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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玉簟凉,雨送黄昏花易落(2)

  “宛岚?”不知为何,十一脸色顿时变得僵硬起来,连眼神都乱了起来,“七嫂你要去拜祭宛岚?”

  夕颜瞥了他一眼:“不可以吗?”

  十一一副有口说不出的模样,干着急了半晌:“那等我去禀明七哥,让七哥陪七嫂去,可好?”

  夕颜见他的模样,愈发觉得事有可疑,冷笑一声道:“我偏要此时此刻去,你又如何?”

  语罢,便催促着那马车夫启程而去。

  十一只怕阻拦下来也说不清,因此也只能任她去,待到那马车出了城,才匆忙回马,往皇甫清宇府上奔去。

  一入了府门,却见府中依旧是井井有序的模样,只有皇甫清宇的园中,管家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却也不敢进去打扰的模样。

  “七爷呢?”

  崔善延一见他,立刻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十一爷,七爷昨夜安歇前吩咐了不许打扰,这都这个时辰了还没起,奴才也不敢--”

  十一不待他说完,便摆了摆手,匆匆走进厅内,不顾一切的就推开了房门:“七哥。”

  意外的是,皇甫清宇竟然并没有睡着,只是靠在床头,静静地把玩着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玉簪。那模样,似乎一整夜都没有睡。

  他听见声音才抬起头来:“你怎么来了?”

  十一大喘着气:“大事。七嫂她去了东郊,说要拜祭宛岚!”

  皇甫清宇蓦地凝住了神色,下一瞬,迅速的翻身而起。

  东郊的陵园,松柏森森,异常静谧清幽,只是却没有皇家陵园应有的气派,反倒显得古朴非常。

  夕颜静静站在一处略显凄凉的坟前,只见那坟虽然矮小,但是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埃,足以见得是经常有人打扫。而那坟前的墓碑上,是几个苍劲有力,但又透着悲凉的字--爱女宛岚之墓。

  夕颜的心,不知为何突然颤动了一下,回身吩咐碧溪:“将马车里的香烛冥镪取过来。”

  碧溪转身而去,夕颜便静静站在那里。突然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落叶,夕颜心中微微一动,上前将那片树叶拾了起来。

  “呵。”蓦地,身后竟响起一个温润柔和的声音,“多谢这位姑娘为小女拾整坟头。”

  分明似曾相识。

  声音是似曾相识,那份温柔,那份慈爱,同样似曾相识。

  夕颜全身忽然一僵,怔忡的站在那里,竟然再不得动弹,同时,那些残缺的,久远的记忆,排山倒海一般涌来--

  “颜颜,叫爹爹。”

  “颜颜最爱的冰糖葫芦,爹爹给你买回来咯!”

  “颜颜乖,在这里等爹爹,爹爹去给颜颜买那个小玩意儿。”

  …

  “姑娘认得小女吗?”那声音的主人缓缓走上前来,并未看夕颜一眼,却当先去整理了一下墓碑前烧尽的冥镪。

  于是,那颀长的背影,那略有些花白的头发,便尽数落在夕颜眼中。分明是那样协调的场景,却让她心头狠狠一震,随后,清醒了。

  很想笑,冷笑,抑或是苦笑。

  宛岚郡主,竟然是他的女儿?

  当那男子缓缓站起身来,终于面向她的时候,夕颜成功的笑了出来:“凌将军,久违了。”

  凌照的身子狠狠一震,有些近乎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夕颜,原本透着温润与一丝悲凉的脸,竟在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颜颜…”

  “哈!”夕颜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偏了头看着他,“凌将军竟然还认得我,可真是难得了。”

  凌照嘴角一下又一下的抽动着,眼角竟蓦地出现了先前未见的颓老之势,口中却依旧只是徒劳的重复着夕颜的名字:“颜颜…”

  正在此时,去取香烛的碧溪突然回来了,见了凌照,忙的行礼:“奴婢见过驸马爷。”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那些香烛冥镪却突然间被夕颜夺了过去,只见夕颜古怪的冷笑出来,随后双手重重一甩,那些香烛冥纸,顿时漫天翻飞,更多的,却是砸在了那方坟墓之上。

  凌照的面容抽动得愈发厉害了,却依旧动不得。

  “岚儿!”蓦地,有女子惊呼声传来,随后出现在夕颜眼中的,是一个匆忙跌撞而来,却依旧风姿绰约的女子。

  只见她不顾一切的扑倒在坟前,把那些被夕颜扔过去的香烛通通拨开,仿佛,很怕弄疼了她的女儿。

  晋阳公主,原来就是她。夕颜的目光从那女子身上移回到了凌照身上。

  原来,这就是那个让他抛妻弃女的女子。

  “阿照。”晋阳公主整理好女儿的坟,起身来唤凌照,来到他身边与他十指紧扣,看向夕颜的目光中分明有隐隐的敌意,“她是谁,为何要这样待岚儿?”

  夕颜冷笑了一声,挑眉道:“晋阳公主问他我是谁,还真是问对了。凌将军,你倒是告诉她我是谁。”

  凌照艰难的张了张口,许久之后,才终于吐出那两个字:“颜颜。”

  晋阳公主先是一怔,随即竟同样僵住了身子。

  有遥远的马蹄声传来,终于近了,再近一点,在夕颜身后顿住了。马背上风尘仆仆的皇甫清宇,还未翻身下马,神色便已经凝重起来。

  “老七。”晋阳公主唤了他一声。

  皇甫清宇这才下马来,躬了躬身子:“姑姑,姑父。”随后,他才看向自己身边,容颜异常平静的夕颜,语气微微有些紧绷:“颜颜…”

  直到这时,夕颜才终于偏过脸,仿佛才看见他,对着他笑了起来:“皇甫清宇,你告诉我,你不知道你这位姑父是谁。”

  皇甫清宇深深看着她,没有说话。

  夕颜依旧在笑,笑容中似乎带了一丝无奈,然而更多的,却是苍凉。

  视线逐渐开始模糊,她只知道自己分明是笑的,为何却又冰凉的东西从脸上划过?

  “皇甫清宇,你说过你不会骗我,可是,你究竟骗了我多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近乎绝望的平静。

  “为什么?”夕颜满脸泪痕,笑着看着他,忽然又深深吸了口气,偏着头道,“你莫不是要我自己猜?唔,那么,是为了玩弄一下自己姑父丢弃的女儿吗?还是,因为没有办法与他的那个女儿共结良缘,便想着用他的另一个女儿来代替?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我猜不到…你知道,自从遇上你之后,我变得好笨,我几乎愚不可及,你不说,我怎么猜?”

  “颜颜。”皇甫清宇神色虽然凝重,却依旧冷静,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看着她那满脸的泪痕,只觉得心头狠狠一抽,“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等你冷静下来,我会一一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夕颜泪眼迷离,视线中,他的脸亦是支离破碎:“等我冷静下来?什么时候?到…我死了的时候吗?”

  “颜颜?”闻言,皇甫清宇顿时紧拧了眉头,同时却不自觉的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是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吧?夕颜苦痛的想着,目光投向前方的那座墓碑。她若想死在这里,也许唯一能借助的便只有那座墓碑了。他是在怕她会弄脏了他心爱表妹的居所?

  可是为何,她透过朦胧的泪眼,还能看见他眼中依稀有迹可循的深情?却不知,这样的深情是为了谁?

  “颜颜…”

  另一个声音响起来,夕颜浑身一颤,终于再也无法克制,猛然转过身去,声音冷硬尖刻:“不要叫我!你没有资格叫我!从你抛下我的那一天,你就斩断了我们之间所有的关系!”她倏地冷笑起来,“你于我,不过是一个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何需叫得这么亲热?”

  语罢,她转过身来,与面前的皇甫清宇对视着,用力的想要挣开他紧握自己的手。

  他哪里肯放开她,于是她愈发用力,拉扯之间,她的手腕被摩擦得通红,泛起生生的疼痛,一波又一波的袭来。

  夕颜只觉得难挨,不只只是那手腕处的痛,还有另一个地方,仿佛碎裂成一瓣一瓣,撕心裂肺。

  然而她却蓦地笑了出来:“皇甫清宇,你知不知道,我真的相信你对我是真心的…可是,我错了,我真的太错了…”

  “噗”的一声,皇甫清宇还未回过神来,夕颜口中竟突然喷出一口血来,就溅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怵目惊心。

  “颜颜!”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夕颜却无力的跌倒在了皇甫清宇怀中。

  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绝望到,除了死,竟然什么也想不到。

  然而即便是要死,她也绝不会选择那人女儿的墓碑。她没有什么本事,只不过,曾经拜过一个精通医药,也同样精通毒术的师父;而身为他的弟子,身上无论如何都定然会带着一些药物防身。

  夕颜没有本事,也从未想过要去害什么人,却没有想到,第一次用毒,竟然是用来杀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用这样窝囊的方式死去,可是如今,却早已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凌照惊得面色惨白,只是一瞬间,连容颜都变得衰败起来。

  “颜颜。”皇甫清宇低低唤了她一声,似是喃喃,又似是叹息,随后,迅速低下头去,轻轻吻住了她。

  极度痛苦中的夕颜,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口中传递了过来,本能的边想拒绝,可是竟连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无力的接受着他的过渡。

  当一丝清凉的气息在脑中散开来时,夕颜缓缓睁开眼来,是他低垂的眼睑和极度沉静的面容,忽而之间,连绝望的力气都没有了--皇甫清宇就是皇甫清宇,永远这样冷静,永远不会让自己陷入不可预知的境地。

  他给她吃下的未必是解药,可必定是让她不会死的药。

  他究竟知道她多少?夕颜在陷入昏迷之前,除却心头的冷笑,便只剩这一个想法。

  没办法想得再多,也没办法再对他笑,她的手,亦再也不会伸出去拉他的衣襟。

  这一次,连梦境也没有,夕颜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苦苦挣扎了整整七日,才终于醒了过来。

  一切都是祥和而宁静的,依旧是皇甫清宇的房间,屋中很安静,有淡淡的药香弥漫,交融着房中原有的熏香,连味道都是安宁的。而一直守在边上碧溪见到她醒来,喜得站起身来:“姑娘终于醒了!”

  没有任何的不同,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仿佛她不曾见过那个叫凌照的男人,也仿佛,她根本不知道皇甫清宇和那个男人有什么牵连。

  夕颜无力的支起身子,碧溪忙的扶住她:“姑娘睡了这整整七日,脸色可真是苍白得吓人,王爷成日里眉头深锁,如今可算是醒了,王爷也该松口气了。”

  夕颜靠着软垫坐在床头,面无表情的听着她的话。她好像说起了一个什么王爷?可是夕颜分明记得,自己在这北漠之地,只认得一个王爷,那便是子彦。可如今,这丫头口中的王爷又是谁?

  她隐隐猜得到,却丝毫没有力气去深想,缓缓闭上了眼睛。

  碧溪先是吩咐人去准备了膳食,自己又亲自备了一碗粥,刚准备服侍夕颜吃下之际,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温润的男子声音传进来:“让我来。”

  碧溪忙的站起身,将手中的碗递给皇甫清宇,同时偷偷看了夕颜一眼,却见她依旧是闭着眼靠在那里,淡极了的容颜之上,竟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皇甫清宇端着粥碗在床边坐了下来,细心地吹了吹,才将温度适宜的银勺递到她嘴边:“颜颜,张嘴。”

  夕颜一动不动。

  顿了顿,他放下粥碗,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轻轻触了触她的鼻间,一如从前的语气,温润,却邪魅,总是想要逗弄她一般:“睡了整整七日,你也不嫌饿么?唔,还是觉得粥没有味道,想要吃点别的?”

  夕颜双眼紧闭,仍旧一言不发。

  皇甫清宇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屏退了众人,只留下两个人在房中:“看来你已经冷静下来了,那么现在可以听我说了?”

  夕颜紧阖的双眼,分明动了动,这才缓缓睁开来,如一潭死水般毫无波动的双眼平静的看着他。他一身的朝服还没换下来,然而那发带上的金冠,以及身上的蟒玉腰带,已经告诉了夕颜他此时此刻的身份--他被封了王,如今,已经是王爷之尊。

  夕颜淡淡看了他一眼,依然不做任何反应,又转开了眼,仿佛他皇甫清宇,根本是不存在的人。

  皇甫清宇无声的叹了口气,终于不再绕圈子,决定与她照直说:“颜颜,关于你的父亲--”

  刚说到这里,夕颜竟猛地再次转回头来,冷冷看着他,半晌,终于开口说了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却异常冷硬:“若你还想我再死一次,那便说下去。”

  皇甫清宇接下来的话,竟生生的堵在了喉头。她先前服下那毒药,是她师父所居山庄之中最是普遍的药,因此他才有幸配得解药。可是她的身子还是受到极大伤害,以至于竟然昏睡了整整七日方才醒来。若是这样的事情再来一次,他不敢保证自己还有把握救得回她。

  许久之后,皇甫清宇方才淡淡道:“也罢,等你想听的时候我们在说。现在先吃东西。”

  不知为何,她却突然不再做任何反抗,他将勺子递到她嘴边,她便静静张口吃了下去,只是吃了半碗之后,便推开了碗,又是一言不发,躺回了床上。

  饶是如此,他却已经满足了,任由她睡下去,心头虽还是有顾虑,但还是已经宽慰不少,至少她未曾如他预料中那般决绝。

  然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才蓦地明白,她这样的安静,竟是比决绝还要令人感到心寒。

  他让她吃东西,她便静静地吃东西;让她躺着休息,她便安然的躺着,眼睛都不睁一下;他让她出去走走透气,她便带了碧溪出去走动,在花园之中来回的转着,只要他不唤她回来,她绝对不会回来。

  而更重要的是,她不与他说话。偶尔他回到府中可以看见她与碧溪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什么,可是一见着他,便会立刻住了口。

  听话得仿佛傀儡,安静得令人心怵,若不是他确信她还活着,连他自己都会禁不住怀疑,她是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一日,皇甫清宇回到府中,夕颜已经睡下了。

  屋中照例留了一盏灯,他推门而入,径直来到床边,打起帷幔,映入眼帘的是她安然淡漠的睡颜。

  许是屋中炭火旺,很暖和的缘故,她脸上倒是不见了往日的苍白,依稀有着往日的眸中莹白如玉,透着淡淡的红晕,仿佛吹弹可破。

  皇甫清宇伸手抚上她的脸,夕颜蓦地便睁开了眼睛,异常清明的望着他。

  他亦看着她,微微的笑:“”下个月,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夕颜被他扣着,只能看着他,而在听到他话的同时,眼中却分明闪过什么东西。

  那一丝显而易见的厌恶,皇甫清宇看得清清楚楚。他清亮的眸中,竟也忍不住闪过一丝冰凉的寒意:“怎么,不愿意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夕颜终于淡淡开口,对他说了这么多日以来的第一句话:“我已经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愿意过了…皇甫清宇,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了呢…”

  她说完这句,便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反复疲累的睡了过去。

  而他,却在她逐渐均匀的呼吸声中,微微有些失神。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无非是因为,时日太过漫长。

  他真的让她,如此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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