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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琐窗寒,从前幽怨应无数(1)

  夕颜原本与皇甫清宇说好今日一起去看十一,左等右等,一直到用了晚膳都没能见到他回来,终于等得不耐烦,便说要先行安置。

  银针见她今日似是心浮气躁,便命药房熬了一碗安胎药来,好说歹说磨得夕颜喝下去。

  刚刚喝到一半,皇甫清宇便回来了,见夕颜在喝药,微微拧了拧眉:“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一见他,夕颜立刻将喝了一半的药碗扔开,撇了撇嘴:“他们忘了加甘草。”

  闻言,皇甫清宇禁不住微微笑起来,上前将她揽进怀中:“让他们再熬一碗来?”

  “熬一碗来你喝!”夕颜立刻恼了,手肘让他肚子上重重一撞。

  皇甫清宇蓦地笑了起来,手指在她探了探她的脉象,方才道:“罢了罢了,嫌苦就不喝了。银针,把碗拿下去。”

  银针一早已经羞得脸红,听闻此言,忙不迭的上前来收了碗,退出了房间。

  夕颜这才看向他:“你说了今日带我去看十一的,你食言了。”

  “唔。今日翰林院实在是太忙了,你放心,有老九和十二看着他的。”顿了顿,他又道,“今日皇祖母来府中,说什么没有?”

  夕颜悻悻下来:“还不是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我懒得听。”

  “嗯,不听也罢。”他淡淡道,“晚膳吃了些什么?”

  夕颜便将晚上的菜式一一报给他听了,又道:“你吃过没?”

  “在雪园那边用了点。”他站起身来,换下身上的长衫。

  “原来你从那边回来的。”夕颜低声道,“你陪她一起吃的吧?还是,你喂给她吃的?”

  皇甫清宇坐回她身边,埋在她颈窝处轻嗅,道:“不是已经沐浴了么?怎么还是这么酸?”

  “一直都这么酸!怎么,你到如今才闻到?”夕颜没好气的推开他。

  “我倒是后知后觉了。”皇甫清宇微微勾起唇角,眸色略显幽暗。

  夕颜一见他这样的眼神,便忍不住微微心虚,顿了片刻,方才鼓足勇气正视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过就是在想我对你态度之所以转变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我告诉你皇甫清宇,你别以为我原谅你了,我永远都会记得你给我下药,骗我,诓我,瞒我,逼我。如今,如今我不过是看着十一和独舞突然间便天人永隔,不想让我们也变得像他们一样而已!我并没有原谅你当日对我说的谎!”

  夕颜原是给自己提气,二来也希望能够借此打消他心底的疑虑,却没有想到自己说着说着亦激动起来,竟克制不住的就红了眼眶。

  皇甫清宇眸色微微一凝,伸手将她揽住:“又胡思乱想不是?我几时说过疑心你了?你肯同我和好,我喜还喜不过来呢,是不是?”

  “你心里就是有疑心!”夕颜抽泣着,在他胸口戳了一下,“你不说,你也有疑心!”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轻吻着她的鬓发:“没有了,就算有,如今也没有了。”

  夕颜仍旧委委屈屈的模样:“你以后还骗不骗我?”

  “不。”

  “也再不许逼我?”

  “嗯。”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同我讲?”夕颜开始不动声色的得寸进尺。

  他犹疑了片刻,却只是含糊了一声。

  夕颜敏锐的竖起耳朵,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异常犀利:“你曾经有过多少个女人?”

  皇甫清宇一怔,根本没有想到她会突如其来的提出这个问题,这个他们曾经已经说过的问题。

  “你说过不会再骗我。”夕颜撇了撇嘴,模样真真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他怎会看不出她故意夸张的模样,然而却偏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顿了片刻,他微微低咳了一声,不自然的偏过脸去。

  夕颜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突然之间发现,皇甫清宇他……疑似脸红了。

  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讶异与那点莫名的兴奋,却还是装作不高兴的模样:“真有那么多,数到现在都数不清吗?”

  “没有。”

  终于,皇甫清宇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传过来。

  “你说什么?”夕颜不能自己的惊呼了一声,“没有?”旋即却又狐疑的看着他,恼道:“你又骗我!”

  皇甫清宇却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中,眸中竟然带了一丝恼意,捏住她下颚的手也不自然的微微用力:“我坐了二十年的轮椅,哪里来的女人?若真的有女人,你进府的时候不是就已经可以见到侍妾了吗?”

  “你又不是真的——”夕颜咬住了唇,没有再说下去。

  只因眼前的他,实在是……太过于真实。

  如果说平常的皇甫清宇都是深藏不露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夕颜见到的,脸色微红,眸中带恼的皇甫清宇,绝对是真实的皇甫清宇。

  一瞬间,她心中竟涌起说不出的震撼,分明已经认定了他说的是真话,然而却还想下意识的找出理由来反驳这一不可思议的真相——

  “……可那时,你那么,那么……我总之是不会相信的!”夕颜咬住唇,内心又是挣扎,又是难为情,只恨不能找一个地洞钻下去。

  皇甫清宇顿了顿,缓缓抚上她的唇,随后,轻轻的吻住了她,喃喃的将她要的答案倾吐在唇上:“因为,我一直在等你,等你长大……”

  夕颜脑中一片迷糊,自然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待到再付恢复了理智,才蓦地想起自己问他此话原本的目的!

  她之所以慢慢套出这个话题,是因为心中有着一个清楚的认识,那便是——只要她在他身边的时候,她便从未听说他去林瑞雪园中安置,而这三年以来,府中也从没有添哪怕是一名姬妾。

  她其实是想告诉他,不需要为她而隐忍得那么辛苦。某些事情,一旦成为习惯,便往往根深蒂固,难以移除。她是怕两年后,当她已不在人世的时候,他难道都不要再接受别的女人?

  可是如今,他竟然告诉她,在她之前他竟然没有女人!

  夕颜心中说不清究竟是喜悦还是酸楚,伏在他怀中,久久不愿意起身。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又想起那个能陪伴他度过一生的女子,低声道:“那我之后,就只有林瑞雪了,是不是?”

  过了许久,他才低低的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夕颜竟没有半点的酸楚难过,反倒满满的都是动容:“那你现在为什么都不去她那边?你知不知道,我不要求你为我而不碰别的女子。”

  皇甫清宇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然而他的神色,却分明又是有话要说。

  夕颜耐心的等着他,直到他终于缓缓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处,沉声道:“因为,心不在那里。”

  只这么一句,她早已确定的一句,夕颜竟克制不住的泪流满面,埋进他怀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而皇甫清宇,在她埋进自己怀中的那一瞬间,竟然仿若长舒了口气。

  那些曾以为永远也不会说出的话,终究还是因为她,而开了口。

  他缓慢而轻柔的搂住她,唯恐伤了她腹中的孩子,一手抚着她的头,低声的劝慰:“颜颜,不哭,会伤身子的。”

  夕颜亦知道这样失态,这样对身子不好,她也想克制自己,然而没有法子,她完全无力承受那些刚刚知晓的真相和他的那句话。

  便是从前,都难以承受,而何况如今的她,将死的她。

  耳畔他的声音越是温柔敦厚,夕颜的眼泪就越是汹涌——这样一个他,为何却偏偏是这样一个自己!

  夕颜的心头,竟克制不住无比怨恨起长寿宫中那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来。

  凭什么她要以那样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拆散了皇甫清宇的父皇与母后不说,如今,又要这样子来折磨他们?

  她又凭什么认定自己留在皇甫清宇身边便必定是一个祸水,而不能与他比肩而立?

  而又凭什么,所有的孽都是她一个人造成,却要他一力承担下所有的罪责与痛苦?

  夕颜仍旧是哭,直哭得皇甫清宇襟前已经湿透,直哭得夜已经又深又静。

  眼见她哭成这般模样,皇甫清宇心中亦不免震动,许久之后,却还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住,唯有将她抱起来放到床榻之上,看着她明显凸起的腹部,轻轻抚了上去,低声道:“颜颜,你再哭,小不离也会哭的。哪有当娘的这样狠心,让孩子跟着哭?”

  哪有当娘的这么狠心……在孩子出生之后不过周年,便要撒手人寰?

  夕颜心中的悲恸愈发强烈,然而哭声却还是逐渐小了,终至迷离抽噎,紧抓住他的袍子下摆,重复的唤他的名字:“皇甫清宇……”

  许是那晚上夕颜真的哭得太过,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身,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

  好在冰室常年备有冰块,皇甫清宇早起便命人取了些来,敷在她眼上,又开了方子命人去制药膏,嘱咐在敷完冰块之后给夕颜涂在眼上。

  吩咐完这些,时辰已经不早,他又要匆忙进宫,夕颜便让他快去,毕竟现如今皇帝已经再明显不过的开始对付他,若然再有什么差错,即使再小,只怕都能授人以柄。

  结果银针服侍夕颜的时候,竟然开口问道:“侧王妃,昨夜……王爷欺负你了吗?”

  夕颜蓦地红了脸:“别胡说。”

  银针顿了顿,道:“昨夜,我们一群人都听到了侧王妃的哭声,侧王妃和王爷是不知道,园子里的人都出来了,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听见侧王妃哭,又不敢进来打扰。”

  夕颜想象着那样的情形,禁不住微微勾起唇角,末了,神色却又黯淡下来:“王爷他没欺负我,是我欺负他呢。”

  “啊?”银针讶异的喊了一声,但见夕颜的神色再不如先前明亮,也没有再问什么,自顾自的嘀咕了两句,便由着夕颜一个人在房中休息。

  夕颜又躺了一会儿,眼睛上涂的药膏逐渐起来作用,不再泛疼,也终于可以睁开眼来。微微有些口渴,却不想唤人进来服侍,便自己起身来,走到桌边,摸了摸茶壶还是暖的,便倒了一杯出来准备送入口中。

  身后却突然有一丝异响,随后,一只手竟横里伸出,挡住了她手中的那杯茶,言语中隐隐带着调笑的意味:“再好的茶叶,泡了这么许久也早已温吞了,喝进嘴里你也不怕苦。”

  夕颜心中霎时间大动,恍然回头,眼前的人,不是那消失许久的南宫御又是谁?

  她一把捂住了自己唇,防止自己惊叫出声,待到心境平复,却只是冷眼看着他:“南宫御,你终于舍得出现了?”

  眼前的南宫御,依旧是风流倜傥的模样,看上去甚是潇洒,夕颜一时间却只觉得恼恨,又委屈,眼睛还红肿着,便忍不住又要哭了。

  南宫御忙的抚了抚她的头:“别哭别哭,我错了还不成?听踏雪说你想见我,我便来了。怎么一年没见,你竟爱哭起来?以前那又臭又硬的娉婷郡主哪儿去了?”

  夕颜看着他,吸了吸鼻子,终是没有落泪,低声道:“因为我就要死了。”

  南宫御微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探上她的脉搏,霎时间变了脸色,沉声道:“怎么会这样?”

  夕颜蓦地记起一年前他曾为自己把过脉,按着他的医术,绝不会不知道她那时并未怀有身孕,可是他竟然没有告诉她!

  “南宫御!”夕颜再度恼恨的看着他,“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其实并没有怀孕?”

  南宫御顿了顿,方才道:“那毕竟是你家相公做出来的事,我原想由他来告诉你会好一些,因此才没有说。”末了忽又紧了脸色:“你还未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的脉象为何如此古怪?是那假孕的药物造成的?”

  夕颜抽了口气,抿唇点了点头:“是那假孕的药物造成的。”

  南宫御蓦地攥紧了拳头,低咒了一声,转身就要出去的模样。

  夕颜忙的拉住他,低声道:“不是皇甫清宇的错,不是他给我下的药。”

  南宫御讶然转身:“那是谁?”

  “太后。”夕颜深吸了口气,道,“从一开始就是太后给我下药,他只是想尽力保全我。”

  南宫御眉头拧得愈发紧了:“那药——那药应该是自制的,可是那老妖妇怎会识得医术药理?”

  “我不知道。”夕颜低声喃喃,“那次我毒发,她给我吃了一半的解药,能将我的寿命延长三年。”

  南宫御头上顿时青筋暴起:“她会这么好心?那三年后呢?另一半解药呢?”

  “她的确是没有那么好心。一半解药的条件是,让皇甫清宇三年对我不闻不问,亦不许他见我。”夕颜唇角微微颤动,“皇甫清宇原是想,即便从太后那里得不到另一半的解药,他自己也可以制出来。就算是制不出来,三年也可以发生很多事,也许到三年后,就可以得到那另一半的解药。可是——”

  “可是什么?”

  夕颜蓦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眸色又沉又凉:“可是他并不知道,没有另一半的解药。世上,根本就没有另一半解药!”

  南宫御只觉又惊又怒,一颗心无论如何也无法平复,再度捉起了夕颜的手腕,准备再度为她细细把脉。

  夕颜看着他,忽而低叹了口气:“没用的,师兄,你救不了我的。虽然我知你医术高明,可是……除非有那不存在的另一半解药,否则,这毒无药可解。”

  南宫御突然放开她的手,下一刻,竟克制不住的大喝了一声,狠狠一掌劈下去,眼前的圆桌顿时裂成了两半。

  夕颜微微有些被震到,而外间听到声音的银针更是惊骇不已,不过一瞬就已经推门而入:“侧王妃?”

  余下的声音堵在喉头,因为她竟然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在侧王妃屋中,顿时吓得尖叫起来:“来人呐,有刺客——”

  夕颜心中一急,就要喝止银针,然而不过一瞬,那些原本在暗地里护着这屋子的九暗卫便已经破门而入,看着呆在屋中的南宫御,霎时间都黄了脸色——他们竟然在毫无知觉的情形下被这样一个男人闯进屋中,而且与他们要保护的侧王妃站在一起!且不论他会不会伤害侧王妃,单是被他这样悄无声息的闯入,被王爷知晓,也定然是大罪一项!

  “无需惊慌!”夕颜忙的站上前来,看着眼前脸色大变的众人,“这是我师兄,不是你们要防的人,你们都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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