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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承欢

  当巅峰般的潮涌消退,钟银煌毫无眷恋地抽离傅锦画的身子,冷冷说道:“在宫中,你不过就是中上之姿,算不得绝色,床笫间的欢愉也不过如此,不懂得迎合承欢,怎么就值得那些男人为你拼了命?还竟敢联手欺瞒朕……”

  猛然间如同一盆凉水浇灌下来,傅锦画拉过旁边的薄被,盖在自己身上,有些怔忪地看着钟银煌。

  听见钟银煌又嘲讽道:“今日华离告诉朕,他看上了朕后宫的女人,要朕赐给他,他愿意解甲归田,永不问世事。这个女人,便是你,对吗?可是,他却料不到,朕却要抢先一步占了你的身子,让他拾人牙慧,吃朕嚼烂了的东西……”

  傅锦画浑身颤抖得厉害,眼角流落屈辱的泪水,直到钟银煌拂袖而去,她仍旧悲伤不能自已。

  傅锦画抬起左臂,上面莹润玫红的守宫砂早已消失殆尽,从此再无完璧之身,从今后再无贞洁可言。

  终是这样了,济阳王钟华离,从此再也不会有奢望与你相聚,从此我邀宠媚君,身系君心,心甘情愿义无反顾来助你,赢得天下。

  只是,你却再无赢得我的机会。

  钟华离,我已决意为你牺牲一切,为什么在其中横插一刀的人会是你?为什么让我背负屈辱的人会是你?

  不多时,便有宫人面无表情地前来送来一碗汤药,并亲自看到傅锦画喝下后才离开。

  问雁服侍傅锦画沐浴,用帕子擦拭着她后背,默默掉泪,傅锦画勉强笑道:“问雁,你家小姐也算是承了恩宠,你该替我高兴才是。”

  “小姐,您能给我讲讲您被掳去后发生的事吗?为什么问雁觉得这次相见,您变了那么多。”

  傅锦画闻言微怔,陷入良久的回忆中,那大漠黄沙中流淌过的热血,自己从马车上跳下沿着雪路昏倒在雪地那一幕;耶律楚际在烧毁的房屋倒塌前推开自己伤到胳膊那一幕;虞晋声将自己带到梨花林中嬉戏那一幕;济阳王在马车中浑身发烫说自己必死那一幕;虞晋声放手自己被耶律楚际再度掳走那一幕;济阳王腹部受创后孤胆奋战拼死营救自己那一幕;虞晋声在粥里下了春药意欲染指自己那一幕……

  问雁,你叫我如何说起?千万句言语,道不尽此刻心中凄楚,虞晋声,本来想与你在安陵做一对神仙伴侣,可是你心掩面纱,无从相知。

  你曾问过我,为什么济阳王曾放开我的手,而我为什么仍然会选择了他,我回答你说他不同,正是有不同,我永远看不清你,看不清你经卷清茶后藏着的是什么。而我却看得清济阳王,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我知道他想要天下,想要这锦绣河山,我知道他毫无掩饰的雄心,知道他可以昭示天下的爱意,知道他将自己送入宫廷的用意,知道他想要利用自己的心机……

  我愿意颠覆宫廷,助他一臂之力。

  即便我现在不得势,即便我现在不得宠,可是仍旧无损我想要送他平步青云的决心。

  今夜之辱,以此立誓。

  这般过了几日,梨妆苑终成冷宫,饭食也渐渐敷衍拖延起来。问雁每次打开食盒,都微蹙着眉头,埋怨道:“这些抬高踩低的奴才们,惯会玩这些把戏,看见不得宠的妃嫔,便可着劲欺侮。待咱们从这里出去了,看怎么收拾他们。”

  傅锦画终日只在问雁她们拾掇出来的书房里写字画画,所幸这梨妆苑笔墨还是不缺的,于是倒也安心。芸娘守在傅锦画跟前伺候,闲暇时便在一旁绣着香囊帕子等细活,她绣工了得,一天下来倒也能绣不少活计。见熟些的门前守卫,便塞给他们,让他们换些吃食衣物送进来。

  半个月过去,倒也能勉强度日。

  这期间,傅锦画经常带着问雁、芸娘摘梨花窖起来,并且有时起得早,便去梨枝前用瓷瓶接着,轻轻晃动下花瓣,那上面的露珠便滚落到瓷瓶,一早上也只能存下那么一小瓶而已,存满了便叫问雁窖在后院梨花树下。

  这期间,听说傅素琴曾经找钟银煌闹过,要他将傅锦画从冷宫里放出来,钟银煌还算是给她存下几分脸面,只是避而不见,傅素琴也便借势收了那副泼辣劲,躲在曼音殿不再露面。

  再后来,便听说钟银煌宠幸了曼音殿的宫女冬晴,傅锦画听了后心里淡淡的,与芸娘相视一眼,并无所言。

  问雁却憋不住话,喝骂道:“真是贱人多怪事,想必是大小姐以为小姐一辈子也从冷宫里出不去,所以便将冬晴给献出去,来留住皇上的心。那冬晴也忘记能进宫到底是谁的恩德,她难道真的觉得大小姐才是她的主子?”

  “芸娘,你怎么说?”

  芸娘见傅锦画问她,于是放下手里的绣活,认真说道:“以冬晴的脾性,芸娘倒觉得不至于那样不堪,倒是秋露心思略微活泛些。如果今日这人,换成秋露,芸娘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到了夜间,芸娘去歇下了,问雁却滞留在傅锦画的寝室期期艾艾地有话要说,傅锦画好整以暇地逗她,说道:“问雁,是不是埋怨你家小姐我连累你进了冷宫?”

  问雁急忙摆手,不依地跺脚,许久,才说道:“我只是觉得小姐您的心不在皇上身上,倒似早已心有所属,否则皇上这样冷落您,您岂有安于现状之理?”

  傅锦画微怔,倒没料到问雁会察觉出自己微妙的心思,那么芸娘呢?她究竟知道了多少,她是否知道自己对济阳王是情根深种呢?

  到了次日,宫内终于传来秘闻。

  济阳王与曼音殿的冬晴事发了。

  原本该是雷霆震怒的钟银煌,却似松了口气,一脸温和地训责了济阳王,又将冬晴指给了济阳王做侧妃。

  傅锦画听见这消息时,苦笑不已,钟华离,你还是出手救了我。

  傅锦画命问雁去后院取出一坛烈酒,问雁怔了怔,似是明白过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疾奔而去。

  梨妆苑。

  果然,钟银煌踏着月色而来,他似是心情大好,见问雁乖巧地开了门,便随手将腰上的香囊赏给了问雁。

  推门而入,傅锦画钗乱裙翻,斜靠在椅榻上,手里还举着一杯酒盏,媚眼如丝,醉眼酡红,见问雁引着钟银煌走进来,于是朝问雁笑道:“问雁,我怕是醉了,怎么还瞧见了皇上?”

  “小姐,正是皇上来了……”

  “你骗我,皇上怎么可能还会来这梨妆苑?”傅锦画说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钟银煌上前接过酒盏,嗅了嗅,疑惑道:“怎么是烈酒?”

  问雁正绞了湿冷帕子,覆在傅锦画脸上,低声回道:“我家小姐说,那梨花酒是留给皇上喝的,皇上若来便随时取出来,皇上若是不来,便永远窖在地下,永不开封……”

  钟银煌面上有些动容,眉目间还有些不曾掩饰的欣喜,挥手叫问雁出去伺候,走近傅锦画,亲手揭下傅锦画脸上的帕子,只见她眼神迷醉,白皙肤色下透着一股淡淡的红晕,唇齿间张合透出诱人的音律……

  当夜,钟银煌宿在了梨妆苑。

  次日,傅锦画以骄人之姿回到了墨画堂,而梨妆苑却被钟银煌下令,永世封存,不得任何人居住,一时激起后宫的轩然大波。

  各宫妃嫔又接踵而来,前来墨画堂打探情况,傅锦画应接不暇,觉得心烦意乱,见那些虚伪面目有些作呕,当下记起石韵秀的清冷,想择日去鸿薰宫道谢。

  因了红玉被棍杖打死,墨画堂少了侍奉的宫女,加之钟银煌的恩宠,特地又拨过来四名宫女,四名太监。那八名宫奴进到墨画堂向傅锦画请安之时,傅锦画着实一惊,因为那四名宫女中,赫然有一位是熟知之人,青殊。

  她虽然刻意敛去习武之人眼中特有的刺目光芒,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呆滞一些,可面容却还姣好,在四名宫女中是着实出挑的,于是傅锦画便点了她,替了红玉的位置。

  墨画堂,傅锦画寝室中。

  傅锦画走下椅榻,上前扶过青殊,惊喜道:“青殊,怎么会是你?你是如何进了宫的?”

  青殊这时长舒一口气,恢复了平日的神色,说道:“王爷见你身边可用之人不多,又没有一个会武的,所以安排青殊进宫相助于你。”

  “他,他现在……”傅锦画轻咬贝齿,没有说出话来。

  “你该清楚,那不过就是王爷布下的局,从丽婕妤之死,到冬晴事发。”

  傅锦画怔住,她算到冬晴之事不过是济阳王刻意为之,卸下钟银煌的戒心,可是连丽婕妤之死都是济阳王的手笔,却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

  “丽婕妤不是他的人吗?”傅锦画记起济阳王前一段时间夜潜墨画堂之时,曾提起过诸事可以问询丽婕妤。

  “丽婕妤确实为王爷做过事,可是她如今私心重,见皇上宠她便胜过一切,对于王爷的话有诸多违背,即便如此,王爷也未想过要杀她的。只是王爷听说后宫暗潮汹涌,而你初进宫又不谙这后宫深水,所以才出手搅乱这份刻意保持的平静,好叫你看清局势。”

  傅锦画轻叹,她知道济阳王安排青殊进宫,一方面是助她成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身负武功的青殊与外面暗通消息,心下了然,也不多问,只是安排青殊去歇下,又将问雁叫了进来伺候。

  这一晃,傅锦画已进宫一月有余。

  自从济阳王带着神医进宫为慕容珊诊治以后,慕容珊神色越发好转,面色红润,眼神熠熠。只不过傅锦画在凤鸾宫请安之时,发现慕容珊让众妃嫔留在凤鸾宫内的时间越来越短,后来竟当着众人的面,打起哈欠,催促众人赶快跪安离开。

  问雁诧异,在傅锦画耳边低声说道:“小姐,这皇后娘娘端容显贵,可是刚才为什么一打哈欠便萎靡不振,神色呆滞,好生奇怪。”

  傅锦画见青殊似是见怪不怪的模样,于是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问道:“青殊,济阳王为我二姐请来的神医,也是照着这个法子为我二姐医治的?”

  青殊迟疑了下,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傅锦画只觉得心猛然沉了下去,恍惚有些明白过来,心里空落落的,有些失望。

  期间,沈昭仪已经从留痕室放出来,因受了这样的打击,于是终日闷在晟霞殿,病病怏怏的足不出户,慕容珊于是连她每日去凤鸾宫请安的晨例也免了。

  而荣弦宫一如既往的荣宠,钟银煌隔几日便会宿在荣弦宫,让众人羡煞。

  虞妃虞红萼已快到临盆之际,相反钟银煌却甚少去惊鸿殿,只是每日打发个太监过去问问,让太监回禀他虞妃的近况。

  侍卫林立的惊鸿殿很安静,傅锦画却渐渐感到有些不安,她本来想过去看一看,可是被芸娘和青殊拦着,连问雁都咋呼起来,说道:“小姐,那惊鸿殿甚少有人出入,咱们去了万一虞妃有个好歹,咱们怎能脱了干系?您要是关心虞妃,还不如叫过给她每日把平安脉的御医问问不就知道了?”

  傅锦画摇了摇头,便打消了念头。她也说不出到底为什么会关心虞红萼,难道说,仅仅是因为虞红萼是虞晋声的妹妹吗?

  已是初夏,墨画堂墙角处的四季海棠仍然鲜艳如初,庭院东侧的丛竹已经青翠挺拔,平着湖水的凉亭台阶不知被墨画堂的哪个宫女放了几盆花,远远看去就像是从水面上长出来的,煞是惊艳。

  钟银煌来墨画堂的次数不多也不少,对待傅锦画的态度不温也不火,甚至比起对待傅素琴的娇宠还差一些。傅锦画对于钟银煌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倒也不曾急躁,要想固傅氏一族长荣,一时风头浪尖的宠爱是最要不得的,要细水长流才最稳妥。

  一日,傅素琴来到墨画堂,傅锦画邀她去凉亭小坐。

  傅锦画吩咐芸娘和问雁去准备茶点,单留下绿珠和青殊服侍。

  青殊先扶了傅锦画过去,因青殊在手臂上用了力,所以傅锦画的鞋只是轻轻点在水面上,并未湿了鞋子。

  两人站在凉亭上,回身看去,绿珠扶了傅素琴,眉目间仍是迟疑郁色,傅锦画和青殊相视一眼,又各自落在傅素琴的鞋子上。

  如若绿珠叫傅素琴湿了鞋,那么是她服侍不力,理应受罚。如果绿珠没有叫傅素琴湿了鞋子,那么她定是身怀武功,断断不能留在墨画堂。

  绿珠因为紧张,额间细密的冷汗顺着发丝流下,扶着傅素琴的手臂也略显僵硬,抬头迎上傅锦画审视的目光,又迅即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琴妃娘娘,您小心些……”绿珠轻声说道,最终还是决定扶着傅素琴故作无力地走过与湖面平行的台阶。

  傅素琴上了凉亭,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怒瞪了绿珠一眼,抬手便甩了她一个耳光,绿珠当即伏在地上,浑身战栗,看起来似是惊怕不已。

  傅锦画暗暗蹙眉,这绿珠是宁愿受罚,也不肯露出自己会武的事实,看来还是要另想一个法子试探才行。

  “姐姐,饶了绿珠吧。”傅锦画递给绿珠一个眼神,叫她快些下去。

  傅素琴看着绿珠远去的身影,冷笑道:“真以为我猜不到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吗?”

  傅锦画故作未听见,让青殊下去催芸娘和问雁快些,青殊依言而去。

  廊亭上,只剩下傅锦画和傅素琴两人,傅素琴见傅锦画刻意避开她的语锋,有些不悦,却突然扑哧笑出声来,说道:“皇上前儿个说,要给傅家一个天大的恩宠,要娘进宫看望傅家女儿。四妹,你说,皇上是要下旨让娘去曼音殿呢,还是去墨画堂?”

  傅锦画乍然听闻这个消息,确实一惊,想起在傅家承欢膝下的日子,也凄苦不已,强忍着心中伤痛,淡淡笑着说道:“大姐一向得皇上恩宠,自然是让娘去曼音殿与大姐共享天伦之乐。”

  傅素琴见傅锦画只是黯然心伤,却不见与己吵闹,只觉得好生无趣,于是冷冷说道:“你放心,我自然会在皇上面前求来恩宠,要他下旨也让你去曼音殿一叙。”

  傅锦画不动声色,很客气地道过谢,见傅素琴面色不豫,临走时低声朝傅锦画说道:“你知道皇上为什么会这样厚待贞妃?因为她父亲严青枫新近在编纂一部盖世之作……弹劾济阳王的奏章。”

  成功看到傅锦画脸上的讶异,傅素琴面上浮起一抹讥笑,施施然离开。

  青殊走过来,扶过傅锦画,重新回到凉亭之上,说道:“对于此事,王爷早有耳闻,青殊这次进宫的另一项任务,便是助你除掉贞妃,让严青枫失信于皇上。”

  傅锦画背转过身,良久,没有言语。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她逃不掉。

  次日,傅锦画去凤鸾宫给慕容珊请安之时,慕容珊似是心情愉悦,竟单独留下傅锦画叙话。

  “那日出了那样的事情,哀家见皇上正在气头上,倒一时不好为你求情,让妹妹在梨妆苑受苦了。”

  傅锦画心下一凛,慕容珊看似亲和,却突然提及了梨妆苑,这后宫谁人不知梨妆苑正是因为傅锦画而命名,并且不准后世任何人居住靠近。

  这份恩宠,在慕容珊的眼里,怎么能不觉得刺目?

  傅锦画当即起身,惶恐道:“臣妾愚昧,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又劳皇后娘娘挂念,真是罪过。”傅锦画避重就轻,没有再提及梨妆苑的事情。

  慕容珊只是轻笑,却不妨打了一个哈欠,朝则喜看了一眼,则喜马上转身去抽屉里拿过一只精致的烟枪……

  傅锦画紧紧地绞着手里的帕子,侧脸看向青殊,青殊倒是一脸的镇定,仿佛是早已习以为常的事情,她当时便知,傅则棋肯定也时常如慕容珊这般一样犯烟瘾。

  慕容珊神情迷醉,傅锦画刻意朝后退了退,掩鼻望着慕容珊日渐消瘦的身躯和干柴的手指,心中悲悯。

  半个时辰过后,慕容珊才从那场吞云吐雾的快活中醒过来,眼神竟是从未有过的神采,说道:“妹妹,你也该尝尝这玩意儿,都说酒色醉人,其实都不如它令人快活。”

  傅锦画正要开口劝她,谁知见则喜在一旁偷偷拭了泪,悄悄朝傅锦画使了个眼色,傅锦画当即没有再吭声。

  待到傅锦画走出凤鸾宫之时,则喜从后面唤住她:“画妃娘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傅锦画身边只有青殊,因了济阳王之事,她对青殊也有些戒备,于是便点头应下。则喜将傅锦画引到凤鸾宫一处偏僻房间,进了门,便跪倒在地,“画妃娘娘,则喜有事相求,请画妃娘娘答应。”

  则喜到底是慕容珊身边的人,在后宫等闲妃嫔也都要看她三分薄面,傅锦画当即扶她起身,谁知则喜却固执得厉害,非要傅锦画听她把话说完。

  “刚才画妃娘娘一片好意,要提醒娘娘那烟膏伤身,是则喜一时斗胆在一旁拦着。只因为,因为皇后娘娘时日无多,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说罢,则喜只是痛哭,傅锦画知道则喜话里的意思,正因为时日无多,所以那烟膏能令慕容珊快活一时便一时。

  可是,这毕竟不是岌岌可危之时,傅锦画确实想不到则喜在这儿跪求自己到底所为何事。

  “大皇子如今在皇后娘娘身边护着,一时倒也不见危难,可是如若娘娘仙去了,大皇子的处境便无法预测了,他的生母淑妃又是不晓事的,如果那时拿着大皇子作为登上后位的筹码,先不说皇上会恼了她,即便是后宫各妃嫔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本来,娘娘如果去了,大可不必挂念身后之事,可是大皇子不同,他自幼在娘娘身边长大,娘娘待他若亲生之子,那份疼爱之情溢于言表。娘娘可以放下一切,只为了将大皇子托付给一个稳妥的人。”

  傅锦画这时,也知慕容珊的意思。她可以将后位拱手送人,只求那人能善待钟庭朔,将钟庭朔送上皇位。

  而那个人选,便是自己。

  傅锦画蹙眉,她并不曾料到慕容珊竟会选定了自己,自己进宫时日无多,又一向不是最得宠的妃嫔,况且钟庭朔的生母淑妃在,她岂能善罢甘休?

  “则喜,你先起来再说。”傅锦画将则喜拉起身,则喜一脸殷切,傅锦画不好瞒她心中所想,于是淡淡说道,“此事关乎重大,我需要回去好好想想。”

  “画妃娘娘,只要你肯答应,别说则喜愿意留在您身边为您做牛做马,就算是皇后娘娘也是感激不尽的。”

  傅锦画听则喜语风,知道慕容珊将钟庭朔托付给自己,也定会让则喜跟在自己身边,就看自己是否能善待钟庭朔,否则必会留下一招制敌的死手,令自己后悔不及。

  从凤鸾宫出来之时,天色已晚,青殊还候在一侧,见到傅锦画便急忙迎上前来,一脸问询的目光。

  傅锦画知道瞒她无用,于是就将则喜刚才所言之事说给青殊听,青殊却一脸欣喜,说道:“如果您能登上后位,何愁不能助王爷起事?”

  傅锦画却不以为然,说道:“你今日也曾看到皇后近况,她乃是后宫之主,如今也不过落到这个下场,这也是她聪慧,先将大皇子养在身边,令皇上也不得不顾忌几分,否则你以为这后宫之位花落谁家?”

  青殊说道:“所幸王爷过几日便会进宫,到时候说给王爷听,看他如何定夺。”

  傅锦画身形僵了僵,却未停下脚步,直直朝前走去……

  这几日,因了则喜的跪求,傅锦画一直借口身子不适,不曾去凤鸾宫向慕容珊请安,倒是绿珠从外面回来说:“则喜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被皇后娘娘一顿责打,令人好生奇怪。要知道则喜是皇后娘娘一向看重的人,奴婢们私底下都说皇后娘娘肯定要让皇上宠幸了则喜,给则喜一个名分呢,谁知就发生了这种事。”

  傅锦画闻言一怔,与青殊相视一眼,知道则喜背地里跪求傅锦画的事,还是让慕容珊知道了,慕容珊定是恼她自作主张,所以惩戒了她。

  当夜,钟银煌宿在了墨画堂,春宵不枉度,满室旖旎。

  钟银煌用手握在傅锦画半露的玉臂上,轻轻地捏了捏,说道:“画儿,在想什么?”

  “锦画在想,这后宫三千妃嫔,有几个是皇上放在心口上的。”傅锦画半倚在钟银煌的怀里,半晌才答话。

  钟银煌轻笑,似是话里有话,说道:“朕也为难,朕的女人多了也是难以消受,有时朕就算是将那人放在胸口上,她也未必知晓。所以,就听之任之了,只要她受不了委屈,朕也懒得去管。”

  傅锦画抬头,故作讶异地惊道:“看吧,皇上终究是说了实话,既是放在心口上的人,又怎么会懒得去管?除非,除非皇上压根就不想管。”

  钟银煌见她娇嗔俏丽,心里一喜,将她揽在怀里,柔声说道:“朕倒是想好生宠一个女人,将她捧到天上去。画儿,你可愿做朕心口上的女子?”

  傅锦画见钟银煌眼神真挚,心里一动,却突然说道:“皇上是存心要害锦画呢。皇上一时心血来潮将锦画捧到了天上去,回头又懒得管,让锦画从天上掉了下来,岂不是摔得七荤八素?锦画可不依。”

  钟银煌失笑,用手点了点傅锦画的额头,轻骂道:“调皮。”语气中的宠溺却不像是作假,钟银煌用手圈住傅锦画,又合身压了上去,在她脖颈间嗅了嗅,喃喃道,“就是这种淡淡体香,让朕深陷其中。”

  傅锦画闭目,轻叹。

  待到了次日,傅锦画醒来之时,见钟银煌正撑臂抚额看着自己,不由一惊,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道:“这是何光景了?皇上怎么还未去早朝?回头让皇后娘娘知晓了,锦画可担不起这罪责。”

  钟银煌按住她的身子,笑道:“朕平日里见你只有沉默镇定,何曾见过你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朕今日不去早朝也值了。”

  傅锦画嗔道:“昨儿个夜里说要将锦画捧到天上去,这下算是见识了……”

  外面候着的问雁、芸娘听见里面的动静,纷纷唤来一众服侍皇上梳洗的宫女进来伺候,傅锦画因不愿拘泥于那些虚礼,只让问雁、芸娘伺候自己梳洗,施了淡妆,回头见钟银煌那边也收拾妥当,于是便叫问雁送来膳食,与钟银煌一道用了。

  钟银煌却不知为何,突然问道:“傅家有琴、画两位女儿进宫为妃,傅夫人进宫,如果朕只让她见一个女儿……”

  傅锦画微怔,见钟银煌探询的目光递来,于是说道:“锦画自然想把这个机会留给自己。”

  钟银煌闻言,拍掌轻笑,龙颜大悦,说道:“朕就是喜欢你这份坦率。”

  傅锦画情知钟银煌想要听到的回答便是这句,可是心下仍然忐忑不已,只听见问雁在一旁,压抑不住地欣喜,低声道:“小姐,夫人进宫了,已经到咱们墨画堂前院了……”

  傅锦画猛然起身,正要向外奔去,又想起钟银煌还在一旁,于是呆呆地停住脚步,一脸希冀地看向他。钟银煌笑着说道:“你且去见傅夫人,朕在一旁你们也拘束,便先走一步。叫傅夫人不必去凤鸾宫谢恩了。”

  说罢,钟银煌起身,竟带着一众侍从自墨画堂的侧门离开了,傅锦画站在原地有些睖睁,她倒没有想到钟银煌为了让傅夫人不必惶恐难安,进而降尊纡贵从侧门离开。

  眼前,傅夫人含泪上前向傅锦画行礼,傅锦画微微颤着手扶过傅夫人,母女相拥而泣。

  傅夫人痛哭道:“画儿,娘只道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傅锦画心如刀绞,紧紧搂着娘亲,眼泪簌簌落下,说道:“娘,画儿这不是好端端在您眼前吗?”

  问雁在一旁也掉泪,扶过傅夫人,说道:“大夫人身子刚见好些,小姐该劝一劝才是,再者说,这宫里宫外相见,本来就是天大的恩宠,不趁此机会多说些话,怎么能陪着大夫人越发哭得伤心了?”

  傅锦画含泪带笑,扶过傅夫人坐下,说道:“问雁提醒得是,都怪画儿一时见到娘亲高兴,竟忘了这一茬。”

  傅锦画见傅夫人暗暗使了个眼色,于是便不动神色地吩咐道:“青殊,去厨房多准备些点心,一会儿给我娘带上。绿珠,你去曼音殿,请琴妃过来。芸娘,你去箱子里挑几匹上好的缎料……”

  众人散了去,唯留问雁守在跟前伺候。

  傅夫人看了问雁一眼,问雁微怔,旋即奉上茶说道:“问雁去帮芸娘挑布料,她到底不如问雁知道大夫人的喜好……”

  傅夫人见问雁离开,拉过傅锦画的手,面色凝重,低声说道:“此番进宫,你父亲曾嘱咐我带给你几句话……”

  “什么话?”傅锦画心里一沉,仿佛已经料想到傅夫人所说何事。

  “认清局势,安身立命。”

  傅锦画听到这八个字,自嘲一笑,心道,傅家四女,两个进宫为妃,一个嫁与济阳王,一个许给庆宣王。济阳王势必要夺江山而代天子,到那时,谁输谁赢虽是始料未及,可是傅家的牺牲品却是早已明了。

  如果济阳王逆天,那么钟银煌败亡,傅素琴一众也势必会亡。如若济阳王惨烈收场,那么傅则棋必命丧黄泉。庆宣王立场不明,傅颜书说不定会躲过这一劫。

  唯独剩下自己,局势不明何去何从?

  旁人不知晓,父亲自是清楚的,即便钟银煌胜了,自己也是一个败字。

  除非,父亲是要自己助济阳王成事,可是那样势必会牺牲掉傅素琴,父亲到底是何意?

  傅锦画一时不敢揣测下去,傅夫人见傅锦画面色不豫,轻叹一声劝慰道:“上天垂怜,你和琴儿都进了宫,以后的锦衣玉食、富贵长荣自是不必说的,娘就算是死也会含笑九泉,毫无牵挂了。”

  傅锦画听了后只觉得心酸不已,见问雁挑着帘子笑着进来,后面跟着进来的芸娘怀里还抱着几匹上好的缎子,说道:“大夫人、小姐,来看看问雁挑的布料可合适?”

  傅锦画敛去肃穆凝重之色,与傅夫人一同看过布料,青殊也从厨房带回一些精致糕点,用油纸包好放在檀木食盒中。

  几人说笑着,见绿珠进来,期期艾艾地说道:“绿珠没用,没能见到琴妃娘娘……”

  傅锦画知道傅素琴因为钟银煌将此番恩宠给了自己,心下不舒坦,于是不肯过来与娘亲叙话。傅夫人果然伤怀,又再度拭起泪来,傅锦画好言劝慰道:“皇上待我们两姐妹都一样的好,虽然画儿先见了娘亲,可是始不知下一次娘亲便该去曼音殿见姐姐了……这本是皇家天命,娘如若再哭,仔细让有心人看了去,再编排出什么来就不好了。”

  傅夫人闻言果然止住哭泣,说道:“是娘的不是,娘一时糊涂,竟忘了顾忌你在宫里的苦处。你们姐妹都是得宠的,娘自然高兴,不过凡事都要有个度,记得,绝不要去争那一时的荣宠,要让皇上一直记得你的好,那样他才不会冷落了你。”

  母女俩又说了好些话,傅夫人见天色不早,纵有万般不舍,也得起身离宫回府。傅锦画眼泪汪汪,将傅夫人送至墨画堂门口,怅然若失。

  晚些时候,傅锦画突然念及傅臣图的话“认清局势、安身立命”,于是侧身问过正在帮自己梳洗的青殊,“我父亲近日可曾与济阳王见过面?”

  青殊握着梳子的手微微一滞,随即反问道:“为何有此一问?他们都是当朝重臣,见面自是必然,不足为奇。”

  听话听音,傅锦画这时便知傅臣图定是与济阳王两人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到底是什么利益,竟能令傅臣图铤而走险,不顾已身在深宫的两位女儿?

  到了次日,青殊消失了。

  还是绿珠首先发现的,傅锦画见绿珠一脸狐疑的神色,只是淡淡说道:“我差青殊办点儿事,过会儿便回。”

  所幸,没过半个时辰,青殊便从外面回来了,一脸疲惫,跌跌撞撞地坐在傅锦画的椅榻边,傅锦画让问雁等人下去歇着,扶起青殊,只听青殊说道:“我去了一趟济阳王府……”

  傅锦画大骇,低喝道:“青殊,你怎么如此胡闹?皇宫内外多少好手,你如果落在了他们手里,你要济阳王怎么出面救你?”

  青殊捂着胸口,平缓气息,说道:“事情紧急,关乎你我两人的性命,我死了不打紧,王爷若没了你,不知会怎么伤心。”

  “青殊,此话怎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殊身形一顿,从头上拔下一枚银簪,迅即朝窗外掷去,只听一声低吟,青殊打开窗,那人早已去影无踪,那枚银簪也不翼而飞。

  “我连着几晚都见有人刻意靠近你这窗口,那人影很快,似乎很熟悉这墨画堂的布局,不待我展开追踪,便消匿不见了。我怕打草惊蛇,也一直未曾声张过。如若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是昨晚我在房门口,竟发现一团干枯的灵心草,后来我挨个房门查过去,又单在你的寝室门口找到更多干枯的灵心草。”

  傅锦画恍然大悟,这灵心草本不足为奇,可是如果干枯了便会散发出一种毒气,即便是这种毒气也不会置人于死地,除非遇见沉香……

  青殊四处环顾,循着香味轻轻嗅了嗅,在妆台前驻步,拿起一个精致的铜盒,打开盖,再度嗅了嗅确信无疑地说道:“便是这香粉里面含了沉香。”

  因前朝太后也是沿用这种秘方制作香粉,所以绿珠便亲手调制了两盒送了过来,傅锦画倒也觉得合用,见青殊也喜欢闻这味道,于是便把另一盒送与青殊。

  谁知,这竟是一场阴谋祸端。

  “她断是料不到,我天生嗅觉灵敏,些微气味也不会遗漏,那香粉里的沉香寻常人岂能嗅到?灵心草和沉香相遇,乃是剧毒,无药可解。她们这是想要你我的命。”

  青殊正要将那香粉盒扔掉,傅锦画却唤住她,说道:“不急,留着这粉盒,还有用。”

  傅锦画目光冷冽,朝绿珠的屋子望过去,嘴角浮起一丝讥笑,倒像是动了杀机。

  “你冒险回济阳王府,就是为了告诉济阳王这件事?他如何说的?”

  青殊答道:“王爷自然是心心念念要护着你的,得知你遇险便让我赶紧回来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并且又告诉我,该出手时尽管出手,出了事自然会有人出来担责。”

  傅锦画疑惑,见青殊也有些不解,于是不再做声,出来担责的人,会是谁?傅锦画将后宫诸妃嫔在脑海中一一过滤,不得其解。

  红玉曾说过,芳姑姑是凤鸾宫慕容珊的人,而绿珠是虞妃虞红萼送过来的人,红玉则是傅素琴安插进墨画堂的。傅素琴已经说过,红玉与己无关,傅锦画也信了她,因为红玉使出的手段,浅薄粗鄙,不像是傅素琴的作风。

  傅素琴要害一个人,定是阴毒,令人不可察觉,傅锦画突然想起在傅家之时,曾经听见傅素琴警告傅则棋的话,药可以多喝话不可以多说之事,心下突然惊疑不定,不可能的,断不会是傅素琴,自己毕竟是她的嫡亲妹妹,相煎何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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