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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恋香衾,月移花影约重来(2)

  与此同时,王府东边的德馨园内,脸色苍白,容颜惨淡的林瑞雪正坐在镜前,细细地,一点一点的描绘着自己的眉,思绪却猛地回到新婚第二日早晨,皇甫清宇亲手执了黛螺,为自己画眉的情形,霎时间泪眼滂沱。

  站在她身后,容颜同样惨淡的燕儿倏地跪倒在地:“小姐,都是燕儿的错,都是燕儿连累了小姐。小姐生着病,还是不要去了。”

  “不。”林瑞雪执拗的用颤抖的手,画出最精致的妆容,“我要去,今日,我定要向他问清楚,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可是小姐,王爷他今日自宫中一回来,就去了曦微园那边…奴婢还打听到,王爷和那女子已经安置下了…”

  林瑞雪手重重一抖,镜中,原本已经描得差无几的眉线,突兀的生出了难看的黑线。她微微咬了牙,将那点瑕疵重重擦去,重新又细细的画:“若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那我便跪地求他原谅,跪倒他肯原谅我为止;若他说不出我,的错,我要看他如何向我交代,向父亲交代,向太后交代!”

  当终于收拾妥当一切,她看向镜中那眉目间都透着精致的女子,敛去眼中的愁绪,微微一笑,起身搭着燕儿的手出了门。

  然而,刚刚跨上通往花园的抄手游廊,身子还未来得及转正,她突然就看见了从西边那道门里走进来的两个人,一个着墨色大氅,一个披雪白狐裘,相携奔过对面的游廊,有清淡的笑声传来,坠落一地。

  那二人并没有看见她,已经从另一道门又出去了。

  霎时间,如空中劈过闪电,她僵直在原地,脑中霎时间一片清明。

  她怎么可能做错了什么?进王府这几个月以来,她哪样不是循规蹈矩,不敢行差踏错分毫?所有的礼数与风度她都做到周全,可是最后,却还是被打入万劫不复。

  原来,有的事情,并非能以对错来判断。若非要追究,那么,她的错,大概就是她不是那个女子吧?

  “回去。”林瑞雪颤着声音吩咐道,待转过身后,忽而又顿住脚步,吩咐燕儿:“去看看彩亭轩做的新衣送过来没有,后日的宫中晚宴,我不能丢父亲的脸。”

  马车行到一条胡同口便停了下来,夕颜随着皇甫清宇往深深的巷子里走,心中疑惑:“你不是说出来找吃的吗?这里面能有什么吃的?”

  “颜颜,酒香不怕巷子深。”皇甫清宇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语气中带着笑意。

  最终在一户普通人家的门口停了下来,夕颜看着他伸手拍门,还唯恐他是找错了地方,直拉着他:“快过年了,你别闹了!”

  不想门却在下一瞬开了,来开门的老人满头银发,却依旧精神矍铄,看见皇甫清宇,脸上绽开温暖的笑容:“是七爷啊!”

  半个时辰之后,两碗热气腾腾的酒酿丸子端上来桌。

  夕颜本就爱吃甜食,再加上之前被他那般折腾,此时此刻倒真的觉得饿了,将酒酿丸子送进口中,只觉得清香爽口,异常甜美。

  一抬头,却发现皇甫清宇根本就没有动勺子,只是微笑看着自己,不觉一愣神,咬着勺子看着他:“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是我母后生前住过的地方。”

  夕颜又错愕,又有些许好奇。她从未听说过他的母亲,也根本不知道,他母亲竟然是先皇后。然而他方才说这里是他母亲住过的地方,既是一国之母,又怎么会住在这里?

  他依旧神色自若,自对面伸过手来,轻轻握住她:“她虽为国母,可是最终,却病逝在这座屋子里。”

  夕颜心头微微一抽:“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他淡淡一笑,“没有人知道她与父皇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父皇皇甫麟,一生只册封过一个皇后,原来就是他的母亲。

  夕颜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顿之后方才道:“你的母亲,一定是个绝世美人。”

  他父皇虽英伟,然而他的容貌却与父皇并没有多少相似之处,想来,应该是更多的承袭了母亲。

  皇甫清宇“哧”的笑了出来:“照颜颜你这么说,以后我们的孩子,必定生得绝色倾城了?”

  这是他第一次与她提到孩子,她腹中的孩子。

  夕颜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也不知是因为酒酿丸子还是因为什么。许久之后,她才轻声问道:“你带我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母后始终还是在这屋中的,于是就想着带你来见见她。”他微笑,神色温柔如许。

  夕颜清楚的知道,自己刻意忘记了问他很多问题,恰如她的生父凌照,他曾经有过婚约的表妹宛岚郡主,以及,他为何要娶林瑞雪。

  可是这一切,在那一日他带她到过他母亲的居所之后,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夕颜再次想起了外祖母曾经告诉过自己的,女子一旦为某个男子倾情后的两种结果,想想自己如今,似乎果真朝着愚笨的那条道路上走去了。

  只是,不重要吧?因为如今,她仿佛已经可以确定,他是良人。所以,无论是愚笨,还是歇斯底里,都只不过是一种各得其所心安理得的任性。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天气微微有些阴沉。

  夕颜终于还是拗不过皇甫清宇,终究应承了出席今夜宫中的晚宴,原因很简单--因着是小年夜,并不如除夕那样受重视,至少,太后不会出席,而子彦,也应该不会出现才对。

  皇甫清宇一早便进了宫,到了下午时分,派了马车回来接府中女眷。

  夕颜并不欲多引人瞩目,因此只是淡妆素抹,却仍旧别有一番清丽难掩,让银针看得直咋舌。

  看着银针的模样,夕颜着实是无奈,带着她来到门口之际,嘴角那抹无奈的笑容,却渐渐转为了淡漠的神色。

  林瑞雪已经站在门口,一袭大红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外罩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妆容精致,神采奕奕,明艳照人。

  夕颜一时倒是忘记了她亦会前往,此时见到,心头不免怏怏,却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传来,抬头看去时,见是十二。

  十二一见了门口的情形,便忍不住暗暗叫苦,忙的下了马,陪着笑脸:“给两位嫂子请安。七哥在宫中主持事务,因此才指派了我来护送两位嫂子进宫,两位嫂子上马车吧。”

  林瑞雪冷冷应了一声,在燕儿的搀扶下,款款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夕颜站在那里看着她,不知为何,心头竟蓦地生出一丝惆怅。

  却并非为了自己。

  十二恳求的眼神投过来,她方才微微叹了口气,也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走得很慢,一路安然无事,夕颜逐渐觉得乏了,便靠着马车内壁假寐起来。银针见状,忙的取出薄毯盖在她身上。

  然而,就在银针为夕颜盖毯子的时候,突然之间,马车竟一个趔趄,一阵不平稳的震动之后,“咔”的一声,有什么折断了一般,马车轰的一声,倾倒向左边。

  夕颜原本便坐在马车左边,这样一倾倒,霎时间失去了所有的重心,眼看就要随着马车重重倒下去--

  马车外,马背上的十二大惊,着急的惊呼出声!

  突然之间,不知从哪里飞扬过来的一根铁链,竟生生的将车轴断了一边的马车拖住,保持住了马车的平稳。

  十二慌忙下马,打开马车门,看向里面的夕颜:“七嫂,你没事吧?”

  夕颜轻抚着自己的腹部,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微微摇了摇头。

  待到从马车上平安下来,才发现那马车车轴原是被虫蛀过一般,内里早已空了,会中途折断,也并非奇事。

  夕颜心中隐隐不安,往前方林瑞雪的马车看去,却见马车内没有一点动静,便只是静静的停在前方。

  牵在断了的车轴上的铁链倏地收回了,夕颜和十二同时看向来人的方向,却只见是个青衣锦服的男子,缓缓走向这边。

  十二忙的迎上前去:“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感激不尽。”

  青衣男子淡淡一笑:“举手之劳罢了。”语罢,他看向夕颜先前所乘的马车:“看来夫人的这辆马车算是不能用了,在下刚好有一辆马车,倒是可以借与夫人。”

  夕颜心神微微一动,不动声色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却没有回答什么。

  这样的热心,十二也不免心生疑窦,笑道:“倒是不劳烦公子了,我这就命人另派一辆马车来。”

  那青衣男子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街道转角处。

  一直到十二重新寻了马车过来,夕颜的脸色还是没有恢复,坐进马车里,内心的不安却不知为何越来越浓。

  耽搁了许久的时间,马车终于再度缓缓启程。

  夕颜忍不住打起马车后座的布帘往后面的街道看去,却霎时间僵住了身子。

  那里,一个紫袍男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背对着这辆马车,缓缓的离去。

  天气仿佛愈发阴沉了,那男子的背影看在夕颜的眼中,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夕颜深深吸了口气,再度闭上了眼睛。

  刚刚进宫,便有宫女引着她们去了景华宫,那里早已聚集了各个府上的女眷,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逢场作戏原是夕颜的强项,可是经了这样多的事情之后,她却再难提起那样的心思,因此进了门便只是选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等待着开席的时候。倒是林瑞雪,所有的礼仪都做足,跟各府的女眷都一一打了照面,寒暄两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纷繁复杂的皇家,哪个皇子府上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传得飞快。而英王府进来发生的事,也自然都被众人知晓一二。

  两相对比下来,夕颜在众人眼中,不免落得了恃宠生骄,毫无礼教的印象。一时间,多数女眷看林瑞雪的目光中都夹带着一抹同情。

  而林瑞雪则依旧落落大方的笑着,仿佛丝毫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向来处于繁华热闹中心的人,总是会害怕孤独;而一个人若是孤独冷清惯了,反倒会厌恶起热闹来。

  很久以前,夕颜属于前者;而如今,她却成了后者。

  放眼当今世上,似乎除了皇甫清宇,她竟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可交心的人。

  孤独至此,不可谓不凄凉。

  满屋子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中,夕颜就这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合时宜的伤春悲秋。

  结果一直到开席也没有一个人过来与她说一句话,倒是林瑞雪身边,始终围绕着一群人,有说有笑。

  终于到开席的时间,所有人都缓缓离开这里,朝正殿去了之后,夕颜才带着银针缓缓出了厅门,也不急于入殿,只是在花园中慢慢的踱着。

  银针只觉得夕颜有些不对劲,这种感觉自她们换了马车之后便有,可是看着夕颜那平静的面容,她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因此只能默默地跟着。

  花园另一端的亭子里,一个宝蓝色的身影站在那里,俊朗的脸上,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一瞬不瞬的看着花园内那窈窕的身影,鼻息微动:“那是谁?”

  他身后的小太监忙的凑上来看了一眼,尖着嗓子“哟”了一声:“回六爷,好像是七爷前些日子新纳的侧王妃,听说可是绝色呢!”

  “老七?”皇甫清宏一双桃花眼愈发的幽深不见底,嘴角勾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之后,突然将袍子一撩,大步朝夕颜的方向走去,一闪身,挡在了她面前。

  夕颜原本低了头想心事,却蓦地被人拦住去路,抬头一看,却分明是一张熟悉的脸--六皇子皇甫清宏!

  她一时回不过神来,却见皇甫清宏的眼神在她脸上扫过之后,眼中竟有东西似瞬间被点亮了一般,饶有兴致的开口:“你是老七家的?”

  夕颜顿了顿,低身行礼:“见过六皇子。”

  她一开口,皇甫清宏的双眼,突然之间更加明亮,双手也紧紧攥成了拳,声音阴冷得如同是从齿缝间逼出来一般:“果然是你,娉婷郡主。”

  夕颜有些怔忡,脑中飞快的回想着什么,才蓦地反应过来--当日她初到京城,便遇到了皇甫清宏,却不曾被他见到自己的真实容貌,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还记得她的声音!

  皇甫清宏脸上的笑蓦地变得古怪而可怖起来:“好一个娉婷郡主,好一个老七!”

  蓦地,却有另一把夕颜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六哥可是在叫我?”

  夕颜转身看去,便见着皇甫清宇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来不及多想,便迎上他,站在了他的身后。

  “老七,你好手段。”皇甫清宏眯起了眼睛,显得邪肆而狂傲,“娶了绝世的美人,却让我们所有人都以为美人容颜被毁;又让美人假死,好让自己娶了林相的女儿为王妃,到头来又将美人纳为侧妃。如此一来,想要的人和势你都得到了。如此精妙的计划,真是让哥哥好生佩服!”

  皇甫清宇轻笑了一声:“这晚宴还没开始,六哥就喝多了不成?这番荒谬的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岂不是天大的误会?”

  “老七你巧舌善辩,欺君大罪,在你口中,竟然不过是误会二字就能替代的?”皇甫清宏冷笑看着他,又看看他身后的夕颜,笑容中再次多出了什么东西,“这女人生得这样美,普天之下,除了那艳绝四方的娉婷郡主花夕颜,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容貌?旁人不知道你的伎俩也就罢了,老七,在我面前,又何必扯这些暗话?”

  皇甫清宇不动声色的将夕颜往身后护了一把,避开皇甫清宏直勾勾的眼神之后,才微微叹了一声:“为弟的之所以说暗话,实在是因为在六哥面前,很多话无法摊开来说。莫非这点,六哥还要我来提醒?”

  他分明意有所指,身后的夕颜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皇甫清宏喜好男风,几乎是公开的秘密,连他们的父皇对他也是失望之极,皇甫清宇这般说话,可算是直指要害了。

  果然,皇甫清宏脸色微变,一丝显而易见的怒气已经浮上眼中:“老七,你取林家小姐为妻,所有人都知道你不过是冲着林相手头那半张虎符,父皇亦不过是因为没有理由反对这桩婚事才装作不知。而如今,你身边这位侧王妃,竟是你的前王妃,你猜父皇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忽而扬声笑了起来:“你我都知道经历了太子的事之后,父皇如今最忌讳的便是别人打他龙椅的主意,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行。如今,你的目的已经这样明显,还有什么话好说?”语罢,他又看向夕颜,“也真难得,你竟然愿意牺牲自己王妃的位置,放弃娉婷郡主的身份,宁愿做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侧王妃也要成全老七。老七,你好福气。”

  皇甫清宏说的话,夕颜全然听得懂,她这时方才知道,皇甫清宇之所以娶林瑞雪,原来中间还有着虎符这样东西。虽说她也能猜到丝毫,但这样清楚明了的知道之后,心中也不免冷冷一笑。

  熟料,皇甫清宇却仍旧丝毫不以为意的模样,笑出声来:“六哥若执意认为真相如此,我又有什么话好说?不过,为弟倒是愿意等着六哥拿治我欺君之罪的圣旨来宣读,想必到时候,又会是一场好戏。”

  语罢,他再不多说什么,牵着夕颜的手,缓缓自皇甫清宏身边走过,一边低声关怀着夕颜的脸色,一边淡淡瞥了皇甫清宏一眼。

  漆黑的眸子仿若安然无波,然而皇甫清宏却分明看到了风暴的聚集,整个人为之一怔。待回过神来,又忍不住捏紧了拳头,看着已经远去的两个人,冷笑出声:“我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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