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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诗意女红

  总觉得古人比现代人活得更有诗意,你看,原本再普通不过的针线活,只因被赋予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女红,立刻变得柔软温暖起来,一看便能引出无限的遐想:是待嫁的姑娘吧,偷偷躲在绣楼上,倚了窗户,一枚银针,七彩丝线,一边闲闲地想着心事,灵巧的双手在锦缎上翻飞,为心上的人,绣出一方鸳鸯绵帕。或是妻子,在三月温暖的阳光下,三五个聚在一起,闲散地聊着天,手里是为丈夫纳的鞋底,长长的线,哧楞哧愣地从这面进去,再从那面出来,细细碎碎的阳光,打在她们的脸上,溢满着安稳和幸福。也或是母亲,怀里抱了儿子蹭破的衣服,就着一盏烛光,细细密密地缝补,不时抬头望一眼炕上睡得正香的孩子,温暖与慈爱,在跳跃的灯花中恣意弥漫。

  从前,女红是展示一个女子的聪明与灵巧的方式,所以,《孔雀东南飞》中“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的刘兰芝,《红楼梦》中挑灯“病补雀金裘”的晴雯,都是那个时代最聪慧敏巧的女子。《桃花扇》中有诗曰:“慵线懒针,几曾做女红。”很散漫闲适的意境。但我想,在那个一切全靠手工完成的年代里,女红应该是件很累人的活儿吧?一件衣服,不知要在灯下熬过多少个夜晚,还有更精巧一些的刺绣之类的女红,自然更费心思。电影《我的父亲母亲》的最后,母亲在织布机前的背影由青春变得苍老,忙碌的手一直没停过。对于习惯了静默的东方女子而言,女红,其实是她们爱的语言,手中的线,缠缠绵绵,是扯不断的柔情和相思。

  母亲的女红,颇得外婆真传。我们小时候穿的衣,全是她一手做的。母亲常有别出心裁之举,在一件简单的衬衫上抽一些碎褶,一件普通的圆领衫加一些绣花,不小心蹭破的地方,第二天穿上,会突然发现开出一朵绚烂的花来。我常常在灯下一边做作业,一边看长长的线在母亲的手指间绕山绕水,那种柔软温馨的气息,多少年后想起来,依然清晰如昨。

  我们长大后,买了各式美丽的时装穿,母亲的手艺渐渐没有了用武之地,只有父亲,仍然习惯穿母亲缝补过的旧衣。给他买的新衣,他总不肯穿,说只有母亲补过的衣服,穿起来才舒服。我相信父亲是真的舒服,那旧衣里,缠绕着母亲的丝丝柔情,满是爱的味道。

  哥哥的孩子满月时,母亲从箱子底翻出一个兜肚,上面绣着大红的牡丹,开得美丽而妖娆,配着大红的滚边绣。我连声惊叹,视为天物。母亲粗糙的手拂过鲜活的花瓣,叹息着,以后,再做不了了。母亲因为糖尿病,视力下降得很厉害,已不能再穿针引线。也因此,母亲对拙手笨脚的女儿,一直忧心忡忡:手笨得捏不住根针,将来怎么嫁人?他的衣扣脱落、裤角走边时,你能及时发现细致缝补吗?

  我唯一接近的女红是织毛衣,也曾在灯下,把所有的相思都揉碎了,织进绵软的毛线里,企盼穿衣的人,会暖了身暖了心。如今,穿衣的人早已散落在天涯,而我的手,除了在键盘上飞舞,再也没有心思和时间去编织了。诗意的女红,婉约的女子,渐渐在记忆里荒芜,想起来,温暖而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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