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缠绵欲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鹊桥仙》·秦观

　　月悬于碧空，有稀薄的一丝云烟飘散着，远远望去如薄薄纱帐，似人间某处朦胧。月悬于碧空，偶尔隐于纱帐之中，似某只窥探的眼。

　　旖旎，若是月真能感应的话……

　　月光丝丝缕缕洒落人间，一直穿透、一直穿透，穿透至柳府书房中的青纱帐里……

　　汗，在热热地滴淌着，热的感觉，灼人。身躯在急急地颤抖着，欲罢不能。呼吸声，急促，一浪接着一浪，诱惑，让人联想翩翩。呢喃，低低地，却一直向前蔓延、向前蔓延，渗透进心房最深处。然后，深深扎根，直至让人上瘾，牢牢地，生生世世、世世生生。

　　穆青丝气若游丝地呓语，更让柳玉坤沉迷不已。

　　这是种沉沦，这是种涉及死亡的沉沦。这点柳玉坤从来都不曾迟疑过。他心里明白，爱上她是条不归路，只是自己已经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所以从今往后，除了爱她，还是爱她，一路爱着，长长久久爱着，一直到东窗事发，走向死亡。

　　是的，死亡，这段感情的开始，这段爱意的产生，便意味着只有死亡才能做个终结。

　　怎么能如此呢？她——穆青丝，堂堂天朝太子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朝太子登基，她便是皇后，母仪天下、威严无比。

　　而他——柳玉坤，仅仅是唐城县令之子，平凡男子，又怎能与她攀上情缘呢？忤逆之罪，若被揭破，他就算有颈上人头万万颗，也不能抵偿自己的罪过。只是，这些他并不在乎，是的，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谁叫自己爱上她呢？从那日匆匆一眼开始……

　　他爱她，这样深刻，却不仅仅因为她的绝色美貌，他爱她，更因为她韵味之中那楚楚可怜的落寞与渴望平凡的执着。每一次都让他沉迷，每一次都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抱紧她，情不自禁地想要给她最真的全部。

　　这份赔上身家性命的感情，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不，细想之时，柳玉坤也会惶恐，这样将穆青丝拥在怀中的日子还能有几多？也许能有一生一世，也许到了明天，就要与她作永世的分离。所以，他惶恐，惶恐给她的爱不够，惶恐还来不及珍惜，便永远失去了最深爱的女子。

　　柳玉坤便是这么爱着穆青丝，深深浅浅全部是她，乃至于根本没有打算护住自己的生命。

　　他可以为她死，他可以因为爱她而死！

　　“青儿，你知道吗？这一生，只爱你一个人，你知道吗？”

　　柳玉坤的唇畔温柔游移于穆青丝的每一寸肌肤之上，眉、眼、鼻、唇、颈、胸、臂、腹……然后直直地向下、向下，毫不犹豫地。

　　他要她的整个身体都有自己爱过的痕迹，纵然相见恨晚，也要用无穷无尽的怜惜作为补偿。

　　“坤，抱我，我要你抱着我……”

　　他的亲吻换来穆青丝愈加的娇媚，她在他的怀中轻微地颤抖着，格外妩媚。他温热的唇每触碰到她的一寸肌肤，便是一次热烈而又璀璨的烟花在她脑海中绽放。

　　但愿从此快乐相随，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她在心中不住祈求，祈求上苍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祈求从此一生隐世埋名，与身旁男子一起，平平淡淡，却又真挚坦诚地共度一生。

　　她的呢喃，换来柳玉坤更紧的拥抱；她的呢喃，让他更加的激动，紧紧地，他搂着她，共赴一场更加激烈的梦幻……

　　夜深深，万籁俱寂。

　　风继续在窗外轻吹，荡起柳条，在月色中留下一道道曼妙的弧线。

　　安静，好生安静。

　　呢喃的，只有草丛中的夜虫。

　　呢喃的，只有鸳鸯床上的一双人儿。

　　声声窃窃……

　　窃窃声声……

　　“坤，你在哪里？坤，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啊……”

　　穆青丝仿佛在茫然无际的草地上寻找，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繁花依旧娇艳，绿草依旧翠绿，甚至无忧的蝶儿仍在姹紫嫣红间来回飞舞。为何独不见坤的影子？

　　坤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

　　青丝甚是着急，他往哪里去了？她心中有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在生成，一个又一个的惊恐在生成，明明还在身旁，明明还曾相互依偎，怎么最爱的坤在片刻之间便失去了踪影？

　　莫不是他嫌弃自己了？莫不是他畏惧因为这段感情而须承担的结果了？莫不是唯恐为人知晓，所以只身逃离了？莫不是他们的感情终让平阳察觉，平阳将他永远地赶尽杀绝了？莫不是……

　　无数的疑问，毫无答案。她的心被这些疑问围绕着，愈来愈乱，愈乱愈来。

　　不！终于按捺不住，青丝惊慌地叫喊着，汗流浃背。睁开迷蒙双眼，原来正坐于青纱帐中，一切只是个梦。

　　“青儿，你怎么了？”玉坤被她突然的惊呼吵醒，睁开双眼看到失措的她正呆坐着，眼里尽是惧意和泪水，不由关切起来，轻轻将她搂在怀中，温柔发问。

　　“坤，我梦见你失踪了，你离开我了……”青丝将头靠在玉坤暖暖的胸口，泪水再次从忧伤的眼中流落。

　　“傻青儿，我不是在这里吗？”

　　相爱的人，总是如此，只一句轻轻的嗔怨，便让对方怜惜不已。

　　“可我真的怕，我怕有朝一日，这个梦会成为事实。”青丝满腹忧患地说。

　　“纵然有一天真发生这种事，青儿你相信吗？即使我的人离开了你，可我的心却会永远留在你身旁。”玉坤扳过青丝的脸，久久地凝视，方缓缓地说出心中誓言。

　　“告诉我，你真的一点都不曾后悔？无论如何，接近我，总有万劫不复的一天的。”她满心尽是不安。

　　是啊，叫人如何能够安心呢？能与自己深爱之人相拥，纵使再长的时间，也会让人觉得太短暂、太易消逝，恨不得时光能在情深相拥时停驻，在两人分开之后飞逝……总之，只要能日夜相对便是好的，绝不容彼此之间有一瞬间的分离。更何况，这份爱对两个人来说根本就是一种威胁，她不属于他，他不属于她，一朝感情被揭露，便会被世人称之为奸情，更何况是她这高高在上的身份。

　　“那就让我在你的怀抱中中毒而死吧。”柳玉坤毫不犹豫地回答，双眸之中闪烁着动情的光芒。

　　且让他在她怀抱中死去，这一刻，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这一刻他要她知道，此生此世，他只爱着她穆青丝一个人。

　　柳玉坤边说着边将头埋进穆青丝的怀中，像个撒娇的孩童。这突然的动作，引得青丝娇笑连连，笑颜与摇曳、昏暗的烛光混为一堂，格外令人迷醉。

　　就在微笑中，她似乎看到了慈祥的寒姨，搂着她坐在青草芳菲的后院中，用柔柔的声线讲述着那个古老而浪漫的传说……

　　那个传说，青丝至今仍然清晰地记着，那梦想，从童年时开始就一直陪伴着她。

　　黄金万两皆枉然，人间难得有情郎。

　　“坤，想听故事吗？很美的故事……”她慵懒地说着，曼妙的眼神似蝶般翩跹，一直飞舞进那个关于传说的记忆中……

　　传说有位公主，自幼文武双全，到了二八年华，出落得貌美如花，人称“双娇公主”。相国之子张春郎才华俊逸、品貌不凡，经开国元勋鲁国公推荐，被招为驸马，并恩准择日完婚。好事将近，公主于开元寺进香，祈求夫妻恩爱、百年好合。与此同时，与她同样兴奋的，还有相国府中的驸马张春郎，他早已听说公主百媚千娇，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自然满心欣喜。公主的风采是他思慕已久的，而心里的思念被压抑着便觉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思量着还有三个月才能与娇妻相见。春郎心生相思，焦灼难耐。当公主驾临开元寺进香的消息传至他耳中时，饱受相思之苦的他竟然决定剃去头发，假冒寺中小沙弥，以求能借献茶之机，一睹娇妻风采，以慰相思，不料竟被发觉，险为公主所斩杀，幸经长老法聪求保，被迫削发为僧，这就使得即将进行的皇婚大典无法举行。因此，唯礼是崇的春郎之父忧心忡忡；热情的小书童奔波报信。

　　在宫内，双娇公主怨天尤人，大闹不休；慈爱的皇后慌乱、烦恼；皇帝对此却不以为然。热情风趣的鲁国公出面斡旋，使公主亲自出马解围。

　　但是，张春郎书生傲气和双娇公主皇家威严的冲突，仍使好事多磨，几成僵局。通过进一步接触，双方互相了解，这份真挚的情感，终让公主深深动容，为遂郎君心愿，公主也将满头乌发剪下，与夫君头发相缠，彼此交融，生生世世再不分彼此。

　　此生若是遇真情，便如春郎恋双娇。青丝早已沉醉在“春郎与双娇”的美好传说中，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从记事起，我就喜欢缠着寒姨给我讲这个故事，一遍又一遍，希望此生能遇上个与春郎一样痴情、执着的好夫郎，只是偏偏事与愿违……”

　　“青儿，怎会事与愿违呢？记住，‘双娇’的身边有‘春郎’，青儿的身边永远有玉坤！”他将她的双手紧紧握住，坚定地说道。

　　“青丝怎有这种福气与双娇相比呢？可惜你我相爱，永远只能如此不见天日。”她黯然道。

　　“不，即便分离，即使分离，你知道吗，假使有天你离我而去，从此永隔，如果自断俗发可以换得见你一眼的机会，我决不会有一分迟疑的！当知满头乌发，只为青丝留！”

　　好个“满头乌发，只为青丝留”！

　　穆青丝的眼神突然变得格外明澈，深深凝望着眼前的男子。让她看清楚他，让她再看清楚他，让她把他的样子深深刻在心里吧。也许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至少不要让她将这么一个人遗忘，不要让她遗忘了这么一个平凡却甘愿为自己而生、为自己而死的男人。她只有将他拥得更紧，并在最深、最动情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由心而发，这口气由心而止。只能如此了，只能如此了，她避不开对玉坤的一片深情，又逃不过命运无情的嘲弄，只能继续沉沦，祈求这段情缘永远不会有被告发的一天。

　　突然间，她想起了太子府中的平阳太子，这是这些天来，她首次想起他，作为自己的丈夫，作为自己相伴了四年的丈夫，似乎在她心里一点都不曾深刻过。平阳是她的丈夫吗？她疑惑。也许吧，毋庸置疑，从开始到如今，平阳还是宠着她的，毕竟她的绝色，后宫三千粉黛是永远都无法比拟的。他给她最好的锦衣玉食、无上权力，可他却给不了她一颗安稳的心、一段安稳的情。

　　是的，他不能给她，他怎么给呢？他在爱她的同时，心里还装着梅妃、谭妃、尤夫人……即使他的心里没有了她们，也还会有后宫之中数之不尽的三千佳丽。

　　人的心只有一颗，能爱的人只有一个，平阳太子自然也不能例外。他无法如此，便只令她由失望渐深到厌恶。

　　只有玉坤，只有玉坤能这么单纯地爱着她，这么单纯地爱着，给她唯一的爱。玉坤、玉坤……一想起这个，她的心涟漪一片。

　　不知不觉间，天亮了，时间流逝，全然不觉。

　　忽然，门被推开，不知底蕴的铜鹤闯了进来，想为公子收拾书房的他见到了房中的旖旎春色，脸上尽是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