。

  “清霜。”夏侯熙低低唤了声。

  “嗯。”颜菁抬眸。

  “你可知我在心里唤了你千百回?你为何要一直瞒着我?”夏侯熙幽幽地道。他压抑着情绪,一双眼悲愤莫名。

  “我……”颜菁无言以对。她不愿向夏侯熙坦白身份,就是怕面对如今这样的局面。

  夏侯熙长叹一声,“西茗和北辰已结成盟军,你却还信不过我。”

  颜菁心中涩涩的疼。“不是这样的。”

  “清霜,”夏侯熙搂过她,下巴抵住她的额头,温柔似水道,“你可知道我有多思念你。”

  颜菁背脊僵硬,又动弹不得。她缓慢地抽身,夏侯熙将她抱得愈紧,一遍一遍地在她耳畔唤着她的名字,仿佛要诉尽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

  “夏侯……大哥,你先放开我。”颜菁呼吸困难地道。

  夏侯熙松开她,手缓缓抚上她的面颊,摸到她耳后用力一拉,如他所料地扯下一张人皮面具。绝丽容色,摄人心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云清霜。

  夏侯熙俯下身,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流连不已,“清霜,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

  颜菁猛地警醒,大力推开他,“夏侯将军,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心里是否有了别人?”夏侯熙不确定地问。他清楚地知道,尉迟骏是他最强有力的对手,无论是将来在战场上,还是在云清霜的心中。

  云清霜死死咬着下唇,贝齿在她唇上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

  “那个人是不是尉迟骏?”夏侯熙并不笨,早在当日尉迟骏从客栈带走云清霜开始,他便看出些许端倪。

  颜菁眼里分明有丝惆怅,千里同行,生死与共,那样情深义重;山贼以她性命相胁,他忍辱负重,不惜在人前下跪;推宫换血,以命换命,替她承受所有的苦痛……这些深重的记忆,夜夜出现在她的梦中,她如何不想忘却?可她不能忘也忘不了。

  “是他。”夏侯熙一声叹息,不知是在叹云清霜的傻,还是自己的痴。

  颜菁强颜欢笑,但笑中难掩寥落萧索。

  夏侯熙突地来了气,他的手背重重敲在门板上,呵斥道:“你不要忘了自个儿是什么身份,尉迟骏又是什么身份!”

  颜菁眸光回复到冷绝,“颜菁一时半刻都没有忘记,无需将军提醒。”

  夏侯熙扳过她的肩头,沉沉道:“他除了带给你伤害还能给你什么?你为什么执迷不悟?”

  肩胛上的伤被牵动,颜菁痛得全身都蜷缩起来,仍强自忍着,倔强地不肯泄出半分呻吟。

  夏侯熙犹自未觉对她的伤害,抓着她的双肩一阵摇晃。颜菁头晕目眩,先前调稳的内息再度紊乱。

  夏侯熙恨恨道:“倘若他真在乎你,方才在皇宫就不会痛下杀手。那一掌凝聚了他毕生的功力,分明是要置你于死地。”

  这一下准确地击中颜菁的软肋,她心内痛楚难当,一股腥甜之味冲上喉间,终于支持不住,头一歪,软软地倒在夏侯熙的肩上。

  “清霜,你怎么了?”夏侯熙这才发觉不对劲,轻拍她的脸,可她无知无觉。手指微颤着搭上她的脉搏,心跳微弱,仍有气息,许是急怒攻心,一时闭过气去。

  夏侯抚着她娇丽的容颜,愁容满面,眼神如痴如狂。

  颜菁悠悠醒转时,马车已停靠在白马寺后门。

  “你醒了。”夏侯熙淡淡道。

  颜菁极轻的“唔”了一声。

  夏侯熙唇微动,“方才的事,是我口不择言,抱歉了。”

  颜菁并不答话,只轻轻摇头。

  夏侯熙适时转移了话题,“小乌鸦很机灵,在城里绕了几圈,这才到的白马寺。”

  “我们这就进去吧。”

  进了后殿,颜菁将夏侯熙带进一道小门,正中站立的一人正是云清霜的师父柳慕枫。

  颜菁,也就是云清霜徐徐跪下,“徒儿辜负了师父和圣上的厚望,没能完成任务,请师父责罚。”

  柳慕枫默默凝神片刻后道:“起来吧。”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几张椅子,“霜儿,坐。”又道,“夏侯将军也请坐。”

  “多谢柳前辈。”

  “我已听说了宫里发生的事,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萧予墨太奸诈了。”柳慕枫拧了拧眉毛,目光中含了一丝清冷之色。“亏得夏侯将军救下小徒,霜儿,你可有谢过将军的救命大恩?”

  “北辰西茗两国同仇敌忾,熙加以援手,是应该的。”夏侯熙声音隐有干涩之意,其中的深意唯有云清霜才能细细体会。

  柳慕枫眉心凝成一个川字,“如今只寄希望于萧予墨没有识破你的身份,否则北辰国就要大难临头了。”

  云清霜亦拢一拢长眉,“我的身份是娴琳公主的贴身侍女,他应该会认为刺杀一事出自东裕国国君的授意。”

  “这是按常理推断,而萧予墨不是个简单的人。”柳慕枫目光悄然划过云清霜,缓了口气,“今日顶替他身份引你入局的那个尉迟骏也非等闲之辈。他的祖父乃天阒国大将尉迟炯;父亲亦是将帅之才,可惜英年早逝;师父李笑曾在多年前与为师交过手,武功不在为师之下。李笑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你败在尉迟骏手中也不算太丢脸。”

  尉迟骏这个名字被突兀地提起,夏侯熙与云清霜同时震了震。两人不由自主地看向对方,在空中短暂地交换了一下视线。云清霜低下头,心中一阵钝痛;夏侯熙握紧了双拳,彻骨的寒冷悄无声息在他周身蔓延开。

  “霜儿,你暂且在白马寺住下,避避风头。”柳慕枫怜惜地瞧着她,“先把伤养好再说。”

  云清霜却骤然面色大变,“糟了,快送我回听雨轩,晚了就来不及了。”

  “霜儿,出了什么事了?”柳慕枫忙追问。

  云清霜焦急地说道:“尉迟骏若对我生疑,一定会四处追查我的下落,若我此时不在听雨轩中,不但落实了这项罪名,更会牵连到其他人。”

  “他要是真对你起了疑心,你回去听雨轩岂不是自投罗网。”不等柳慕枫开腔,夏侯熙忍不住先道。

  云清霜淡淡然而道,“没有真凭实据,他不会拿我怎样。”

  “听雨轩鱼龙混杂、乌烟瘴气,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应该待在那种地方。”夏侯熙脸色一沉,语气是少有的凝重。

  柳慕枫双眉暗蹙,心头有丝丝怅然。当日命云清霜潜伏在听雨轩,是他的主意,他当真做错了吗?

  云清霜大义凛然道,“夏侯将军,还记得你在宫里和清霜说过的话吗?国将不保,个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她将这句话分毫不差地还给夏侯熙,后者只能暗自苦笑。

  “再者,”云清霜目光锐利的似可以刺透他的心,“听雨轩也并非单单只是将军所想的烟花柳巷、风月场所,在那里能轻易得到将军费尽心思也未必打听得到的有用信息。”

  这便是柳慕枫一心将云清霜安插在那儿的真正目的。青楼就好比一个情报机构,不仅能传递消息,还可贿赂达官贵人,如果安排得巧妙,兴许还可以套出各种重要的机密。

  夏侯熙闷声不语,一张冷峻坚毅的脸上更添几分阴郁。

  云清霜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再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朝柳慕枫的方位拜了拜道:“师父,徒儿这就去了。”

  “霜儿,”柳慕枫权衡许久,终究只是道了一声:“万事小心。”

  “我会的。”云清霜眼中掠过如水光泽。

  “我送你回去。”夏侯熙突然出声道。

  “也好。”云清霜并未拒绝。她伤重未愈,不能动用轻功,无法自行驾驭马车,着实需人帮助。

  夏侯熙将云清霜搀扶上马车,只说了一句“坐稳了,”便不再言语。

  风过帘动,带起无边落寞,两人一路无话,直到马车停在听雨轩的背街小巷中。

  夏侯熙揭了帘子,对上云清霜的盈盈目光。后者脸上则是平静的淡然,只虚抬了下手臂,“到了?”身子一动,就要往外走。

  夏侯熙一把拽住她的衣袖,轻啄她微颤的眼角。云清霜神色慌张,手抵住他的胸膛,试图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夏侯熙的气息越来越浓烈,沙哑道:“清霜,不要离开我。”蓦地吻住她,将她的惊呼声吞入了唇齿间。

  云清霜惊恐之下,手足并用,拼命地想逃离夏侯熙的控制,然而夏侯熙不为所动。云清霜一狠心,对着他的唇一口咬了下去。夏侯熙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不放开了手。唇齿间有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来,渐渐化为苦涩的味道,被他吞下肚去。

  云清霜的心扑通直跳,娇唇上还有他的触觉,却并不敢回视他的注目。

  夏侯熙背过身,“清霜,我相信你只是一时的迷惑,我愿意等你回心转意。”

  云清霜平了平气息,艰涩地笑了一下,“家国福祸难料,你和我都没有资格谈儿女私情。”

  夏侯熙灼灼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的眉眼间,“希望你能记得今天所说的话。”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云清霜咬了咬唇,心头涌起一种说不出的烦闷。

  云清霜身心俱疲,回到听雨轩后,随意用了些点心,就伏在榻上休憩。

  风嬷嬷急步走进屋,见云清霜睡得正香,不忍打扰,可事情紧急,不叫醒她又不行。正犹豫着,云清霜仰起头看她,“嬷嬷有事吗?”她入眠很浅,在风嬷嬷进门的瞬间其实就已经醒来。

  “尉迟骏来了,指名要见你。”

  云清霜浅淡一笑,他果然来了。

  “姑娘若不想见他,我还是以你生病为由回绝他。”

  “见不到我他会生疑的。”云清霜微喘了口气道。

  风嬷嬷沉吟道:“前些日子他一直见不着姑娘,而如今宫里刚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姑娘就出现了,太过巧合,他未尝不会怀疑。”

  云清霜怔了怔,“他来找过我很多次?”

  “大约有两三次。”风嬷嬷笑,“我瞧他对姑娘挺上心的。”

  云清霜笑容中带一丝惆怅,“如此,我更不能闭门谢客了。”她想了想,“麻烦嬷嬷取活心丸来。”

  “姑娘,”风嬷嬷惊道,“你受了内伤,如何能用活心丸?”

  “不用担心。我服用了七窍玲珑丹后,伤势已大好,倘若不用活心丸,我怕瞒不过他。”云清霜眼中波澜不兴,语调却有些压抑的凝重。

  风嬷嬷将盛药的玉瓶递给她,眼底忧心忡忡。活心丸能抑制内力,使得旁人无法试出其武功的深浅,但这种药对身体有害,不可多用。云清霜有伤在身,身体本就虚弱,再强行用药,回头势必大病一场。

  云清霜比她更清楚这药的危害性,但此时她已顾不了这许多了。

  大批训练有素的禁卫军都没能逮住区区两名刺客,令嘉禾帝火冒三丈。

  宣德殿中,他神情严肃地质问尉迟骏:“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事前向孤保证定能将刺客擒获,如今他们毫发无损地逃出皇宫,你需给孤一个交代。”

  尉迟骏神色黯了黯,垂手而立,“臣无话可说,请圣上降罪。”

  萧予墨眼风扫过他,“孤不是要治你的罪,只是不明白,你的部署如此周密,为何会功亏一篑?”

  “百密终有一疏。这两人武功之高,超乎臣的想象。”尉迟骏眸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

  嘉禾帝眉毛一挑,“那名女刺客可是娴琳公主的婢女?”

  “依微臣所见,是有人嫁祸东裕国,欲挑起两国之争,他们便能坐享渔翁之利。”尉迟骏声音平稳,面色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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