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妄想

　　美璃坐在院子里的柳树下，春天已经过去，嫩绿的柳枝已经满布深绿色的柳叶，在微风里婀娜款摆。

　　老祖宗敞开窗子的殿宇里，梓晴姐姐带着梓郁正在请安，美璃若有所失地默默看着。

　　梓晴姐姐受伤昏迷了一阵，再醒过来便忘却前尘，像变了一个人。

　　的确是变了一个人，亲切，懂事又体贴，说话也不再带刺藏尖，锋芒毕露了。老祖宗和皇上总说，她这一摔，把脑袋摔开窍了。

　　人人都说梓晴格格变好了，可美璃觉得她压根就没坏过，她做的很多惹人不快的事，不过就是想引起承毅哥哥的注意，想让他喜欢上她。

　　大家不理解，美璃却懂。

　　面对着更像姐姐样的梓晴，美璃竟然很失落，她是曾经盼望着有个像如今梓晴这样的姐姐，可原本的梓晴姐姐永远消失了吗？虽然不懂事，虽然骄横，过去的梓晴姐姐才是她的朋友。

　　如今的梓晴姐姐变得人缘好起来，对梓郁、若羽都很亲密，甚至原本的大对头若鸿，也和她握手言和。梓晴姐姐把这些人带到她身边，想让她也融入他们，可是……美璃却觉得越来越孤单。

　　这几个月来，她与靖轩越来越疏远，他比以前更明显的躲避她，在不断寻找他的路途中，美璃已经开始疲惫。

　　放弃？

　　她不是没想过，可只要远远地看靖轩一眼，她的心就再次热起来。那个马上的英俊男人，就是她想共度一生的人！

　　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连老祖宗都支持她了，只要再努力一点点，她就可能成功了！

　　听申嬷嬷说，很多赐婚的夫妻一开始也是没什么好感的，但只要够用心，总能日久生情，两厢和悦。

　　只要她能嫁给靖轩，她肯定会最最用心，比其他福晋对丈夫更加用心，他会喜欢上她的，一定会的。

　　已经又耽误几个月了，老祖宗怎么还不向靖轩开口呢？

　　梓郁从屋里出来，含笑向美璃点了下头，最近总是见面，已经变得熟悉了。“你怎么坐在这儿？不去和梓晴她们聊天？”

　　“你请完安了？”美璃也笑着看他，这个少年已经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满脸怨怼，当然了，梓晴姐姐引荐他入宫见了皇上和太皇太后，他也快成名正言顺的顺郡王世子了。“今天若羽可没来呢。”美璃逗他。

　　梓郁尴尬地红了脸，咳了一声，“我去给皇上问安了。”说着快步离开。

　　美璃轻轻笑起来，梓晴姐姐偷着告诉她，梓郁和若羽彼此喜欢，想着刚才梓郁羞涩又甜蜜的神情……两情相悦真好！美璃的笑容不知不觉地消失在嘴角。

　　无精打采地走进殿里，老祖宗正和梓晴闲聊，命人拿来了一幅刺绣。

　　美璃不太感兴趣地远远望了一眼，是幅苏绣精品，从窗纱照进来的光映在绣面上，依旧能看清涟漪水纹，荷花更是鲜活灵秀。

　　“老祖宗，这个给我吧！”梓晴爱不释手地捧着看，撒娇道。

　　太皇太后故意绷起脸，嘴角却是含笑的，“这可不行！这幅是苏绣名家杜月的封针之作，要给美璃当嫁妆的。不过看她也不懂，给她实在可惜。”

　　美璃听见“嫁妆”两个字，眼睛里立刻闪起期待的光，她倒不在意这幅绝世之作，这么长时间里，老祖宗第一次提起和赐婚有关的话题。

　　她高兴得都有点儿发懵，脱口问道：“老祖宗，什么时候和靖轩哥哥说啊？”

　　一边伺候的下人听了，都轻轻笑出声来，意味深长。

　　太皇太后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又气又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害臊！”美璃这个孩子，傻得实在，一点儿余地也不给自己留，当着这么多人，也不管不顾的。“这事自有皇上做主，你就别瞎操心了。”

　　一听皇上做主，美璃又开始发急。

　　皇上并不赞成这桩婚事，等皇上做主，岂不遥遥无期了？

　　既然今天话都说到这里了，美璃心一横，反正只有梓晴姐姐和一些宫女太监在，她就豁出去把话说个清楚。“老祖宗，还是您给我做主吧！一会儿靖轩哥哥来请安，您就和他说。”

　　“唉，你这丫头……”太皇太后气得拍了拍腿，这段时间看她安分，以为懂事了些，怎么还像一块石头，怎么点都不透？

　　看来还需好好磨炼！这样的脾气心性，别说嫁给靖轩这样的人，就算嫁个和气老实的孩子也恐怕相处不来。更别提府上的长辈、妯娌了！

　　靖轩从外面走进小花厅就觉得所有的宫女太监看着他窃窃发笑，他皱了皱眉，不用猜，一定是美璃那个丫头又当众胡言乱语了。

　　自从老祖宗硬是向皇上给她讨了封号，美璃就觉得他和她的事板上钉钉了，毫不顾忌四处疯传的流言，还乐此不疲地制造新的笑料！

　　上次她制造流言，的确是让老祖宗应了她的愿，和皇上提了赐婚的事。幸好他事先就向皇上表明了态度，才没让老祖宗成事。美璃得了甜头，变本加厉么？

　　他就是讨厌被她算计！牛不喝水强按头！

　　他倒要看看，比耍手段，到底谁最后吃亏！

　　拜见老祖宗的时候，果然看见美璃一脸花痴地看着他笑，周围的太监宫女捡了什么大乐子一样，看笑话一样看着他们。靖轩的脸色不由又寒了几分。

　　美璃坐在老祖宗身边，直拉老祖宗的袖子。

　　怎么老祖宗和靖轩说起家常来了？今天能定下来多好！不然一拖又遥遥无期！

　　太皇太后不着声色地拍开她的手，继续和靖轩说些京城里的新鲜事。

　　眼看靖轩起身告辞，美璃简直什么都顾不得了，跳下炕，跺脚埋怨地喊了声：“老祖宗！”

　　靖轩眉头紧皱，走得更快。

　　美璃急得左顾右盼，连连顿足，想喊住他，又怕老祖宗不开口。太皇太后平静地看着她，见靖轩退出门口才伸手拉住她，语重心长地说：“丫头，说话办事要懂得察言观色。美璃，指婚的事急不得的，贸贸然一说，靖轩要是铁心拒绝，就连本宫也不好相强，反而弄僵了。”

　　美璃心慌意乱，唯恐靖轩走远了追不上。

　　察言观色，看准时机，她都懂！可是，她永远看到的是他的冷脸，永远等不到老祖宗说的那个时机！

　　她已经拖怕了，虽然身在深宫，有静娴那样的刻薄人，流言的威力怎么可能不刺痛她？越是这样，她越是没有退路！

　　“我自己去和他说！”

　　今天太多的希望、失望让她的脑袋热起来，心里有把火在烧。她不想等了，她想明刀明枪地得他一句痛快话！

　　“美璃！”

　　太皇太后和梓晴同时开口叫她，她却已经飞跑出去了。

　　还好，美璃在靖轩刚刚绕出园子的时候追上了他。

　　“靖轩哥哥，靖轩哥哥！”她气喘吁吁地追上去，靖轩的脚步并没放缓，头也没回。她终于追上他，死死扯住他的衣袖，拉他站下。

　　“干什么？”他冷声冷气地问。

　　美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跳得厉害，脑袋一片空白。“靖轩哥哥，老祖宗很快就会给咱们指婚了。”她知道自己这是狐假虎威，可是她能逼他开口的赌注，也只有老祖宗了。

　　靖轩原本就不甚愉悦的脸色倏尔一沉，冷冷地看着因为欣喜和奔跑脸色潮红的她。发现他的注视，她讨好地笑了笑，仰起脸直视他的眼睛，双眸亮闪闪的满是期待。

　　“你很高兴？”他突然心生恶意，双眉一挑。

　　他肯和她谈！

　　美璃笑得双眼弯弯，“嗯！”她重重点头，她太高兴了，话也不斟酌就滔滔说了出来，“我也知道你是堂堂庆王爷，嫁给你不能太寒酸。”她自以为精明地和他盘算起家底，“我嫁给你以后，舅舅就不好再占着我家的田产了，只这项一年收入也不少。老祖宗也答应多给我些嫁妆……”

　　靖轩冷笑着看掰着手指算钱的她，眼底全是鄙夷。

　　“你要白高兴了。”他生怕她不难过似的，用足了挖苦的口气说。他已经受够她的自作多情，满京城都知道他惹上这么个扫把星，好好一个庆王爷，让人在酒肆茶寮里津津乐道，丢足了脸面！“别说你那点儿穷酸家底我看不上，就算你富甲天下又怎么样？我烦你就是烦你，娶谁也不会娶你！”

　　美璃的一腔热情被他几句狠话重重击碎，愣愣地看着他，好像没听懂他说什么似的。

　　靖轩懒得再和她废话，转身就走。

　　他的身影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她才回过神，眼睛刺痛，眼泪一下子就流了满脸。美璃用袖子揩抹着泪水，怪不得老祖宗今天不肯和他说指婚的事，看来他的心情极为不好！是不是在朝堂上有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她真该好好听老祖宗的话……她突然有些庆幸，幸亏老祖宗英明地看出靖轩哥哥今天没好气，没提指婚，不然被他断然拒绝岂不半点回转余地都没有？

　　他对她说的那些话一定也是气话吧？如果他高兴的时候，绝对不会这么伤她心的。

　　夜里，美璃卸完妆，坐在窗前吹着春夜尚且寒凉的风。

　　这样直透心底的寒冷吹不散她的悔恨，她今天要是不发急就好了，要是没对靖轩说那些傻话就好了！

　　现在她把事情再次弄得更糟，老祖宗和梓晴姐姐灰着脸，连说都没说她，估计都不知道骂她什么好了。

　　她错了，下次，下次一定好好听老祖宗的话。

　　“格格，皇上宣您去呢。”太监阴阳怪气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皇上？”美璃又添一阵新的烦闷，肯定是靖轩哥哥和皇上说了什么，现在皇上要来找她谈了，会不会告诉她指婚不可能？

　　“老祖宗知道吗？”她急着问。

　　“太皇太后已经先行移驾了，梓晴格格也从宫外赶来了，现在就等您了。”

　　美璃点了点头，心宽了点儿，有老祖宗有梓晴姐姐，估计不是指婚的事。

　　养心殿里灯光不算太亮，朦朦胧胧反而有种让人喘不上气的压迫感。

　　美璃叩拜完毕，皇上和颜悦色地让她坐，美璃暗自松了口气，探问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梓晴，用眼神问她知道为什么大半夜地召大家前来。

　　梓晴摇摇头，皱眉表示自己也云里雾里。

　　承毅和靖轩也从外面走进来，灯光衬着夜色，让他们更加俊美出色。美璃看着，不由自豪微笑，一个是她哥哥一个是她未来的丈夫，多么出类拔萃的两个男人。

　　见他二人也到了，康熙才不紧不慢地向太皇太后开了口，“今天把大家都折腾来，还真出了一桩急事。”

　　太皇太后从小看着康熙长大，他这副神情，恐怕这事未必是急事，而是顺了他心的“好事”。他也召了梓晴和美璃，看来，和婚事有关。

　　她慢慢地端起茶，不甚好奇地应付了一声：“哦？什么事？”

　　“准噶尔历来同大清交恶，这回为了称霸草原，改了嘴脸，想借助大清的力量，与咱们结盟，说要把他们的公主嫁过来。”

　　太皇太后听了笑起来，“这是好事情，准噶尔是块草原上的硬骨头，用蛮力去掰，得不偿失，能联姻最好。看来，我又要多个孙媳妇了。”

　　康熙笑着摇头，“那个蒙古公主的年纪不大，倒与承毅靖轩十分相配。朕也同前来出使的蒙古小王爷商量了，他也很赞同在宗室中选位人品才干都出色的少年联姻，宗室中最打眼的，当然是殿里这两位王爷了。”康熙心情愉悦，口气有了几分揶揄。

　　老祖宗低头，半晌没有说话。如果只是自家关起门来，怎么都好说，但牵扯到部落联姻，这便是朝堂大事，不是她再能强行做主的。皇上偏偏挑中承毅和靖轩，相对的就是梓晴和美璃，成心让她为难，是逼她缄口不语。

　　梓晴和美璃的脸色都发了白，又不敢随意开口，只盼着老祖宗能拿个主意。

　　“既然皇上已筹谋得当，就按你的意思了吧。”老祖宗淡淡地说。

　　皇上点头微笑。

　　美璃又着急，看了看沉着脸不说话的老祖宗，神色恍惚的梓晴姐姐，她要是不吭声，估计是没人再能辩驳了。

　　“靖轩，你愿意吗？”美璃原本想婉转地问一问皇上，可开了口却是这么一句，她倒也不太意外，这是她心中唯一在意的。

　　靖轩看着她，微微笑着像是赌气，“愿意，怎么不愿意？准噶尔的公主呢。”

　　美璃看着他，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他这样说，一定还是为白天的事赌气！

　　“美璃，梓晴，这次蒙古的小王爷入京为妹选婿，对你们也是大好机会。这个小王爷是准噶尔汗默许的继承人，听说俊美英武冠绝草原，朕很想亲上加亲，两位表妹若是能被他选中，那更是锦上添花，替朕分忧。”

　　美璃直直地看着靖轩，皇上都打算让她去和亲了，他就不说些什么？

　　靖轩也看美璃，对她期盼的答案一清二楚，可是他笑了笑，“美璃，好好努力，争取让小王爷选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